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齐,童无念便吩咐自己的徒儿烧水做饭。待用过晚饭,众人各自休息。
褚闰生将驾车马匹的车辕卸下,栓马在旁,喂了些清水青草。春夜尚寒,又有微雨扰人。即便绛云和卯符不是凡人,但毕竟是女子之身,便被安排在马车内休息。池玄随童无念师徒三人,在简棚下安静打坐。幻火早早就爬上了一棵树,说是要替众人守夜。
褚闰生有些无奈。马车内他肯定是去不得了。打坐,也不是他的喜好。树上么,怕是容不了两个人。他想了想,靠着马车,席地坐下。他刚想闭目养神,绛云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怯怯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褚闰生被吓了一跳。这称呼,本来就只是逗她玩罢了,没想到,她还真叫顺了口。如今听着,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他狡黠笑笑,道:“什么事,绛云妹妹?”
绛云从马车里爬出来,跪坐在他身边,皱着眉头,低声道:“对不起。”
褚闰生不解,道:“怎么了?”
绛云微微压低了脑袋,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身边。可是……我……我总是去找池玄,置你于不顾,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了。”
褚闰生愣了愣,继而笑道:“你答应过我那种事?我怎么不记得?”
绛云不悦,“我当然说过啊!我说过会好好守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的!”
褚闰生手托着下巴,满脸茫然地望着天空,“是么?”
“是啊!”绛云心里不满至极。幻火说他生气,可是看他的样子,分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嘛!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褚闰生道,“我当你是随口说说,也没当真啊。”
“我当然是认真的!”绛云忙道。
褚闰生笑了起来,“那就当你是真的……不过,我看你更喜欢和师兄在一起啊,守在我身边,不是很为难吗?”
绛云听到这句话,带着一丝失落,道:“他说,我是受他罡气影响……我会努力克制的!”
“他说?”褚闰生笑着抬手,点上她的眉心,“那你呢?”
从他手指传来的温度,牵起一丝熟稔。绛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和普煞仙君的样子重叠起来,连神情中的云淡风轻,都一模一样。她一时间失了神,说不出话来。
褚闰生隐隐觉得自己行为唐突,他收回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故作轻松地道:“还当你点了朱砂呢,原来是胎记啊。”
绛云回过神来,道:“不是胎记,是你的鲜血所化。”
褚闰生笑出声来,“原来是盖印……”他笑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如自语般轻声道,“真傻,又不是盖了印就一辈子是你的……”
绛云听不明白,神情愈发茫然。
褚闰生转头,望着绛云,道:“我教你怎么来分辨自己是不是被罡气吸引吧。”
绛云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可以分辨?”
褚闰生点点头,他双眸水亮,满脸笑意,看起来诚挚无比。
绛云喜上眉梢,“快教我吧!”
绛云话音未落,褚闰生倾身,轻轻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那是太过轻巧快速的动作,绛云还来不及反应。她不明就里地望着他,片刻后,微微皱了眉头。
褚闰生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说道:“你试着对师兄做同样的事,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说完,也不等绛云开口,转身便走。
绛云半信半疑地目送他离开,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这样做,便会明白?这算什么?
褚闰生走了好一段路,才放任自己的心跳。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灼一般,心口被压得更闷,透不过气来。虽是轻狂至极的举动,却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只需一试,便能明白很多事情……他自嘲的笑了笑,暗自低语:“真傻……”
就在他头顶的树杆之上,幻火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幻火并不明白那一切的意义,只是,心底忽然涌上一阵纠结的痛楚来。一时之间,竟是感同身受……
睚眦 [三]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上路。褚闰生虽已将“太上圣盟”的计划告诉了童无念,可童无念丝毫没有要回茅山的意思。与段无错一样,他嘱咐褚闰生一行继续寻找其他高功,而后,领着自己的两个徒儿离开了。
褚闰生这次是真的弄不明白了。
照理说,遇到有人劫杀,怎么也该小心一点的吧。可看童无念的样子,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是身为高功,道行精深,无所畏惧?还是另有隐情?
