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子不长,堪堪到锁骨处。邱霖江替她戴好,身子直起来往后退了退。细细端详了一番后他似是很满意:“唔,果真不错。”粉色的宝石和耀光的钻,只将她的脖颈皮肤衬得更白皙细致。
听了他的话,如蕴下意识地伸手覆摸上项链的坠子。他的眼睛里有点点的光亮,让她忍不住说:“二少…只是我并没有准备什么送给你。”如蕴的话似乎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一些。他随意地松开衬衫的头两个纽扣,道:“新婚礼物,哪有妻子送丈夫的道理。”
她就坐在那里,在他都不用转头的视线所及之内。他接着说:“如蕴,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他紧紧拥着她,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甚至到最后入睡的时候,他一直都握着她的手。
半夜里她醒过来,他在自己身侧睡得很沉,呼吸平缓而均匀。窗帘拉着,新房里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分清。但她感觉到他搁在自己腰间那手臂的重量,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竟然仍旧同自己十指交握。
如蕴睁大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却是就这么慢慢地等到了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五 新雁过妆楼】

【五·新雁过妆楼】
花到三春颜色消,月过十五光明少。
中秋已过去半个多月,他们结婚也有十来天了。邱霖江倒不是一个严苛的丈夫,不拘着如蕴出门,也从不在意如蕴买东西。只不过,每次出门她身后必定有一个“小尾巴”。
这一日,晌午刚过,如蕴正在二楼的凉台上翻着书。邱霖江命人将凉台的地面铺了一层浅米色的英格兰纯羊毛地毯,她即使光脚踩上去亦是柔软的舒服。大抵是太暖和,看着看着如蕴竟眯了过去。
不一会儿似是有脚步声传过来,声音极轻,但她还是一下子醒了。却是常嫂:“二少奶奶,外头有位小姐说是找你。”如蕴还有些迷蒙,只知觉问道:“找我?谁?”
“她说她姓杨,是你的双梅同乡。”常嫂毕竟是大太太房里的人,照看着邱霖江从小长大,连带着对如蕴也平添心疼。见如蕴困顿,便道:“若是不相熟的,常嫂替二少奶奶给回了?”
然而如蕴慢慢地清醒过来。就在常嫂正欲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唤道:“等等!常嫂,我和你一块儿下去吧。”姓杨,双梅同乡,如蕴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名字:杨淑怡。
府邸外面正焦急地来回走的女子果真是杨淑怡。
如蕴从中间的草坪疾步穿过,小跑到大门边,未及探头便看到无比熟悉的一道倩影:“淑怡!”她大声地唤道,一下子觉得欣喜异常。杨淑怡听到如蕴的叫唤闻声望过来,见到那张急切的脸庞,登时两眼一亮奔过来。“如蕴!好如蕴,可算是见着你了!”
她执起淑怡的手,两只手执得那样紧。“淑怡,居然能在上海和你相见,我真是太意外了…之前还曾想过,也不晓得要到哪一年月才能再见到你!”
杨淑怡是如蕴昔日的同乡闺蜜,如若说沈清赐在她的生命中抹下了最浓重的一彩,那么其次浓重的便是杨淑怡。在双梅,她们的家离得很近,小时候常常一块儿戏耍,大了之后便经常一同看书、踏青。欣喜之后,“物是人非”的感觉忽地袭了过来,如蕴只觉似乎是甜过了头,胸口有些发苦。
“之前我还不相信,你居然真的就这么嫁人了…如蕴,邱二少对你可好?”淑怡亦是有些唏嘘,关切地问道。如蕴扯出一丝笑:“大抵就这样吧。”牵起淑怡的手欲往里走,她说:“来,咱们进来聊。”
杨淑怡却“嗳”了一声,有些犹豫地说:“如蕴,我们…能去外头的咖啡厅坐坐么?这高门大院的,我不想进去。”她的神情里带着让如蕴不可拒绝的渴求。想了一想,如蕴点头:“好,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叫他们开辆车来。”
淑怡说的咖啡厅就在邱家府邸的两条街之外,叫做“露露咖啡厅”,老板是个英国人,里头的咖啡、蛋糕口味都极正宗,如蕴两天前刚听邱霖江提及过。自结婚之后,他吩咐徐昌宁从此就跟着她,因此,这一回“小尾巴”照旧在,于几桌开外候着。
侍者将两杯咖啡送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
一边轻轻搅拌着咖啡,如蕴一边问道:“你几时在上海有位堂舅的?这么久了,从不曾听你说起过。”淑怡笑笑,说:“我从前也不知道,就是这回刚晓得。听母亲说已经失散消息好多年,今年中秋的时候方拾回了联系。”如蕴点头:“那敢情好。”
她又问:“那你们这回在上海住多久?”淑怡抿一口咖啡,然后说:“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我父亲打算在上海找份活儿,全看能不能找到了。”
如蕴一听,心里高兴得紧:“这么说,我们又可以时常见面了!”淑怡亲热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怕你没工夫见我。到底嫁了人,你呀,可得好生孝敬公婆和丈夫!”
