她再怎么都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慢慢地在转冷,原本热心地为林太太做这做那,现下也全然了无兴致。连他都一点也不在乎,她还要为了他而在意旁的人做什么。
煞费心思的嫁进来了,却是如今这般境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上一回她可以因为林伯父的不允许而去找幽芷哭诉,但这一回呢,叫她如何开口。林子钧的一颗心都栓在了幽芷身上,而自己却去找幽芷哭诉,这是多么讽刺啊。
静芸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前天下午幽芷过来别院敲门,她其实是在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一丁点都不想去开门,一丁点都不想见到幽芷!所以她任由幽芷敲了半天的门、喊了半天的嗓子,愣是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偏偏不应门。
她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静芸慢慢踱步到梳妆镜前。她没有开灯,灯光太过于明亮,只会让自己愈加显得形影相吊。她点了两支蜡烛,红烛的火光微弱,烛泪却一滴一缕地淌下来。她苍白地笑了笑,多么像她自己哭不出来的眼泪。
她拿起梳子,对镜梳了梳。
其实梳不梳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古就云,“女为悦己者容”。而她现在的境地,哪里还要得到对镜贴花黄。
然而她还是细细地梳着一头的青丝,又侧过脸,梳着鬓角的发。
她忽然停了下来。
那分明是一根白发,一根银丝,醒目地刺进眼睛里。
她用力一扯,那根白发安静地躺在手里。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银丝,忽然吃吃地笑了。
她居然有白发了。
她才二十岁的年华。
恍恍惚惚,她觉得自己像是要疯了。
天气很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晌午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那光线却还算柔和。
幽芷原本就约好下午去书画廊取裱好的字,换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宜嘉唤道:“三嫂,你去哪里?”幽芷转过身,微微笑道:“我约了书画廊老板下午去取字。”宜嘉道:“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幽芷摇摇头:“你呀,叔鸣不是早约了你下午出去么,忘了?”宜嘉拍拍头叫道:“呀,真的!瞧我这记性,唉,还没老呢就痴呆了…”幽芷扑哧一笑:“少打趣我和你三哥,你的记性准好起来!”宜嘉眨眨眼:“那可不行,这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口才嘛!”两人又是一阵笑之后,宜嘉好生叮嘱道:“三嫂,那你路上小心。”
晌午,整座城都似是陷入了浓浓的睡梦中,安详而静谧。街道上的人很稀少,只偶尔瞧见三两个路人。
幽芷雇了辆黄包车,车夫急急地向书画廊拉去。
幽芷自幼习书,从小便对书画有着极大的兴趣,时常去城东的一家书画廊看看。前几天她去书画廊,看中了一幅小楷字,便让老板重新用上好的材料装裱一下,约好了今天去取。
书画廊旁边是一家布料店,店面很宽敞,里头的货色亦是很齐全。幽芷取了字,路过布料店,便迈了进来。
那里头的伙计同幽芷都是很熟的,一见便勤快道:“三少奶奶,您来啦?想挑个什么样的?”幽芷摆摆手笑道:“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你不用理会我,忙去吧!”那伙计应道:“诶,诶。”却又不动,仍旧跟在她后头。
幽芷好生奇怪,那伙计的面色也有些不大自然。她不曾细想,只拣拣新到的布料子,继续往里头走。
到了拐角处,那伙计忽然出声道:“少奶奶,里头的都是陈货,您早看过了,就不用进去了吧?”幽芷听那伙计的声音很是紧张,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愈加奇怪,却道:“不碍,我再看看。”
然而一进去,却见里头有两个女子正在说话。她们都是背对着,幽芷起初不曾在意。但那些话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刻进了她心里。
