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乎于撒娇的语气,他也笑了,道:“那就原谅你一次,下回可不行。”说着转过头喝茶,却在转头的那一瞬目带深意地望了林子钧一眼。林子钧也是明白人,晓得沈清泽方才那既是真话又是做给自己看的,垂下眼,苦笑了笑,脸上的涩意愈加浓。
幽芷想得单纯不曾理会到,静芸倒是领会过来,忽然笑得开心起来,道:“幽芷,什么时候去林家大院坐坐,伯母很想你。”幽芷一口答应:“好啊,我也好久不曾见到伯父伯母了呢!”静芸探过身道:“也不知三少到时可肯赏光?”沈清泽哈哈笑道:“那是当然。”
幽芷这时才有些奇怪道:“子钧哥,你今日怎么不开口?脸色也有点不对劲。”林子钧嘴唇嚅了嚅,似要说什么,静芸却忙道:“他前几天不注意,受了点风寒,身体不大舒服。”幽芷“哦”了一声,埋怨道:“子钧哥,你身子一向不大好,怎么自己不晓得照顾?”
林子钧望了望静芸,只是顺着道:“已经好多了。”幽芷不放心道:“这几天要多捂点,仔细别再着凉了。”林子钧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幽芷,却只能够应声好,旁的话,无从说起。
沈清泽忽然一把拉过幽芷,道:“好了,婚宴似要开始了。”幽芷不大高兴,道:“我同子钧哥好久不曾遇见了,话还没说好呢…”沈清泽俯在她耳边小声道:“人家自己有妻子照顾,你瞎操什么心?”幽芷张口欲辩,沈清泽接着道:“你这么将静芸怎么搁?她方才面色都有些僵了。”幽芷闻言一愣,沈清泽轻声道:“好了,看前头吧,新娘新郎都出来了。”
幽芷顺着沈清泽看的方向望过去,赵翠林和张建平果真都已经出来了。
赵一莲心里头欢喜得紧,竟花大钱让他们办了场西洋式的婚礼。那赵翠林的脸蛋其实长得并不赖,只是体态微微有些胖。今天她穿了件乳白色的婚礼裙,外头罩着长长的拽地婚纱,从头顶的珠罩上披下来。脸上化的妆并不浓,却勾勒出她圆滚滚的大眼睛同挺秀的鼻子,那张嘴更是合不拢地笑着。张建平也终于拿去了他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大眼镜,头发因头油抹得亮得似要滴出水来,齐齐向后梳。他穿着一套条纹相间的洋装,显露出些微平日里不曾有过的飒爽来。
张建平的父母还专程请了有名的查切尔神父,手捧着圣经在最前头面含笑意。张建平牵着赵翠林的手,两人喜笑颜开地向神父走去。
沈清泽在下面忽然执起幽芷的柔荑,幽芷回过头正好见他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芷儿,当初只给你一个中式的婚礼,若是见他们这西式的也欢喜,要不要回头补办一个西式的?”幽芷被他喷洒在耳边的温热的呼吸给逗痒了,压抑着声音“嘻嘻”笑起来。她看着沈清泽认真的眼神,心里有不可言语的温暖。但她摇摇头道:“不用了,中式的热闹,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凝睇他,两人相视而笑。她转过头看赵翠林的模样,嘴角弯弯道:“不过,那件婚纱真的很好看。”
林子钧就在他们旁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的欢笑一幕,苦苦扯了扯嘴角,转过脸去。静芸虽然一直看着前头,但那余光却是在细细地注视着林子钧。
看到他的神情,她心里的悲凉又深了一分。
原来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再怎么想篡改,都还是枉然。
整个婚宴办得很热闹,众宾皆欢,张建平的父母和赵一莲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幽芷似是沾染了新人的喜气,也一直笑逐言开。沈清泽觉得有些好笑,道:“这么开心么?”幽芷点点头,回过脸:“当然,世间又多了一份美好啊!”
沈清泽听得糊里糊涂,皱眉道:“什么?”幽芷却不说了,只笑了笑道:“吃菜吧!这冷拌竹笋很好吃呢!”说着夹了一筷到沈清泽碗里。沈清泽故意凑近,打趣道:“娘子的好意,为夫自然不能拂。”幽芷脸微微红,胳膊肘推开他,瞪道:“你这人…怎么净是不正经!”