不提倒好,淑怡这么一说,如蕴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来。作为如蕴的闺中密友,淑怡自然是知晓她对沈清赐的心思的。见她垂下了眼睑,淑怡顿时自觉失言,忙自顾打圆场:“哎呀,瞧我这张嘴,都说些什么呀!”
如蕴的神色反而好了许多,挤出一丝笑容,问:“你呢?去年就听伯母说要给你寻个婆家,你打算何时嫁人?”淑怡双唇微抿,脸上显出几分羞赧来,只道:“这端看我父母…哪能是我打算呀!”如蕴依旧在轻轻地搅动着咖啡,低低说:“淑怡,你一定会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
她的尾音拖得极轻却又极长,似是有些怅然,又好像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杨淑怡注意到了。因着她的话,淑怡抬眼一瞬不瞬地注视如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极小,道:“如蕴…若是,若是现在能见清赐哥哥一面,你…还愿意么?”
如蕴猛地抬头,睁大眼睛望着淑怡,不敢置信。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俄顷,她嗫嚅着唇,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是说清赐表哥他…”想法就在脑中翻滚,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自己若是说出来,结果却只是一场空。
然而杨淑怡点头了,郑重地、肯定地点了头。
如蕴的手一抖,差点就要打翻咖啡杯。但下一秒,清脆的一声瓷器响后,却是杨淑怡打翻了咖啡杯。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淑怡忽然拔高了嗓音惊呼起来,“咖啡这么一洒,衣服全脏了!这可是我昨儿刚买的新洋裙!”愣了一秒,瞧见淑怡猛使的颜色,如蕴反应过来,于是也跟着惊道:“那怎么办?淑怡,不若重买一条吧!”
她说着,一扬手唤来徐昌宁:“昌宁,杨小姐的洋裙不小心洒了咖啡,能麻烦你去买条新的过来么?入我的帐便是。”徐昌宁却是很为难:“二少奶奶,二少吩咐过我不能离您半步,您看这…”
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极紧,如蕴说:“前条街便有好几家成衣店,只消一刻儿工夫。”眼见徐昌宁还在犯难,如蕴坐直身子竟有些急了,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道:“二少派你跟着我,究竟是听命于我还是来监视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见她动怒,话又说到这份儿上,徐昌宁自然无法再拒绝,只得大步出去替杨淑怡买条新洋裙。
徐昌宁的背影刚消失,杨淑怡轻轻覆住如蕴的手,低声说:“我去下盥洗室。”她离开的时候在如蕴的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像是给她传递多一些的勇气。
如蕴一直低垂着眼睑,睫毛不停地在颤抖,两只手相互揪得很紧。她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人从桌边绕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的呼吸很平稳,开口,说:“如蕴,好久不见。”
如此简单平缓的六个字,却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泪。在听到沈清赐声音的那一刹,如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在她嫁给邱霖江之前,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这道嗓音会在耳畔突然响起,仿佛那些话本小说里写的一般,告诉她他来带她走。
可是他没有。而她,也没有勇气去真的反抗家里的安排。仿佛那次无疾而终的私自逃家寻他,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如蕴依旧微低着头,她的胸口起伏有些不平。拼命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她终于抬起头面对沈清赐。眼前的人仍旧穿着青色长褂,头发却短了许多,看起来精神很是好。
她不甚僵硬地挤出一道笑容,声音又干涩又沙哑:“其实…也没有很久。”但你我,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沈清赐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抑制的温柔,就像从前望着她时一样。他斟酌了片刻,然后问:“邱霖江,他对你可好?”她好像突然被针戳刺了一下,每一寸肌肉都剧烈的一阵颤抖。与沈清赐相视着,如蕴努力弯起唇角:“清赐表哥,我很好,二少很好,邱家是也极好的…但是你呢?前些日子听说有几个人来找你,到底是…”
她有些迟疑,没有问下去。沈清赐轻轻笑了笑,只道:“放心,无事的。”又说,“在赵家这么多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既然现今邱霖江待你好,那我便放心了。”
当听到那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时,如蕴忍不住,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这就是她的清赐表哥,对她永远这般温柔,永远这般上心。他对她放心不下,她又何尝放心得下他?
