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哼笑:“每回都看着他家佣人将他女儿接进去,还不安全么?”
周仲晋小声哼唧:“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总得见见将军啊,不然会否不够尊敬…”
“白天里见得还不够多么?”江瑜侧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周仲晋,“仲晋,你对魏将军家…似乎较是关心?”
周仲晋失笑:“军长,您说到哪里去了,仲晋这还不是替您着想么!”又问道,“对了军长,明天早上几时来接您?”
江瑜却静默下来,仿佛置若罔闻,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在暗夜的车厢中亮起一星一星的火光。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圈一圈的青色烟圈。
随后,江瑜低声问道:“仲晋,林霍堂这个月又赊账了么?”
周仲晋应声道:“是的,这个月已经赊了十万多大洋了,上个月的八万三千大洋还不曾还过来。”
江瑜闻言低低一笑:“这个林霍堂,就这么嗜赌成性?都已经亏得血本无归了还不收手,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周仲晋道出他的疑惑:“军长,照理说林家现在资金早已周转不过来,他家的那几家厂房也已经岌岌可危了,林霍堂今日怎么还愿意花大手笔开晚宴?”
江瑜再吸一口烟,弹弹烟灰道:“这只是一个幌子,他是想告诉外人,林家的实力毋庸置疑,以此来吸引更多的人继续与他合作。”
周仲晋“哦”了一声了然,又问道:“那…军长,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不变。”他的声音在夜色的呼啸中忽然显得格外清晰,“仍然同意他赊账,他想赊多少多久就多少多久,让他赌。”顿了一下又问:“没有泄露我的幕后身份吧?”
周仲晋忙答道:“没有没有,这点军长绝对可以放心,量那林霍堂挤破了脑子都不会想到,大华赌场的真正老板其实是军长。”
“对了,仲晋,从现在开始盯紧林霍堂,尤其是他的那些厂房生意。”他忽然敛容,语气有一丝凝重。周仲晋自然听出其中的意味,亦是认真起来。
江瑜别过头看向窗外,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似有似无地笑起来:“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街灯一盏一盏地飞快后退,沿途的街景也飞快地闪过。
江瑜缓缓勾唇,笑容不清,眸色一时间高深莫测。
拧灭已经燃尽的烟头,他打开窗户,夜风“嗤啦啦”地直往车厢里灌。
扔了烟头,关上窗户,“啪”。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2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木有更新。。。
期待各位的花花和留言啊~~~
莫如月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了江瑜。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张作桐在“秦淮楼”摆了个饭局,请的都是一些自家旧友,林霍堂自然也携同如月去了。
桑筱一见到如月就格外兴奋,拉着如月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得张作桐自个儿都有些吃味起来:“筱筱,你何时同我说过这么多话?”
桑筱却不买他的账,翻了翻眼:“你又不是我如月嫂嫂,再说了,女孩子家的体己话怎么同你说?”
张作桐唉声叹气地举白旗:“霍堂啊,你看看我,就这么成天给人嫌弃。”
林霍堂“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那你就继续这么着吧!”
张作桐自然不依,佯装动怒道:“好你个霍堂,竟然还说风凉话!”
如月在一旁但笑不语,他们的感情素来很好,一生得此知己,足矣。
没多久饭局便开始了,除却张作桐夫妇外,另外两对夫妇如月也是认得的,只不过平时不大有往来。几番下来,互相敬酒吹嘘,一个接着一个地喝酒,同千千万万次的饭局一样,对如月来说实在是乏而无味。
眼看众人皆渐渐喝得面红耳赤,如月俯在林霍堂耳边轻声道:“霍堂,我去外面透透气。”尽管口气很淡,但微笑还是很足。
林霍堂喝酒正喝到兴头上,不大听得进如月在说什么,但四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只挥挥手大声道:“好好,待会儿记得回来啊!”
凭栏在外头阳台的走廊边,如月深深吐纳呼吸。
秦淮楼依傍秦淮河而建,栏杆之下便是潺潺流淌的秦淮河,因为是此刻是白天,所以没有夜晚桨声绰影的热闹,但也不失另一番味道。
“如月,没成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如月陡然一僵,身后响起的声音如此熟悉。
她平缓了下呼吸,转过身来,笑容有一丝僵硬:“江军长,你好。”
江瑜正在她身后的不远处,那“江军长”三个字让他狠狠地顿住了,片刻后,才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大口之后走近如月:“你是同林霍堂一起来的?”
