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看了看四下,正思索自己的所在,脑海中的记忆乍然复苏。想起先前的种种,她早已将一切抛开,脑海中,唯有两个字:桓泽。
她心乱如麻,挣扎着想要起身。心口,却牵起一阵剧痛。她脚下一软,又倒在了地上。她正慌乱时,忽听千峰的声音响起,道:“你醒了。”
循声望去,千峰挑起青纱,缓缓步入。他未着外袍,只穿着一件玉色长衫,愈显得身姿秀颀,如冰雕雪裁。他赤着双足,解了头冠,去尽了素日的端严,平添几分随性潇洒。他走到聂双身前,盘膝坐下。
“千峰师伯……”聂双撑着身子坐起,有些惊愕。但很快,她意识到了更为重要的事,“师伯,桓泽呢?他怎么样?”
千峰微微颔首,应她道:“他没事。”
聂双松了口气,这才问道:“这是哪儿?”
“青庐。”千峰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聂双一听,脸色大变。所谓青庐,本是俗世男女成亲之所。而在九嶽仙盟,青庐只为一个理由而设——双修。
她看着千峰,惶然错愕,接着便发现,自己胸口的衣襟大开,露着一片雪白的肌肤。她惊叫一声,拉紧了衣衫,退开老远。
千峰见她如此,不禁莞尔。
“师伯……我……你……”聂双颤着声音,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你的衣服不是我解的。”千峰坦然说道,“是你师父替你查看伤势所致。”
伤势?聂双闻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金光脉络,在肌肤下延展。黑气森森,与之相抗。那伏魔钉已被推出了一半。不看倒罢,这一看,痛楚愈发清晰,让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别怕,到我这儿来。”千峰的嗓音温和,听来有如哄劝一般。
“不行!”聂双摇头,“我……我不能跟你双修!”
千峰听得此话,眸中的笑意如涟漪漾开。他笑着,问她道:“你我性灵相合,何出此言?”
聂双满脸懊悔,怯声道:“我不是……”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合灵仪式之上,我掉包了红线。我是故意缠着你的……所以,我不是那个跟你性灵相合的人。是我错,我甘愿受罚!总之……我……我不能跟你双修……”
千峰听罢,沉默片刻,问道:“为何故意缠我?”
聂双愈发窘迫,她犹豫许久,终是老实回答:“我趁双修之机吸取你的功力,好替师父出口气……”
千峰轻轻叹了一声,漠然道:“就这么记恨我么……”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绝对没有亵渎师伯的意思……”聂双急忙解释,“我马上出去跟大家说清楚!”她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但那伏魔钉的痛楚早已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没走几步便一个趔趄,往下倒去。千峰起身,手臂一舒,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薄的衣衫,阻隔不了体温。他的怀抱微凉,让她心悸。她拼命推开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眼看千峰要又伸手扶她,她蜷缩了起来,喊了一句:“不要!”
千峰有些无奈,将手轻轻摁上了她的头顶,道:“伏魔钉撑不了多久了,若不尽快提升修为,你会再度被夺舍……”
听到这番话,聂双一怔。桓泽也曾说过,以她的功力无法对抗殛天令主的内丹。而双修,能在短时之内提升她的修为,助她纳化魔力。纵然她不是与千峰性灵相合之人,以她的万灵通性心法,也可与之双修……
被夺舍后的感觉,她还记得。魂魄如被抽出了身体,周围只剩下混沌空虚,如置空渺之境,无依无凭。若这便是死亡,倒也无什可怕。相比之下,她被夺舍之后所做的事,更让她恐惧。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她伤了自己的同门,更险些杀死桓泽。想起他一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心头绞痛,不可自抑。
不能再被夺舍……可是,要她与千峰双修,更是万万不能!
纠结两难,让她无助地哭了起来,她的声音颤抖,依旧重复着那几个字:“不要……我不要……”
千峰在她身前跪坐下来,摇头笑道:“傻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双修?”