到底忍不住,她失声便道:“清赐表哥,回来吧,回家好不好?你这般独自一人在外头打拼,叫人如何放心?”沈清赐却笑了,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然后摇摇头,低声道:“放心不下我的怕是唯独你一人吧!至于旁的人…姨父大概就盼着我回来,如此他才能答应邱家二小姐的逼婚、才能再为他自己增加一个筹码。”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恨厉。如蕴心里一惊,直觉地想辩解:“不会的,若是你好生同父亲说清楚了…”他打断她:“说清楚了又如何?如蕴,赵贺平是怎样一个人难道你还不了解么?”
她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其实,连她都晓得这些辩解多么苍白无力,毕竟,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她只是舍不得他漂泊,只是舍不得他在自己无法知晓的地方。
“如蕴,听清赐表哥的话,同邱霖江好好的过日子,将表哥忘了吧!”半晌之后,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极低,也极哑。
忘了他?如何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已双更,明天停更,后天恢复~

【五 新雁过妆楼】

如蕴猝然睁大双眼,那眼底满满的仿佛是道不尽的控诉。近十年的细水长流,他就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失意的时候他在身边,欢喜的时候他亦在一旁,她的每一个转身罅隙都是他——现在他却叫她忘了他!
不愿再面对她澄澈而控诉的眸子,沈清赐移开了视线。似乎是为了让如蕴彻底死心,他挺直背,往后退了一寸,话语有些僵硬:“我…一直都知晓你的心意,装作不明白是害怕给你回应,而我,也无法给你回应。这辈子,我都会把你小心翼翼地捧在心上…但,也只能仅于此。”
顿了一顿,一闭眼,他把心一横,道:“从前没有邱霖江,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如今你已经嫁作邱家人,已经…我们,就断再不可能了。”
她已非清白的姑娘家,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去在乎他的赵如蕴。这些话他不曾明白的说出来,然而她听懂了。原来在沈清赐的心里,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抵不过这一道坎。抑或者,他从不爱她,从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如蕴觉得冷。
明明才是和煦的初秋,秋老虎还在施着它的威风,然而她却觉得彻骨的冻,连牙齿都在打颤。好像从初秋一下子跌进数九严冬,一股浓重的凄怆铺天盖地,从头顶到脚跟地侵袭了她全身。眼前一阵发花,她眼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昏涨中如蕴模糊地想,这样子看不分清,或许才是最好的罢。
他明知她的心意,却竟这样对她。也罢,感情里能得到对方回应的本就极少,何况她也不曾争取过多少。
她和他,就此这样了罢。
她面色如灰,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容来:“好,清赐表哥你自己多加保重。放心,我会好好的。”末了,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会好好的”,不知究竟是说给他听,抑或是说给自己听。
回到府邸时,正是四五点钟的光景。初秋时分,太阳已经比先前落得早了些,此刻在西边沉沉地挂着,连洒落的阳光里都透着几许厚重来。
如蕴刚步进卧房,却见窗户下的软皮沙发上已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邱霖江抬起头来,神色是一贯的疏淡,随随意意地问道:“去哪儿了?才回来。”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里头走,声音很低:“从前的闺蜜来找我,去露露咖啡厅坐了一会儿。”
她这般说是极正常不过,他自然也并未察觉什么。在如蕴回来之前,邱霖江本是在翻看一本苏格兰原文书《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于是便道:“你英文如何?这位苏格兰人写的书倒是有趣得紧,许多理论我从前真是闻所未闻。”
如蕴并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曾引以为意,只轻轻扭了扭脖子,继续道:“对了,让绿缜给你好生梳洗整理一番,待会儿同我一起去参加一个晚宴。”如蕴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下,听到他的话后面容平静,旁的什么都不曾说,只低声地应了一个“嗯”。
他忽然觉得不对了。
往常,她虽然话也不多,却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少过,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而她低落至极的情绪则让他完全肯定了猜测。她有事在瞒着他,而他极不喜这样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下午来的闺蜜叫什么,我认识么?”邱霖江淡淡道。过了好几秒,如蕴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也许吧,她叫杨淑怡。”
“啪”的一声,他手掌一捏,猛地合上了那本书。杨淑怡,他怎会不知,这是如蕴最亲密的手帕交,晓得如蕴从小到大的一些喜好,晓得如蕴在赵家的处境,亦不甚晓得如蕴对沈清赐的心思。仅仅几秒钟的工夫,邱霖江脑子里头却已绕了好几个弯。
“恭喜你啊二少奶奶,终于得偿所愿,听到有关沈清赐的消息了。”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他将“二少奶奶”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怎么样,他还活着么?”