沈清泽最爱看幽芷假瞪嗔怒的表情,哈哈大笑,那笑声自然引起好几桌人的注目。
婚宴散场,沈清泽同幽芷是坐雪佛兰来的,眼下何云山却还未到。五月的夜晚,夜风吹过来还是带着些寒气的。幽芷缩了缩脖子,将大衣领捂紧。沈清泽原本想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她却执意不许。
道旁不知名的小花仰着脸绽放,只在路灯的渲染下露出点点色彩。
他们没有在原地在等何云山,而是慢慢地沿路向家走。沈清泽执着幽芷的手,一会儿忽然道:“芷儿,以后若是只你一个人,不要去见林子钧。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突如其来的话令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道:“为什么?子钧哥同我从小一块长大,就似亲哥哥一般…”沈清泽淡淡道:“你将他当哥哥,人家不一定将你作妹妹。”幽芷当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仍是执意道:“怎么会?清泽,就算你不喜欢子钧哥也不可以这么说他。”
沈清泽却轻轻笑起来,叹口气,揽住幽芷道:“唉…幸好你比较迟钝。”
他用手来回磨蹭她的肩头,她其实很喜欢他这么做,让她内心升腾出一种安定和温暖。
而他方才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她当然已经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然而,刚刚走了一小段路,竟遇上了一个人——藤堂川井。幽芷自然是不识得他的,但沈清泽认识。
互相鞠躬行了个礼,藤堂川井客客气气地先言道:“沈先生同太太来此散步的么?”
沈清泽的神情亦有所保留,礼貌地微笑道:“友人婚宴,路过此地。”
“是么?”藤堂川井掸了掸和服上所并不见得灰尘,微微侧头,温文尔雅:“鄙舍就在前头不远处,不知沈先生和沈太太有没有兴趣去坐坐?”
沈清泽淡然而笑,拒绝道:“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改日,沈某再登门拜访。”
“沈先生言重了。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沈先生,沈太太,再会。”说罢又是一次鞠躬,接着举步离开。
暮色浓厚。
藤堂川井回到家的时候,陆曼正站在树阴底下。
藤堂川井的院子里倒是种了不少的罂粟花,开起来艳红的一大片,随风摇曳。而在这样低垂的夜色中,倒独有一番风味。陆曼这天穿了一件和服,上好的缎子,亮玫瑰红的碎花印,还点缀地印着片片金缕丝羽毛绣。见到藤堂,她笑吟吟地迎上前道:“藤堂,院子里的罂粟花开得可真热闹!”藤堂一把搂过她:“喜欢?”
陆曼偎过来,道:“当然喜欢。”他脸上少有的淡淡笑意,道:“罂粟花可是有毒的。”陆曼不以为意,笑得娇艳:“有毒更好,我最爱的便是这艳得喧嚣的红。”
藤堂川井闻言手一挥洒,低头望着陆曼道:“那么,你定是喜欢彼岸花的了?”陆曼扬起脸:“彼岸花?这是何种花?”
藤堂川井放目远望,慢慢道:“彼岸花,又叫做‘曼珠沙华’,出自梵语‘摩诃曼珠沙华’,相传只开于黄泉,开到荼靡花事了。”
陆曼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又为何断定我定是喜欢这花?”藤堂川井轻叹了口气,那样轻,她都似乎不曾发觉:“黄泉之路唯一的花,花红似火,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铺成的地毯。”陆曼挑眉,他却继续说道:“一到秋季,便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似红黑色的花朵,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陆曼“哦”了一声:“如此妖冶?”
藤堂川井俯下头望着她,定定道:“不仅如此,彼岸花花开时不见叶,有叶时不见花,生生相错。佛语中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他那样的目光竟让她心生躲退。她闪闪避开他的眼,娇笑道:“藤堂,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何时也来舞文弄墨了?”藤堂川井道:“陆曼,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陆曼顺势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巧笑兮倩道:“藤堂,我若是个聪明人,又怎可同你相比呢?”
她的指点住他的唇,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敛去。
他在她耳边呵气,但那声音却突地让她颤栗:“陆曼,你知道我方才遇到谁了么?”他的指穿插过她的发,却令她动也不敢动,“知道么,是沈清泽和他太太。他们十指相扣,悠然漫步。”
闻言,陆曼陡然一僵。然而藤堂川井还在继续说下去:“我忽然,有些后悔同你们谈交易了。”
她一凛,突地抬眼看他。
他只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仔细想想。”
说罢便拂袖离去。
她还站在原地。
分明是晴天,却仿佛闪了电。
却说这边厢。
林子钧这天晚上鲜少地和静芸一起回了家,林父林母自然很高兴,只是静芸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静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似乎自从是心里住下了林子钧这个人以后,一切就都变了。世界变狭窄了,狭窄到在她看来世界便只是林子钧,他是自己的天。他的一喜一怒,甚至比自己的还要重要。而自己,亦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个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心翼翼,很疑心重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她又还能忍受多久。
果真,爱的时候,她是他忠实的信徒,而他,却是她的坟墓。
纵使知道结果,还一样的奋不顾身,往下跳。
林子钧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白着脸,和父母草草打过招呼便匆匆回到书房,点亮灯,枯坐着。
静芸跟着进来时,见到的便是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觉得胸口似是被人狠狠踹了脚,痛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她憋不住了,再也憋不住了。
她将茶水端到他跟前,故作轻快地轻声道:“子钧,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不如喝点茶吧!”林子钧也没有抬头,只摆了摆手草草回道:“不用了,你先走吧。”
静芸还是笑颜相对,重复道:“子钧,喝点吧!还是上回的那碧螺春,你不是挺爱喝的吗?”林子钧终于抬头,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要、不要!你到底烦不烦?”
