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聿闻言手中的盘子差点就滑了手,回头瞪他一眼:“谁叫你一听祁月说些有的没的。”那家伙存心教坏他儿子。
烟落将菜端到旁边的木桌上,桌椅很简单,是平日别宫里下人们用餐之处。无忧跟在身后望着前面的背影大大的眼睛满是笑意,他好喜欢跟烟姑姑和爹爹在一起。
无忧稚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以后长大了要娶个像烟姑姑的媳妇。”
烟落闻言失笑,将他抱起坐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这小家伙,才几岁就想着娶媳妇啦?”
无忧嘻嘻地笑着,拿起桌上的梅花糕咬了一口:“烟姑姑,你做的比爹爹做的还好吃!”
她抿唇浅笑,抬手擦了擦他满面的碎屑,目光温柔而慈爱,却又蕴藏着冷冽的寂寞。无忧拿起糕点塞到她面前:“烟姑姑,你也吃嘛!”
她笑着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梅花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的喉间哽咽,千百种思绪哽在喉间,有点苦涩,更多的是喜悦。
“烟姑姑,祁月叔叔说你要嫁人了,是真的吗?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无忧仰头小脸问道,小嘴扁着“是不是刚才那个坏叔叔?”
烟落闻言失笑,捏了捏他包子似的小脸,道:“祁月叔叔骗你的,姑姑没有嫁人。”
“真的吗?”大眼睛顿时眸光一亮,小手一拍朝着修聿欢呼道:“爹爹,爹爹,烟姑姑没有嫁坏叔叔,她还会是我娘!”
修聿闻言举步走近前来,将碗筷摆好:“不是叫了一路,还不快吃。”
“要不是你跑那么快,我也不用饿了半天。”无忧气鼓鼓地望向他。修聿眉眼微横,他立即乖乖埋头扒饭,咕哝:“坏爹爹!”
烟落不时替无忧夹着菜,突然一只碗伸到她面前,修聿面上似有几分幽怨:“不要厚此薄彼!”
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夹了根青菜放到他碗中。修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慢慢泛开一抹笑,眉眼间柔情眷眷。
暖暖的烛火照耀在狭小的屋子,一切都显得暖暖的,沉静而美好。
谁都没有发现,远处桃花树下有白衣翩然的身影默默伫立,望着屋内的几人,目光沉静而幽远,敛去了一身的风流,月光之下一身萧索,满心寂寥。踌躇良久,终是没有上前去打扰这份难得的安宁,转身隐入夜色之中,就像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用了晚膳,无忧便已经昏昏欲睡,烟落轻轻将其抱起送到自己的寝室,抬手轻抚着那稚气的小脸,面上泛起幸福的笑意,上天对她再残酷,起码…起码还让这个孩子平安的成长着。
过往的一幕幕流转在眼前,从初遇时跑到她面前的俊秀孩儿,到在上将军府满院奔跑的快乐孩子。她的孩子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却将他遗忘了四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修聿扶门而立,望着坐在榻边眉目温柔的女子,数日悬着心悄然安定下来,总觉得眼前的她好像真的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没有太多的言语,心却可以那样贴近。
良久之后,她才发觉到屋内的另一道目光,面色恢复一如往昔的淡漠,起身出门道:“你早点休息。”
修聿抬手拉住她的手臂,定定地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可以为让我们脱身不惜冒死顶罪,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明明担心着我,却又逃避着我,你到底怕什么?”
