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闻言,小心地看了看四下。
“只我一个人。”何彩绫察觉他的举动,掩嘴笑道。
褚闰生也笑了出来,道:“仙子没把这件事告知李盟主?不太好吧?”
“多来几个人,岂不又多添几个傻子?我‘太上圣盟’哪养得起那么多吃闲饭的人?”何彩绫说罢,将手中纸伞一抛。纸伞骤然变大,遮住了一方天宇,“你如今的道行,也能陪我过上几招。我特地束发穿鞋,你可赏脸?”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轻佻,但却不是戏言。褚闰生望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应她。他并无跟她交手的打算,可如今的情势却是骑虎难下。
恍惚之间,他忽然忆起先前的梦境,忆起眼前之人,用凄绝的声音对他说:今日,我便将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更毁你元神,灭你魂魄!
难道,他和她之间,真有如此深重的仇怨。真的要兵戎相见,至死方休?他不禁皱了眉,心头惶惑。
何彩绫手臂轻垂,“五行绫”自她的肩旁滑落,缠在了她的手腕上。她握住彩绫,轻轻一挥,彩绫便化作了一副双剑。那双剑,剑长一尺三寸,华光五色,并五彩剑穗,绮丽非凡。
何彩绫执剑笑道:“弥天伞下,万法归虚。我也不占你便宜,就来过过剑招吧。”
褚闰生无奈地笑着,伸手抓抓脑袋,“仙子,呃……虽然我拿着一柄宝剑,不过,剑法这东西,我是丁点不会啊。”
“嘻,我不信。”何彩绫言罢,执剑攻上,乃是双龙出水之势。
褚闰生方才那句,却不是说谎。他虽有些道行,论拳脚也不输人,但剑法却是不通。他只得苦笑,起剑格挡。
剑锋相交,响起清亮蜂鸣。
何彩绫看了他手中的长剑一眼,笑道:“原来是‘晦明双剑’的‘明’,有趣。”她说话之间,右手一挑,卸开长剑。左手横扫,削他胸口。
褚闰生忙退身避开,却依旧被划破了前襟。夏衣单薄,他的胸膛落下一道剑伤,渗出血来。不等他查看,何彩绫的双剑迅捷,已再攻了上来。
此刻,他才清楚,这一次她并非玩笑游戏,手上使的皆是杀招。那凌厉之气,陌生非常。
何彩绫见他恍神,眉头轻皱。她反手握剑,聚力出拳,击他心口。
褚闰生心惊,匆忙起掌相应。却不想,他方才被江水抛卷,早已伤了内息。如今何彩绫的一掌又无半分留手,他一时力有不逮,被震了开来。
他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勉强拄着那长剑,不至倒下。他只觉喉中腥甜,不禁咳嗽起来,呛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何彩绫的剑锋已至。他的颈上微觉冰凉,抬眸时,就对上了何彩绫的眸子。何彩绫的剑锋抵着他的咽喉,神色之中,全无笑意,惟余了冰冷杀机。
“我……我没骗你……”他声音微哑,略带凄楚,道。他说话时,气息凌乱,全身轻颤,眸中微浮了水色。
何彩绫垂眸而笑,手中的双剑又化回了长绫。她抬手,捏起他的下巴,带一份锐利,道:“你尽可以骗我。只是你记住,论狡猾城府,我不如你。但若论道法武艺,我胜你一筹。你回家最好,若是不回,也休要再招惹‘太上圣盟’。”她说完,松开手来,站起身来,又收了弥天伞,俯视着他,道,“若伤我亲友,我也可不念旧情,不择手段……”
褚闰生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一道凌厉剑光忽至,直刺向何彩绫。
何彩绫连头也不回,只轻轻挥了挥手,震开那道剑光。剑光飞旋,落往一处。有人纵身而起,接住了那道剑光。剑光形显,乃是一把宝剑。而来者,正是薛弘都。
薛弘都一路寻褚闰生而来,见如此情势,自然不能旁观。他抬手一招,唤回“明剑”,执双剑在手,对何彩绫道:“你何必为难一个孩子,若要对手,我与你一战!”
