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你少拿师兄的架子来教训我!我在你心里,几时有过体统?”万壑冷笑。
“你是专程来寻衅的?”
“就当我是来寻衅的,动手啊,我未必输给你!”
千峰看着她,终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强压下自己的怒气,用尽自己最后的镇静,道:“不过一场误会……你我各退一步,就此作罢。”
“都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把话说清楚。”万壑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与我徒儿双修?”
被问及此事,千峰的眉头紧紧皱起。
见他不回答,万壑已猜到答案。她笑了几声,道:“好。好一个千峰上君,果然清高洁净哪。昔日,师父命我二人双修,你断然拒绝。如今你遇上与你性灵相合之人,依然拒之千里。千峰,你若不愿意双修,直说就是。难道我们没有廉耻,还会一心缠着你上床不成!”
“你住口!”千峰气急。
“你凭什么叫我住口!”万壑逼近一步,不依不饶,“你给我听好了,我万绮门的弟子就算再轻浮水性,也水不到你们千影阁的身上!你放心,我岂敢污了你的高洁,我这就带着弟子离开。双修之事,就此作罢!从今以后,我万绮门与你千影阁照旧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弟子若再敢招惹我的门下,休怪我翻脸无情!”她说罢,聚力出掌,狠狠击向了一旁的桌子。那桌子岂能耐住这一击,轰然碎开,化作一堆废木。
万壑甩袖,转身就走。她推开房门,就见所有弟子都赶了过来,正怯怯守在门外。她满脸怒火,一边往回走,一边高声道:“青琅!云碧!收拾行李,我们这就走!别脏了人家的地!”青琅和云碧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了“是”,匆匆跟上。
千峰缓步走到门口,含着满目哀色,看着万壑远去的背影。
他记得何其清楚,多年之前,她执伞站在蒙蒙的春雨中,笑容明艳,一如满山绽开的红杏。语气之中,三分玩笑,七分轻佻,道:“师兄放心,我再轻浮水性,也水不到师兄身上。祝师兄早日找到那个两情相悦之人。”
那时的他,只是沉默。谁又知道,上旸真君吩咐他们两个双修之时,他心中那不可告人的欢喜。可他也知道,若她只是为了师命接受这样安排,心存欢喜的自己该是何等的卑鄙无耻。一直以来,他对她无比严苛,又不苟言笑。她对他,只会排斥躲避,岂会有半点上心。
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不会跟任何人双修——他说的话,她始终不明白。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
他想到此处,轻轻一叹,遣退了弟子。他正要回房,却见桓泽站在门口,不愿离去。
“还有什么事?”他平复了心绪,平静问道。
桓泽望着他,低声说道:“此事因弟子而起,弟子甘愿受罚。”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眼神之中满是委屈,“可是……弟子没错……”
千峰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回去休息吧。”
桓泽点了点头,漠然离开。
……
且说万壑一行回了房,便开始整理行装。万壑的心性最是雷厉风行,说出的话从无转寰。既然放话要走,弟子之中无人敢忤逆。青琅和云碧收拾妥当,便去叫聂双。聂双已止了哭泣,正静静发呆。听说要走,她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整理完行李,随师妹们出了门。四人趁着月色,御风腾空,疾往雁山而去。
万壑在前引路,神色依旧愠怒。夜风微凉,扑面而来,刺得她双眼发酸。
本来早已决裂,又何苦再见?她不是早已知道了么,他的一句斥责,抵得上旁人万言轻辱。他怎会知道,她一心研修万灵通性,只是为了能够创造一点点小小的契机。当上旸真君开口,让她与他双修之时,她心底的欢喜,无人知道。可又如何呢?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她。
他说,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不会与任何人双修。她美艳过人又怎样?练就万灵通性又怎样?他心里没有她,这就是所有的道理了。
是啊,他从不曾正眼看过她。偶尔的几句交谈,也不过是责备她着装失礼、言辞轻慢。水性轻浮,他早已这样认定了她。明知如此,还抱着倾慕之心的自己,是何等卑微可笑?而若被他看出她的心意,她又该是如何狼狈。
思忖之间,四人已到雁山。出发之前,青琅和云碧已传书回派,此刻,所有弟子都聚在山门,齐齐行礼,尊道:“恭迎掌门!”