她侧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以尽量平静地语气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如此而已。”
她是本不该留于世间的一缕孤魂,洛家的灭门真相等着她去查明,血海深仇等着她回去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去,既然已经看到了生命的结局,又何必…又何必奢望这些不属于她的。
“就这么简单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抬手搬正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要么你跟着我们走,要么我带无忧就一直跟着你,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即便风雨兼程,总有一天,他能够真正牵起她的手,并肩同行。
“你这个疯子!”她咬牙望着他,声音颤抖。她只是不想他和无忧因为她再卷入危险之中,只希望他们可一生安好。
命运的红线,到底是什么时候将他们牵在了一起。
是从数十年前,那失明的少女带着幽幽莲香撞入他怀中之时,还是她将初生的婴儿交于他手之时,抑若是对相国府那孤苦少女的不经意相助…
他们曾经一次次地相遇,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却不自知。
惊变!真相!(一更三千)
晴空万里,云淡,风清。
薄如轻纱的日光照入殿内,金银参镂的彩漆榻上端座的女子,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碧玉茶盏,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手中的茶已经凉透。
萧清越靠着轮椅望着怔然出神的女子眸子微眯,试探着问道:“是刑天怎么你了,还是…中州王来了燕京?”
“啊?”烟落匆忙回神,手指一松茶盏登时跌落在地。
萧清越无奈摇头,她的反应,答案不言而喻,刑天那人还不至于让她这么慌乱,肯定就是那一大一小追来燕京了,看来那中州王真不傻,这么快就追来了。
“看来是他们父子两个喽!”萧清越靠着椅背下了定论“你说你什么都不怕,偏偏怕这一大一小,看来他们还真是你命中的天魔星,肯定是上辈子欠他们两太多,这辈子才死缠着你,要你偿还。”
“姐姐!”烟落微微皱了皱眉。
“小烟,要是喜欢的话,就不要再犹豫了。”萧清越望着她认真地说道,百里行素,刑天,中州王,三个人中,中州王算是比较顺眼的,她不反对。
“我不是…”
“小烟,你可以对每个人冷漠,却独独对他例外,其实自己也明白,只是想去面对罢了,从你在西川平原一剑刺伤他,不顾一切为他冒死认罪,这个答案已经明了。”萧清越平静地说道,微微叹息道:“人生短促,在能爱的时候就珍惜吧,小烟!”
她这个局外人可是看得清明,她因那父子两个不经意间流露温柔之色,尤其是在九曲深谷回来之后,只是她生性凉薄,即便是对人的喜欢,也是这样内敛。
“我不能!”她低眉喃喃道。
“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萧家,而且还是北燕的公主,即便萧家再厉害,也不敢轻易动你。”萧清越温声劝道“既然这样,你还怕什么?”
她低眉抿着唇,她可以脱离萧家,却脱不了命运的捉弄啊!
她怕会牵连到他和无忧,她怕自己活得不够长寿,她怕再一次的倾心相付又会换来失落的结局,她怕她的一生注定了悲绝的命运…
殿外的公人低垂着头进殿提醒道:“公主殿下,未时了,陛下约了你去华清宫下棋,该过去了。”
烟落起身行至殿门,听到背后萧清越的声音:“小烟,试着相信一次吧,给自己一个拥有幸福的机会。”
幸福吗?
她抬头望向渺远的天际,勾唇笑了起来,带着掩不去的苦涩和悲凉。
她还敢相信,还能相信吗?
华清宫,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清雅香气,闻来醒脑又清心,很是特别。
“凰儿,该你了。”燕皇出声提醒着对面怔然出神的女子。
烟落瞬间回过神来,修长的指拈起一粒白子落下,燕皇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黑子搁下,抬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笑语道:“凰儿今日可是不专心啊!”
她惊怔着低眉一看,棋盘之下白子已经被黑子围得毫无生路,而自己方才那一子分明就是将所有的白子送入了绝境:“我输了。”
燕皇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含笑问道:“有心事?”
“没有。”她淡笑摇头。
燕皇摇头失笑,起身下榻:“陪父皇出去走走。”
二人一道出了华清宫,登上了望川楼,抬眼望去整座北燕皇宫都尽收眼底,而另一面可以望见燕京城的街市,好一派恢弘壮丽的画面。
“这片大好河山,终是要乱了。”燕皇深深地叹息道。
烟落闻言纤眉微皱,身为一国之君无不是希望自己治下的国家能成为一个太平盛世,他的这一句乱,让她都不由心生寒意:“父皇多虑了,北燕国力强盛,举国安好,何来乱相?”
