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好几天木有更了,今儿一次性把存稿都发了~
“如月!如月!”
耳边越来越大声的叫唤终于将如月从记忆的沼泽里拉了出来。
莫如月怔怔回头,林霍堂的神色有些复杂,张作桐和桑筱也正看着自己。察觉自己的失态影响了所有人,如月不觉感到歉然,内疚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对不住。”
张作桐摆摆手:“没事没事,嫂子身体要紧,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桑筱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反正咱们有得是时候聚一块儿呢!”
林霍堂见状也不再推辞了,携起如月的柔荑站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带如月先回去了。桑筱,你的孔明灯我们先欠着,下次一定还!”
桑筱笑嘻嘻:“孔明灯算什么,如月嫂嫂的身体才最重要呢!”
是啊,孔明灯算什么,最让人承受不起的,是回忆。
偏偏,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和时空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让故事里的那个人,从此成为不可缺少的部分。
第一次的爱,始终无法轻描淡写。
余光注意到林霍堂微青的面色,如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左盼右盼,终于将江瑜盼来了家里,魏晓云别提有多高兴了,从两天前就开始嘱咐厨房准备菜色,又是不停地试衣服又是翻箱倒柜地找首饰,看得魏晓云的母亲直叹“女大不中留”。
倒是魏稳山,见女儿这般上心,轻轻摇了摇头。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江瑜原本就深得魏稳山的赏识,而魏太太因为自己女儿的心意也对江瑜中意得很,倒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饭后,在客厅坐了一会儿,魏稳山忽然对江瑜说道:“江瑜啊,随我到书房来一趟吧。”
本来,江瑜以为魏稳山会问自己何时同魏晓云办喜事,正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却听魏稳山声音很低沉:“晓云喜欢你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江瑜,你的心意呢?依我看,你的心思并不在晓云身上。”
被魏稳山一语道破,江瑜也并不觉得尴尬,早早说了也好,便大大方方地承认:“能得将军的厚爱,江瑜很是感激不尽,但并不代表江瑜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用以感恩。”
魏稳山叹息:“你是个好苗子啊,可惜晓云和你,没这个缘分。”说罢,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你既无意便不强求,眼看晓云越陷越深,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忍心她再这么一头热下去。”
江瑜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魏稳山笑笑:“很惊讶么?之前我确实有意欲撮合你们,但既然这么久了你都不曾动心,而晓云若是再一心系在你身上却是莫大的耽误啊!我也并非迂腐专横之人,无缘,便罢。”
见魏稳山说得这般认真和推心置腹,江瑜也正色起来,对他尊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将军!日后在军营,江瑜定会不负所望。”
“好男儿志在四方,”魏稳山点点头,看江瑜如此严肃渐渐笑起来,“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他日若是不求上进,我可不认你!”
江瑜见状也放松下来,笑道:“好,一切都听将军的。”
下楼之后,周仲晋一见江瑜就连忙疾步过来,俯在江瑜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下一秒江瑜脸上竟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色,眼中眸色转深,冷冷问了句:“都就绪了么?”周仲晋点头。
得此答复,江瑜垂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夜已深,轰雷阵阵。
北海码头边,只见一男子身后跟着一群人,围成一个圈。而圈的中央,似乎还有一名男子缚手跪地。
跪地的男子猛地抬起头,竟是满面血污,啐一口水骂道:“妈的!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
话未说完,后头一横肉男子上来便是一棍猛击他的背,跪地男子不堪此击,一下子被打趴在地。
领头的男子懒洋洋跨步上前,一脚踏上跪地男子的背,俯□来狠话道:“铁口头…跟我来硬的是行不通的!”
“张作桐!”铁口头试图直起身子却无能为力,“张作桐你们这群良心被狗给叼去了的卖国贼!你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住口!”张作桐用力一踩,又是一口血从铁口头嘴里吐出来,“我们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只要乖乖地开放码头便可,不然的话…”
是的,领头的男子正是张作桐,然而此刻的他与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用“狰狞”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不然的话,看看钉子丙…”他指了指一旁已经不再有气息的褴褛男子,哼了一声道:“你的下场,就同他一模一样!”