那素裳女子道:“陆曼,你果真看见的么?”玫瑰红露肩旗袍女子,即是陆曼,娇声应道:“那是当然。我就跟在他们后头,亲眼看见沈三少搂抱着一个陌生女子出了聚香苑,有说有笑呢!”素裳女子道:“天色那么暗,你怕是看错了吧?闻言三少可是对他妻子情有独钟呢!”陆曼“嗤”了一声,轻蔑道:“什么情有独钟,都是些痴人说梦!有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新鲜期过了,自然就会腻了。”
她们后面还说了什么,幽芷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她只听见了“聚香苑”,听见“搂抱”,听见“新鲜”…
五雷轰顶一般,那件衬衫上的淡淡口红印子突然蹿进她脑海,炸得她似要窒息,无处可逃。之前她拼命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不去猜测,然而这如何可能。陆曼短短的几句话,一下子便勾出了她内心最害怕的恐慌,她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可能。
她的脸瞬间刷白,苍白得不留半点血色,甚至连唇边的血色都全部褪尽。她恍恍惚惚连站都站不动了,一手紧紧攀着墙,一手死死攥住裱字,软薄的宣纸底已然戳出了几个指甲洞,她也全然不知。
她在力气不曾消失之前,猛地一掀房门帘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伙计在后头不停担心地喊,她根本听不见。
全世界吵吵闹闹到全部都是陆曼刚才的话;全世界,又安静到只剩下陆曼刚才的话。
她没有方向地一直跑,泪还在眼角,不曾流下来就已经被风干。
清泽,你当真、当真…
陆曼转过身,帘子因一下子的掀起还在轻微扇动。
那素裳女子有些担忧道:“陆曼,刚才的话万一楚幽芷承受不了出了事可怎么办?”陆曼哼了一声,眼波流转,朱唇启开飘来一句话:“那不是更顺了我的心意!”
她掸了掸旗袍,又是那副娇艳的笑容,如此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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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十九
沈清泽这天事务原本就繁忙,一直在处理公文,焦头烂额。又听闻路易士同霍姆斯因意见有分歧将楚家厂子的事耽搁了下来,他摇电话给二哥想让二哥帮帮忙,却一直不曾有人接。这么多的不顺心事压下来,沈清泽窝了一肚子的火,板着脸,剑眉皱横。
幽芷原来正和素心说着话,见沈清泽回房,素心便起身离开了。
下午听见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在幽芷脑中盘旋,令她不想也无力抬头望他。沈清泽脱下外衣,随手挂在衣架上,解开衬衫的头三个纽扣。他回过头见幽芷正垂首坐在床边,便道:“你低着头做什么?”
幽芷一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震了一下。咬着唇,她慢慢抬起脸,声音有些低哑,问道:“清泽,你…你那天晚上是在聚香苑应酬的么?”他随口应了声:“唔。”
她的目光紧紧随着他:“那,那你那天…”
话到了嘴边,忽然又问不出来,那句话竟是怎么也无法启齿。
沈清泽见她断了下来,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然而她半晌也不曾回话,沈清泽感到有些不大对劲,忙转过身去,只见她又跟先前那样,垂首静静坐在床边。
之前的几天沈清泽就已经觉察到幽芷的不对劲,但她自己偏偏只字不提、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然而现在又是这般像是赌气的姿态。一天的不顺心积压下来,他又累又烦躁,见幽芷这样一副不对劲的模样,不耐烦地提高声音问道:“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说着向她迈过去。
她的心,瞬间坠落谷地。许多天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归,她只能躺在床上贪恋他还留存的体温。而最近几天他更是脸上写满冷色与烦闷,令她根本不敢同他太多亲近。到了今天,他对她竟是这般态度,随口的回答,那么不耐烦的口气,甚至连看她一眼都吝啬。是不是,他真的已经厌倦她了?
才这么短的时间,他真的,厌倦了么?
而她,却早已泥足深陷。
他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的生活,到现在,已如同呼吸般令她依赖,叫她如何能够自拔?