如月迟疑了须臾才轻微点点头。
江瑜见她的神色带着防备和警戒,有一丝苦笑,道:“如月,我别无它意,这次真的只是碰巧,你大可不必这么防备。”
如月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江军长多心了,我也只是因为碰见你感到意外而已。”
“意外?”江瑜挑眉,“看来如月你很少出门啊,我可是秦淮楼的常客,听说林霍堂也是,不过竟然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你。”
从前,他就喜欢挑眉,如月感觉到自己的心用力地跳了几下。
“军长说笑了,”她垂下眼睑不看他,“既然江军长要在这里抽烟,我就不打扰,先行离开了。”
“安安!”江瑜眼见如月真的欲转身离去,不禁脱口而出她的乳名。
如月一震,顿住,侧首。
“我们…非要这样么?就不能…”他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就不能重新做朋友?”
若是她细细听,便会听出他语气中夹带的那一丝近乎祈求的苦涩和小心翼翼的期盼,然而紧张如斯的她却没有注意到——
“朋友?”她抬起眼,仿佛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摇摇头语气那样轻,“抱歉,我…似乎没有你这样豁达的胸襟。”
一时间静默,只剩下彼此视线的交汇凝视。
最后,还是他先收回目光。
江瑜深吸口烟,吐出青圈,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不过,林太太回家后最好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娘家的产业,仔细你父亲的那些产业,可别让人无形无影地抢走了,亦或是来个移花接木。”
他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然而在如月听来却宛若带着一根刺,一根一直以来她无法忘怀的戳着她心脏的刺:“莫家的产业家父自会打理,不劳军长您操心。”
他了然一笑,似乎明白她以为自己是在嘲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掷在地上。
眼角瞥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楼梯处隐隐约约出现,身姿婀娜,鲜艳色泽的旗袍。如月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话已经先行脱口而出:“江军长与其在乎莫家产业,还不如先多多关心自己的女人吧!”
话音刚落,如月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脸色突变,心跳得如同密集的鼓点!仓皇中抬眼,触及到江瑜似笑非笑的眼神,如月一慌,下意识地想逃离,怎奈越是慌乱就越糟糕,一不留神,如月脚下一个踉跄,眼看便要跌倒——
却落入一个臂弯中。
曾经如此熟悉的臂弯,温热的气息,属于他的味道,刹那包围了她。
恍恍惚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从前——
“你啊,走路总是不好好看前头,若是摔着了怎么办?”他跟在她后面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有你在啊,才不用担心。”她喜笑颜开,说得那样自然。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同他赌气,一个人跑到角落里不吭声。
他唇角微勾,眼睛那样好看,仿佛里头住着另一个小小的如月:“若是有心,当然能找到。”
“江瑜江瑜,我喜欢这个!你买给我好不好?”她偷偷溜出来同他一起逛夜市,一个接一个的小摊铺子。
他蹙眉:“这个做工也太粗糙了,还是明天去镇上的百货店挑吧?”
她却不依:“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他没辙,笑得她的心仿佛都要跃出来一般:“那好,回头可别说我小气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她头摇得似拨浪鼓,巧笑倩兮,眉眼弯弯。
已经过去四年的往事,然而一幕幕情景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清晰入扣。
鼻子酸涩起来,眼泪忍不住就要往下掉。
自从再次遇到他之后,一切都变了样。自以为已经很厚重的盔甲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自以为已经淡却的情感沸腾异常,只是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亦或是一个动作的靠近便让她溃不成军,心更是悸动得那么厉害!
只是,只是——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她没有回头,退了几步,低低道了声:“多谢。”
下一秒,逃一般地急步离开。
他看着她落跑的背影,旗袍的裙角翩跹,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手掌的温度骤然消失。怅然,长满了他荒芜许久的心房。
重新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他忽然自嘲地笑了。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3
收回思绪时,只见魏晓云已然款款走到了跟前,江瑜眯眼:“怎么,你也出来了?”