语罢,张作桐一脚踹开铁口头,向后面挥挥手:“丁三!货从仓库里运出来没有?铁口头可是答应了借码头一用!”
只听得方才挥棍子的那横肉男子连声点头:“都妥当了都妥当了,就等着听您一声下令呢!”
张作桐满意道:“那便好。”说着一边踢了铁口头两脚,一边冲身后喝道:“还等什么,快行动啊!怎么,莫非还要我亲自动手么!”
这一声令下,众人即刻散去。只见三辆货车从不远处急急驶来,众人卸货、运货,干得手忙脚乱。
轰雷仍在阵阵作响,不多久,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冲刷下来,铺天盖地。
只是在混乱之中,没有谁注意到,在不远的街头拐角处隐隐约约有好几道闪光灯,连续闪过。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3
翌日清晨,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江瑜伏案翻阅着宗卷,右手把玩着一支钢笔。忽听得两声“笃笃”的敲门声,江瑜便知是周仲晋,高声应道:“进来!”
话音方落,便见周仲晋开门而入,后头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戴着一副金丝边框子的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
江瑜放下钢笔,靠向椅背,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目光却很锐利:“既然来了,看样子事情办得不错吧?”
这话,是对那名年轻人说的。
年轻人微微上前几步答道:“军长放心,都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应该没有问题。”
江瑜微微点了点头,挑眉道:“那,东西呢?”
周仲晋上前,将一个油纸袋子交放到江瑜桌上:“军长,底片和洗出来的照片都在这里,小崔是连夜洗出来的,绝对不曾有泄漏。”
江瑜打开油纸袋子口,随意翻了翻洗出来的照片,这才“唔”了一声,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做得不错。”他转向周仲晋:“仲晋啊,事先说好的报酬记得给他。”
年轻人听闻这话,面露喜色,连声道谢道:“多谢军长、多谢军长!日后若是还用得到小崔,军长可要记得我啊!”
周仲晋一边带他出去,一边皱眉喝道:“罗嗦个什么!这是军长的办公室,少给我大声喧哗!”
待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江瑜一个人,他拿起那只油纸袋子,将里头的照片都取出来,一张一张看得极仔细。良久,唇角一勾,又是那样玩味的笑意,带着几丝嘲弄。
当所有的照片都看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忽而又渐渐沉了下去。
顿了片刻,他拉开正对襟口的那只抽屉,从抽屉的最底层慢慢取出一样东西来。
一张相片。
相片上有两个人,男子高大,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女子可人,巧笑倩兮地偎在男子身畔,云楚月熙。
或许是已经有了些年岁,相片微微泛黄,右边的一角似乎有被烧过的痕迹,还有几道虽然已经很努力抚平但仍旧看得清清楚楚的折痕。
大概也正昭示着,这是泛黄的记忆,折痕的感情。
捏了捏眉心,将相片重新收藏好,手交握在胸前,江瑜倚靠在椅子上,慢慢闭眼。
相片中的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那样全然依赖、满心欢喜地偎在他身畔了吧!
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只益无损,尽管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也根本不曾在意;然而随着时间和回忆像毒药一样地侵蚀着他每一次的午夜梦回,才后知后觉,自己并非无损,原来自己不仅仅是放弃了一段感情,更是丢了心、放弃了一生。
而今,若想挽回,还有余地么?
就这么想着想着,江瑜竟慢慢地睡着了。
梦里,她在他身边,他采荷,她生姿。
夏日的阳光正好,投过梧桐树的枝桠缝隙,金红色的阳光斑斑驳驳地照落下来,温暖如水,潺潺四溢。
双梅的东边有一块很大的荷塘,每当夏季浓时,荷塘里粉碧一片,格外迷人。
如月是很喜欢荷花的,自家的后院里便有一池荷塘,每年都开得极好。
只是现今,一人独自观荷与两人相携观荷,到底是不一样的。
“木鱼木鱼!”如月很喜欢这样唤他,带着几许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撒娇意味,“你走快些嘛!”
江瑜被她这么使劲拖着,有些哭笑不得:“大小姐,你可以矜持一些么?”
“做什么要矜持,”如月笑靥如花,“反正我怎样你都会喜欢,对不对?”