沈清泽挨着她在床边坐下来。甫一回头,便见她的肩微微耸动了一下。他怕是自己的幻觉,忙一把抬起她的脸。但这么一看,却让他大惊失色。
素来带着浅浅温婉笑意的脸,此刻却苍白得近乎惨白。那张脸上,满满都爬的泪痕。红通通的眼眶,牙齿因为死死地咬着下唇,连血都咬了出来,那般触目惊心。
一见幽芷的泪,沈清泽心中大慌,原先心里窝的那些火那些不顺心的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他急切道:“芷儿,你怎么了?怎么竟哭成这样?”他说着用手去揩她的泪。而那些泪水如泉涌般不停,他不住地揩,她也不住地流。
她的泪似同排排小针一般密密麻麻地戳着他的心,居然让他也嗓口微微堵住。他愈发慌得不知所措,只好一下子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有些语无伦次道:“芷儿,方才我的口气不太好,你…你千万不要…”
此刻他的惊慌与关切是如此真实,幽芷又想到陆曼的话,矛盾与犹豫充斥着原已经很痛的心,她不由地闭紧眼,只“呜呜”地压抑哭。
沈清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让她如此上心而伤心,自己又不大会安慰,也只能抱着她任由她哭,兴许哭出来会好过一点。
但他到底是沈三少,不一会儿稍稍冷静下来,忽然忆起她方才的问话——聚香苑?
他记得今日上午何云山同他提起过,史容谶这几天在外头到处宣扬,说是沈三少同他女儿共席而宴,一整晚上都眉目传情,热络得紧。原本这种传言他就不是很在意,更何况现下托那几个洋人的事还要有求于史容谶周转,因此沈清泽听何云山说后只是一笑了之。
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幽芷也听到了这些谣言?
他待她哭得有些累了,轻轻捧起她的脸,毫不避视地望着她,连眉目都渐渐透出一股柔和:“芷儿,从前我说爱你,现在还是爱你,将来也一样。”他用手指揩去她糊满脸的泪,“不管旁的人说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你晓得我沈清泽从来都坦荡荡,不会虚情假意。”她望着他,他亦是直直望着她,重复道:“你要相信我。”
她不出声,也不动,只是看着他,目光里透露出几丝茫然和不确定。
他忽然轻笑起来:“你看你,都哭成兔子眼了,家里头又没有冰敷。”他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叹了口气,言语中又像是宠溺:“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是个爱哭鬼呢。”
良久,她终于停止了啜泣,声音极其委屈:“你,你凶我。”
听到她这句话,沈清泽举双手投降:“娘子,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生气。”
那句“娘子”和他故作示弱的表情终于让她不禁破涕为笑,举起粉拳嘟嘴:“以后再不许凶我。”
沈清泽点头:“再不敢了,不然,想要雨过天晴可真难。”晓得他是在揶揄,幽芷嗔他一眼,使坏地将螓首埋到沈清泽怀里一阵蹭。沈清泽了然她的小心思,一挑眉故意笑得很得意:“你蹭吧,有什么眼泪鼻涕都蹭上来,反正不用我洗。若是实在洗不干净,大不了将来不穿了,横竖还能送给穷人家济济贫呢!”
“诡计”被拆穿,幽芷也不恼,笑得双眼透亮。
她只是忽然想通了。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既然刚刚他能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出那番话,证明她之前的臆想都是空穴来风。况且,回想起从前——他投其所好,带她去看别楼里满满的藏书,听他讲述留洋法国日本的心情;他带她去官邸赏梅,用他的温柔他的怀抱稀释了她心中因为厂子、父亲病情而积聚的担忧;在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是他强有力的臂膀支撑起她的信仰,给她信念给她温暖,最终助她度过了那段苦涩的日子。
认识他这么久,怎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呢!
比起陆曼和应该是误会的香水口红,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更何况,陆曼原本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觊觎清泽很久却不成功,她的话真真假假,谁知呢!
夫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信任,不是么?