他自知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他并不知道剩下的高功身在何处,便漫无目的地驾着马车走。待到中午,众人停下,稍事休息。
在上个城镇买的干粮差不多吃完了,褚闰生便拉了幻火与他去找吃的,留下池玄、绛云和卯符看着马车。
褚闰生与幻火走了一刻功夫,就见一个浅塘。褚闰生一眼认出塘中的植株,笑道:“是地栗。你站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他说完,脱了鞋袜,卷起裤管小心地走入塘中,弯腰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他笑着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东西抛向了幻火。
幻火伸手接住,摊开掌心,看了看那模样古怪的茎实。
“尝尝看。”褚闰生笑着说完,又继续弯腰摸索。
幻火将地栗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
“皮不能吃啊。”褚闰生又挖了几个,抬头嘱了一句。
幻火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也无心去分辨味道。鸟雀喳喳,飞过头顶,他抬头看了看,开口道:“褚师兄为何不狩猎?”
褚闰生头也不抬地开口,“池玄师兄只吃素,绛云又不准杀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哇,有螺蛳……”
幻火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将那地栗捏了粉碎,“师兄为何以那二人为重,放低了自己?”
“啊?”褚闰生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泥,“这么点小事,算不上放低自己吧?哦,我知道了,你想吃肉。呵呵,行啊,不过要偷偷地……”
幻火皱紧了眉头,道:“那褚师兄为何把绛云让给池玄?”
褚闰生微微一愣:“啊?”
“她是你的。”幻火的声音沉重无比,“以前是,将来也是!无论她喜欢跟谁在一起,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断了她念头!为何你却放任她?”
褚闰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呆呆地看着幻火。
幻火道:“难道师兄真的不在乎?”
褚闰生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道:“幻火,你今天说话很奇怪啊……那个什么放任,什么断了念头,从何说起啊?”
“昨晚的事,我都看到了……”幻火道,“我不明白,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教她去分辨?为何要让她分辨?”
褚闰生抓抓脑袋,想了想,“啧,其实我昨晚是逗她玩哪。那个什么分辨,我是骗她的。”他带着笑意,如是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分辨什么的,也没什么差别。喜欢这种事,最不讲道理。不管你青梅竹马也好,认识在先也好,拼尽一切也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抬手指指自己,“……哪,其实,我有表妹的。”
“回不去了么?”幻火突然低了头,哀声道。
褚闰生笑着走上岸来,问道:“回哪儿?”
幻火抬头,眸中已然泛起水色,“主人,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凤麟洲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见他哭,褚闰生紧张起来,连忙道:“幻火,你没事……”
不等褚闰生说完,幻火猛地转身跑开,不再多听一句。
褚闰生大惊,忙捡起地上的鞋袜,追了上去。
……
幻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只是方才有一瞬间,他心头绞痛,不能自已。昔日凤麟洲上,何等逍遥快活、无忧无虑。为何今日,却有如此之多的无奈。若无那日西海一战,他的主人何以元神俱灭,转世为懵懂无知的凡人……
他越想就越激愤,眼神之中生了凛凛的杀气。绛云既然已经无心再助主人成仙,一切就只有靠他了。只要主人恢复记忆,一切就能重来……
他正想着,却听得有人唱歌。那声音稚嫩无比,唱的是断断续续的童谣。幻火认出那声音来,眸中杀意更浓。他纵身一跃,循声而去。
不远处,卯符蹲在草木之中,正采着野花玩。一边采,一边唱歌,甚是欢乐。忽然,她察觉一股杀气逼近,停了歌声,站起了身子。
幻火站在她面前,周身的杀气化了火焰,烈烈燃烧。
卯符皱眉,问道:“做什么?”
幻火眉宇一凛,道:“把金丹给我。”
卯符满脸不屑,道:“你也想要金丹?别做梦了。莫说金丹尚未炼成,就算炼成了,也轮不到你!”
“你是逼我剖开你了!”幻火说完,纵身上前,攻向了卯符。
卯符连退几步,正声道:“你敢动我,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
幻火一语不发,周身火焰化作了长鞭,击向了卯符。
卯符轻轻一跃,避开长鞭。她双目生了红光,周身溢出一股馥郁馨香来。
幻火正欲再攻,闻到那香味之时,却顿觉四肢酸软,全身无力,跪倒在了地上。
卯符笑了笑,道:“我以女童之姿示人,你就小看我么?凭你的本事,也想剖开我取金丹?!”