如若说莫如月的美是心素如简、人淡如菊,那么魏晓云便是属于惊艳得不可方物的那一类。她今日依旧穿的无袖旗袍,色泽鲜艳,笑容可掬。
“是啊,出来透透气。”魏晓云甜甜道。
“瑜,过些日子去我家里一起用膳吧?”魏晓云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瑜淡然一笑,仿佛不经意般回道:“最近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魏晓云眼里的神采瞬间黯下去,笑容有些勉强:“是吗…那,那没关系…”
江瑜也不曾看她:“走吧,回包厢。”说罢便举步。
“瑜!”魏晓云忽然唤住他,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咬咬唇,“瑜…我们,我们何时…”
“恩?”江瑜瞥向她,漫不经心道,“什么?”
江瑜的脾气直到现在魏晓云都摸不准,好比此刻,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刻意回避,但他的态度着实伤了她,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令她不忍就此放弃:“瑜,我们…我们在一起也不短了,何时…何时将婚事办了?”她又赶紧补了一句,“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一直想问你。”
她晓得这样的话由女孩子说出来是多么的不庄重,但现下她已经管不了什么矜持或是难堪了,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从来不曾给过一个确切的承诺。而今,她已经二十一了,从第一次遇见他起,两年半的时间倏忽打马而过,她等不下去了。
江瑜轻笑:“婚事?”宛如想了想,他勾唇,然而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还早呢,不急。”
不急。
这么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就搪塞过去了。
但——她怎会不急!
“可是我急!”她再也忍不住了,声音提高起来,“江瑜,你不可以总是这样糊弄我!”
江瑜转过身来对着她,连面子上的笑意都敛去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你心底一直有一个女人!”魏晓云红了眼眶,“一直、一直有一个女人!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忘记她…可是,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急!我…”
江瑜神色冷峻,盯着魏晓云的目光甚至带着一股寒意。他上前一步,周身的寒气却令魏晓云不禁向后退。
“魏晓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欣赏你什么吗?”她向来都俯首帖耳,似乎这还是头一次见魏晓云如此有勇气,江瑜一字一字,“我原本以为你虽然不至聪明,但至少不愚笨。可现在看来,我还是看走眼了。”
他冷笑:“忘了当初我同你说过什么了么?”
语罢,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离去。
徒留她,一个人伤神。
魏晓云当然没有忘。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自己刚刚同他在一起不久,满怀的小儿女欢喜却被他一盆冷水泼到底。他对她说,不要爱上他,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她想要的爱。
她以为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总会有所改变、他对她多多少少会有感情的,然而到头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个人的花开,终究不是花开。
烈日炎炎的夏午,她却觉得那样冷,冷得她连眼泪都想流却流不出,置身寒窖。
却说饭局之后,林霍堂走到阳台的角落处,递给张作桐一支烟,又掂了掂自己的,沉声说道:“作桐,我们怕是…只剩下焦仰光的那条路了。”
张作桐划燃火柴,先点燃自己的烟,再给林霍堂点上,边吸了一口边摇灭火柴头,吐出烟圈道:“只是这条路太险,也太…”
他停口看向林霍堂,明白张作桐的意思,林霍堂只能苦笑:“那又如何,不管怎样我还有妻儿要养。林家,不能倒。”
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他们再次去了大华赌场。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林霍堂一下子将全副身家都投了注,起初几盘小小赢了一番,两人正兴奋地寻思着今晚会不会能一举翻身,岂料那之后连连输败,最后输光了本钱不止,竟然又赊下了大华赌场十二万九千块大洋!
两人俯身在栏杆,一同看着“秦淮楼”下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皆是沉默。
俄顷,张作桐直起身来,像是已经做出了决定:“霍堂,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咱们年纪差不了几天,但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我的大哥…所以,既然你打算同焦仰光合作,我自然是跟你一块儿。”
林霍堂有些感动:“作桐,其实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何必也要淌这滩浑水!”
张作桐笑着用胳膊拐子顶了顶林霍堂:“就这么定了,回头就去约他吧!”
“约谁?”却是桑筱拉着如月,恰好听到了张作桐最后那句话。
张作桐弹弹烟灰,装模作样:“迎春坊的姑娘,怎样,今天晚上要一起去么?”