昨天幽兰来看幽芷,带来一个喜讯:赵翠林同张建平果真要结婚了。
幽兰哼道:“当初那女的赖住在咱们家,男的成天往家里跑,到最后居然还真成了!”幽芷自然晓得姊姊对赵氏母女的厌恶,浅浅笑道:“最近的喜事还真是不少,果真喜气相传啊!”但这句无心的话在幽兰听来却是隐隐的痛,她不晓得,这所谓的喜气,最终会不会也传给她。
幽芷抿一口茶,那句想问了好久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姊,你同二少…怎么样了?”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晓得了沈清瑜和姊姊的分离,但还是想亲口问个明白。
幽兰不曾料想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心里一阵酸涩,含混应了声:“唔,唔。”随即转移话题道:“芷儿,妹夫待你可好?他若是欺负你,回头告诉姊姊,姊姊绝不饶他!”
幽芷啜一小口茶,抿着嘴儿偷偷笑:“姊,这话你前几天已经同我说过一次啦!”
幽兰从锦华官邸回到家,金广进也正巧到了。
他戴了顶黑色镶丝绒的高礼帽,手上还戴着黑绒缎手套,一进门便边脱帽子手套便笑道:“卓良,起来了啊?”楚卓良笑笑:“早就恭候多时了。”金广进自然不客气,兀自拉张椅子坐下来。
其实沈清泽先前已经将金广进的谋划告诉了楚卓良,也说了路易士和霍姆斯的事,楚卓良当时的惊讶与伤痛自然是有的,但商场上永远没有绝对的朋友这个道理他自是清楚,因此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心里头对沈清泽的感激和钦赏也是不在话下。那天沈清泽离开之前,他只是淡淡道:“将芷儿交给你,我放心。”但这句话背后的情谊,当是深远。
此刻他依旧不露声色,叹口气道:“广进啊,这话我也从来不曾同旁的人说过,可我自己清楚,我的时日不多了!”金广进正巧低着头,顿了一瞬,抬首道:“唉,卓良,这…人皆由命啊!”
楚卓良掸一掸烟灰,拧眉道:“广进,你我多年老友了,我只问你,两家厂子除了卖给藤堂川井,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么?”金广进嘴一瞥身一别,皱脸道:“卓良,旁的人你不信,还不信我么?藤堂先生说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楚卓良紧盯道:“不能借酬些资金将厂子机械换新么?”金广进已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哪里有这么简单?”说着站起来,拿起帽子同手套,道:“我还有旁的约,便先走了。”楚卓良也缓缓站起身,低沉道:“不送。”
待金广进走远,楚卓良坐下来,轻微地叹了口气。
金广进刚走,幽兰便急急进了书房,唤道:“父亲!”楚卓良见是大女儿,淡笑道:“兰儿,有事么?”幽兰急冲冲地到父亲跟前,焦急道:“父亲,你真的听从金广进要将厂子卖了么?还卖给日本人?父亲,你知道金广进他不是什么好人…”
楚卓良摆摆手,示意幽兰停下来。幽兰急了:“父亲!”楚卓良慢慢道:“兰儿啊,这事你就不用再过多问了,父亲自有定夺。”幽兰声音骤然提高:“不问?父亲,这是咱们楚家的家产和心血,怎能就这样拱手让人?”楚卓良拧灭烟,吐了口气道:“兰儿啊,眼下最大最要紧的事是你的终身大事,妹妹都嫁了,姊姊的怎能不急?父亲正在替你长眼呢!”
幽兰红着眼眶,颤抖道:“终身大事?父亲,兰儿即使今生不嫁也要守好咱家的厂子!”她激扬道:“哪怕我来接手!父亲,我来接管厂子!”
