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绡长叹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有话问你,你可会老实答我?”
“嘻嘻,我何时骗过你?”何彩绫掩唇笑道。
“昨夜褚闰生将我囚在江边洞窟中的一众上清派门人救出,我得到消息后,便往他落脚的
客栈去。这件事,并无多少人知道。但那小子,却了如指掌,更摆了一道,引我入局。若我没猜错,是你给他的消息。对不对?”李延绡问道。
何彩绫捻着头发,道:“对。”
李延绡皱眉,道:“你对他手下留情,他可会对我手下留情?”
何彩绫笑了笑,道:“他不会,你也不会。你心里不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大卸八块的么?”
李延绡也笑,“那我若与他兵戎相见,两者只能活一,你救哪个?”
何彩绫轻叹一声,道:“你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他不过是个故人的弟子,我念着和他师傅的情谊,才送了他几个人情。你倒嫉妒了不成?”
“故人?”李延绡摇头,“段无错与你是故人,与我却不是……你可还记得四十年前……”
何彩绫的神情中添了几分忧愁,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怀念。
“记得。何止四十年前,一百年前的事,我也记得……”
记得,那时三月,和风煦日,百花盛开,道不尽的春光温润。茅山之上,几树山樱怒放,并那海棠飘香。风过之时,飞花如雨,美不胜收。
繁花之下,蜿蜒一涧山泉,花瓣早将泉水染成绯色,更添靡丽。泉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盘膝坐在泉边的岩石上,膝前置着一颗明珠。
他闭目凝神,手掐青灵诀,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睁眼,对着那颗珠子用力一指。
明珠绽光,刹那化形,竟变成了一方星盘。他略微惊讶,正要细看,但分神之时,那星盘又化回了珠子。他皱眉叹气,伸手将那珠子握在了掌中。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环佩轻响,叮啷之声,宛如乐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馥郁芬芳,山间花香陡然消失,似是被那香气摒退了一般。
“瑞香?”他疑惑着抬眸,顺着那声音望去。
只见花雨之中,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位姑娘。她身着淡绯襦裙,臂挽一丈彩绫。腰系白玉环,脚踩簇珠履。衣袂翩翩,随风飞扬,飘逸如仙子降尘。待她走近,便见她肤如冬雪皑皑,眸若春水盈盈。青丝染黛,朱唇点绛。眉间绘着一朵红梅,更添一段风流韵致。
他不禁看呆了。只觉得眼前的,便是一幅画。
却听那少女用银铃般的嗓音道:“嘻,我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还是个娃娃。啧啧,要我怎么下得了手呀。”
少年闻言,不明就里,依旧呆呆地望着她。
她走上前来,笑意更浓,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皱眉不满道:“谁是娃娃?!”
他说完,扭过头去,转身便走。
少
女掩嘴而笑,脚下轻踮,一跃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好好好,是我不对。这位……”她上下打量了那少年一番,笑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你又是什么人?”少年扬眉,问道。
少女福身行礼,笑道:“我姓何,名唤彩绫。祖籍金陵。蒙苍天抬爱,算是个地仙。”
“你是地仙?”少年略有些惊讶,这才抱拳,报了自己的家门,“我是上清派的弟子,俗家姓段,道名‘无错’。”
“段无错?”何彩绫笑了出来,“怎么像街口摆摊算命的名字?”
段无错闻言,又皱了眉头,但这一次却没走,只是不满地问道:“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哦,没什么。”何彩绫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我几日前,得了一个古怪的卦文。说是我的‘地支使符’必败于你的‘天干玄兵’之下。我不信,所以来试试。娃……咳……小哥,你的兵刃何在,可否指教一二?”
段无错不满愈盛,他从怀中取出兵魂珠来,托在掌心,漠然道:“这是我的兵魂珠。我修为尚浅,此珠还未成兵器之形。什么‘天干玄兵’,我全无所知,你休再纠缠!”
“哟,年纪不大,气派到挺大的嘛。”何彩绫看着他手中的珠子,思忖了片刻,笑道,“嗯,那好。你修为尚浅,我也不占你便宜。我明年再来找你,嘻嘻。”
她说完,还不等段无错应答,便轻轻将手中彩绫一挥。飞花成阵,卷地生风,倏忽之间,再不见她的身影。
段无错紧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嘟哝了一句:“莫名其妙!”