燕皇闻言一笑,负手望向燕京城,目光深沉而幽远:“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不变的,从大昱皇朝分裂的四国,已有百年之久,如今这天下是该到了统一的时候了,可惜父皇已经老了,没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去争了。”
“可是如今四国和平,且有中州在平衡各国势力,应该不会乱。”烟落道。心中却生出巨大的不安来。
“凰儿不喜权谋斗争,不懂这些帝王之道,自然也甚少去关心这天下之势。”燕皇负手前行,侧头望了望她“四国看来和平,这百年以来何偿不是暗中争斗不休,大昱的皇族后人在这百年以来潜伏是四国之中,亦想王朝复辟。你说这样的天下,如何不乱?”
“父皇是说,大昱皇朝还存在四国之间?”她心头涌出巨大的不安。
燕皇叹息着点了点头:“百年之前,大昱皇朝帝王昏庸,天下大乱这才分裂如今的东齐,西楚,南越,北燕四国,而其中尤以西楚和北燕为强,大昱虽然亡了国,但其皇族中人从战乱中逃离,这么多年一直世代都不忘让王朝复辟,四国也一直暗中派人查探,却多年来一无所获。”
“天下四国会…重新回到大昱皇朝的统治?”她有些难以置信。
燕皇含笑摇头:“这未来的事,谁能知道?这四国之间,尤以中州王和西楚大帝叔侄二人最有实力,还有如今的东齐太子,少年成名,虽是储君却已经把持了东齐,再有那隐于四国之间的大昱皇族后人。”这一个个将来逐鹿天下的俊杰之才,只是如今他已经没了少年之时的那份壮志,再没那个力气去争这天下。
烟落抿唇,沉默不语,看似平静和平的四国之下,潜流暗涌无数。
“如此一来,不外乎两种结果。这四人之中有一人统一天下为帝,要么四国依旧存在,只是换了格局。”燕皇郑重说道。
“那北燕呢?”她拧眉问道,若照他所言,北燕岂不是岌岌可危?
“朕年事已高,众皇子中无一人可与这四人相提并论,析儿和谦儿算是皇子之中的佼佼者,然而都未有历练,难成大器。”燕皇面色平静地分析道“楚帝若说起来,不过是冷宫之中一个无人问津的皇子,能走到今天,那份心计,隐忍,又岂是常人所能及的。中州王与其父掌管中州之时,所谓中州不过是一个小镇,到如今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中州城,广纳贤良,这份魄力着实难得。再说那东齐太子,虽不是东齐之主,却已经将东齐尽掌于手。”
她抿唇望向身旁华发已生的长者,缓缓言道:“所以战事一起,北燕和南越就会是最先遭到进攻的,是吗?”
燕皇含笑点了点头,目光中难掩的赞赏之意:“不愧是朕的女儿,心思敏锐。”众多儿女之中,却数这个女儿最是冷静聪慧,在外流离的十五年也是给了她一个历练吧!若是个男儿之身,北燕的将来定会是另一番局面。
“那个大昱皇朝…真的如此可怕吗?”她拧眉,喃喃出声。
“你在西楚多年,可知前朝相国洛家?”他侧头出声问道。
“洛家?”她的心随着这两个字猛然一震,按捺住心中的翻腾的思绪:“父皇…也知道洛家的事?”
“年青之时,与西楚先帝和洛相交手可不止一次,有几分交情,只是没想到那样庞大的洛家竟然会是那样的结局。”燕皇敛目叹息道,沉默了良久缓缓出声道:“而洛相的夫人华容…便是大昱皇朝之人。”
母亲…是大昱皇朝之人?!