静芸的眼眶瞬间红了,红得那样迅速,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她将茶盏“啪”的摔放到书桌上,茶水溅出了些。林子钧不曾料到她这样的举动,一惊。她浑身都有些颤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终于说出来了是不是?你憋了这么久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是不是?”
他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忙道:“静芸,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泪不止地簌簌往下掉:“你还问我哭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整个晚上都在看幽芷,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林子钧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静芸往前走更近了些,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声音听来却似是漂浮:“为什么?子钧,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这么不如幽芷么?你们一个个都爱她宠她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我?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她摇着林子钧的肩,说出的话模糊破碎:“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她哭得这般声嘶力竭,连他也不禁动容,不由站起来攀住她的肩,细碎道:“不是的,静芸,不是的…其实你很好,是我没有眼光不懂珍惜…”
她猛地一把推开他,叫道:“你不要抱我!我不要你的怜悯!”林子钧见状忙上前想要安抚她:“静芸,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静芸…”她却突然吃吃笑起来,笑得眼泪直迸:“子钧,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她侧过头去,“我才二十岁,却都有好几根白头发了。”
如此垂泪的笑颜,让林子钧心里如何不酸涩。他下意识地轻轻拥住她,喃喃道:“静芸,你给我时间好不好?给我时间…”
然而下面的话,他怎的也不知说什么。即使是有时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又有没有把握能改变多少。
她已经泣不成声,而除了哭,她亦不知道能怎样。
原来,泪尝多了,反而会觉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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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一整条鹅卵石街道,两旁是古老砖木结构的墙。今日的天气并不太好,风刮过来,吹得百叶窗左右摆动,又似无力地拍打着剥落的砖墙。道边稀稀疏疏地栽种了几株树,却都瘦小得紧,被风刮得七零八落。
屋子里头坐了好些人,一张木制圆桌周围依次是史容谶、史苡惠,挨着的是路易士和霍姆斯,接下来是藤堂川井,金广进自然满脸堆笑地坐在藤堂川井的左手边,沈清泽竟也刻意坐在藤堂川井的右手边。
史容谶抹抹已经头发稀疏的前额,先开口道:“各位,今天咱们在这里小小商谈一下,关于楚家那两个厂子的事…”藤堂川井端起手中的杯子瞧了瞧,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来,沈先生是一定要了?”
沈清泽不卑不亢道:“还望藤堂先生能够高抬贵手。”藤堂川井笑了笑,转过头来道:“沈先生,我听路易士先生说了您的事,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三少竟也如此专情。”沈清泽轻笑道:“藤堂先生言重了。”
风忽然大起来,掀得原本就破旧的百叶窗来回扇动,打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对面的霍姆斯忽然坐探身,道:“藤堂先生,希望这次您能合作一下,我们目前还有一个新的大生意,相信您一定非常感兴趣。”藤堂川井晃了晃杯子,抬眼道:“哦?是么?”霍姆斯接着压声道:“藤堂先生,有一桩军火生意,同德国人做,我们可以…共同合作。”
藤堂川井笑而不语,只是专注手中的杯子。沈清泽哪里有面子上那般镇定,问道:“藤堂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藤堂川井努了努嘴,忽然将杯子放到桌上,笑开怀道:“实不相瞒,其实原本我也已经改变了主意。”
沈清泽慢慢坐直身子,冷静开口,然而那桌下手指的微微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与激动:“这么说来,楚家的厂子…”