万壑飞身落地,站直了身姿。她静静看了看门下弟子,敛去了神色中的戚然。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强撑着笑容的少女,往事种种,终究过去。她想到此处,心绪渐而平静。她举步,领众人进了大堂,这才朗声开口:
“魔劫将至。殛天府亦有死灰复燃之兆。从明日起,我依旧闭关。派中之事,交由你们大师姐处理。你们亦当勤加修炼,不可怠惰!”
“弟子遵命!”弟子齐声答应。
待万壑将派中事务一一嘱咐完毕,弟子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聂双走出大堂,却不回房。她走到山门,静静地望着山下。满天星光,照不亮山下的俗世。目光所及,唯有深沉黑暗。静谧,让她的心头顿生孤寂。为何此刻,会想起夕阳余晖,万家灯火。短短几日的相处,竟如此深刻……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浅笑,轻轻叹了口气。
一场恶作剧,终究结束。这样也好,若是合灵之事被揭穿,恐怕连师父都下不了台了。有些事情,也不必解释,反正就是这样了。会忘掉的吧……只要再不相见,总会忘掉的。
她转身,举步往回走。
不知何处飘来一片薄云,将星空笼起。蒙蒙的,下起了春雨……

二十

阳极阴生,天道循环。魔劫临世,众生战栗。
传说每隔一段时日,魔气大盛,魔界与人间的入口就会打开。魔物涌入,生灵涂炭。号为“魔劫”。每当此时,便会有仙家出面,合力封印入口,保苍生太平。
又逢魔劫,九嶽仙盟早早在入口之地布下道坛。九层之台,巍巍可观。台上以八卦格局布下席位,立幡旗,置法器,遍写经文。一切妥当,只待交手的那一刻。这样的场合,连那早登仙籍的上旸真君都亲自前来,主持大局。
这上旸真君虽已数百岁高龄,身形却依旧挺拔刚健,肌肤润泽如少年一般。除去那一头白发,当真无半分老态。他手抱明镜,盘膝而坐,身后灵光赫赫,端得是圣洁超凡。
与合灵仪式时不同,这一次,万绮门早早前来。门下弟子一改先前的妩媚妖娆,皆素衣劲装,愈显俊秀风姿。万壑亦是淡素妆容,拜过上旸真君后,便走到自己的席位,安然坐下。
片刻之后,千影阁的人到。千峰依旧一身黑袍,神色肃然。他刚在上旸真君身前拜下,就听上旸真君开口,道:“千峰,本座听说你已找到那个与你性灵相合之人,为何道行丝毫没有精进?”