为何她从来不知?她唇上的血色缓缓褪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燕皇敛目,回忆起数年之前在雪源之上那一抹绝艳的倩影,心中感慨万千:“华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文才武艺都堪称绝妙,本是受大昱皇朝之命嫁于西楚先帝为妃,监视西楚的一切动向,却偏偏是天意罢,华容与相国相爱,西楚先帝亦是深爱着华容,两人同心方才将其救出,脱离大昱皇朝成为西楚的相国夫人,也正是因此,洛家感念西楚先帝的成全,忠心辅助楚帝开疆拓土。”
烟落抿着唇,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思绪,问道:“会不会洛家的灭门案,也与大昱有关?”
“因为华容反出大昱,大昱在西楚先帝和洛家联手之下遭遇重创,只是没想到洛家终究还是…”燕皇无奈叹息,不忍再讲下去。
如果与大昱有关,那么萧家的背后就是大昱皇朝。扑朔迷离的真相,一个又一个人被牵出来,锦瑟,楚策,萧家,再到这神秘的大昱皇族,她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面对这么多强大的对手,她又是何其渺小而无力?
和亲?!(二更三千)
望川楼,轻风微寒,一身素色襦裙的女子抬头着碧空如洗的天色,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的深沉宁静,那些深夜纠缠的梦魇,内心仇恨之火的煎熬无时不刻地撕扯着她的灵魂,一个楚策,一个萧家已经让她难以应付,还有一个足以撼动四国的大昱皇族,她要怎么办?
燕皇负手而立,眉眼间威严自成,说了压抑在心头多年的话,心情似乎轻松了几分人,侧头却看到身旁的女子一脸沉重的沉情:“凰儿?”
她闻声便回过神来:“父皇。”只是燕皇为何突然对她说起这番话?
燕皇望了望下方急步而来的何方,笑语道:“走吧!才走开一会尾巴就跟来了。”
她抿唇而笑,探手扶着他下楼:“若是北燕处境如此危急,父皇可有解救之法?”没有哪个皇帝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受战乱之苦,燕皇勤政爱民,便更加不会弃他的子民于不顾,而他方才的那一番话,也定是别有用意的。
“罢了,这些是都是朝堂上的事,你不必费心。”燕皇侧头望了望她,满面慈爱之色“清越的伤如何了?”
“大有好转,估计下个月便能够下地走路,再好好调养想必定然能恢复如初。”她坦然回话道“多谢父皇这般不遗余力帮助越姐姐治伤。”
且不说那每几日在金山上采集所用的珍贵药材,金线莲是北燕皇族的挚宝,这一株怕是留着以给燕皇自身将来所用,如今却给了她们,蛟龙血还是北燕皇族神兽,以蛟龙血为引的确让萧清越的伤势大有好转,这所有的一切朝臣们都是极力反对的。
“你在外十五年,在萧家也受尽了委屈,所幸遇上这么一个知心疼爱你的姐姐,为了你连西楚上将军都丢了,还伤成这般,这份恩德,父皇岂能视而不见。”燕皇含笑言道,萧赫这人心思歹毒,却不想会生出一个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好女儿。
烟落抿唇一笑,眉眼泛起柔和:“我欠姐姐太多。”
“前日中州王和世子一道来宫中见了朕,言语之间提起你们在认识的事,没想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来了北燕,只可惜父皇没能早些找回你,才让你在萧家受了那么多委屈。”燕皇缓缓说道,目光中满是歉疚之色“父皇知你和清越都痛恨萧家,但如今萧家牵连太大难以对付,西楚大帝不是傻子,他能容忍萧家四年,必是也是在等萧家背后的大昱皇族,除掉萧家是很容易,他们在四国之间无处不在,从西楚先帝和洛家,到朕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付了他们,当年若不是因为华容的事,只怕如今的西楚早已易主。”
“父皇也和大昱交过手吗?”烟落追问道。这个潜伏于四国的前朝皇族,就那么难以对付吗?