“孩子?”何彩绫笑了出来,“你肉眼凡胎,我懒得跟你解释。”她轻轻一跃,上了牛背,又笑道,“你们既然能出那个洞窟,就好好逃命去,还跑来找我的晦气,不是找死么?”她又望向褚闰生,道,“不救出他们,你也不会死心。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人情,好好记住……”
她言罢,白牛扬蹄腾空,踏云而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无踪。
薛弘都却是松了口气,他收了双剑,几步到了褚闰生身边,扶起他来。待看清他身上的伤势,薛弘都皱眉,“竟伤成这样……”
褚闰生的目光却依旧留在何彩绫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身上的痛楚,此刻竟已感觉不到。他的心中百种情绪纠缠,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劫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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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此时,客栈之内,绛云等到池玄睡下,才出了他的房间,笑吟吟地回自己房里去试新衣服。
走过褚闰生的客房,她便闻到那一股瑞香的芬芳。她记得这味道是何彩绫身上常有,不禁疑惑。她站定步子,望着那扇房门,暗自思忖。
“丫头,你何不进去亲口问问他?”梁宜的声音响起,带了笑意,如是道。
绛云却摇头。这屋中未点灯火,褚闰生许是睡下了。他方才也说自己一日劳累,此时打扰,恐怕不好。
梁宜察觉她所想之事,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信他如斯。”她顿了顿,又道,“丫头,有件事,我还是告诉你为好。今日,你这闰生哥哥嘱你化作飞鸟,巡城一圈。那时候,你可感觉到什么了?”
绛云想了想,摇头。
梁宜无奈而笑,道:“我可感觉到了。我寄宿在你体内,若有外物入来,我怕是比你还清楚。你化作飞鸟之时,有人潜入你的识神,借了你的耳目。”
“哎?”绛云惊讶,“谁?!”
“你既然没有察觉,此人自然是道行高深。而且,应该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才对。”梁宜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那个闰生哥哥了。”
“不可能。”绛云否决。
“怎不可能?你是吞了他前世的一口血肉才得了仙道,他以元神融入你体内,再简单不过。”
绛云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额前的朱砂。没错,她曾数次蒙难,都是主人现身相救,难道,是因那一口血肉?
“你且想想,他几次救你,自己如何?”梁宜问道。
绛云垂眸细想。第一次,是在聚窟洲上神鸟山,那时,褚闰生已经身死。第二次,是茅山上,她被梁宜困在道坛之中,她当时躁怒,也没顾及褚闰生如何。第三次,是褚闰生被困在“九炼天霜镜”中,她与君无惜交手……
“第三次我不敢说,第二次的时候,你那闰生哥哥魂魄动脱,还是我拍回去的。”梁宜道,“这就是了,我看,他早已在你体内寄存了元神。元神引动魂魄出窍,当是如此。”
梁宜话中的意思,绛云不十分明白。只是隐隐觉得,此事之后,牵扯着什么。
“我早说了,他必是元神未灭,也难怪幻火金轮尚在……”梁宜似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她忽又想到什么,语气骤冷,问了一句,“丫头,你在凤麟洲上百年有余,可曾见过幻火?”
绛云被这么问及,心中不禁一凉。她这才发现,凤麟州上从无幻火此人。每日,熏风花雨之中,碧水幽潭之旁,与她谈笑、陪她玩耍之人,惟有普煞仙君而已。而后,西海一战,普煞战死,她才第一次认识了幻火……
梁宜沉默片刻,开口道:“丫头,我不过是说说猜疑,你别再想了。再怎么说,普煞仙君也早已不在,如今你那闰生哥哥,对你好不好,你心里也知道。好了,回去试试新衣服吧。”
绛云皱眉,伸出手来,推了推褚闰生房门。房门紧锁,纹丝不动。
“丫头,你……”
梁宜正要再劝。绛云却已无心再听,她起手,震开门闩,推门进去。她见床上躺着人,料是褚闰生,开口便道:“闰生哥哥,我有话问你!”
床上之人却不回答。
即便熟睡,这般动静,又怎会不醒。绛云只当是褚闰生故意逗她,皱了眉头,走过去,不满道:“我真的有事问你嘛!”
忽然,床上之人跳起身来,剑光一闪,只迫绛云的眉睫。
绛云反应极快,迅步退开,她来不及细看攻击她的人,但看着身形,不似褚闰生。她又想起方才闻到的瑞香之气,立刻就猜是何彩绫和她的使符,她不再多想,亮了利爪,迅攻过去。
床上之人,自是吴亨。他听得有人破门进来,生怕暴露了身份,本想擒住来者,再做打算。岂料来者非同一般。如今,绛云的攻势,又岂是他能挡下的。
吴亨错愕之时,手中的长剑已被绛云的利爪击碎。他大惊,连退了几步,撞翻了桌椅。
绛云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倒也是认得的,她皱眉,指着吴亨,道:“你这个坏师兄,在这里做什么?!”
“妖女?!”吴亨也认出她来,惊道。
“你说谁是妖女!”