桑筱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于是想了想大声道:“今天下午你得陪着我打麻将打到吃晚饭,吃完晚饭再…再一起去放孔明灯!其他地方哪儿都不许你去!”
林霍堂忍不住笑:“作桐,你家桑筱可还真是个活宝!”
桑筱一听,眼睛瞪过来:“林大哥你要是今天不陪同的话,我就让如月嫂嫂今晚跟我回去!”
林霍堂忙装作受禁的模样,道:“好好好,下午和作桐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们俩,这样合格了么?”
桑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如月:“如月嫂嫂,你说这样可以了么?”
然而如月却怔怔忪忪,似乎没听到桑筱的话一般,直到桑筱摇着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大喊一声:“如月嫂嫂!”才一惊地回过神,浅促笑笑:“你刚刚说什么?”
桑筱撇了撇嘴:“如月嫂嫂,三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居然都走神。”
如月回牵起桑筱的手,侧头细语道:“是如月嫂嫂不对,给你赔不是,你就大人大量了好不好?”
桑筱原本也只是假装生气,此刻对着如月的温言细语自然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哎呀”一声仰脸:“好吧,那就先原谅你,下回可不许啊!”
张作桐忍俊不禁:“筱筱,你怎么谁都来一个‘不许’?对我也就算了,对你如月嫂嫂怎么也管起来了?”
桑筱不理他,做了个鬼脸率先跑开了。
只是下午的麻将,如月总是走神,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向来打得最差的桑筱都觉察到些不对劲:“如月嫂嫂,你今天可是大失水准啊!”
如月摸了张牌,看看是于自己没什么用的“九条”便随手丢了出去,刚出牌就听张作桐兴奋地大叫一声:“糊!”边说边眉飞色舞地将麻将摊开来,“清一色啊!”
林霍堂却蹙了蹙眉,轻握住如月的手关切道:“今天是身体不舒服么?”
从饭后,不知由来的疲倦和恍神就一直写满如月的脸,让他不由地担心。如月笑笑:“怕是有些困了吧,没事的。”
桑筱于是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放孔明灯吧?总是打麻将还真有点困乏。”
张作桐“哧”地笑了:“你傻了啊筱筱,大白天的放什么灯?”
如月晓得桑筱原意是想替自己解围,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真的没事的,咱们继续打吧,难得作桐今儿手气这么好,可不能浪费了。”
见状,其他人也不再多言,和牌的“哗哗”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如月,又一次的游离了。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1
莫如月和江瑜,忽然就这么熟稔起来。
他告诉她,他是军营里的新兵;她告诉他,家里头就自己一个女儿,纵使与大哥二哥关系再好,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孤单。
他问她想不想去乡下看看,她问他新兵训练苦不苦、累不累。
他开始叫她“安安”,那是除了母亲再不曾有人唤过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和他分享;她会时不时地喊他“木鱼”,强词夺理说这就是他名字的含义,他哑然失笑。
通常,他们都是在江瑜休息的时候才见面,中元节的晚上,江瑜休息。
如月的闺房在二楼,听到小石子力道正好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欢欣的神采瞬间挂上眼角眉梢,她连忙小跑到窗户边推开,树丛下,仍旧穿着新兵军装的江瑜对着如月挥挥手。
蹑手蹑脚地从父亲房门前经过,如月小心翼翼地下楼打开大门出去,轻轻地关上门之后就忙不迭地朝江瑜的方向小跑去。
如月不知道,在跑到江瑜面前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都亮了:“木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江瑜嘴角一勾:“不欢迎?”
如月嘟嘴:“明知不会,还装模作样说这些!”
江瑜刮刮她的嘴:“再嘟就要可就要挂油瓶了?”
如月“噗嗤”笑了,红霞悄悄飞上双颊,只是暗自庆幸天色已晚,能微微低头掩饰。
江瑜抬了抬方才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看看这是什么?”
“孔明灯?”如月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真的是孔明灯么?”
“如假包换。”看她这么开心,江瑜似乎被她传染也笑得愈来愈开怀,“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如月意外:“你自己做的?”说着便扒开他的手掌,果然好几道被竹篾划上的印子。心里一疼,如月刚欲说什么,却被江瑜抢了先:“再这么说下去可快要天亮了,你确定不想一起去放孔明灯?”