燕皇深深地叹息,侧头望着她缓缓言道:“十五年前的齐王之乱,若不是因为他们,你的母后不会死…你也不会流落在外十五年饱受欺凌。”
她闻言心中涌出巨大的不安,大昱的皇族野心何其之大,连西楚和北燕这两大强国都可以下手,那东齐和南越可想而知,他们无所不在,却藏得了无踪迹。
“陛下!”何方气喘吁吁地上前,上前在燕皇身旁耳语了几句,燕皇面色微变,侧头朝烟落道:“凰儿,你自己回宫吧,父皇要先去奉先殿。”
她点了点头,望着快步离去的背影,便就坐在了台阶之上。大昱,大昱,母亲真的是大昱人吗?
正在她怔然出神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欢快地跑了过来:“烟姑姑!”
“无忧?!”她抬眸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绣金锦衣的俊秀孩童,他怎么会进宫的?
“烟姑姑,你都好几天都不去见我和爹爹了,所以我们来见你了。”稚气的小脸扬起灿烂无比的笑容,一把抓着她的手便道:“走,陪我玩,刚才我看到那边湖里好多鱼,比王府里的鱼还好看。”
碧湖之畔,垂柳迎风飘摇,景致如画。一身浅紫锦袍的男子目光四下张望,身侧身形娇小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臂:“聿哥哥,你在找什么?”从一进宫门他就四下张望,眼睛根本就没停在她的身上。
“无忧不见了,我怕他迷了路。”修聿淡笑言道。
话音一落,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随着轻风而来。
“烟姑姑,你快点,就在那里了,快点。”
修聿眉间微动,转瞬之间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茂密的柳林之中,沉寂的眸子难掩欣喜的光芒。
“爹爹,爹爹,我找到烟姑姑了!”无忧小小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烟落抬眸望着水榭之上的两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瞬间归于清寂。燕初云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俏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皇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淡然轻笑:“刚陪父皇下完棋准备回宫。”
无忧小眼珠滴溜一转,小跑着步上水榭,拉着燕初云便走:“云姐姐,我要抓鱼,你帮我抓。”
燕初云望了望修聿,抿了抿唇还是随着无忧去了,要是这小家伙喜欢上她,聿哥哥也一定会对她刮刮目相看的。
四周沉寂,纯白的柳絮随着轻风漫天飞舞,绝美如画。
他静然望着碧柳依依中的女子,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悲伤与叹息,明明她就在眼前,却感觉一转眼她就会飘然而去一般,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抬手拨开垂柳,朝水榭走来。他微一怔,唇角无声扬起,笑意越来越耀眼,只因她一个小小的动向:“我以为你又转身就跑呢?”
她沉吟片刻直言问道:“你…知道大昱吗?”眼底一闪而过的隐恨。
大昱?!
他瞳孔微缩,眼底一抹淡淡的清光掠过:“燕皇告诉你的?”关于大昱的事,多是只有四国的皇帝知道,在北燕除了他没有谁会告诉她这些。
“嗯。”她轻声应道。
“你恨大昱?”他侧头望着她郑重问道。
“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语气清淡,话音铮铮,让人不寒而栗。
他敛目叹息,开始明白她的冷漠定是与这大昱和萧家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初你以为我是萧家背后的大昱人?”所以才会与萧清越联手想借楚策之手对付中州,原来如此。
“是。”她坦然应道。
他含笑望着她,缓缓言道:“你就不怕我在谷底的话是骗你的?也许…我真的是萧家背后的人?”