江瑜但笑不语,轻轻拍了拍如月的头,状似无奈,道:“你啊…”她的倩影倒映在他的眸中,那样生动,怎么都抹不掉。
楚楚动人的荷,似乎永远是一首迷人的旋律。穿行在画屏般的荷塘,姣姣如玉的花瓣,风吹绿叶送爽,缕缕荷香盈袖。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的荷,早早地就在《诗经》中绽放了:“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彼泽之陂,有蒲有荷”。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如月忽然开口。
江瑜起初一怔,随后笑起来,怎么,想考他赞荷的诗句么?
几乎不曾要思考便脱口道:“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这回该是如月愣了一愣,随后就兴致上来了,眉眼弯弯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语罢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
江瑜只觉得如月有些孩子气的好笑,挑眉问道:“换成七言了,恩?”他故意状似想了良久,片刻后才吟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如月倒不曾有丝毫不快,眼眸中的神采却越来越亮:“锦带杂花钿,罗衣垂绿川。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辽西三千里,欲寄无因缘。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
看这情形,似乎是愈来愈不容易。
但若是对不出来,断然枉为是如月心仪的男子了。只听江瑜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吟罢幽深的眸子含笑凝视着她,揶揄道:“如何,没有令你失望吧?”
不晓得他的“没有令你失望”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对出了诗句,还是最后那句“况复两心同”?
如月的脸颊慢慢地腾起了温度,到最后竟面红耳赤别开眼不敢看他,然而余光又忍不住地向他瞥去,跺跺脚仿佛想落跑。
但江瑜怎么会给她落跑的机会——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用那样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她。
太近,属于他的气息太近太近,温热的呼吸拂动了她额角的碎发,两抹绯红如同江畔落日的赤霞般腾飞而上。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那样充满诱惑:“安安,我念几句诗给你听好不好?”
她垂首,几乎不敢动弹。
他的声音缓缓响起:“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他故意凑近她的耳畔,晓得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却不肯放过,惹得如月一阵阵颤栗但又无法躲过,“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最后那一句,他念得格外轻,气若游丝,却引得她更加剧烈的颤栗。
好一会儿,她才极其闷的小声道:“那…那是莲,不是荷…”
他轻笑:“有区别么?”
江瑜捧起她的脸,动作那样轻柔:“安安,看着我。”
然而在她还不曾看清之前,他的唇已经覆上来。
如月慌忙闭上眼,心口早已一阵阵的小鹿乱跳,“扑通扑通”再也没有了安宁。
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鼻息暖暖地喷洒在她的颊上,温热发烫的唇就这么带着倔强霸道、又带着几许怜惜地压下来,有着专属于他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撬开她的唇,辗转吮吸。
虽说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吻她,然而她还是只能笨拙地回应,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隔了好久才怯怯地拥上他,手心慢慢渗出润湿的汗来。
她拥抱着的这个人…是江瑜,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子,是她相信天荒地老并时时刻刻祈求能厮守一生的人。
唇瓣慢慢肿胀疼痛,他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灼热混乱,炽烈的吻离开她的唇,渐次蜿蜒,从脸颊、耳垂、颈项一直延伸到纤细的锁骨。仿佛有魔力一般,他一寸寸地蔓延,似乎要点燃她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和热情。
“江…瑜…”如月睁开早已水雾迷蒙的眼,开口轻唤,“瑜…”然而声音竟是从没有过的低哑,她丝毫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呢喃。
江瑜微微一震,继续向下吻下去…
如月早已站不住了,双腿软得似乎连知觉都没有了,只能本能地攀着他的腰,全心全意地倚靠着他。
夕阳无限好,落日格外浓。
夏风阵阵,吹掀了一池的接天碧叶,荡漾了连天的映日荷花,别样红。
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1
“少奶奶,少奶奶!”
隐隐约约好似有人在她耳畔唤着,见实在唤不醒,那人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摇了摇她:“少奶奶,少爷回来了,正等您下去用膳呢!”