幻火心底本已焦躁不堪,被她这么一激,他怒气愈盛。刹那之间,周身火焰化为碧青,无数精魂随火焰升腾,悲鸣哀嚎,好不骇人。他慢慢站起,金眸之中也染上了幽碧,寒意逼人。
卯符见状,大惊失色。
幻火举步逼近,骇得卯符连退数步。卯符自知不敌,放出一篷烟雾,趁那空隙,逃了开来。
幻火冷哼一声,追了上去。
……
但说绛云此时正守在马车边,百感交集。若是以前,褚闰生这么安排,她便毫无杂念、安心地从了安排。可是,如今的她偏偏就是知道,这是刻意而为。定是褚闰生昨夜教了她那分辨之法后,今天特意留下她和池玄二人,好让她试一试。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池玄一眼。从刚才开始,他就在马车上安然打坐,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方才卯符还在,她还觉得自在些。可是,那死兔子见池玄久久不理她,便自顾自跑去玩了。如今只剩他们二人,不尴尬都不行。
绛云在马车旁来回走着,怎么也定不下心来。
渐渐地,池玄周身的罡气层层铺展了开来。春日十分,蝶舞莺飞,那清静灵气引来无数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绛云看着这番景象,心里不是滋味。她早已知道,每夜他打坐之时,罡气的范围便会比平日更广……莫非,他每夜打坐,练的就是罡气的收发?这般努力地修炼,只是为了不再引人沉迷?她想到这里,心里又沉闷起来。
她虽是妖兽天犬,但在这罡气面前,也跟寻常的兽类一样。一旦接受,便沉迷其中。可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以前,她只要离他稍远,就能摆脱罡气所制,还能怨恨、还能愤怒。可到了今日,无论离得多远,她对他的感觉却再无改变。就算是她终于明白他和广昭不是同一个人,无法将恨意转嫁,可是,从嫌隙到亲近,是如此容易转变的么?那么,她也明白褚闰生和普煞不是同一个人,为何无法将那二人完全区分看待?
她想到这里,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究竟是被罡气所制,还是另有隐情,总归要找到答案。不然,她要如何摆脱现在纠结沉闷的心情?
她站定,鼓足了勇气,几步冲到马车边,伸手挥开那些“不识时务”的蝴蝶。
察觉到有人靠近,池玄慢慢睁开眼睛,四周的罡气渐渐收回,覆在他的周身。他望着绛云,开口:“有事?”
绛云点点头,认真道:“你别动,一下就好。”
池玄虽然不解,但她这么说了,他便不动。
绛云手撑着车板,踮起脚尖,慢慢凑进。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便落在他的唇上。他身患血证,气血不足,唇色也浅。她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口一紧。不禁想起那日在山洞之中,他用平淡如常的口吻道:我只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绛云不禁怔忡,也记得,很久以前,她对他说起自己的灭族之仇,说起那刻骨仇恨,他只是回答:我等不到那一天的,你等我下次转世再报仇吧。
到了今日,她才懂了他的意思。他先天不足,命不久长,恨也罢,爱也好,都只是短暂的因缘。更何况这罡气影响,是爱是恨,岂能分辨?
等他下次转世,对她而言,不算太难。只是,转世后的他,不再是池玄……她只觉心底的哀愁愈盛先前,竟抽痛起来。她不敢再靠近,慢慢退开了身子,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四目相交之时,她心神一荡,将方才要做的“分辨”忘得一干二净。她皱着眉头,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的罡气,止不住我的心痛?”
池玄眉睫微动,神色之中,生了惊讶。
“不是靠你越近,心境就会越平和的么?”绛云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满,“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池玄听完这番话,愈发惊愕。他慌忙抬眸,看了看四下。方才那些蝴蝶并未飞远,依然绕着他翩翩起舞。几只稍近的,更是落在他肩头,轻轻颤着翅膀。他又望向绛云,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眼底的哀愁,清晰可见。
明明那么近……
一时之间,池玄竟有些无措。
见他无措,绛云却笑了起来,她松开撑着车板的手,退远了一些,道:“我想,不是你的罡气有问题,大概……是我有问题。你放心……”
那是一瞬之间的心弦震动,搅乱一贯的平静。池玄也不知那一刻生出的心绪为何,他尚未来得及分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凄厉哭喊。
绛云也听见了那哭喊声,她耳力甚佳,听出那是呼救之声。
正当二人收了心神,要一探究竟之时,卯符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哭得凄怆无比。
“池玄哥哥,救救我……他……他要杀我……”卯符跑到马车旁,拉住了池玄的衣襟,大哭道。
池玄正要询问,却觉煞气森森,席卷而来。他抬头,就见幻火周身笼着青焰,带着冷冽杀气,缓步走了过来。
绛云见状,不解道:“圈圈,你做什么?”