楚卓良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胡闹!你怎可不嫁人?!”又道:“你一个女子,商场上那一套不适合!”幽兰却不躲,激动道:“怎么不适合?女未必就不如男…”楚卓良断然打断道:“我不许!”“父亲!我…”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呀,这什么话!老爷,自古子承父业,大小姐平日里再怎么欺负我们母子俩也就认了,连厂子都要争,还有没有天理啊!”说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正是三姨太到了门口,幽兰一听更是怒火上冲,一时也毫不顾忌,大声道:“你少在那里假惺惺的!小弟才十岁,他懂什么!分明是你自己想要这厂子!”三姨太忙“哎呦”一声,捶胸道:“老爷啊,你不能就这么任由着她胡言乱语啊!我可是清清白白…”
幽兰轻蔑一哼,口不择言道:“你清白?还不知道小弟到底是不是楚家的人!”
楚卓良原本并未开口,此时也喝道:“兰儿!你怎么说话的!”三姨太趁势说道:“老爷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呀!”楚卓良摆手干脆道:“你先出去,我同兰儿有话要说!”三姨太嘴唇嚅了嚅,欲说什么,但看楚卓良面色不善,还是识相地出去了,临行狠狠瞪了幽兰一眼,幽兰也毫不避视。
楚卓良向来就怕这两人聚到一块,总是会吵到鸡犬不宁。三姨太把门带上出去了,屋子里才总算清静。
楚卓良口气已经软下来,平心静气道:“兰儿啊,厂子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我自有定夺,你就不必再操心了。至于你的终身大事…”他抬头,见她正倔强地抿着唇,叹息道:“兰儿,让父亲安心些吧,父亲也累了啊…”
他不曾同旁的任何人提起过沈清泽的计划,他不是不信任,只是一些该防的人还是要防,就怕隔墙有耳。他晓得女儿心里头的委屈与伤痛,可他,除了暂时的骗过她,无可奈何。
幽兰只是盯着父亲,倔强不发一言。不一会,她旋风一般疾步奔跑出书房,那重重的关门声令楚卓良再次叹息。
沈清瑜正在别馆里处理几件合约,为了清静素来是关起办公门。忽然听得外头有吵闹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正渐渐近过来。沈清瑜放欲起身开门看看,便听有人“咚咚咚”地用力直捶门,高声喊道:“沈清瑜!沈清瑜你开门!”他正巧打开门,一见,竟是幽兰。
原来,幽兰方才同父亲一阵争吵之后竟一鼓作气地跑到了沈清瑜这里!
自从那天她撞见他同夜莺在一块后,他就再没见到过她。而他对女人向来不曾有过“回头”的先例,再加上这几天为帮三弟的忙同那些洋人周旋,他更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儿女情长。
他还不曾说话,她却已经开口道:“沈清瑜,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她不待他反应过来,接着怒道:“不管你怎样待我,好歹幽芷还是你弟媳,楚家的厂子你竟一点也不帮忙?”他立即道:“我哪里不曾帮忙?我…”他突然想起三弟的左右叮嘱,说是现下不可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以防隔墙有耳。
他的忽然缄默被她当作心虚,她的身子竟微微有些颤:“你说不出来了么?”她突然眼一红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沈清瑜哪里曾被人这般骂过,也瞬即怒从心升,故意道:“楚家干我何事?我就是不帮你又奈何?你居然还有本事骂我?”幽兰晓得他没有听出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心中一涩:“就骂你怎样?”沈清瑜也不是软的角儿,被她一怒,提高声音道:“凭你?哼,凭你一个我不要的女人?”
这句话,恰恰戳到幽兰的痛处,一瞬间似乎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狠而快地刺入她心里,刹那溅红。
她一瞬间刷白的脸和仿佛摇摇欲坠的身子让他立即醒悟到自己刚才怒火上头的口不择言,不由心声愧疚,刚欲上前言歉,她却一下子避开他的手,狠狠瞪着他道:“你无耻下流!你,你不得好死!”