她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事实上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天色已然暗了不少,朱灰金的余晖从窗户里洒落进来,在梳妆台的镜面上凝成极亮的一个点,却苍白了她的素颜。
若是往常,她定会同他论驳,然而先前在咖啡厅里沈清赐的那一番话犹在耳,近似于抽光了所有她反驳的气力。如蕴只觉得累,累到双臂沉重、双唇都无力张开。房间里有一股一触即发的味道。静默了良久,她终于说话,声音隐绰而恍惚:“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逃家,我会好好呆在邱家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消沉的她,然而她的沉静和消极到底激怒了他。邱霖江“腾”地一下从软皮沙发上站起来:“就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呆在邱家么!”他声音很大,光火里是浓浓的勃然与隐隐的自嘲,“赵如蕴,身为你的丈夫,我居然要在这里听你悼念你对另一个男人的逝情…你未免将我看得太低了!”
用力地把书扔掷到地上,邱霖江怫然拂袖,不再看她一眼,大步疾走而去。因着那本书,地板仿佛都轻微地震颤了,灰尘在橙黄的光线下瑟瑟起舞。
晚上的宴会他却还是携她同去了。邱霖江是个言必行的人,他之前答应过曹永鸣会携如蕴出席,因此即使发生了争执他还是没有食言。只是一左一右坐在汽车后排的他和她,谁都不曾理谁,冷战令空气都变得凝重。
邱霖江头微微后仰,倚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但一旁似乎一直望着窗外的赵如蕴,心里头并不如面上那般静。
同邱霖江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她已然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毕竟是在自己心里住了那么多年的人,沈清赐的一席话让如蕴在骤然之间失了所有方向。好像心里的那盏长明灯倏地灭了,恍惚之间她有种想要陷得更灰暗的冲动。她那般对邱霖江,半是还未回过神,半是破罐子破摔。对所有的男人来说,她方才的举动俨然是最大的羞辱。
从小到大,如蕴没少见过赵贺平与沈心华掐架,甚至那样骄傲的沈心华脸上也曾出现过清晰的五指印,尽管扑了再多的粉都无法完全掩盖住。
然而他却不曾那样对她。他分明已经那般震怒、那般变色了,但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竟然甩手而去,却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绿缜给她梳洗妆扮的时候她才慢慢地缓过神、慢慢地回想起早一刻发生的一切。她心下大动,有些想不明白,可这似乎又是理所当然。邱霖江对父亲很敬重,对待母亲和胞妹都是极好的,从来和声静气,言语中多是爱护。有一回闲话中他无意间说过,她们是他至亲的家人、是他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
如蕴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对家人默默守护、掏心掏肺的男子。他会对敌人毫不手软,也可能对所有人发脾气,但从不轻易伤害自己重视的人。她是他的妻子,自然就是他的家人——然而刚刚让他羞耻的她,还有机会让他重视么?
想到这里,如蕴似是一怔,复而震住,猛地回转头就去看向他。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本在闭目养神的邱霖江突然睁开眼。同她的视线对上,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给予她暖意,只是疏淡地扫了她一眼便重新又阖上了眼。
恰在此时,车子慢慢地停下了。
依旧是西式的礼仪,邱霖江挽着如蕴的手臂信步迈入宴会厅。这是如蕴头一回参加这样大的宴会,心里自然是紧张的,低着头只瞧着地面。反观邱霖江,他卓尔不凡的威仪之姿即刻便抓住了周遭人的眼球,但在灼灼的视线包围中他仍然神色自若,携着如蕴一直走到中央才停住脚步。
曹永鸣原本正背对着他们和人说话,忽然听到身后的异动,转过身来瞧见是邱霖江,立刻笑容满面地往前迎了两步,朗声道:“霖江,你可来了!这一位,想必便是‘新官上任’的二少奶奶吧?”
因为紧张,如蕴的微笑有些浅促,朝曹永鸣欠了欠身。邱霖江则一拳轻钉向曹永鸣,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好你个永鸣,说话还这般爱插科打诨!”
语罢,他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不及如蕴反应,邱霖江已经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带着笑容极其亲昵地说:“如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刚从湖北一路枪林弹雨过来的大将军曹永鸣。”
曹永鸣哈哈大笑:“臭小子,说得这般文绉绉,是想吓坏弟妹么!”
