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师伯救了你?”聂双问道。
桓泽点点头,笑道:“后来的事,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户农户家中。那户人家告诉我,我是几天前被人送来的。送我来的人只留了一句话:若有心向善,便上罔山拜师。”他说到这里,笑容愈发纯净无邪,“向善什么的,其实我也没想过。只是当时殛天府被灭,我无处可去,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上了山。”
“哈,可怜只能做师弟啊。”聂双看着他的表情,也生了欣慰之心,笑着调侃他一句。
“这不是最可怜的。”桓泽无奈笑道,“刚入门的时候,被师父教训得好惨。隔三差五就是剑阁思过啊。而且,连跟师兄师姐练武的机会都没有,单看书。天道伦常、仁义孝悌,起码百十本。看过不算,还要抄默……”
聂双听他这么说,笑出了声来。
桓泽见她如此,面上生了些许窘涩,嘟囔道:“没读过那些又不是我的错……”
“哈哈,千峰师伯好迂腐,还好我不是他的门下。”聂双笑道。
“胡说。我师父才不迂腐。”桓泽反驳,“若不读书,怎知道理。”
“好一个孝顺徒弟,那些书果真没白读。”聂双继续调侃。
桓泽面露不悦,“你懂什么。师父他不仅道行高深,更有侠骨仁心,济世之怀。若要我说,九嶽仙盟之内,也无几人能与我师父并驾齐驱。”
“哼。凭他?我师父不知强他几倍!”聂双不满。眼看他要反驳,聂双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们万绮门的弟子天生水性,掌门也好不到哪里去,怎能跟道貌岸然的千峰相比。”
听她提起“水性”二字,桓泽脸色一变,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你是哪个意思。”聂双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拿起了糕点吃。她咬了一口,悦色顿生,转头问道,“这是什么?真好吃!”
桓泽笑答:“梅花糕。”
“唔……”聂双几日未进饮食,早已饿了,她又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一定要带点回去给师妹们吃……”
桓泽笑着,嘱咐一句,“别噎着了。”
“你不吃么?”聂双吃完一块,问他道。
桓泽摇了摇头,往火堆里添柴。
春夜尚寒,聂双觉得有些凉意,便抱着糕点坐到他身旁,笑道:“其实我们万绮门内自制的山茱萸甜糕也很好吃,下次我带些给你。”
桓泽却不答应,只是沉默着,继续拨火。
“怎么了?”聂双问他。
“师姐,你真的不回山上去么?”桓泽问道。
“开玩笑,现在当然是要去黑棘岭,夺回封灵玉!”聂双放下糕点,道。
“……”桓泽欲言又止,神色隐带哀愁。
聂双察觉了什么,开口道:“你不会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此事吧?”
桓泽摇头,道:“对于殛天府来说,封灵玉根本毫无用处,为什么夜蛭不毁封灵玉,反而带走?”
聂双也想不明白此事。难道,只是为了引桓泽下山?
桓泽见她答不上来,又问,“师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失去一块封灵玉并不会影响到封印魔劫……”
“这我当然知道。本来这东西就是辅助之用,只要九嶽仙盟的实力足够,不用封灵玉也没什么大碍……”聂双说着,隐隐也发觉了异样。她皱起眉来,不再言语。
桓泽垂眸,缓缓说道:“与其毁掉那块没什么影响的封灵玉,不如以此玉为饵,引诱九嶽之人,各个击破。”
“所以你才没有告诉同门真相?”聂双恍然大悟。
桓泽点头,“大家留在山上,才是最好。师父只要能安心闭关,提升功力,魔劫到时,自然有应对之法。”
“那你为什么……”聂双追问。
“夜蛭已经发现我的行踪,我必须做个了断。”桓泽的声音渐而冰冷,“能夺回封灵玉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是我一人之事。”他说着,凝眸看着聂双,“我答应带你下山,是想着好歹能让你不再纠缠师父。只要一到山下,我就将你甩开……”
聂双听得此话,虽有气愤,但也不好发作。谁让她自己也是满肚子坏水,一心想抓他的把柄,除了他这个绊脚石。
“师姐,你回去吧。”桓泽笑了笑,“反正凭你的本事,也勾引不了我师父……”
“什么?!”聂双跳了起来,怒不可遏,“什么叫勾引不了?我告诉你,我聂双还没使出真本事呢!”
桓泽扶额,“师姐有如此雄心壮志,早些回去不是更好。”
“不回去!我偏要跟着你去黑棘岭!”聂双说完,想到了什么,走到行李旁,抽出赤龙筋来,二话不说将自己和桓泽的手绑在了一起。她皱眉,一字字道,“休想甩开我!”