聂双望着他,惶惑不解。
“性灵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强双修也不过添些烦恼罢了。对不对?”千峰噙着笑意,如此问她。
这番话,她很早以前就听他说过。当时的不屑一顾,如今却都化作了歉疚懊悔。遇到桓泽之后,她方才明白了许多。以往她的纵情恣意,是何等幼稚。那些出口的狂言,又是何其可笑。真心爱上一人,便懂了生死相许。今生今世,身心魂魄,只属于一人。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她却到现在才彻悟……
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愈发不可控制。她哭着,连连点头。
千峰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若我没看错,桓泽那孩子是全心对你。你呢?可会全心对他?”
聂双点着头,哽咽着应了一声:“嗯。”
“那好,我便把那孩子交给你了……”千峰笑着,如此说道。
聂双听到此处,莫名地觉得不安。千峰的样子,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她哭泣微止,正要问他时,却见他敛了笑意,盘膝坐直了身子。
“殛天令主的内丹非比寻常,我现在将所有功力传给你,你需定息凝神,以万灵通性心法调和呼应。”千峰的声音肃然,出口的话,字字坚定。
聂双摇头,急道:“不行!失去功力,你会……”
“无妨。”千峰打断她的话,一脸恬静,“殛天覆灭,魔劫已过,我已无重任在身。而你若能纳化我的功力,道行自然一日千里,对九嶽而言,也无损害……”
聂双这才明白,他的决定,绝非一时兴起。所有的事都已考虑得当,只待实施。纵然她无意双修,可是对他而言,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固执?只为等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情投意合”之人,就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聂双心中惆怅,却不知如何去问。这时,胸口的锐痛席卷,那一枚伏魔钉又被推出了几分。她复又恍惚,脑海之中,微微空白。千峰见状,不由分说地抬起了她的手,双掌相对。
清澄灵气瞬间涌入,与体内的魔气相抗。那种感受,痛苦而激烈。事到如今,已不容她拒绝退缩。她咬牙,强定心神,引内息相应……
……
天色,从朝至昏,由明及暗。晚霞初起,烧透天极。
易水庭的后山,是一片湖泽。水波凝碧,澄然如镜。湖水中央,有一座台榭。如今,台榭之上设下了青庐。远远望去,满湖红霞倒影,缀着那一点幽青,竟如此飘渺……
万壑站在岸边,凝眸看着那湖上青庐。心中怅惘,一如先前。
她不自禁地想起他问她的话:
“在师妹看来,与我双修,可是幸事?”。
那句回答,她始终说不出口。如何不是幸事呢?她修炼万灵通性,也只为成全这一念奢想。可又如何呢?昔日,他是何等坚决地拒绝了她。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立场,如今他以双修救她徒儿的性命,是莫大的好事。可她为何难过,为何不甘……为何任由那些丑陋卑劣的想法,占满内心……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待满天红霞敛去华彩,薄薄月色染上清虚。湖水之中,月色摇晃,粼粼动人。她竟不知是水光花了她的眼,还是泪水湿了她的眸……
忽然,微风轻动,划破如镜的水面。她恍然抬头,就见一道翩然身影飞纵而来。看清来者,她的万千思绪尽数化尽,化作了喜悦。
“双儿!”万壑开口,欢喜地唤了一声。
来者,正是聂双。她急急飞落,拉起了万壑的手,还不等寒暄,便喘息不定地道:“师父……千峰、千峰师伯他……”
“又怎么了?慢慢说。”万壑仔细地端详着她,含笑道。
聂双柳眉紧蹙,摇着摇头,道:“千峰师伯把所有功力传给了我,现在他……”
听到这句话时,万壑的感觉有如雷电贯身。她再无心听聂双的话,急急纵身,飞往青庐去。
“师父!”聂双急忙想跟上,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站定,目送着万壑的背影,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
此刻,万壑已是焦躁非常。她飞身到了青庐,扬手掀开帷帐,疾步而入。待看到千峰之时,她不禁怔然。
他背倚着柱子,阖目而坐。功力耗尽,伤他元气,他的眉发竟已化为灰白。月光,在纱帐上透出朦胧光晕,将他笼在淡薄的光辉下,如此虚幻不实。
她慢慢走了过去,跪下了身子,也不开口,只是伸出手来,将他的一缕发丝捧在了手中。原本如墨缎般的发丝,如今已成枯槁。心疼,一瞬而生,惹她落泪。这般举动,让他有所察觉。他慢慢睁开双眼,看到她时,虚弱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万壑并不作答,她抬眸,问他:“如此固执,值得么?”