一年之后,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依旧三月,春雨如酥,他独自一人在经堂里抄经。半日之后,他放笔,揉了揉眼睛,露了倦色。
忽然,满室的书墨香消失无形,馥郁花香盈室,沁人心脾。
他忽觉身后有人,忙转过身去,映入双眼的,却是那艳如桃李的少女。她身着青绿襦裙,肩披着彩绫,正弯着腰,看他写的字。
“你……你是……”他大惊失色,声音也结巴起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她笑着叹气。
“你怎么进来的?!”他并不应答,只是皱眉问道。
她眨眨眼睛,掩嘴而笑,“嘻嘻,我好歹是地仙,不过是锁了门,怎么难得倒我嘛。”她停顿片刻,戏谑道,“凡人就不一样了,我看你,是出不去的吧。”
他隐隐生怒,扭头继续写字,不搭理她。
她绕着书桌转了一圈,叹道:“唉,我还以为,过了一年,你怎么也该有点长进。‘十’玄兵没有,‘二、三’玄兵总该有吧。可惜,看你的样子,是被罚抄经思过呀,想必是修炼偷懒,被师傅责罚吧?”
他皱眉咬牙,一语不发。
她见他不答话,笑道:“哎呀,才说了几句就动气了?小娃娃就是小娃娃。”
他听到这句,终是压不下怒气,转头怒道:“谁是……”
他的话音却堵在了喉咙里,不知何时,她早已离去。他满心不甘地转过头去,正要继续抄经,忽然,那银铃般的笑声又起。
他掷笔,站起身来,正要发作。一盒子豌豆黄赫然入目,硬生生让他呆住了。
“好啦,这就算我给你赔不是啦。”何彩绫笑着,将豌豆黄递给了他。
他的确是被罚抄经,又留在这经房中半日有余,未曾饮食。如今看到豌豆黄,不由引得腹中饥饿起来。他心中恼怒,却又不免尴尬,一时间,眉头紧簇,嘴唇紧抿,脸颊微微泛红。
何彩绫见他如此,笑意更浓,她放下那盒豌豆黄,道:“嗯,我来的不是时候,也难怪你生气。好,我明年再来。”
她轻轻旋身,刹那消失无踪,空留下满室芬芳,久久不散。
他重又跪坐下去,看着那盒豌豆黄。许久,不禁轻轻一笑。
再一年的春天,他选了茅山一处偏僻的山谷,双手环胸,严阵以待。谷中生着几棵百年香樟。如今正是香樟褪旧叶之时,绿芽新生,红叶飘落,厚厚地积了一地,如浴火重生了一半。此番景致,他却全不入眼,当真是全神贯注。
忽然,他的头顶响起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馥郁馨香。
他抬头,就见何彩绫坐在树枝上,正俯视着她。
不等他开口,她便一跃而下,笑道:“架势真不错呀,看来有好好修炼嘛。”
他听到这句话,皱了眉头,狠狠地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是自然。”
听他说完这句,她愣了愣,继而笑道:“呀,一年不见,声音都变了。还真不能叫你娃娃了呢。”
他一惊,满脸尴尬。他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要与她争辨为上。他取出了怀中的兵魂珠,托在掌心,明珠绽光,瞬间化作了一方星盘。
他开口,朗声道:“东君圣临,莩甲開坼!”
他话音一落,星盘飞旋,强光眩目,依稀浮出一个“甲”字来。待光辉消尽,他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巨凿。那巨凿长一丈有余,煞是威风。
他微微喘着气,额角浮起薄汗来,扛着巨凿的样子,略有些勉强。他稳着虚浮的脚步,道:“你不是要比试么?我奉陪!”
何彩绫望着他,忽又笑了出来。“什么嘛……”她娇嗔一句,曳了曳自己的裙裾,“你看我今日的打扮,怎么跟你动手呀?”
他愣住
了,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她着了月青的大袖襦裙,挽着一丈彩绫。头梳堕马髻,斜插一支翡翠蝴蝶步摇,鬓角画了一朵青莲,纵是妩媚妖娆,也透了清雅绝俗。
她见他打量自己,便索性转了个圈,继而笑道:“你看,不行吧,露个手都不方便呢。明年再说吧。”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纵身凌空,消失无踪。
他见状,愈发气恼,扔下了手中的巨凿,怒喊了一声:“何!彩!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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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首先我要说,彩绫姐姐,你当真是美艳动人、五彩缤纷、百花为之失色,天地为之动容啊~~~
[彩绫:外貌不过皮相,俗人。]
[狐狸:= =|||]
[那只:女主到现在为止连个服饰描写都没有啊,女配这都换过多少行头了?]