桓泽看着那绳子,道:“师姐你也不必……”
“哼,我睡了!”聂双说完,顺势往下一倒,头枕上他的膝,闭目装睡。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一语不发。听着那样的沉默,她的心中无比清楚,若是让他孤身前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十三

聂双一夜无眠,待到天亮,她起身,转头看着桓泽。桓泽自然醒着,四目相对,聂双脸上一热,正想远离,却无奈手上的赤龙筋绑得太紧,她一下子便被拉了回去,跌进了他怀里。
头顶,桓泽的声音带着笑意,嘲她一句:“自作自受……还不解开么?”
“不解!”聂双笑了一声,索性扣紧了他的手指,道,“偏要和你栓一起。”
桓泽皱眉,直接起身,往池边漱洗。聂双被生生拽起,但到了此时,岂能退让。她索性紧跟着他,一起掬水洗脸。清水过处,胭脂溶落,在水面上染出淡淡红痕。桓泽见状,叹道:“既要洗掉,昨夜何必画呢?”
聂双理直气壮道:“我乐意。”说完,她擦干脸上的水渍,拽着桓泽起身。从行李取出了铜镜妆匣,从头画起。桓泽见她画得认真,无奈一叹,只得由她去了。
两人百般不便地整理妥当,正待要走,桓泽开口问道:“师姐身上可有银子?”
聂双点头,“算有吧,干嘛?”
桓泽道:“借我十两。”
聂双刚要答应,忽又想到了什么,认真问道:“十两是多少?”
桓泽一时无语。费了些功夫,才把银两解释清楚。聂双似懂非懂,却也不多问,取了首饰匣给他。桓泽看着那满满一匣的珠钗环翠,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怕我当了赎不回来么?”
聂双虽不明白什么当赎,但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笑道:“那你就给我做小厮抵债啊。”
桓泽笑了笑,不再多言,启程出发。御空飞行了半日,桓泽在一处城镇降下,也不管路人的眼光,拉着聂双径直去了当铺。他将一匣珠翠押上,也不讨价还价,直言十两。掌柜不敢多言,匆匆将当物点了点,开了当票,给了银子。桓泽接了银子,便去了刀剑铺。不等铺主开口,他便道:“十两银子买你的废剑,有多少要多少。”铺主大惑不解,但有买卖自然要做。他去库中取了二十来把或是豁口或是断刃的长剑,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桓泽。桓泽问他要了一段长布,将废剑捆起,放下了银子便走。
聂双看他如此行事,觉得新鲜无比。说起来,她记得他的长剑毁在了杨府的地室中。可既然买剑,为何不买好的?这些废剑又有何用?她满心疑惑,正待要问。他却背着长剑,又拉她腾空,疾飞而去。
不消片刻,两人落地。眼前的,是一片低矮山岭。人烟稀少,荒僻苍凉。岭上遍布焦黑枯木,丛生荆棘。森浓瘴气弥漫,如黑纱重重,遮天蔽日。放眼望去,不见活物,唯有鹫鸣枭嚎,幽幽响彻。
“这儿就是黑棘岭?”聂双问道。
桓泽点了点头,此刻,他的目光已变得深邃冷冽,神色之中再无半分笑意。他放下行李,抬起手,道:“师姐,可以解开赤龙筋了吧?”
聂双也知道此地凶险,再绑着彼此有害无利。她解开赤龙筋,将它收进了怀中。继而从行李中取了那三截短棒,拼合为长棍。她看了看前方,却不见道路,荆棘蔓生,寸步难行。
她正思索,却见桓泽取了一把废剑,平举在胸口。他手起剑诀,轻轻抚过剑身,口念道:“淬火焕剑。”刹那间,一道火焰卷过,将那精钢剑身烧得通红。滴滴熔铁溅落,激起点点火星。火光映进了他的眸子,染出如血赤红。那一刻,压迫无形,自他身上溢出,引得周遭空气微微颤动。
这般景象,聂双朦胧记得。那日在杨府的地室,也曾见过他如此。但如今她清醒地看来,这绝非仙道咒法,那股骇人的迫力,隐带危险。
桓泽执剑,轻轻一挥。烈火如练,凝红光一道,将前路的荆棘烧去一片,开出了路来。不等聂双赞叹,他开口,道:“此地乃是殛天府炼制魔种的地方,魔障极强,我也不曾深入。你的仙术无法施为,若跟我往前,不知会遇到什么……”
“好歹我还有万灵通性心法护身……”聂双说罢。忽然想起什么,她开口,问道,“魔障之下,你体内的魔种不会被引动么?”