如月这才幽幽转醒。
睁开眼,入目的是佣人晓兰关切又略带焦急的脸。
如月怔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原来,方才自己是做梦了。
又做梦了啊…
如月在心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重逢之后,原本就不曾彻底忘记过的那些画面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多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而那些她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的前尘往事,竟愈来愈频繁地入她的梦,令她怎的都无计可施。
从前,他刚刚不辞而别时,她也几乎夜夜都做梦,梦里,他留给她一夜笑容,一地繁华,一曳背影。可是醒来之后,陪伴自己的只有一枕冰凉凉的泪。
而现今…
忽然意识到晓兰还在一旁候着,如月忙直起身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晓兰恭恭敬敬福身道:“是,少奶奶。”
如月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跟前一看,自己竟双颊通红,眼眸若波!
她双手捧住自己的颊,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镜中的模样。
梦中的情景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刚才一样,她听到自己“怦怦”毫无节奏的心跳声,跳得那么乱那么快。
该如何否认,四年来,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忘记过他,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往,忘记那些相识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或者说,是她以为的“相爱”。
她曾经以为她快要做到了,可是他的再一次出现狠狠地敲醒了她的梦,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忘记,却是永远的铭记。
刻骨铭心,挫骨扬灰。
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以为彼此不可替代;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用力的爱,直到哭出来。彼此就这样离散在岁月的风里,回过头去,除了满地或喜或悲的回忆,却看不到曾经在一起的痕迹,尽管,曾经那么努力的在一起过。
下了楼,林霍堂果真已然坐在餐桌边等她,见如月施施然走过来,他关切道:“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因为自己给不了他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只能努力地微笑,摇头:“刚刚在楼上竟睡着了,这才浪费些时间。”
见跟前同前几天一样摆着一晚鸡汤,如月皱皱眉:“晓兰,这碗汤收了吧,我不想喝。”
晓兰看向林霍堂,面色犹豫:“可是,少奶奶,这是少爷…”
“我说了,不想喝,你收了吧!”如月坚持。
林霍堂见如月这般坚持,终于发话道:“如月,这是刚刚炖好的鸡汤,我吩咐厨子专门给你补补的,最近你面色总不大好,上次还被人失手伤到了头,来,听话。”
尽管林霍堂好言好语温和得紧,如月还是坚持己见:“上次不是没有大碍么,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霍堂,都喝了快一周了,可腻煞我了!”
林霍堂平素里很少强迫如月,听她这么一说,没辙,欲言又止:“你…唉!”于是吩咐晓兰道:“晓兰,收了吧,告诉厨子明日起也不用再准备了。”
晓兰退下去之后,偌大的餐桌上就坐着林霍堂和莫如月两个人,他们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没有谁说话,因而一时间便只听见汤匙筷子的金属声。
良久,快用完膳离席的时候,林霍堂放下碗筷,再次出声道:“如月,明天一起回双梅一趟吧!”
回双梅?明天?
如月惊诧地抬起头,有一丝迟疑:“明天?这么急?”
林霍堂的语气中透出少有的不容置喙:“唔,明天。孩子们在双梅也已经住了许久了,是该接他们回来了。”
如月算了算日子道:“也刚住了一周,往常都在双梅呆好几周呢!”
然而林霍堂却道:“他们也快四岁了,该收收心读书了,总在双梅玩怕是对往后的读书做事不益啊!”
这是他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向来,都是林霍堂主张孩子的童年就该痛痛快快玩的。迟疑归迟疑,尽管觉得诧异,但既然林霍堂已经这么说了,如月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异议,点头答应道:“好,我晓得了,一会儿就去打点打点。”
直到如月离席的背影已经在楼梯上消失不见,林霍堂还没有收回目光。
只是他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带着变幻莫测,甚至带着些许愧疚歉意,竟复杂得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然而许多事情,一旦开始了,就难以再回头。
毕竟,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
半年不曾回老家,双梅还是这副模样。
许多高大的桑葚树,爬满墙壁的爬山虎,以及…盛绽怒放的粉荷。
昨晚摇过电话回家,因此莫如月的父亲——莫世明早早就候着了,见到如月同林霍堂相携进了家门,向来严肃的脸上鲜少地露出了笑容。
“如月啊,快过来让父亲看看…”莫世明尽管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身子骨依旧很硬朗,拉过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最近怎么像瘦了点?”
说着转头对一旁的林霍堂道:“霍堂,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你可得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才是!”