[绛云:= =???]
[狐狸:女主神马的都是浮云!]
[那只:= =]
[闰生:仙女姐姐莫不是后台大,带投资来的?^_^]
[彩绫:= =#]
[狐狸:……]
[那只:……]
~~~~~~~~~~~~~~~~~~~~~~~我是表示我又开始受“红雷梦”影响的分割线 = =+~~~~~~~~~~~~~~~~~~~~~~
当当当,为了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剧情,下面,是诗词解析时间~~~
有请汉典童鞋!
有木诗八首 之 凌霄
朝代:唐 作者:白居易 体裁:五古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解析!有请谷哥~~~
凌霄花不能说不美丽,且高高在上,挺拔突出,但并非傲视群芳,昂然独立。它不择良莠,只要有靠山,就会趋炎附势,顺藤而上,抽绎出长长的枝蔓来。它的根部附托在树干上,花开在树梢上,紧紧依附,一旦得势,便得意扬扬,自我陶醉,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它动摇了。但一旦树被摧倒,凌霄的生命难以维持,即使能自立,也是暂时的,摇摆不定的。这就是依附于他物的必然下场。曾几何时还高攀入云的凌霄花,转眼之间,竟成了弃之于地的柴草。世人千万要以此为戒,切勿做柔弱不堪、依附于人的小苗。
这首诗的主题很鲜明,专意讽刺“附丽权势,随之覆亡者”,假借凌霄花来比喻那些通过各种卑劣手段窜踞高位而免不了以失败告终的人。劝诫人们应自立、自强,不可攀附高枝,免得随其覆亡。
咳咳咳,于是……我们李延绡童鞋真是不露声色的超级毒舌啊!
[延绡:= =]
[狐狸:有前途!]
[那只:再有前途也是炮灰……]
[狐狸:……]
旧忆 [二] ...
来年的春天,他奉了师命守在仙人洞外。他盘膝而坐,将兵魂珠化为星盘放在膝上,仔细地拨算。
“呵呵,你这是做什么?真的要去替人算命么?”
听到那银铃般的声音时,他并未惊讶,只是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着绛紫绸裙,肩披彩绫,梳总角,饰金钿,一派富贵。
他垂眸,淡淡道:“不用说了,穿成这样,今次还是不动手,对吧?”
她愣了愣,笑道:“呀,才一年不见,怎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既然要与我一决胜负,又何必顾忌我?”
她闻言,也皱起眉来,在他身边坐下,“小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移着星盘上的干支,道:“什么穿得不方便不过是借口,你是地仙,通千般变化。去年你不动手,是因为……”他顿了顿,带着不甘心,道,“是因为知道,我根本使不动玄兵。”
她听罢,掩唇而笑。
“笑什么?”他抬头看着她,满脸不悦。
“你就为了这件事不高兴呀?”她笑道。
“难道我该高兴?”他答道,“我开始还以为,你真的是来印证卜文,与我一战,故而勤加修炼……现在想来,你不过是寻我开心罢了。”
她笑笑,道:“你怎么想都好,你我一战,终不可免。”她抬手,指指他膝上的星盘,“你若不信,可以自己算算看。”
“是‘天干玄兵’与‘地支使符’必有一战,不是你和我。”他收了星盘,道。
“‘天干玄兵’和‘地支使符’皆是神器,神器通灵,自择其主。更随之生,随之灭。我的对手,岂有他人?”她站起身来,道,“先前我不应战,无异折辱……是我失礼了。”她说完,福身行礼。
他见她如此,一时间心生愧意,也起了身,却不知如何是好。
等不到他说话,她抬眸望着他,狡黠道:“那你是真要一战了?那我真的动手啦?我下手重了你不会哭吧?”
他一瞬间怒上心头,咬牙道:“你才是!髻若乱了你可别哭!”
“呀……”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作惊讶道,“听你这话,平日里没少欺负师姐妹呀。”
“你……”他气红了脸,指着她道,“你到底打不打?!”
“嘿嘿……”她背着手,退开几步,“等你能使全那十件玄兵的时候再说吧,不然我胜之不武,又有什么意思。”
他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偏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长叹了一声,道:“你到底想怎样啊?”