刚生的愧疚霎那因她的话烟飞云散,他怒发冲冠,倏地扬起手。她不避,抬起脸道:“你打啊,打呀!”他的手却顿住了。
她紧紧地望了他一眼,字似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好,我自取其辱。沈清瑜,我恨你!恨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
她拼命地让自己昂首,拼命地让自己的脚步不要太虚无。她不要低头认输,至少,不要在他面前。
沈清瑜张了张口,似要喊住她,嗓口却像堵了棉球,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手上青筋暴起,拳头狠狠地砸下来,门框的木头都震飞了好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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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二十
一转眼,就到了赵翠林和张建平的大喜日子。
赵翠林同张建平的婚礼办得倒是大排场,赵一莲就翠林这么一个女儿,说什么都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亲朋好友能沾得上边的都请了。
幽芷过门到沈家,原本已经不再算是楚家的人,但还是被作为友人请过来,沈清泽自然一起陪同。
幽芷到的时候,幽兰同父亲、大太太已经都入座了,三姨太自然是坐在主桌,同赵一莲在一块儿。幽芷见到家人心里头很是欢欣,挨着姊姊坐下来。姊姊一直看不惯赵家母女,撇撇嘴道:“你瞧那赵翠林,脸画的红得似个猴屁股!”幽芷闻言“扑哧”一笑,道:“姊姊,你这张刀子嘴,真是害死人!”
沈清泽刚好端了茶回来,见状问道:“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幽芷回眸笑望着他:“还不是姊姊的那张嘴。”沈清泽坐下来,道:“我倒了些茶,你润润喉。” 说着将水杯递于幽芷,“只是可惜没有热茶,你若是嫌凉就搁下。”又替幽芷将掉碎的发别到耳后。幽兰见两人这般体己,笑了笑,忙转过去,同母亲说说话。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话语这般温和,动作这般亲密,又表现得似乎这般理所当然与天经地义,令她无可避免地红了脸,垂下头,接过水杯,却在下面用胳膊肘顶开他。他了然她的小心思,然而他的力气自然是大得多,偏偏不让开,甚至还故意凑近到她耳边。这么一下,她连整个耳廓都是通通的红。她飞快地抬眼扫了一下四周,见父亲和大太太都正微笑看着自己同沈清泽,愈加不好意思,却又微微回头假瞪了他一眼。沈清泽竟像个孩子似的,笑得得意。
静芸和林子钧原来坐在另外一桌,但相隔并不远,这么一幕他们自然也尽收眼底。静芸望着幽芷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如此羡慕沈清泽的体贴与爱护。她稍稍回头看了看林子钧,他嘴角正撇出一抹古怪的苦笑,也不知在想什么。静芸忽然计上心来,拉着林子钧便走。林子钧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头,然而一会儿,他的脸色大变。
静芸,竟转坐到了幽芷的那一桌。
幽芷好些日子不曾再见到静芸,当然是欢愉不已,离位一下子跑过去,拉着静芸的手开心道:“静芸,子钧哥,你们来了?”静芸也笑道:“可还在你前头来的呢!”幽芷挨着坐下来,喜笑颜开:“子钧哥,自从你结婚那天后就没再看见你了,是不是…”幽芷故意顿了顿,“有了新娘就忘了故交?”林子钧的脸色白了白,张口道:“哪里哪里…”然而幽芷只顾着同静芸说话,并不曾注意到他脸上的苍白。
方才幽芷无心的那样的话,听入静芸耳里却是浓浓的苦涩和讽刺。她仓促笑笑,忙问旁的道:“幽芷,三少待你可好?看样子倒是不错。”幽芷低了低头,把玩披散在肩头的发,复抬首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他呀…”余光扫了一眼正走过来的沈清泽,“还不就是那样子…”她说得含糊,但那软软的语气同挂上眉梢的笑还是泄露了掩不住的幸福。
沈清泽拉开幽芷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亲昵地捏捏幽芷鼻头,半生气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扔下你丈夫一个人先跑了。”幽芷原本因他的动作正要瞪他,一听他的话,声音软软道:“清泽,人家好久不曾看到静芸和子钧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