千峰望着她,淡淡微笑,却是沉默不答。
见他如此神情,万壑放下了那缕发丝,转而抚上了他的脸颊。压抑的情感,早已满溢,种种顾忌终被抛下。她的手指轻轻拭过他扬起的唇角,声音里的不甘,听来如此哀怨:
“你从来没对我笑过……”
这句话,让千峰微微怔忡。有什么东西轻轻叩着他的心,将深藏的情绪唤醒。
万壑看着他,凄然笑道:“一定要是那个‘情投意合’的人才行么?也许你一辈子都等不到那个人啊……”
千峰轻轻拿开她的手,认真道:“我心从我,纵是愚昧痴顽,也绝无背弃。”
万壑含泪而笑,带着三分戏谑,道:“好羡慕那个人……”
千峰不肯定她话里的意思,想要问时,却又听她笑道:“师兄如今功力尽失,我愿以万灵通性心法与师兄双修,复你道行……”
千峰皱眉,强压着心绪,道:“师妹不必如此。”
“是我就不行么?你就那么讨厌我?”万壑依旧笑着,问道。
“不……”
——不是这个意思。
千峰的话,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他的唇被温柔封缄,那一吻,不容他拒绝。
这样陌生的接触,让他心慌意乱。他早已失去抗拒的力气,更没有抗拒的意志。所有的隔阂,轻易瓦解。这一刻,究竟等待了多久,又究竟错过了多久。所有的坚持,终于有了意义。心中的渴切,终于化作了现实。他闭目,放弃了所有的矜持,任她索取。
察觉他的迎合,她心上一颤,慌忙退了开来。距离,让他们能好好看着彼此。她盯着他的眼睛,疑惑着,轻声问他:“可以么?”
千峰笑了出来,如释重负。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里的温柔,如微风般渗进她的心,纠缠萦绕。他的那句话,她听得无比清楚:
“若你愿意,我便可以。”
刹那的狂喜,让她的心神激荡。数十年的岁月被抹去无踪,她仿佛回到了当年,又重新变回了那青涩而骄傲的少女。她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极致缠绵,似要将那虚耗的岁月全部弥补回来一般。
原来身心契合,是如此美妙。心驰神往,不可自持,让她不自禁地想要得寸进尺。
情浓之时,他却哑声开口,道:“慢着……”
她不情愿地退开,皱眉望着他。他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红晕,眸中的温情似冰雪消融,化了春水盈盈。这样的神情,她从未见过,不由看呆了。
他带着一丝羞窘,道:“双修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她眉峰轻挑,道:“师兄这是出尔反尔?”