桓泽转头,冲她轻轻一笑,“已经引动了呀。”
聂双有些不解,正要细问,他却已然迈步,往山岭深处去。她忙弃了思虑,紧随而上。果然,没走几步,她就觉真气凝滞,内息低微,脚步亦沉重起来。再看桓泽,他的行动却依旧轻捷,好像完全不受困扰。联想起第一次在杨府中的情景,她不禁愈发疑惑……
正当此时,凄厉嘶鸣响彻天宇。聂双抬眸,就见一大群鹰鹫如乌云般压了过来。细看时,那些鹰鹫虽还有飞鸟之形,形状却早已如怪物一般。只只目露凶光,可怖无比。一只两只倒也罢了,可这数量,起码千百。如何对付?
她心生慌恐,握紧了手中长棍,不知如何应对。却见桓泽纵身跃起,长剑挥舞间,引流火盘旋。霎时间,悲鸣四起,哀嚎喧天,漫天的鹰鹫被烈火包围,飞羽飘零,化为火屑。
这般场景,何等残忍,却又华丽。刺鼻的焦臭弥漫四周,涌入胸腔,宣告着战斗的落幕。
灭尽鹰鹫,桓泽飞身落地。他手中的剑已只剩下了一截剑柄,他将剑柄抛下,又取一把废剑在手,复施了那“淬火焕剑”之法。他做完这些,稍稍沉默,回过身,对聂双道:
“师姐,回去吧。”
这句话,让聂双心头一震。
她自小在万绮门中长大,虽为师姐,却无多少经历。那些仙魔大战,她也只在书上见过。先前杨彪宅中的所见所闻,已让她震骇。如今的场面,又岂是那时能比。到了此刻,她终于明白,身具魔种的他,与她是何等的差别。
见她沉默不语,神色又隐带惊骇,桓泽凝眸,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聂双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却偏偏迈不动步子。无法使用仙术的她,即便跟上又能如何?先前能应对魔物,不过侥幸,可她能侥幸几次?她怔怔想着,眼看着桓泽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
瘴气森森,蔽了前路。回头,便是光明人间……
“别看不起人了……”她忽然开了口,声音里的颤抖被傲人气势强压了下去,“我可是万绮门的弟子!”
她说完此话,蹲下身去,放下长棍,双手撑地。她阖起双目,凝神调息,继而开口,令道:“万灵通性,诸气纳合!”
……
却说桓泽独自往前,一路妖魔阻扰,自不必说。
他灭去一批怪物,刚要再取剑。胸口,忽然一阵钝痛,迫得他跪下了身子。他的脸色骤然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渗入泥土。他无力地喘息,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
这时,阴森的声音在周遭响起,道:“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里来……”
“夜蛭……”桓泽抬眸,出声道,“我已来了,你还不现身么?”
夜蛭怪笑几声,道:“我几时说过要堂堂正正与你一战了?嘿嘿,魔障之下,你能撑到如今也算厉害。看来你果然有向善之心,一心脱离魔道啊。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桓泽站起身来,挥剑引火,道:“少废话。你既不出现,我便夷平此地,看你往哪里躲!”
夜蛭叹了一声,“不愧是令主的剑侍,若真打起来,我未必是你对手。可你的伙伴,却非如此……”
此话一出,桓泽心上一惊。下一刻,荆棘窜起,绞缠成网。网上,缚着一人,竟是聂双!只见她衣衫残破,血污满身。肢体之上,伤口遍布。一双眸子带着惊骇直直看着前方,已然全无生机。
“万绮门的女子,果然不一样啊……”夜蛭的声音里满是轻贱,出口的话,无异侮辱。随他话语,荆棘愈发紧缠,慢慢割入了她的肌肤。
眼前所见,让桓泽的心神骤乱,胸口的痛楚复又袭来。他身子一晃,几欲摔倒,拄着长剑,才勉强站稳。此时,满地荆棘忽然如活物一般动了起来,缠上了他的双脚。还不等他挥剑斩去,几只鹰鹫从空中袭下,羽翼如刀,直割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白光一闪,劲风横扫。那几只鹰鹫被击退开来,呜咽着在天空盘旋。
妖娆的声音响起,嗔道:“亏你会信!我明明比那个破烂偶人美一百倍!”
桓泽看着眼前之人,颤声唤道:“师姐……”
聂双手执长棍,冲他嫣然一笑。
夜蛭的声音响起,不信道:“不可能,魔障之内你不可能使用仙法的……”
“谁说我用的是仙法?”聂双轻轻捋起一丝秀发,道,“可怜你们这些魔物,没见过世面。今日,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她说罢,伸手握住了桓泽脚上的荆棘,令道,“万灵通性,诸气纳合!”