幻火冷冷一笑,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我要取它体内的金丹,度主人得道。”
绛云听罢,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幻火的语气浸了刺骨寒意,“我早该想到,你处处阻止我,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没有主人,更没有让主人得道的念头。哼,你这背叛主人的妖兽,再阻我,我连你一起杀!”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绛云跺脚,不满至极。
幻火的神情,却无丝毫动容。他周身的火焰之中,无数精魂嚎叫起来,引得四周阴气森森,可怖无比。
……
睚眦 [四]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幻火的神情,却无丝毫动容。他周身的火焰之中,无数精魂嚎叫起来,引得四周阴气森森,可怖无比。
……我是表示联系上一章的分割线 = =+……
池玄下了马车,轻轻将绛云拉到身后,静静看着幻火。
幻火看到池玄,神色中隐有恐惧。但此刻,他心头的怒意已燃尽一切,不容他退却。他开口,冷声道:“就算是你,也休想阻我!”
池玄上前几步,道:“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能不阻你。”
幻火咬牙,“好!我就不信你一介凡人,能奈何得了我!”他说完,周身的青焰爆裂开来,席卷四周。
池玄手扣青灵诀,微微闭目,一瞬之间,罡气展开,充盈四周。幻火周身青焰遇到那罡气,竟不住退缩。
幻火心底,那恐惧之意愈发深重。罡气无形,却如尖刀,似能刺入他的肌骨。他本是无痛无觉的兵器,自有人身之后,识得痛楚,便生怯懦。他愈发怀念起从前,放眼天下,又有何物能让他恐惧?若是不能回到从前,难道他要带着这恐惧度过一生么?
心底的焦躁炽盛如火,激得青焰中的万千精魂嘶吼起来。那声音凄厉哀绝,直透九霄。那些精魂模样清晰异常,形容悲恸。精魂纷纷伸出手来,似是向谁求救,又似是寻谁复仇。
绛云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往池玄身旁缩了缩。
池玄看到这般情状,不禁皱了眉。他只觉那些精魂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瞧,每一只伸出的手都冲着他来。难道,这也是因为罡气吸引?
“幻火!”褚闰生赶到之时,看到这番景象,自然心惊。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开口,唤了一声。
幻火听到这句,慌忙回头。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万千精魂忽然转了方向,齐齐冲着褚闰生而去。
褚闰生一惊,纵身退开。
池玄见状,提劲一跃,挡在了幻火和褚闰生中间。他上前一步,伸手抵住幻火的肩膀,道:“够了。”
随他话音落定,数十精魂拉住了他的手臂,厚重的煞气瞬间侵入他体内,冲撞他的脏腑。
也是那时,清净灵气将幻火重重包裹,青焰明灭,竟有无数精魂脱出了幻火的身体,飞升无踪。
褚闰生见此情状,弃了犹豫,冲上前去,扣住了幻火。精魂见了他,蜂拥而上,拉扯撕咬,凶相毕露。他全然不顾,吼了一声:“幻火,住手!”
幻火忽然觉得脑海之中炸了一声,瞬间失了意识。他瘫软下来,无力倒地。青焰消止,精魂也随之消失。方才那可怖景象,竟似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褚闰生松了口气,慢慢坐倒在地。他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幻火,轻唤了几声。
幻火的睡相安然,应是无恙。他刚要放下心来,池玄却跪倒在地,呛出了一口鲜血。
“师兄!”褚闰生开口,急切地唤了一声。他刚要上前,却觉全身刺痛。他抬起手臂,就见皮肤之上,出现了一道道黑纹,竟如手指抓握的痕迹一般。精魂无形,方才那拉扯撕咬,他本以为没有大碍。没想到幽鬼煞气,竟也伤人。他注意到时,痛楚愈发剧烈,再无法自由行动。
绛云一直站在一旁,眼前发生的一切,骇得她全身颤抖。她本是妖兽,对煞气一物,敏感至极。何况,方才那精魂怨气,非同寻常。她本能地退避,直到此刻,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迈不了步子。
“丫头,别怕。”梁宜的声音适时响起,“别怕,走过去。别想着刚才的事,看着他们,走过去!”