林霍堂心知莫世明是玩笑话,便笑言道:“岳父大人放心,霍堂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如月听不下去了,冲父亲嗔道:“父亲,莫道你们是在豢养动物么?白白胖胖…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莫世明一见如月如同少女时一样的女儿娇态,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在为你好呢!是不是霍堂?”
林霍堂亦是满面笑容。
【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2
莫世明素来很疼爱如月,总是说“女儿是手心的宝,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尽管早已为□、为人母了,但如月每次回来他都会准备好些礼物,从来不曾少过,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正当莫世明欲唤人取礼物过来时,只听远远的传来几声脆生生的叫唤:“母亲!母亲——”眨眼之间,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从里面的厢房飞奔而来,一头撞进了如月的怀里,嘴里还在甜甜腻腻地唤着:“母亲,念念好想母亲呀…”
如月笑得开怀,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在她耳畔柔声道:“母亲也很想念念啊…告诉母亲,在外公这里有没有听话?”
小人儿从如月的怀里爬出来,小鸡啄米般直点脑袋:“有,念念很听话的。”说着转向一旁的莫世明笑得格外甜:“外公,你说是不是?”
莫世明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连脸上的皱纹都愈加显得慈爱:“对,念念很乖,很听话。”
小人儿这才将目光又投向如月,眼巴巴地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如月了然一笑,在念念的额角轻轻落下一个吻,小人儿刹那间神采飞扬。
被忽略已久的林霍堂这时故作吃味道:“怎么,看得到外公和母亲,就看不见父亲了?”小人儿一听忙跳过去,讨好地拽着林霍堂的胳膊撒娇:“哪有,念念可喜欢父亲了。”说着跳起来“唧吧”一声在林霍堂脸上响亮一亲。
林霍堂捏捏小人儿的鼻头:“你呀!”
如月环顾了下四周,问小人儿道:“念念,哥哥呢?”
“哥哥?”小人儿这才想起来哥哥还没出来,于是冲着方才自己来的方向大声喊道:“哥哥哥哥!林悔之!快出来呀!”
过了好几秒才有另一个小人儿从里头厢房里露出身子来,一出来就喊妹妹的大名:“林念之!你刚刚又把外公的书房弄乱了,我帮你收拾了好久,这才排整齐!”
林念之一听立刻心虚起来,瞥了瞥大人们几眼,明显底气不足:“哪…哪有!”
林悔之走近了,对着林霍堂和莫如月微微鞠躬:“父亲、母亲。”接着继续开始教训妹妹:“你又耍赖,再这样,下次我不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林念之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了,小嘴一扁泫然欲泣:“坏…坏哥哥…人家不要理你了!”
如月叹了口气,好笑又好气道:“好了好了,悔之啊,妹妹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训她了。”又转而对念之道:“念念,又淘气了?方才还夸你听话呢,看来…这里头有假哦?”
林念之可怜兮兮地瞅着如月,摆摆肉嘟嘟的小手,很小声地说道:“念念…念念以后不了…”
如月揉了揉念之的额发,口气很温和:“知错就好。”
张妈在一旁候了有好一会儿了,如月站起来道:“父亲,看样子午膳已经做好了,我们这就去用膳吧?”又伸出手左右各牵一个,微微笑:“念之,悔之,走,跟父亲母亲还有外公一起用膳去!”
林霍堂走在最后面,凝视着儿子清秀的脸庞——他聪慧过人却性格冷然的儿子,神情复杂。
用完膳,陪着两个小人儿玩了一会儿,莫世明似乎一直欲言又止,如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莫世明起初摇头:“没有没有,你跟孩子们玩吧!”但过了一会儿,到底决定说出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唤如月:“如月啊,跟父亲过来一下。”
走到书房关上门,如月不明就里,有些疑惑:“父亲,到底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
莫世明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平常坐的书桌前,打开抽屉翻找了一阵,终于取出一张报纸来,也不递给如月,只是这么放到桌上,幽幽道:“你自己看看。”
如月愈加困惑了,一边看向父亲一边打开报纸,却在打开头版的那一瞬愣住了——
晚报的头版,用了近乎一半的篇幅刊登了一张照片,背景是林家的大舞池,自己和林霍堂在照片的右边,而照片中间的那个人,赫赫然是江瑜——端着酒杯,玩味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