藤堂川井微微勾唇,勾出一道很诡异的弧度,片刻后却爽快道:“我不要了。”
外头的风渐渐小了,只留下“呜呜”的余音绕梁。
仿佛心里某根弦终于断了,心放回了原处,沈清泽暗自舒了口气,拼命压抑内心的起伏激动。
金广进的声音却惊慌地响起来:“藤堂先生,您…您怎可这般出尔反尔?我…我…”藤堂川井淡淡道:“金先生,当初我们立下过字据么?我改变主意不可以么?作为商人,当然是以自身的利益为重。孰轻孰重,我自有掂量。”金广进原本就细小的眼惊慌地睁大,嘴角蠕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那…那陆曼呢?你想…”
“够了!”藤堂川井厉声喝住,斜睨了金广进一眼,“我做什么决定还需要你过问么!”金广进被这么一喝,哆哆地不敢再开口。
沈清泽倒是将“陆曼”这两个字听得清楚,立即了然。他轻蔑笑了笑,瞥了一眼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动弹的金广进,想到,原是这等戏码。
藤堂川井起身一一同路易士、霍姆斯和史家父女握手,霍姆斯友好地拍拍藤堂川井的肩,笑道:“愿不久的将来我们合作愉快。”藤堂川井亦是微笑致意。
沈清泽抓起跟前的杯子就是猛灌。凉了的水灌进喉咙里,增添一份真实感。再怎么压抑,那份喜上眉梢却是真真切切,如何也掩饰不了。
他在心中默默想,幽芷,这件事终于办成了。
幽芷,你会喜欢的。
沈清泽一出来就直奔楚家,楚卓良是晓得今天的商谈的,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焦虑不安地等着结果。一听佣人报姑爷来了,忙迫不及待地迎出去。
沈清泽步伐轻快,面露喜色,楚卓良远远地便望见他这番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下登时了然,眉眼也舒展开来。还不曾看清他的脸,便已听见他的声音高高传来:“爸!”
楚卓良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握住沈清泽的手。沈清泽难得的开怀:“爸,厂子保住了!”纵是已猜到结果,亲耳听到时还是掩不住的激动。楚卓良双手微微颤抖:“保住了?”沈清泽点点头道:“是,藤堂川井自己主动放弃了。”
楚卓良心里悬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清晰地听见了回响。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握住沈清泽的手。沈清泽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经营了大半生的厂子,早已融为自己的宝贝,失而复得,怎样的无法言喻。
过了良久,终于启唇:“好孩子,谢谢,谢谢。”他说得不高,但沈清泽听得明了,轻轻笑了笑,拍拍楚卓良的手道:“爸,一家人,何必见外。”楚卓良的眼竟似被水洗过一般,喃喃道:“是啊,一家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妹夫来了么?”沈清泽转过身,正是幽兰同楚太太携手而来。沈清泽朗声道:“是啊,姊,厂子保住了,不用再愁了。”
幽兰已按捺不住雀跃地小跑到沈清泽跟前,笑逐言开:“真的么?真的保住了?太好了!”楚太太也走到了沈清泽身后,笑容满面道:“贤婿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芷儿有你这样的丈夫,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啊!”沈清泽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笑笑:“哪里要如此生疏呢…”
旁边已有话插过来:“其实呀,只是有人舍不得佳人担忧垂泪而已,”幽兰边揶揄边转向沈清泽,“妹夫你说是不是?”楚太太笑嗔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话!”幽兰只是喜笑颜开地跑开,大声招呼道:“张妈,快倒些茶水来!要上好的碧螺春!”
刚在客厅里坐定,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声儿响起来,老远就传过来:“呦,姑爷来了呀!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儿!”幽兰撇了撇嘴,低声轻蔑道:“就她嘴碎!”沈清泽站起身来道:“不曾向三太太问好是晚辈的不敬。”
三姨太眉开眼笑,身腰直扭:“哪里哪里,姑爷可是咱家的大恩人,我怎么敢当。”说着推推牵着的世沣道:“快唤姊夫呀,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见识都没有!”又抬头满脸堆笑道:“姑爷,我这呆儿子,就是不上台面,还望您海涵!”沈清泽淡淡道:“小孩子,何必计较。”
楚世沣走到他跟前,十岁的孩子还不到沈清泽的腰,一双眼乌亮圆溜,有些怯生生道:“姊夫好。”沈清泽微微弯身摸摸他的头,少有的亲切道:“叫世沣么?真听话。”三姨太一听登时喜笑颜开,掩笑道:“还不是托您的福!世沣,还不快谢谢姊夫!”