绛云愤怒不已,正要再说几句,却听脑海之中,梁宜急道:“丫头,小声!”
绛云咽下了要说的话。但此时,房门口已站了一个人。
只听徐秀白用轻蔑的语气道:“哟,什么时候混进一只老鼠来?”
吴亨并不认得徐秀白,但听他这般说话,也猜是敌非友,戒备起来。
这时,却听池玄的声音平静响起,道:“他是我师兄。”
徐秀白转身望向了池玄,道:“师兄师弟的,你们这是走亲戚哪?哼,昨日宋军来过之后,这客栈周围布满了眼线,敢问你这位师兄,是从大门进来的么?”
池玄只道:“他怎么进来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告诉你,他是我师兄。”
徐秀白皱着眉头,将池玄的话又想了想,眉宇之间,顿生了笑意,“你这是威胁我啊。”
“并无此意。”池玄说罢,走上前去,开口唤了一声,“吴师兄。”
“池玄?”吴亨愈发惊讶。褚闰生说这客栈之中有位来头很大的人,让他在此暂避,却从未提起池玄也在此处啊……
他正疑惑,却见绛云走到了池玄身旁,伸手扶着他,满脸歉意地道:“对不起,是我吵醒了你吧……”
池玄摇了摇头,“我没睡着。”
吴亨见状,止了思考,皱眉道:“池玄,你怎与这个妖女在一起?”
绛云闻言,跺脚道:“我不是妖女!”
吴亨却无心搭理绛云,只是带着愠怒,直视着池玄。
“我与谁在一起,同师兄无关。”池玄回答。
听到这句话,吴亨愈发愤怒。“你……你素来言行出格,我也忍了。可如今,我上清蒙难,你却在这里与这妖女纠缠不清!你还配做上清弟子么?你怎对得起叶观主在天之灵!”
池玄闻言,微有些惊讶,“发生什么事?”
吴亨已是气得全身轻颤,“宋军捉了施观主和薛观主,更囚了我上清数名弟子……”他看了池玄一眼,“哼,也是。这些事,又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当年叶观主仙去,你不曾落一滴眼泪。我们这些旁人,又算什么?”
绛云听不过去了,怒道:“你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吴亨侧过头去,恨恨道:“你问他,我可有一字说错?!”
绛云抬眸,看着身边的池玄。他的神色依旧安然沉静,既不生气,也不反驳。她不知怎么的,竟替他觉得难受。她还记得,先前张惟死时,他吹奏的那一曲“引魂”,那曲中的悲凉,叫人伤感。他并非是无情之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望向吴亨,认真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担心不难过?我不准你这样欺负他!”
“我欺负他?”吴亨惊愕不已。
“难道不是?”绛云上前几步,挡在池玄身前,“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凶他。我告诉你,以后不行。否则……否则我就欺负你!”
吴亨完全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池玄看着自己面前那娇小的背影,不禁微笑。他伸手,轻轻按着绛云的肩膀,道:“他没欺负我。”
绛云回头,皱眉道:“分明就有!你的道行胜他百倍,就是你平时让着他,他才这么凶的!”
还不等池玄说话,吴亨不满道:“妖女,你别胡说!他道行比我高是事实,可他哪有……呃……哪有让着我?他长幼无序、尊卑不分、嘴上无德、行为过分,全上清派都知道!”
池玄听罢,点头,“对。”
“哪里对啊!”绛云愈发不满。
站在房门口的徐秀白看到此情此景,先是惊讶,而后便笑了起来。他笑叹着摇头,开口道:“喂,你们要是不怕让楼下的宋军起疑心,尽可以再大声一点嘛。”
听到这句话,争吵声顿止。
徐秀白伸个懒腰,道:“半夜三更,我也累了。我就当你们是走亲戚,随你们去了。”他顿了顿,又嘱了一句,“都给我小声点,别妨碍我睡觉。”
三人都看着他,不置可否。
徐秀白也不理会他们,举步回房。他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脚步声。他回头,就见池玄走出了客房,往楼下去。绛云紧随其后。
徐秀白皱眉,撑着楼梯栏杆,轻轻一跃,到了楼下,挡在了池玄面前。
“想去哪儿?”徐秀白皱眉,问道。
“我不必问过你。”池玄回答。
徐秀白冷哼了一声,“你以前不必,现在却必须问过我。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你这副身子,还经得起折腾么?”他说罢,又望向绛云,道,“他去送死,你也不拦着?”
绛云方才也不知池玄要做什么,只是跟着罢了。如今被徐秀白这么一说,她略微想了想,惊讶道:“池玄,你是要去救那两位观主?”