听到此话,一旁的万壑轻轻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之时,却听千峰道:“弟子早已下定决心。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不会与任何人双修。”
“荒唐!”上旸真君斥道,“枉你还是修道之人,竟还执着于肉体桎梏。世上本就没有男女,唯有阴阳。双修之道,阴阳合和。强你法力,增你道行。竟然为了什么两情相悦,浪费如此机缘。”
“弟子愚昧,师尊教训得是。”千峰应道。
“嘴上说是,心中恐怕不这么想吧。”上旸真君轻轻一叹,“如今魔劫将至,你道行毫无精进,又失了封灵玉。若有差池,如何是好。轻重不分,真是白长了这几岁的年纪……”他说着,望向了一旁的万壑,“万壑,你的万灵通性已臻化境,且助着你师兄。”
万壑起身,颔首应了一声:“是。”
两人抬眸,正四目相对。但下一瞬,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漠然不语。
上旸真君见状,又叹了一声。又过片刻,九嶽仙盟齐聚,上旸真君也不再纠结千峰万壑之事。待众人各就各位,他开口,朗声道:“魔劫将至,邪气大盛。本座嘱咐之事,尔等可照做?”听得门下齐声称是。上旸真君满意一笑,方才指挥众人,起阵做法。
原来一到魔劫,世间妖邪皆受鼓动,原本不足为患的妖魔也会因邪气大盛之故而成祸害。因此,九嶽仙盟都派出弟子四处巡查,一有异动,即刻解决。
聂双本想着要好好见识见识封印魔劫的盛况,不想万壑却执意派她下山。个中理由,她也知道一二。只怕见了上旸真君,那老人家问起双修之事,难免尴尬。她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与青琅、云碧一起下了山。
却说魔物出现之处,必有异像。或是花木凋零,或是家畜暴毙,或是突发瘟疫,诸如此类。三人下山不久,果然听闻有一处小村,接连死了数人,皆是不明原因,且死状恐怖。村中百姓人人自危,只怕是妖邪作祟。也请了些方士做法,却不见成效。直弄得白日闭户,路无行人。
三人赶到时,已入了夜,村里更是一片死寂。但见家家门窗上都贴着黄符,纸钱铺了满地,如积雪一般。七月天气本是燥热难当,但此处却透着一股别样幽凉,丝丝地刺人脊背。
聂双看了看四下,站定了步子,朗声道:“我等是九嶽仙盟雁山万绮门的弟子,有胆大的出来说个话!”
许久之后,一户房门缓缓推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畏畏怯怯地走了出来。他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她们一番,方才举步上来,抱拳拜道:“原来是九嶽的仙子,我是这村的村长,方才失礼了。”
“原来就你一个胆大的……”聂双含笑,轻嘲道,“怕什么呀,难道我们长得像妖怪不成?”
听她这句话,云碧和青琅都笑了起来。村长一脸尴尬,一时哑了口。聂双不再捉弄他,问起了村人暴毙之事,又问及尸体所在。村长脸色一沉,满目惊恐。但九嶽仙盟威名在外,比起那些江湖术士不知强上几倍,眼前的虽是娇弱女子,想来也不可小觑。他思定,壮起胆子,领着她们到了村上的义庄。还未进门,一股浓烈的腐臭便扑鼻而来。云碧和青琅忙掩了鼻,一脸嫌恶。聂双走在最前,只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味道,倒是有几分熟悉,让她的心里生起一丝不安。
众人推门而入,幽微烛火颤颤一抖,暗影摇晃,让人心惊。庄内,置着数具棺木,尚未盖棺。村长在门口站定,不敢再靠近。聂双笑他一句,举步走到了棺木前,低头细看。果真如传言一般,那些尸体呲牙裂目,筋骨爆凸,更腐烂不堪,甚是恐怖。但这副模样绝非魔物所伤,倒像是……
聂双的回忆被霎时牵动。昔日杨彪地室中的那些少女,不也正是这样的惨状。若没猜错,这是无法纳化魔种而致的异变。她想到这里,心上也是一慌。莫非是夜蛭?
她正思索,忽听得一声怪笑。那笑声喑哑,带些许凄厉,幽幽回荡。在这场合听来,愈发让人毛骨悚然。那村长一听这声音,双腿打颤,惊呼连连,跌撞着逃走了。
聂双无奈一笑,将裙裾一撩,抽出了绑在小腿上的三截短棍,拼合起来。她执长棍在手,喝道:“少装神弄鬼,滚出来!”一旁的云碧和青琅也取出了兵器,一是九节鞭,一是峨嵋刺,皆严阵以待。
那笑声不绝,且愈发凄厉。忽然间,地上的砖石浮起,狠狠砸向了她们三人。聂双挥棍,将那些砖块一一震开。但顷刻间,更多的砖块袭来,不容她喘息。
云碧见状,收鞭在手。“好窄的地方,怎么施展得开,待我拆了这房子!”她双手翻花,令道,“万绮罗天!”