“……”他皱了皱眉,思忖之后,低声开口,“……我……我现在使不上力气……”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搂着他,在他耳畔笑语:“放心,不用你使力气。”
这般回答,让他生了片刻惊愣,而后,再也没有反对的机会……

三十

聂双在湖岸边等了半日,却不见千峰与万壑出来。她心里愈发明白,不禁微笑了起来。眼前,一片碧水在星光下熠熠泛光,青庐的薄纱随风飘动,如初春时氤氲在水上的雾霭。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动。她自小被万壑收养,万壑的心意她一直知道。而如今看来,也许千峰也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冷漠孤高。
她笑着,心中感慨万分。又站了片刻,转身回返。
魔劫过后,九嶽之人皆元气大伤,便都留在了易水庭稍事休整。此刻已近二更,除了巡夜的弟子,其他人都已睡下。
因被夺舍之事,易水庭的弟子大多认识聂双,看到她来,皆惊讶不已,也不知她是已经痊愈还是又变回了殛天令主。聂双少不得一番解释,好不容易去了众人的疑惑。她这才找到机会问桓泽的情况。
诚如千峰所言,桓泽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尚未醒来。万绮门的弟子已轮流替他渡过真气,想必恢复意识只是时间问题。聂双又问了他的所在,谢过之后,便起身前往。
急迫,让她步子加快。一番波折,让她忽生了百般思念。眼看快到他房门前,忽然,莫名的感应让她生了警觉。她停下脚步,细细看着那扇房门。四周宁静非常,亦感觉不到任何妖魔气息,但她却无比清晰地知道,敌人就在门后。让她更加惊讶的是,只是想到,她的体内就生出一股至强的战意。真气流转,丹田微热,心神四肢皆已备战。
莫非,这便是道行精进之象?
她暗暗心喜,再无顾忌,抬掌震开了房门。
房中并未点灯,一片昏暗。但聂双阙看的清楚。留在房内照顾伤者的两名易水弟子,如今都昏倒在地,而那站在桓泽床头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夜蛭。”她开口,冷冷唤出他的名字。
夜蛭明显愣了愣,刚要反应之时,聂双却已纵身而上,一掌击向了他。出人意料的是,遇此袭击,夜蛭却并不闪避。他结实地捱了她一掌,身子仰倒下去。他这一倒,却不偏不倚跌到了桓泽的身旁。他毫不犹豫地起爪,抓上了桓泽的咽喉。
“聂姑娘再不住手,别怪我下手无情。”夜蛭开口,对聂双道。
聂双后悔难当,只得停了攻击,怒目看着他,喝道:“放开他!”
夜蛭阴森地笑了笑,道:“聂姑娘好生有趣。我若放了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哼。夜蛭,事到如今,你还在垂死挣扎么?”聂双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实话告诉你,那什么殛天令主的内丹已经被我吞了。你还能有什么作为?”
夜蛭闻言,轻笑道:“既然是如此,我更要拼一拼了。”他说着,看了昏睡不醒的桓泽一眼,“怎么说,也得拉个垫背的不是?”
聂双心中焦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夜蛭看着她,低低叹道,“唉……令主他什么都好,就是性急自负。初初夺舍,当思修整。我进言多次,依旧无用。就算有魔劫之助,贸然与九嶽开战也太过草率了。看吧,果然功亏一篑。可怜我一番苦心,终付流水。”
聂双先前还疑惑为什么令主与九嶽作战的时候不见夜蛭踪影,如今听他这番话,她才真正了解到他的心思是如何细致小心。他虽未露面,却一直隐藏在不远处,观察整个局势。昔日殛天府灭,为何独他存活的理由,她总算是知道了。
她正思考对策,却见夜蛭一手扣着桓泽的咽喉,一手将他抬了起来。她心中惊惧,却不敢露在脸上。夜蛭看着她的神情,笑意愈发阴邪,“聂姑娘怕了么?你的心里,他很重要么?那我杀了他,你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痛不欲生。
聂双蓦然想起先前桓泽被刺伤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的确想过,若他死了,她也不愿独活。她愈发害怕,眼睛紧紧盯着夜蛭扣在桓泽咽喉上的那只手。
“呵呵……”夜蛭笑道,“其实要我不杀他也容易。令主的命令,我绝对遵从……”
“你想让我开放魔种?”聂双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错。开放全部的魔性,让出你的肉身。其实聂姑娘可以放心,令主最是个惜才之人,五位剑侍之中,他最器重的便是邵烺,断不会痛下杀手的。为了救他,这么点牺牲,应该做的到吧。”夜蛭哄劝道。
聂双忽然笑了起来,双眸中的忧虑尽消,轻蔑随着笑意传达而出,愈发妩媚。她笑着,道:“若我有事,他绝不会安然活着。”
夜蛭闻言,稍稍一愣,继而嘲笑道:“聂姑娘未免太过自负了。”
并非自负。她就是知道。这般的心意相通,岂是外人能够领会。聂双也不屑多做解释,只道:“总之我不会把身体让给令主。你识相的就放下他,否则,他所受的伤害,我会百倍报复在你身上!”