“去去去,当然去!”一听要去放孔明灯,如月立即又兴奋起来。
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江瑜将孔明灯先放在地上,掏出火柴。沾有煤油的粗布已经事先绑上,划上火柴点燃煤油,如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然还在地上的灯。不一会儿,孔明灯因着燃烧的热空气而慢慢膨胀开来,江瑜看准时间,一放手,孔明灯冉冉地飞升了起来。
如月高兴得拍手:“真好,孔明灯飞起来了!”
孔明灯越飞越高,仰头看着墨色苍穹中唯一的光亮,江瑜不知道,其实他自己微微笑了。不是平时略带戏谑的勾唇,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回头看身边仍旧目不转睛盯着孔明灯的如月,江瑜不由好笑:“再瞪,再瞪眼珠子可都要出来了!”
如月斜了他一眼,想叫他“木鱼”,却听他说:“安安,许个愿吧…”
说着自己先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那一刻,如月忽然明白他带她来放孔明灯的用意了。学着他的模样,如月也合手闭眼,在心底默念:母亲,安安如今过得很好,还遇到了身边的这个男子,江瑜。母亲,今天是中元节,安安早早的就给母亲上了香,现在,母亲能不能保佑安安,让往后每一年的中元节晚上都同今晚一样,和江瑜一起来放灯?
如月睁开眼时见江瑜早已睁眼,正含笑专注地望着自己。
面上一红,如月很小声地说了句:“木鱼,谢谢你。”
静谧的夜晚,周围空空旷旷的一片,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如月刚才那句轻微的话。
江瑜轻轻地拂开垂落在如月颊边的发,刮刮她的鼻头:“傻丫头!”
如月的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语气那样亲昵、眼神那样专注、动作那样温柔,如月觉得自己的心一颤,仿佛跃进了一个蜜罐子里,甜到嘴角的笑怎么都抑不住。
“走吧,晚上露水重,早点休息。”
如月咬唇努力不让江瑜看出来自己欢喜得快溢出来的笑,点点头,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眼,然而下一刻却愣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面前。
如月怔怔地抬起头,他还是之前的神情和笑容,只是,对她伸出手。
一颗心跳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如月忽然耳鸣了,“嗡嗡嗡”的耳鸣声让她有种除却此万籁俱静的感觉,而月色之下——或许还有方才他们放的孔明灯的光亮,他含笑的眸子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她看见自己的倒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江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宛如隔了有一世纪那么长,如月才慢慢意识到,他的手已经主动伸在自己面前,她要做的,只是紧紧将它握住。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若是之前如月还有些因为太过惊喜而混沌不清,那么此刻的如月已然反应过来,笑逐颜开,生怕江瑜会反悔一般,飞快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了半截,干燥,温暖。
江瑜的心因为她这样的举动瞬间柔软下去,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顶发,忍不住失笑:“真是个傻丫头!”
夏日的晚风凉爽中带着热气,如同如月此刻躁动的心,因为江瑜而悸动不已。
走在他身边,尽管天黑尽管空旷,但对于如月来说,牵着他的手,走到天荒都不会心慌。如月甚至一边偷偷捂嘴笑一边想,下大雪的时候若是不打伞一直走,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江瑜将如月送到莫府门口,替她理了理旗袍的领子,笑道:“到家了,快进去吧!”
归来的路因为心情的不同变得特别短,如月撅嘴,舍不得进去,舍不得让江瑜离开,但也晓得天色实在太晚了,于是闷闷地说道:“那你,那你路上小心。”
如月巴巴眼的模样实在很好笑,江瑜忍不住笑弯了腰:“你呀你,明后天不是还能再见面么?”
从来,江瑜没有笑得这般开怀过,这样发自内心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让如月不禁看得愣住了——他的眼神深邃,瞳仁漆黑,在深夜里亦有着柔和光亮。而江瑜在黑夜中凝视她的目光,让如月仿佛看到了石头开花,向日葵在月光下不再枯萎,金鱼在逆流的河水中游得欢畅。
如月终于明白,原来,自己青了眉黛,软了腰肢,黑了长发,就是为了到最美丽的岁月来等待他。
于是,在月朗星稀的夜色下,她冲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黯了星辰。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