池玄并不回答,只是继续往外走。
徐秀白心生怒意,二话不说,出手就擒池玄的肩膀。
池玄侧过身子,避开了那一招。
绛云见状,立刻挡在了池玄身前,怒斥徐秀白,道:“你做什么?!”
徐秀白冷哼一声,道:“我是大夫,断不能看自己的病人寻死!了不起我现在打晕他,稍后再把他救醒!”
“哎?这是什么道理?!”绛云惊愕万分。
“绛云,让开!”徐秀白喝道。
绛云回头,看了池玄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说道:“徐兄弟,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在与人争执呢?莫不是我来的时机不巧?”
徐秀白听得这个声音,脸色大变,他转头,就见李延绡领着几名黑甲士兵走进了客栈。身旁,照旧跟着少女之姿的未符。
“你……”徐秀白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延绡含笑走到一张桌前坐下,笑道:“这里是客栈,难道我不能来?”他说罢,朗声道,“掌柜的,沏壶好茶来。”
这客栈掌柜近日来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哪里睡得着,方才楼上吵闹,他早已醒了,躲在一旁察言观色。如今听得有人叫他,他慌忙上前,连声答应。待掌柜去沏茶之时,李延绡带来的士兵将一方棋盘摆在了桌上。
徐秀白看到他这样的架势,皱眉道:“这算什么?”
李延绡抬眸,笑望着眼前的几人,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来等个人。”
“谁?”
李延绡含着笑意,幽幽开口,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褚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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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绡含着笑意,幽幽开口,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褚闰生。”
徐秀白听得这个名字,皱眉在那桌边坐下,轻声道:“不过是几个上清派的低位弟子,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李延绡手执棋谱,悠然地落了一子,笑道:“徐兄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这一路来,我倒是听说宋军正在缉拿上清派的妖道……”他顿了顿,又道,“又听说,那些道人被宋军所囚,方才却被人救走了。”
徐秀白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他既有本事识破弥天伞的障壁,又有能耐在我‘太上圣盟’的眼皮下安然脱身,要救人,自然也是小菜一碟。”李延绡含笑,望了池玄一行一眼,“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有决绝冷酷的心肠。若是有,怕是这普天之下,鲜有人能与他对敌。”
徐秀白听罢,沉默不语。
绛云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这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这时,池玄拉起了她,举步回房。
绛云有些不解,呆呆地被他拉着走。一直站在楼上的吴亨更是惊讶,不明就里地看着池玄回了房。
池玄进了客房,对绛云道:“我睡了,你也休息吧。”
“哎?”绛云皱眉。
随着他们进房来的吴亨大惑不解,略带不满道:“如今这种情势,你竟然还睡得着?”
池玄点头,不说什么,径直上床躺了下去。吴亨和绛云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这时,绛云就听自己脑海中,梁宜笑出了声来,道:“有趣,真有趣。”
绛云皱眉,心中暗暗道:哪里有趣!
梁宜笑着解释:“你没听方才那两人说了么。那些被囚的上清妖道已经被人救走了,听他们的口气,必是你那闰生哥哥所为。既然是这样,他自然不必出手了。如今这李延绡摆明了是守株待兔,想等你闰生哥哥回来,便一网打尽。这客栈,肯定是出不去了。倒不如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等待时机突围得好。”
“原来如此!”绛云听罢,笑着点头。
“应该是这样。”梁宜道,“池玄这人倒也有趣,看似全无计划,偏偏就是正着。刻意布局,反倒及不上他的见招拆招。”
绛云听了这些话,心里愈发高兴起来。她走到池玄床边,跪坐下来,手肘支在床沿上,托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他。
池玄的呼吸匀长,神色安泰,似乎已经睡着了。
站在一旁的吴亨看到这番景象,又听了绛云的几句自言自语,心中愈发不解。正要发问责难之际,却看见了桌上的药剂和带血衣衫。池玄的血证,他是知道的。又想起方才所见,池玄脸色苍白,形容也有些憔悴,想必是受了伤。他想到这里,咽下了要问的话,静静地在桌旁坐了下来。
……
但说此时,镇南一处偏僻的林子里,正聚着一群上清弟子。原来,众人逃离那洞窟之后,不敢贸然行事,便先隐藏起来。不消多时,薛弘都又带着负伤的褚闰生回来,吩咐众人疗伤,不在话下。