夜蛭笑着,缓缓抬起了手,“看来不必再谈了……”
他手臂抬起之时,地面凸起,墙壁震溃,屋梁折断,瓦片齐飞。器物之中凡是岩石沙土所制者尽皆动起,往夜蛭身上聚去。片刻之后,夜蛭的身形已化作钢岩,更暴大数倍。小小屋舍,早已容不下他的身子。他挺身站起,就好似拔地立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易水庭内的众人皆被这声响吵醒,出来一看,皆大惊之色。众人刚想施法降魔,却觉压力无形,扼断真气。
魔障?!聂双立刻明白了过来。她的体内,躁动忽生。千峰的功力虽然助她吞下了内丹,但毕竟是初成。那尚未完全消褪的魔性被这魔障引动,缠着她的心神。她忙退了下去,安定内息。
此时,几位掌门察觉异动,也都赶了出来。这股魔障是由魔骨轮而起,功力深厚者尚可抵御,众掌门见此魔物,自然一心诛杀,刚要做法,却听夜蛭道:“聂姑娘,你当真不顾他的性命了?”
聂双抬眸看去,就见桓泽正被捏在夜蛭的手中。那岩石化成的手掌如此庞大粗糙,相形之下,桓泽显得无比脆弱。只需一点力气,便能让他粉身碎骨。几位掌门见到这般情状,也缓了攻击。
夜蛭怪笑着,将桓泽摁在了胸口。瞬间,岩石裂开,将桓泽吸了进去。眼见他被钢岩覆盖,聂双急躁难当。如今,若是将钢岩击碎,只怕桓泽也不能幸免。到底要怎么做?
体内,被魔障引动的魔性愈发躁动,让她的意识有些混乱。朦胧之间,忽有一个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低低说了两个字:桑菀。
木克土?她瞬间明白了那两个字的意思,她抬起手来,朗声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桑菀!”
一把长剑顿时出现,握紧在她掌中。那剑非铁非钢,竟是一段秀木。木上枝蔓盘绕,结着几朵蓓蕾。此剑,正是殛天令主的五剑之一。聂双从未用过此剑,但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使剑的方法。她将剑□地面,念道:“桑林化物!森罗乱!”
剑身上的蓓蕾刹那绽开,花蕊娇嫩,散出一片芬芳。那些盘绕的枝蔓顿时活了起来,如触手般深入了地下。而后,巨藤破土,将夜蛭牢牢缠了起来。那坚不可摧的钢岩竟在转眼间瓦解分化,变作了沙砾飘散。
夜蛭的声音带着惊恐,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使得出这个法术……”
聂双听得这番话,心上一喜,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体内,力量源源,取之不尽。方才的不适早已消去,唯余下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桑菀的法术之下,夜蛭的身体已经粉碎了三分之一。她心念桓泽,不由地将术法加强。便在此时,她的心跳猛然一滞,脑海中有了片刻空白。她意识到时,便觉恐惧,慌乱地弃了长剑。
“哈哈哈哈哈……”夜蛭狂笑了起来,“迟了。聂姑娘啊,我早就说过,你太过自负了。令主的力量,岂是你能轻易操纵的?如今你已引动魔性,乖乖地被夺舍吧!哈哈哈……”
原来,故意开放魔性变作钢岩之态,又故意将桓泽纳入身体,都只是为了引诱她使出“桑菀”的诡计。她后悔不已,却又无力抗拒,黑气森森自她身上溢出,将她包裹。
九嶽之人看到如此发展,皆生惊惧。若她再被殛天令主夺舍,后果不堪设想。人群之中,骚动骤生。只有将她斩杀,方能免此祸端,但如此情势,如何下得了手?