她歪着头,笑道:“不必着急,来日方长。我明年……”
“你明年再来,我知道。”他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她低头笑笑,又退了几步,隐去了身形。
他不知自己因何不悦,那种感觉,即便打坐、即便练剑,也不会消褪半分……
春去秋来,时光稍纵即逝,一年年的相处,却叫那感觉变得温润起来。
他及冠的那年春天,她依旧来找他。他一见她,大叹了一口气,摸着额头,无奈道:“仙子,你明年再来吧……”
她闻言,嗔道:“哎?不是吧?去年此时,你就已经能使九件兵器了。难道到了今日,那第十件还未能炼成?”
他拨着手中的星盘,闷闷道:“玄兵炼化,先得知其形状。第十件,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笑了,道:“原来是这件小事,我不是说了么,不必着急。”她捧出一个盒子,递到他面前,“豌豆黄,吃么?”
他笑笑,揭开了盒盖,正要拿,却见堆得整整齐齐的豌豆黄明显少了几块,他正疑惑,却听她笑道:“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小娃娃,才这么点高,”她在自己的腰间比了比,“开口就管我叫姐姐。看他那么招人疼,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
他了然,拿起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道:“那是我师弟无念。”
“原来叫这名字啊……”何彩绫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眉头微皱,沉默咀嚼,满脸的若有所思。她又站起身来,笑道:“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见过你的兵器,你却不知我的能耐。如今,便让我露一手给你看看罢。”
她手腕一番,掌心忽现出一块虎形白玉。她对着玉石,轻轻一吹,四周忽起飙风,卷地生尘。但听一声虎啸,裂石穿云,振聋发聩。只见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匹白身黑纹的猛虎来。那虎身长一丈,肩高六尺,利齿吊睛,猛悍非凡。
他展开眉头,赞叹道:“这就是地支十二使符的寅符?”
“嗯。”她走到猛虎身旁,伸手抚着虎鬃,笑道,“你还只见它形,未见它能呢。云从龙,风从虎。它御风千里,威仪凌空……”她望向他,又道,“都说视野一开,心胸也开,愁情烦事皆能消除。不如让它带你去遨游一番,如何?”
他略作思忖,随即点了头。猛虎见状,伏□来,待他策骑。
他翻身上了虎背,刚坐稳,猛虎便一跃而起,腾身入云。他不禁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云霄。四周清气冽冽,寒风泠泠,涌入他的胸肺,让他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猛虎踏云
而行,迅如疾风,却丝毫未让他有半分不适之感。他平日虽也修习飞翔之术,行于云上,却不是他力之所及。如今,眼下的景色,叫他惊叹不已。那白云如纱,层层叠叠,只片刻功夫,便浸透了他的衣衫。
行了片刻,白云消散,豁然开朗。眼前的,是一整片的青空。虽是日间,但那青空之上,点点明星,熠熠生辉。他低头,又见一片浩瀚大海。天水一色,星辰倒影,一时间,竟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海。
“天地浩渺,宇宙无际,你我不过滴水、不过微尘。”何彩绫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他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她浮身凌空,衣袂飞扬,彩绫翩舞,飘然出尘。脸上神色肃穆,略有敬畏。
她察觉他的眼神,转头笑道:“你那些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他笑了出来,道:“是啊。”
她也笑,继而道:“待你能与这天地化一,返朴归真之时,便得仙道。从此逍遥快活,无忧无虑。”
“所以仙子没有烦恼。”他笑应了一声。
她却为这句话沉默下来,许久,她摇头笑道:“我是地仙,尚有凡俗念想。”
听她语带戚戚,他自觉说错了话,却又不免生了好奇。他佯作不察,笑问道:“是什么?”
她沉默片刻,笑道:“我可不像你,没牵没挂地出了家修仙。我生在商贾之家,严父慈母,四世同堂,更有一众兄弟姐妹。平日行善积德,誉满金陵。”
他听了,隐隐有些羡慕。他自小无父无母,蒙上清派收养,入室修道。她口中的父母兄弟,只存于他的梦中。他微笑,道:“真好……”
她掩嘴而笑,道:“缘生缘灭,何来好坏。我是地仙,长生不死,到今日已过百年之岁。那些亲人俱已亡故,昨日之事,不过云烟一梦。”
他见她笑意盈盈,却掩不住语气中一丝慨叹,不禁也生了忧戚,问道:“你便是因此,才困于人世?”
她笑道:“我有罕世法力,却不能左右天道。生于俗世,却只作看客。你若是我,可会了悟?”