沈清泽抽回手道:“不用了。三太太,一起坐吧。”幽兰见她挨着沈清泽一屁股坐下来,撇嘴别开眼去。楚太太轻轻拉了拉幽兰的衣袖,不着痕迹地微微摇了摇头,幽兰冷冷一笑。
楚卓良开口道:“如此说来,咱家的厂子算是躲过一劫了!”沈清泽接道:“是啊,其实早先说从路易士和霍姆斯手里再买下来只是个幌子,我只是请他们卖了个人情,日后从旁的地方来还。”幽兰道:“这般说来,厂子还是咱家的,并不曾再卖给谁?”沈清泽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其实原本也做好先转卖给路易士和霍姆斯的准备,只是不曾想到藤堂川井会如此爽快地应允放弃,便轻松了许多。”幽兰假嗔道:“那你们当时怎么不说清楚?害得我白白操了这么久的心,白头发都长出好几根来了!”
一堂的人皆笑起来,沈清泽解释道:“当时八字还不曾有一撇,只是担心人多事杂,便先保密,方便事情处理。”幽兰问道:“芷儿呢?她晓得么?”
沈清泽摇头道:“没有,我一直没有和她提过。”他停了一停,又道:“还得拜托各位…先都不告诉她,我想等日后给她一个惊喜。”三姨太立即附和道:“当然当然,三少吩咐的事,哪有不从的道理!”
沈清泽啜一口茶,微微一笑:“那便谢谢了。”
人都散后,沈清泽方欲辞行,却被楚卓良唤住,说是去书房有事要谈。沈清泽虽有些疑惑,还是跟着上了楼。
楚卓良拉开椅子,手一摆道:“坐。”沈清泽自是不客气。
楚卓良擦火点着了大烟斗,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喷吐出来。沈清泽虽然不明白他将自己喊上楼是要做什么,但也不曾急着开口,只是等着。
这么吞吐了好几回,楚卓良终于开口道:“清泽啊,我虽然还有一个尚不成器的儿子,但打心底里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他一开口便是这番话,着实令沈清泽愣了一瞬,随即道:“爸,清泽知道自己承蒙您的信任,已经感激不尽了。”楚卓良又吸了一口烟,将拿着烟斗的手搁到桌角,缓缓道:“世沣还很小,家里头又没有旁的男人了,有些事我只能先托付给你。”沈清泽神情一敛,唤道:“爸!”
楚卓良摆摆手,道:“我自己心里头有数,我还能活的时日也没几天了。芷儿柔弱温婉,原先我最担心她,现在她有了你这么一个丈夫,我心里头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沈清泽不打断,静静凝视听着。
“至于兰儿,虽还未曾出阁,但她一向坚强伶俐,同她母亲一起,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问题。但若是在我有生之年能看着她出嫁,也算是了却心愿。”他将烟斗放下来,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其实明白,世沣他娘,刀子嘴,亦是刀子心哪!”
楚卓良摇摇头,“家里的厂子若是交给世沣,他那娘一定会立即让厂子败下去。所以啊,”楚卓良睁开眼直望着沈清泽,“我已经不能再管旁的了,若是有蜚短流长就任旁人说去吧。我决定将两家厂子一家给兰儿,一家给芷儿。至于世沣和他的娘,我这么些年来的钱财就归他们了。”
沈清泽闻言大惊,直身道:“爸,这…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楚卓良抬眼道:“怎么没有?”沈清泽劝道:“爸,从来都没有将家产分给女儿的啊!尤其是芷儿,进了沈家就是沈家的人,您怎么可以将厂子分一家给她呢…”
楚卓良打断道:“不,我心意已决,遗嘱也已经写好交给律师了,就这么定了。两家厂子的地契都先归你保管,爸可是全然信任你,莫给辜负了啊!”
沈清泽还欲说什么,楚卓良按住他的手,叹息道:“清泽啊,我这么做也是无奈啊!世沣还小,成天只知道玩,完全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他的母亲更是什么都不懂。若是将厂子先托外人经营,终究不是自家人,不放心哪!清泽,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毁了啊!”他拍拍沈清泽的手背,转过脸去。
沈清泽张了张口,却到底没有再忍拒绝。
陆曼是在无意间晓得今天要商谈厂子的事的,因此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地吩咐佣人将藤堂川井的早膳准备好,而她更是亲自端送过来。因为是清早刚起床,陆曼还穿着那件西洋睡衣,纱一般薄的料子,裙不过膝,后头露出一大块背。陆曼的大波浪长发披散着,脸上带着些许慵懒的笑容,倒是说不出来的妩媚。藤堂川井了然她的心意,笑了一笑,攀过她的颈便是一阵热吻。之后却也不曾说话,只是噙着一抹笑,投掷过来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出去了。
晌午一过,藤堂川井就回来了,陆曼早已迎在门口。
藤堂川井脸上依旧噙着一抹笑,陆曼却并未深究,只当是事情谈妥当了。她上前体贴地接过藤堂川井脱下的外衣,紧紧跟在他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