“慢着!师姐——”桓泽惊讶非常,正要劝阻。却见荆棘之上黑气溢出,转眼间没入了聂双的身体。她微微仰头,似是畅快非常。黑气溢尽,那些荆棘瞬间颓然,再无半分活力。
聂双慢慢站直了身子,凝眸而笑。那一刻,她的姿容妖媚难言,眉宇之间尽是邪气,化去她平日的明丽。那种感觉,就好似桃杏凋谢,徘徊花开。鲜艳之下,尖刺锐利,不可亵玩。
沉默,笼罩四周,连天空中盘旋的鹰鹫都不敢再作一声。
许久,夜蛭开口,由衷赞叹:
“好一个‘万灵通性’……”

十四

“好一个‘万灵通性’……”夜蛭的声音由衷赞叹,“看来这门心法能自由改变自身性灵根骨,与万物调和,故而能吸纳万物灵气,颐养自身。”
聂双扬眉一笑,“算你聪明。”她说着,执棍砸地,道,“交出封灵玉,我留你全尸。”
“呵呵……”夜蛭阴森笑道,“姑娘别心急啊……”他的声音一顿,又对桓泽道,“剑侍啊,你倒是带了一个有趣的人儿来,值得我好好款待啊……”言罢,周遭的黑气散开,荆棘没入地下,让出了一条道来。“想要封灵玉,就继续往前吧。”
夜蛭的声音幽幽散去,余下几声阴沉怪笑,听来毛骨悚然。
聂双看着那条路,不屑一笑,正要上前,却被桓泽一把拉住。她回头,就见他脸色煞白,眉头紧簇,模样既是疲惫又是痛苦。不等聂双开口,桓泽道:“别去。”
聂双听他这么说,只觉自己被看低了,她心上不忿,抬手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道:“师弟……你这是命令我?”
眼见她面露邪气,语带敌意,桓泽也生了不悦。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斥道:“只吸一点魔气就变成这副样子,你再往前,连命都要赔上了……”他说到此处,忽又想起先前所见。若她真的赔上了性命,他该如何是好?这一想,心头的恐惧难以自抑。他不自觉地缓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也低微下去,“师姐……你回去吧……”他的语气再无半分锐利,柔软得几近懦弱,“回去吧,我求你了……”
聂双微微一怔,挑衅不忿之心荡然无存。“好,我回去……”她轻轻握起他的手,道,“你跟我一起走。”
桓泽垂眸,摇了摇头。
“说我会赔上性命,你自己呢?”聂双见他如此,忿然道,“你身负魔种,魔障之下根本无法保持清醒。你从一开始就是硬撑!什么夺回封灵玉,什么做个了断,全是痴人说梦!方才若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对不对?”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道,“许你赌命,就不许我涉险,这算什么道理?桓泽,你给我听着,要么一起回头,要么一起往前,反正我豁出去了!”
这番话,让桓泽有了片刻怔忡。他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胸口的钝痛却又席卷,让他无力站稳。聂双见状,忙扶他坐下,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
桓泽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沉默着摇头。
聂双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呼吸几近窒息,心中早已担忧不已,岂会相信他的否认。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胸口,隐隐明白了什么。她不问,更不容他反抗,一下子拉开他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师姐……”桓泽大惊,却已无法阻止。
看到他的胸口,聂双惊愕难当,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他的心脏附近,埋着一点金光。扩散的光辉顺着经络蔓延,在肌肤下明灭流动。
“伏魔钉……”聂双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来。
伏魔钉,以赤金混合朱砂,铸以烈火,淬以仙泉。钉身镌刻伏魔咒法九千九百九十九章。奉于天坛,受仙家净灵之气。能断戾气,绝妖煞,有降伏魔物之大能。
他竟然把这种东西用在血肉之躯上?!
聂双这才想通了,为什么身在魔障之内,他却能保持清醒。这根伏魔钉,正扼着他的魔种,牵制他全身的真气。可这是何其冒险之举,若有一点差错,钉入心脉,立死无救。
桓泽拿开她的手,拉上了衣衫,道:“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聂双心慌不已,急道:“别开玩笑了,快把这钉子拔/出/来!”