“你是说,你能救自己的亲人,却没救?”他问道。
她点点头,“天地不仁,万物平等。我若救自己的亲人,又缘何不救丧命于他们口腹之中的兽禽?缘何不救他们行路踩踏的草虫?兴衰有道,生死由命。天赐我法力神通,并非要我济世救命……只是,恰好就轮到了我。”
这番话,让他更生苍凉之感。
她却依旧笑道:“可惜我修为未深,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终究还是心有芥蒂,放不下、忘不了。想了想
,也罢,便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过着呗。”
他望着她,忽生了一个念头,不经斟酌,便问道:“那你会救我么?”
她愣了愣,嗔笑道:“自然是由你去死。”
听得这句,他并不生气,只是低头,缓声道:“我在你眼中,与兽禽草虫并无差别吧……”
她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但那忧色转瞬即逝,她笑道:“嘻嘻,没差呀,只是跟你熟些。”她看看天空,道,“此处风急气寒,你衣服又湿了,早些回去吧,不然吹病了又赖我。明年我再来找你……”
他抬头,凝眸而笑,“好。”
……
再一年的春日,他受了重伤,困在巨石之下。不知为何,身上的痛楚,抵不过他心头的悲凉。他想见她,这样的念头,自去年一别,便在脑海中日日翻覆。但此刻,他却怕相见。若她前来,却循那什么“兴衰有道,生死由命”的说辞,由他身死,他还不如此刻就闭了眼。这般矛盾纠结的心思,让他安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势本就耗去他的精神,如此念想,更让他疲惫,渐而无力支持。
便在他恍惚之际,身上压着的巨石骤然浮起,眼前的黑暗霎时被光辉驱散。那熟悉的芬芳飘散四周,他心头喜悦,不可自抑。放下心来的那一刻,意识再无力支撑,渐渐散去。
待他再醒来时,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儿蹲坐在他身边。那女娃生得珠圆玉润,似粉团儿一般,煞是可爱。见他醒来,她笑吟吟地开口:“醒啦醒啦!”
他醒了醒神,发觉自己依旧躺在方才的乱石堆中,只是身下垫了柔软青草。他坐起身来,就见自己身上伤口尽消,痛楚不再。除了尚有些疲累之外,全无大碍了。
那女娃儿端出一碗药汤,凑上前去,笑道:“来,喝了卯儿的药,马上就活蹦乱跳了。”
“卯儿?”他稍加思索,笑道,“你是卯符?”
女娃儿点头,“嗯!”
“你主人呢?”他略微犹豫,终究还是问了。
卯符笑答,“主人说你该饿了,去买豌豆黄了。”
他不禁笑了出来,心头舒畅,不可言表。他正高兴,却见光辉五色氤氲而生,伴那馥郁馨香扑鼻而来。
卯符放下药汤,起身拜道:“主人。”
光辉褪尽,何彩绫拎着一盒子豌豆黄,出现在了乱石堆上。她含笑,示意卯符起身,又走到段无错身旁坐下,将豌豆黄递给他,笑道:“饿了没?”
他接过豌豆黄,抱在怀里,皱眉道:“仙子,你不是说不会救我,由我去死的么?”
她努力想了想,“我
说过这话?”
说过这话?”
“去年说的。这么快忘了?”他笑了笑。
“那就当我说过好了。”她看见地上的药汤,顺手端了起来,“没错呀,你若要死,我肯定不救。如今,你不过一点轻伤,我不过是搬开几块石头罢了。”她把药汤递上去,笑道,“喝水吧。”
他看着那碗翻着金辉的药汤,嘴角噙着笑意,“好啊,我也渴了。”他接过,一饮而尽。继而打开盒子,吃豌豆黄。
她托着脑袋看着他,笑道:“不用说了,今年也没得打。你且好好养伤,我明……”
“我认输。”他咽下食物,认真道。
她微惊,道:“哎?认输?你当初的豪情壮志哪里去了?”
他带着笑意,道:“我当年年少无知、冲动鲁莽,挑衅仙子,是我不自量力。我仔仔细细想过了,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赢你,绝对是卦象有误。肯定是这样!”
“你现在虽然是凡人,但是你已经在修仙啦,你怎么知道一定赢不了?”她皱眉,道。
“没可能。”他伸出手来,摆了摆,“第一,你是地仙,有金身不灭。第二,你有五行绫和弥天伞,攻守皆宜。第三,你还有十二使符……根本就是十三对一嘛。我不趁早认输,岂不自取其辱?”
她眉头皱得更紧,道:“你才多大年纪,再勤加修炼,他日岂能限量……”
“仙子……”他笑意微滞,认认真真地望着她,沉声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