而如蕴果真是震住了——虽然她对家国大事并不太上心,但“曹永鸣”这三个字在近几年早已如雷贯耳。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竟就是那异军突起的曹永鸣曹将军!她连忙再次欠身,笑道:“曹将军,如蕴失礼了。”
出门之前她换上了一件桑蚕丝印花旗袍,碧玉般的绿底子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地盛绽了几朵香槟色间着白色的月季。三粒盘扣从领口处弯曲斜至右襟,典雅之外又见大方。而左手腕上的祖母绿镯子则同旗袍的底色相映,愈发显得她蕙质兰心。
暗暗的一阵打量之后,曹永鸣不由抚掌,大声笑道:“真真是佳人,霖江,你小子可是有福气了!”这般放松自如的交谈,原来邱霖江与曹永鸣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友于甚笃。
如蕴慢慢才晓得,今晚的宴会却是个慈善晚宴。而近两年在上海逐渐为人知晓的“善幼堂”,幕后的资助者竟就是曹永鸣。
作者有话要说:

【六 阑干万里心】

【六阑干万里心】
邱霖江带着赵如蕴一路同旁人点头示意、相互寒暄。他虽然依旧冷着面孔,但礼数上却很周全。何况,虹安百货公司的太子爷,谁人不巴结呢!
这是如蕴第一次与他出席这样大的场面。她就在他身侧,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方人群中、从容不迫而又面面俱到地和他们打交道,这是如蕴头一回无比清晰地发现,她的丈夫是这样一个器宇非凡、倚光流离的男子。这亦是她头一回隐约觉得,原来她和他之间似乎有着一段距离——一段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而邱霖江一直放在她腰间的大掌则让她更无法忽略。他的掌心很烫,炙热的温度透过旗袍沁入她的皮肤,熨烫得她只觉敏感。不得不承认,他与她的那场争执、以及此刻正在出席的宴会极大地分散了如蕴脑中的思绪。
走马灯一般的人群逼着她去微笑应付,让她无暇再回想下午和沈清赐的见面。毕竟心里的痛是那么的剜骨,剜骨到叫她生生断了所有的念想只觉被置之死地,却不知还否会因而后生。
她说不清心里的感受,究竟是该感谢他,还是埋怨他。
同又一位太太微笑寒暄完,如蕴轻啜了一小口香槟,隐约听到不远处似乎有点骚动。起初她并不曾在意,将高脚酒杯放到一位侍者的托盘里,如蕴正打算问邱霖江宴会何时结束。恰在这时,未及她转头,腰间那只有力的手臂忽然猛地一勾!眼前一花,她被带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中,耳边刹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砰砰”枪声!
却是有三五个敌党杀手趁着此次宴会浑水摸鱼进来,枪杀的目标自然是主人公曹永鸣。曹永鸣的属下反应极迅速,几乎是下一秒便举枪还击,口中高声喊着:“保护将军!”
前一秒还歌舞升平的人群瞬间骚乱不已,许多富家太太小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些吓得竟一下子瘫软在地。那几个杀手虽说是来刺杀曹永鸣,但枪可不长眼,顷刻间便有两位无辜客人中弹倒地!枪声混合着尖叫声,偌大的宴会厅已然成了混乱不堪的屠宰场!
邱霖江和如蕴距离厅门很远,他将她紧紧地护拥在怀里,手臂的力量传过来,她听到他坚定而毫无慌乱的声音:“莫怕,我定会带你安全离开。”她浑身其实早已发软,心跳得极快极乱,手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若不是他拥着半懵半醒的她,如蕴觉得自己怕是同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们一样,早就瘫倒在地了。
眼看厅门已经不远,忽然又是一位太太倒下来,却是正正倒在了如蕴的脚前!那太太倒得太突然,如蕴的脚步太虚软,而那一刻邱霖江又恰好分出一只胳膊去推开堵住出路的人群——猛地一磕再一脚软,如蕴竟就这么踉跄地被绊倒了!
电光石火间,邱霖江心下大惊,他的动作已经极快了,然而如蕴的左手却还是被最后仅存的那名杀手给抓住了!
当黑洞洞的枪口堵上自己太阳穴的时候,如蕴彻底懵住了。全身无意识地打着哆嗦,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没有赵贺平沈心华、没有杨淑怡、甚至也没有浮现出沈清赐。唯一的念头,竟是来之前那场争执她还不曾向邱霖江说声道歉——这是意外发生前最就近的一件憾事,惊慌到近乎呆住的这一霎,她的记忆竟变得如蝴蝶一般短。
而这一刻的邱霖江,目眦尽裂。只是半秒钟的慢拍,他的妻子竟成了人质!邱霖江看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如蕴,只觉肝胆欲碎。
刺杀未成功,其他杀手们也已然都被击毙,挟持如蕴的杀手显然成为了刀俎上的鱼肉。大抵因为人质在手,他似乎宽心了不少,一边慢慢地往后挪动脚步,一边大声叫嚣道:“让我走!否则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