话音一落,红光飞旋,穿梁透瓦。这小小义庄本就破旧,一击之下,砖瓦爆裂,瞬间被夷为平地。空间一开,聂双挥棍击地,斥道:“掀你出来!”
棍击威猛,震地裂石,只见一道黑影从地下蹿出,几番跳跃后,停在了一具尸体上。这黑影身姿瘦小,戴一副可怖鬼面,窟窿里射出两点瘆人青光。
聂双望着他,不屑道:“果然是你呀,夜蛭。”
夜蛭怪笑几声,道:“许久不见,聂姑娘的身手愈发俊俏了啊。”
“好说。”聂双淡淡应了一声。
“师姐,别跟他废话了,咱们揭了他的面具,看看他是人是鬼!”青琅起了兴致,纵身攻了上去。
眼见她手中的峨嵋刺就要击中,夜蛭从怀中取出一物,低低念了几句。瞬间,那物暴大数倍,竟变作了一环骨轮。青琅的攻击一顿,自觉不妙,忙退身离开。
“魔骨轮!”聂双一惊,就觉体内仙法霎时被扼断,真气滞涩,无法施为。
“呵呵呵,聂姑娘,你终究是落在我手上了……”夜蛭说话间,从尸体上跳了下来,扑向了聂双。
聂双见状,却是灿然一笑。她将长棍背在身后,一手平推出掌,令道:“万象归一!”
随她话落,一股无形之气从她身上展开,层层绵延,席卷四周。那巨大的魔骨轮猛地震动起来,轮身魔咒明灭,竟有消退之兆。浓厚黑气释出,如浪般卷向了她,却又在她身旁化开。片刻间,周遭魔戾尽消,唯余下清澄皓洁之气。
夜蛭大惊,再看聂双。微风温柔,轻曳她的衣衫,飘逸如仙。她噙着笑意,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几个月我也不是虚度的。夜蛭啊,你的魔障已为我所破,我劝你赶快投降,姑娘们心情好,留你一个全尸。”此话一出,云碧和青琅皆娇笑起来。
夜蛭却也笑出了声来,“好!果然只有你才配得上令主的内丹!哈哈哈……”他说话间,伸手一扬,阴风忽起,晃动阴影。数十只怪物从暗处蹿了出来,扑向了聂双一行。
聂双皱眉,正要起棍相抗,却不想胸口一滞,全身僵硬了起来。说起来,这“万象归一”是在万灵通性的基础上再创的法术,能吸纳诸气,调和化一。但毕竟是初创,万壑也嘱她谨慎使用。如今看来,以她的功力,破坏一个魔骨轮便是极限了。
云碧和青琅见她行动迟缓,知她有恙,虽想护卫,但那些怪物的攻击太过猛烈,竟让两人脱不了身。聂双也知战局险恶,不容有差,但一时调息不及,竟无力出招。
正当危急之时,忽听喝声清朗,道:“千光剑影!”
与声同来,是剑光万道,如流星飒沓。一击之间,所有怪物灰飞烟灭。
“千影阁?”夜蛭一惊,惶然自语。
但见几名黑衣男子飞身而来,执长剑在手,神色肃敛。正是千影阁的弟子无疑。夜蛭心知不利,身形一晃,化作黑影,匿入地下。众人追赶不及,只得作罢。
聂双心上一松,脚下却一软,不防地向后倒去。这时,她的腰被温柔揽住,她甚至来不及害怕惊讶,便靠进了一副温暖的胸膛。心头,微微悸动,熟悉而陌生。她慌张地抬头,待看清那人时,竟怔忡得无法开口。
桓泽。
为何只是看到他,就会如此胆怯……
桓泽见她抬头,垂眸避开她的目光。他小心地扶她站稳,低声问道:“师姐没事吧?”