绛云闻言,稳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脚,慢慢移步。只是,她还没迈出一步,就跌倒在了地上。她心知自己必须救人,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那是她从未领略的恐惧,足以吞灭一切。
正在这时,周围忽然聚起了五色祥光,待光辉消尽,何彩绫执着纸伞,翩然出现。
卯符一见到她,哭喊着跑了上去,抱住了她的腿,泣不成声。
何彩绫摸了摸卯符的头,举步走到了褚闰生一行的面前。她低头,看了看几人的惨状,竟微微一笑:“未与敌人交战,就自伤如此,这样的事,我倒是第一次见呢,呵呵。”
褚闰生抬眸望着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何彩绫单手托着下巴,佯作沉思之态,皱眉自语道:“哎呀,上次有人用金铃召雷将来对付我,还掀了我家的屋顶。今日他受了伤,又落在我手里,这报应也太快了吧?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他才好?”
听完这番话,褚闰生不由地笑了笑。哪有见到仇人,还这么说话的?他不禁记起这任性妄为的地仙曾说过的话,他不过是偶尔飞进她窗户的小鸟罢了。既然是小鸟,就不必费心对付,更谈不上报仇。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让他忍着痛楚,含笑开口:“仙子……让我再欠你一个人情,行么……”
他说完这句话,已无力支持,意识也模糊起来。依稀之间,他听见那银铃般的声音笑答:“行啊,反正你也还不起了……”
……
褚闰生睁眼的时候,就见自己的身周一片漆黑,怀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有些恍神。他低头,就见怀中抱着的,是一环金轮。轮身金光微亮,映进他的眼底。他抬头,就见四周堆满了妖魔的尸体。尸身之上,幽幽青焰升腾,带出精魂微弱的悲鸣。
他听见自己笑着开口,说道:“金轮啊金轮,你要是会说话该多好。我也不用这么孤零零地等天亮……”
“要不要我陪你说话呀?”银铃般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头,就见那手执纸伞、肩披彩绫的少女含笑望着他。
褚闰生心头一惊,猛然醒转,一睁眼,就见何彩绫坐在床沿,手覆在他的额头,用一脸狡黠的笑容望着他。
“好不好玩?”何彩绫收回手来,掩嘴笑道。
褚闰生慢慢回过神来,才明白方才的大概是入梦之术。他不禁笑了出来。他慢慢坐起身,看了看四下。高床软枕,锦被纱帐……明明是在野地,怎么突然入了华宅?难道,又是术法变的?
何彩绫看着他,笑道:“嘻嘻,被煞气侵体,会让人做那种怪梦?我倒是头一次见……”她手腕轻转,托出了一碗药汤,“喝了吧。”
褚闰生接过药汤,捧在手里,正要开口。何彩绫却道:“是不是要问你的师兄弟啊?放心,都没事。”她伸手,抬了抬他手中的汤碗,“喝吧。”
褚闰生听了这句话,也不多说什么,低头看着那碗药汤。药色澄清,微泛金光,他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卯符的血液。他略微犹豫,看着那碗药,迟迟不动。
何彩绫皱眉,“怎么,怕我下毒?”
褚闰生摇了摇头,将那药汤饮尽。
何彩绫绕着自己的一缕发丝,带了不屑,道:“我先前还以为,无错的徒弟,总有什么过人之处。想不到,跟那些庸人没有区别嘛。知道卯符体内有金丹,就起歹念,还争得你死我活,真是丢人现眼。”
褚闰生笑笑,不回答。
何彩绫见他一直不说话,挑了挑眉毛,说道:“其实,卯符是我故意留在你们身边的,就是要你们师兄弟反目,自相残杀。这样,比直接杀你们有趣多了,对不对?”
褚闰生叹口气,“仙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把卯符交给了师傅,是师傅把她放在我们身边的。”他将药碗递还给何彩绫,笑了笑。
何彩绫望着他,笑道:“小聪明……不过,那红毛小子要剖开我的卯符取金丹可是千真万确的事。虽说我的卯符无形无相,并无生死之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惹得起我么?”
褚闰生听罢,微微低了头,笑道:“小的不知天高地厚,仙子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呵呵,我就知道,你们这几个师兄弟里,只有你会乖乖地给我赔不是。”何彩绫满意地点点头,“念在相识一场,我劝你一句,那红毛小子煞气太重,迟早会失了本性。这次是卯符唤我,我才凑巧能帮你一把。下次如何,谁也说不准。”她说完,挑眉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和你的师兄弟散伙,改投我的门下?”
褚闰生笑答:“我只怕师傅他不答应啊。”
何彩绫闻言,站起身来,道:“少拿你师傅压我。算了,反正吃亏的是你。”她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卯符就等在房门口,见她出来,脸上生了灿然笑意。待门关上的一刻,卯符探了探脑袋,冲褚闰生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