桓泽皱眉,“若拔/出/来,我马上就会失控……”他说到此处,稍缓了语气,“不要紧,只要掌握分寸,此钉不会伤及性命……我刚才太急躁,所以出了些差错。调息一下就好……”
聂双早已无心听他说话,脑海中记忆纠缠成一片。初进杨府时,应该还没有此钉。是后来她被困地室的时候么?……她不想则已,这一想便又是心痛,又是悔恨。一时间,眸中竟泛出了水色。
桓泽见她如此,大惊失色,忙劝道:“我说了没事了,真的没事。已经好多了,真的……”
聂双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桓泽也不知道还能再劝些什么,也沉默了下来。凝望之中,诸多情绪沉淀下去,化作颤动,微微扩大,扰乱心湖。不知为何,两人都笑了起来,痛楚担忧被欢喜涤去,变作了宽慰。
聂双吁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口道:“哎呀,看你这么可怜,师姐渡些真气给你吧。”
桓泽笑笑,推辞道:“我现在这种情况,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气,说不定死得更快。”
“不识好歹!”聂双嗔道,“我以万灵通性纳化魔气,再转渡给你,不仅能补益身体,还能增强功力,算便宜你了!”
“还能如此?”桓泽有些惊讶,也赞叹道,“万灵通性心法果然厉害……”
“那是自然。可惜你师父不识货。”聂双讥讽一句。
“我师父?”桓泽不解。
“昔日我师父练就万灵通性心法,破除性灵之限。上旸真君曾有意让我师父与千峰师伯合灵双修,却被千峰拒绝。这也罢了,可他竟然还出言辱我师父。好像我师父修炼万灵通性,就是为了能随便与人双修似的。哼!”聂双说得义愤填膺。
桓泽听罢,虽有反驳之意,但想起自己也曾说万绮门弟子水性,一时也有些愧疚。他皱眉,问她道:“所以,你故意绑我师父,是为了替万壑仙子出气?”
“当然了!”聂双一脸正气凛然。
“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么?”桓泽隐隐有些不悦,“若师父当真与你双修,你难道就……”
聂双知道他要问什么,径自答道:“万灵通性心法只有一个缺点。”她说着,伸出了手来,“必须要有接触,才能发动。双修,自然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我就……”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桓泽一把捏住了后颈。她一惊,抬眸就对上了他深沉的眸子。
“你敢!”他威胁一句,“我扒了你的皮!”
捏在后颈的手并未用多大的力气,聂双只觉他的掌心微烫,熨在肌肤上,倒有几分舒服。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场面,她扬言要对付他师父,他正义凛然地警告她。可一番相处下来,她哪里还会怕他。她顺着他的力道往前倾,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要扒皮,那怎么反倒扒了我的衣服?”
桓泽一听,知道她是说那夜他帮她换衣之事,一时有些窘迫,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
“怎样……”聂双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她盯着他的眼睛,笑意愈发狡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么?”
此话一出,桓泽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眉峰轻挑,手上用了几分力道。聂双只觉后颈一酸,正要抱怨,却不想,他的额头退开,而后重重撞了回来。
“哎呀……”聂双惨叫一声,捂起了被撞疼的额头。
桓泽依旧捏着她的脖子,笑问道:“师姐,你全身都是破绽啊。知道教训了没?”
聂双怒视着他,“哪有人会这么用力撞过来!要是肿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桓泽笑着松开手,“师姐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我吧。”
聂双无法反驳,只好恨恨地盯着他。他虽满脸笑意,但神色中的疲惫却未曾消去,想必依旧痛苦。她收了报复之心,带着不满伸出手来,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这会儿不跟你计较。来,伸手,帮你调息。”
见她退让,桓泽也不再多作玩笑。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对上她的手掌。
“凝神静气,不拒不抗。收心敛意,由我主导。”聂双说完,安然闭目。
桓泽深深吐息,将躁动的真气压下一些,随后,也阖上了双眼。便在心思宁静的那一刻,一股暖流自掌心而来,润遍经络,循环于周天。他身具魔种,与仙宗真气排斥。虽修习仙道,亦无法与同门传功。但如今,聂双渡给他的真气与他如此契合,仿佛原本就是他的一般。身上的痛楚渐渐褪去,安然舒适,不可言喻。
片刻之后,聂双收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睁眼,问道:“好些没?”
桓泽点了点头,“多谢师姐。”
“不客气。若是不够,我再取些给你。”聂双指了指地,笑道。
桓泽起身,道:“已经足够了。师姐,我们回去吧。”
听他说要回去,聂双惊讶不已。“不做了断了?”
桓泽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将落在一旁的废剑拾起,重新捆好,背在了身上。“师姐,我告诉过你吧,此地是殛天府炼制魔种的地方……”
聂双有些不解,“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