褚闰生闯进洞窟,破了道坛,众弟子自是感激不尽,纷纷夸奖致谢。但褚闰生却只是微笑点头,自始自终,不发一语。
众人只当他是受了伤,加之操劳,又累又乏,无力说话,寒暄了一番之后,便让他好好休息,不再打扰了。
褚闰生静静坐在一旁,心里却苦恼万分。方才何彩绫说的每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容不得他安宁。他要怎样才能告诉她,他所说的不是谎话。他真的会离开上清派,真的会回家。只是……只是知道两位高功被囚,他不能坐视,所以才又出手的。若不是吴亨突然出现,他绝对不会再招惹“太上圣盟”……
他不禁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脖子。剑伤,隐隐生痛。可是此刻,他的心中,竟有千般的委屈,夹杂着不甘,比那身上的伤势更难受数倍。他不禁有了个狂躁的念头,去找她,跟她解释,问她因由。只是,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如何荒唐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埋头在膝盖里,眼前却浮现出先前的情形,似乎又看见她含笑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人情,好好记住……”
他虽然已下定了决心,远离是非,但听到“最后”两字,却不免伤感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将来真如他梦中所见,那现在分别,说不定是件好事……
他想着想着,不觉之间,晨光渐露,天色泛白。他猛然一惊,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来。他理了理思绪,站起了身子。
一旁,薛弘都、施清雯领着众弟子正安静打坐。
褚闰生缓步上前,抱拳行礼后,道:“两位观主,弟子师命在身,先告辞了。”
薛弘都闻言,睁眼起身,道:“如今局势混乱,你又有伤在身,还是随我们一起行动吧。”
褚闰生笑着摇了摇头,“师傅早已料准,‘太上圣盟’会联合宋军对付上清派。诸位尽快赶回茅山才是上策。而我与池玄师兄会继续寻找其他高功。”
“段师兄当真步步料准?”施清雯也起了身,眉头微蹙,道。
褚闰生道:“弟子愚钝,师傅的用意,弟子猜不透。但弟子知道,听师傅的没错。”
薛弘都听罢,细细斟酌了一番,道:“便按段师兄的吩咐做吧……褚闰生,你且把手伸出来。”
褚闰生并不多想,将右手伸了过去。
薛弘都轻轻握上他的手腕,撩起他的袖子,以指为笔在他手臂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什么。
褚闰生低头,就见自己的手臂上隐隐有文字显现,正是一行云篆,写着: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薛弘都写罢,道:“我传你三道剑诀,若遇危急,便吟臂上咒文,当可应付。”
褚闰生忙低头称谢。
施清雯也上前来,道:“褚师侄,你方才做的那支石哨可在?”
褚闰生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支做工粗糙的石哨,递给了施清雯。
施清雯接过石哨,置于左手掌心,又以右手轻轻一抹。那石哨瞬间褪去了粗糙的表面,通体刻上了娟秀的小字。
“这是‘九章圣道’的第一章,你只需吹奏,便可引道音相助。”施清雯将石哨递还,道,“凡事小心。”
褚闰生接过石哨,行礼道:“多谢施观主。”
他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开。待转过了身子,笑意便渐渐黯淡下来。他慢慢向镇内走去,心头却是落寞非常,头脑中茫茫然的,什么也想不了。
他便是如此心不在焉地走到长街上,忽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唤道:“褚公子!莫再往前!”
褚闰生微微一惊,转过身去,就见柳未央与叶芙蓉站在他身后,满脸急切。
此二人自洞窟脱险之后,就与上清派的众人分道。如今,为何又现身?
“褚公子。”叶芙蓉几步上前,拉住了褚闰生,道,“镇内布满了宋军和‘太上圣盟’之人,公子先前落脚的客栈也已被层层封锁。恐怕公子的行踪已经暴露,公子还是离开为好。”
褚闰生心中一震,只觉全身一凛,脑海中霎时清明起来。他本料定,他和池玄这样的后辈弟子,“太上圣盟”断然不放在眼里,何况又有徐秀白为障,应是安全。没想到,“太上圣盟”行动得如此之快……
这么一想,他倒是清楚地想起了李延绡这个人来。身为“太上圣盟”的盟主,心机和魄力,自不必说。况且,那行事的干净决绝,显然是做大事的人。说来也是,若是连何彩绫那般大而化之的人,都已猜到他是凶手,凭李延绡的精明,又怎会全无所知。
他不禁低头,自嘲地笑。若不是他一时冲动,叩响了那大宅的门,今日之事,可会如此?为什么会想要向她道别?即便道别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忙打住自己的念头,稳了心神,开口对柳未央和叶芙蓉道:“多谢两位姑娘提醒。”
柳未央和叶芙蓉福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公子,我等受过彩绫仙子的恩惠,如今,断不能再助公子了。公子还是趁早远离是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