聂双被笼在一片黑气之内,近乎窒息。隔着黑气望去,一切都灰暗朦胧。但她依旧能看清,众人惊惧的面孔,犹豫的神色。
若是要变成魔物,她宁可死在同门的剑下。她不惧死,只是……
那一刻,唯有一个念头强烈无比。纵然意识被夺,也绝无法舍弃。她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两个字:
“桓泽!”
那一声呼唤,哀凉悲怆,暗含绝望。回音在四周飘荡,听来愈发凄婉。
忽然间,夜蛭的行动一僵,胸口的钢岩传出一阵震动。夜蛭一惊,低头望去,就见磕落的岩砾之中,赫然伸出了一只手来。
“剑侍?”夜蛭声音微怯,忙伸手向胸口拍去。不料,他的巨掌竟被无形的力量挡了下来。原来是一众九嶽掌门并所有弟子,齐齐施法,阻他作为。
胸口的钢岩崩碎得愈发厉害,那从石中探出身来的人,正是桓泽。他显然已是精疲力尽,只勉强挤出了半个肩膀,便再无力作为。
看到他时,聂双狂喜不已,脑海中竟有了片刻清明。
“桓泽!”她开口,又唤了他一声。
桓泽看着她,拼尽力气喊道:“用万灵通性取他的真气!”
取尽夜蛭的真气?聂双不解。若是吸收了这妖魔邪气,不是更加……
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桓泽又喊道:“听我的!快!”
聂双心中一定,再无怀疑。她稍定心神,纵身而上,抬掌摁上了夜蛭的钢岩,念道:“万灵通性,诸气纳合!”
夜蛭见状,狂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聂姑娘,取尽我的真气,你就真的是魔物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的笑声忽然被扼断。魔力被吸,钢岩崩碎地愈发厉害,一点灵光忽然显现,并灵气清透,喷薄而出。
封灵玉!
聂双恍然大悟。没错,昔日夜蛭夺走了这块封灵玉,并藏在体内!她这才彻底明白了桓泽的用意,取尽夜蛭的真气并无意义,但若能得到这块封灵玉的力量,便能将内丹完全压制!
那是何等清净纯粹的力量,顺着双掌渗入了体内。周身的黑气似被微风拂散,体内的躁动如被清流缓解。脑海之中,通透明朗。魔性之忧,终被完全消去。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不会……”夜蛭的声音骤生绝望。但他再也没能多说什么,真气去尽,他巨大的身躯轰然碎裂,所有钢岩都化作了沙砾。
禁锢一去,桓泽的身子无力坠下。聂双一见,忙收了术法,纵身飞起,将他接住。待安稳落地,两人才放下了心。
身后,沙砾倾泻,可两人都无心顾及。喜悦庆幸,夺去了所有言语,也染红了他们的眼眶。此时此刻,唯有拥抱,才是安慰。
从今而后,再没有生死离别,也不必担忧害怕,一切安好,一如开始……

尾声

尘埃落定,聂双本打定主意好好守着桓泽,却不想上旸真君不期而至。上旸问过双修之事,得知千峰将所有功力传于聂双,已是惊讶。而后又听了夜蛭袭击,聂双将最后一块封灵玉纳为己用之事,更是脸色大变。说是身具仙魔两重道行,非同小可。也不管天色早晚,当即令聂双同他一起往仙气炽盛之地修炼固基。一时间,聂双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拉着上路。
满心无奈,空怀牵挂,如此修炼了大半个月,聂双终是忍不住了。一日上旸外出,她趁机脱身,御气凌空,直奔罔山千影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