“如果你是,现在的你应该是坐在西楚皇极大殿上的人了。如果你是,就不会那么费心隐藏无忧的身份了。”她平静地说道,他有太多机会去夺取那个位置,却没有那么做,只是安居中州。
“皇极大殿太冷,我可不喜欢。”他一笑若朗月清风。他只要一方静土供他生活就足够,拿鲜血与白骨堆砌的皇位,他没那个兴趣。
她抬手拂了拂耳边微乱的发,抬头望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人一辈子不是所有事情都可顺心如意,修聿我们不是一路人,四国动乱将起,中州不会再有安宁,你会你该回的地方,守护你的家园才是正事。”我感谢你对我的包容和爱护,感谢你对无忧的疼爱,可是我有我非走不可的人生。
他闻言微怔,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柔荑:“你要我看着你独自在乱世中飘零挣扎,如果知道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今天,当年我就不该那样与你错失。”另一手轻轻抚着她浅蹙的秀眉,似是想抚去她眉间所有的忧愁“过去的已经过去,你还活着,何必因为仇恨赔上自己的一生。”
她默然不语,却不由忆起那段模糊的记忆,磅礴大雨中从墓地赶回府的少女病倒在路边,依稀中有一双修长干净的手伸向她。辗转数十年,如今那个少年再度站在她的面前…
无论是洛烟还是烟落,是欠了他这么多难以偿还的情啊!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清淡,话音铮铮:“修聿,你没有经历过最绝望的失去,就不会明白那种恨的痛苦,它就像是梦魇一般纠缠着我,像地狱的烈火一般炙烧着我的灵魂,这样的恨…是无法救赎的。”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道出自己心中的一切。
他望着那宁静沉着的眼睛,深深叹息:“你可知此刻燕皇在见什么人?”
她纤眉微微皱起,忆起望川楼上那一番沉重的对话,心中泛起隐约的不安:“何人?”
“西楚大帝和东齐太子都瞅准了北燕,已经派了使臣前了北燕,我想不用我说,你该明白燕皇说那番话的意思了?”他平静地说道“没有哪个皇帝会因一人而置天下不顾,即便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帝王家的宠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只觉一股深冷的寒意自心底蔓延而出,燕皇的答案不言而合喻:和亲!
和亲?!2(三更三千)
风过,云动。
平静的湖面骤起涟漪,模糊了倒映在湖面的倒映,柳絮轻舞,落在他们的头上,衣襟上,他温热的手将她微凉的柔荑,却暖不了她那颗冰凉的心啊!
过了许久,她唇角绽起一抹轻浅的笑:“和亲吗?”
他说得对帝王家的宠爱是要付出代价,尊贵的荣宠,为的就是今天吗?
“如今萧清越重伤未愈,以你的个性,你会弃她于不顾吗?”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她就是那样,看着薄凉无情,却比任何人都重情义,只要自己认定了要保护的,就不惜一切去保护。
她低垂着眼帘,修长如扇的睫毛在眼下画一道浅浅弧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东齐太子定与大昱有关,只怕如今的南越早已暗中易主了。如今北燕只有两条路,要么与东齐联手灭西楚,要么…与西楚联手对付东齐太子。”他拉着她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好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她又再度消失不见“你既要救萧清越,就必须做出选择。”
选择?
她有得选择吗?
从来没有。
她清冷的眸子泛着红:“你要我利用你?”
他朗然一笑:“你是北燕公主也好,是萧家的女儿也好,我只认定,你是我看上的女人而已。”即然在意她,即便是利用,他也甘之如饴。
他从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是美还是丑,他疼惜的是她眼底的沧桑与倔强,是那颗饱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心。
如果…如果他没有放任她离去回到相国府,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何方带着宫人急步而来,看到湖边的两人,他精锐的眸子一闪抬手让宫人止步,自行上前躬身道:“公主殿下,中州王,陛下请您们到奉先殿。”
修聿温润的眉眼间一掠而过的锋芒,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侧头对何方说道:“何公公,我们走吧!”
一路之上,他狠狠攥着她的手,不动声色间便点了她的哑穴,咬牙在她耳边道:“你这女人,就是欠治。我告诉你,除了我,你没得选。”要他看着她和亲嫁去西楚作皇妃?还是嫁去东齐做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