听到他开口的那一刻,她猛然醒了神,这才觉得,自己心头的鼓噪,又可怜又可笑。她定了心,抿唇一笑,微微俯下身去,截住他的目光,道:
“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桓泽师弟呀。数月不见,愈发俊俏了呀!”
桓泽听她如此说话,只得也笑了笑,应道:“师姐过奖。”
接下来要说什么?片刻无言,让聂双也有些尴尬了。她清了清嗓子,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用最后一点勇气,调侃道:“呵呵,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迷住了呀,呵呵……”
她说完,再不敢看他,匆匆转身,向云碧和青琅走去。

二十一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才知,原来千影阁的弟子亦受了千峰之命下山查探。正巧也得知此地异象,这才赶了过来。云碧和青琅顿生庆幸,笑盈盈地称了几声“师兄”,道了谢。千影阁的弟子见状,忙恭谨回礼。虽说千峰与万壑不和,但毕竟同属一宗,门下弟子纵有芥蒂,也不好放在面上。
众人休息片刻,便一起回了村。先前落荒而逃的村长见到他们,又是喜又是愧。方才那场战局,他虽未在现场,却也远远望见。万剑齐飞,绮罗翩舞,那阵势何等威赫。而今他们回返,自然是诛伏了妖魔。九嶽仙家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方才逃跑未免太过丢人。他陪着笑迎了上去,寒暄了起来。村民听见端倪,也都出了门来,口呼大仙,既敬且畏。又见天色已晚,村人便盛情邀他们留下,更让出了最好的屋舍,供他们休息。众人推辞不过,只得领受。九嶽治下甚严,众弟子道谢之余,还依数给了银两。村人感激不尽地收了,不在话下。
千影阁这次派出的都是男弟子,面对聂双一行自然关照,行为处事也处处谦让。稍作整顿之后,便空出了三间干净的房间给她们使用,更包揽了守夜之责。聂双一行也乐得轻松,道过谢便各自休息去了。
先前争斗激烈,聂双本已疲惫。但不知怎么的,她竟完全没有睡意。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却怎么也无法让心绪平静下来。她索性翻身起来,打坐调息。可勉强了半日,依旧无法凝神。她对自己失望至极,伸手轻轻捶自己的脑袋。可不捶还好,这一捶,她便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来:
师姐若睡不着,可需要我出手打晕你?
这句话闪过的一刹,她心口一紧,抱头叹气。
明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偏偏又遇见?遇见也罢,为什么只看一眼,就前功尽弃?不就是个跟她稍微出生入死了一下的师弟嘛。就是因为“出生入死”,所以才会另眼相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情况下想要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只不过是热血上了头,一时冲动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生死相许。慢着……怎么会想到生死相许的?
她甩甩头,无力地叹口气。想再多又如何呢?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轻浮水性一心觊觎他师父”的女人……她想到这里,怔怔呆住了。心痛,清晰无比。她猛地站起了身来,提棍出了门。
在雁山上也是这样,每次想到这里,便只有练武才能平息。到了筋疲力尽的那一刻,就没有力气胡思乱想,也不会再彻夜难眠……
她压抑着心头的躁动,正要走出大门,却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虽然只是背影,但她却无比清楚地知道,那抱着佩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的人,一定就是桓泽。
是他守夜?
聂双无奈,正要调头回去,桓泽却察觉了动静,回头望向了她。四目相交的那一刻,聂双死死定住了自己的双腿。
这种时候,岂能逃走?!
聂双握着长棍的手紧了紧,强压了心绪,正筹措台词。却听桓泽开口,问她一声:“这么晚了,师姐起来做什么?”
聂双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一边四下环顾,一边笑答:“随处逛逛。”
桓泽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长棍上,问:“带着兵器?”
“我乐意。”聂双道。
听她回答中满是抗拒之意,桓泽也不再往下问了。他回过头去,将佩剑抱紧了一些,低声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聂双想了想,走上前去,道:“醒着也没事做,我换你的班。”
“不必。”桓泽忙开口拒绝。
聂双捡了一块干净的石阶坐下,将长棍横在膝上,道:“先前多谢你……”她笑了笑,”“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桓泽微微皱了皱眉头,既不回答,也无举动。他不说话,聂双便也不开口。她轻轻抚着长棍,抬头望天。
月色朦胧,晕出一圈风虹,煞是好看。丝丝夜风,微凉如水,轻戏着她的发丝。她似乎消瘦了些,原本圆润的脸颊,平添了几分清隽。是山下的食物不合胃口?方才似乎也没见她吃多少东西……桓泽心中忧虑,却终是没有问出口。只怕问了,她也只是答“我乐意”。是啊,他管不着……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开口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聂双听他这句话,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是我多管闲事,冲撞了师姐。”桓泽顿了顿,声音有些无力,“对不起。”
他跟她道歉?聂双心头顿生欢喜,却不敢露在脸上。“呃……”她故作轻松道,“没事。你知错就好。”
“师姐不生气了?”桓泽问道。
“不生气。这点小事干嘛要生气。”聂双回答。
“那日万壑仙子那样来兴师问罪,我还以为……”
“啊——”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哭过,岂不是丢人到家!聂双立刻打断他,解释道,“我是可惜那颗夺魄丹嘛,那么珍贵的东西……还有那个茶杯,我挑了很久的。我就跟师父抱怨了几句,没想到她老人家就那样了。”
“原来如此……”桓泽听罢,应了一声。
“对。就是这样。”聂双敷衍道。
桓泽轻轻笑了起来,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看到他笑,聂双只觉心神都颤动起来。心头迫切,只求解答。她望着他,脱口问道:“你很在意我么?”
桓泽一怔,一瞬而生的惶恐,让他分不清那句话是询问还是反问。他垂眸,轻巧应道:“不在意不行吧。回山之后,在剑阁整整思了三天的过。师父还命我一定要专程去雁山给你赔罪……”
这样的回答让聂双有些失落。只是师命难为么。纠结艰涩,让她的胸口如巨石重压。她按捺着不悦,只轻嘲着损他一句:“活该!”
“嗯。”桓泽点点头。
两人说罢,同时沉默。安静下来,便听见夏虫和歌,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大,吹得树梢沙沙作响。凉风透衣,聂双不由得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臂。桓泽见状,开口道:“师姐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没关系啊。倒是你,怎么还不走?”聂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倔强,总觉得若是听了他的话,自己就输了。
“先前跟夜蛭对战,你已经耗了真气。别逞强。”桓泽有些担忧,正色劝道。
“我说没事了。”聂双皱眉,“你别那么小看我,先前可是我赢了。”
“今日夜蛭根本没有发挥全力,你不过破了魔障而已……”
这件事,聂双自己也清楚。她的万象归一还很稚嫩,用来对敌实在勉强。夜蛭开放魔种后的能耐她也见过,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对手。但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让她莫名烦躁。
既然不在意,何必还关心这些事。反正都是什么师父之命,谁又要这多余的担心!
“什么叫‘不过破了魔障’?若不是我破了那东西,你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聂双忿然反驳。
“我知道怎么应付魔障。”桓泽不悦,“师姐,夜蛭的目标是你。如今既然遇上,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你若再这么莽撞,很容易被他趁虚而入……”
“哼!他不过是想把殛天府令主的内丹植入我的身体,我练就万灵通性难道会怕?也许我能完全吞化那内丹,道行大增也说不定!”聂双道。
“令主道行高深,内丹更是邪煞无比。以你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对抗。”
“那也是我的事!”她终是忍不住喊出了这句话来。
“你听我一句不行么!”桓泽的声音里压着急躁,语气全然是责备。
聂双站起了身来,执棍指着他,“拔剑,看看我需不需要你多余的担心!”
多余?桓泽怒意顿生,他皱眉起身,推开她的长棍,道:“师姐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