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到之时,正当卯时。天色微明,笼出一片清光。罔山之山依旧冰堆雪积,透着别样寒凉。她心念桓泽,只想着不惊动旁人,悄悄看上一看就好。可到了山门之前,她才惊觉自己只来过千影阁一次,根本不认识桓泽的住处。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千峰的书房和卧室,还有就是剑阁了。她顿生失落。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叹口气,刚踏入山门,忽听一声厉喝:
“放肆!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千影阁!”
聂双先是一惊,而后便认出了那声音来。果然,千影阁的弟子中,论灵敏警觉,无人及他。她暗暗笑了笑,取了纱绢遮面,一语不发,继续往里走。
“站住!”声音落时,桓泽持剑而来。他将剑一横,正色道,“再不站住,休怪我剑下无情!”
聂双站定,细细端详着他,见他身姿挺拔,神色傲然,再无一丝伤相,想来已经大愈。她心中欢喜,嬉闹之心更盛,二话不说便出掌攻向了他。
桓泽见状,起剑相抗。拆了数招,他渐渐察觉了什么,满目笑意油然而生。他虚晃一招,收剑身后,露了破绽给她。
聂双正闹得起劲,见他露了破绽,自然不会放过,起掌就击他胸口。谁知,他却不防不挡,也不闪避,任由她攻击。眼看就要得手,她自己反倒慌了神,忙收了力道,急退开来。
桓泽轻轻一笑,挑衅着开了口:“不信你下得了手。”
聂双知道自己已被识破,揭了面纱,道:“呀,好聪明,竟然能认出我来。”
桓泽回剑入鞘,无奈道:“每次都是那么几个套路,认不出才奇怪啊。师姐修炼多日,难道就没学几招新的?”
听他这么讲,聂双不悦,她走上去,道:“少得意,我如今道行高你百倍,方才是让着你呢!”
“道行是高了没错,但身手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啊。”桓泽笑道。
“你……”聂双无言以对,只得不满地皱起了眉。
她的表情让桓泽笑意愈浓。他细细看了她一番,问道:“修炼都结束了?”
聂双正要回答,忽听九霄之上,上旸真君的声音洪亮,直喊道:“聂双!你好大的胆子!还不给本座出来!”
聂双心里一沉,一把抱住了桓泽的手臂,满脸哀怨地看着他。桓泽忍俊,皱眉道:“原来是逃出来的……”
“什么逃出来!还不是为了见……”聂双话到一半,生生顿住。若说了出来,自己岂不落了下风。她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你不是想把我交出去吧?!”
天空之中,那喊声愈发愤怒,听来让人心惊。桓泽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终是叹了口气,拉着她快步往千影阁内去。此时,千影阁内的众人听到上旸真君的声音,皆惊惶敬畏,纷纷出门来看究竟。桓泽带着聂双小心地避过众人,最后到了无香苑的客房。待进了屋子,他将房门阖起,长长吁了口气。
聂双一进屋,就看见了堆在床边的行李。这些是她初到千影阁时带来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回了万绮门,却不曾将这些行李收回。如今再见,不由得有些怀念。
“这些东西一直都放在这儿么?”聂双开口,问了一声。
桓泽回头,看见那些行李,不由笑了笑。“本来是要给你送回去的,只怕见了面又惹火了你们,所以耽搁了。”
你们——不用说,自然也包括万壑了。聂双又忆起那因夺魄丹而致的争吵,不仅是她和桓泽,就连万壑和千峰也撕破了脸。如今想来,却显得那么可笑。
想到这里,她开口又问:“对了,千峰师伯怎么样了?”
桓泽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有些哀戚,“万壑仙子虽然与师父双修,但要恢复以前的功力,恐怕是不行了……”他又想到什么,笑道,“万壑仙子正巧也在千影阁内,要不要见一见?”
“不要!”聂双道,“我才不去打扰他们!”她说着打开箱子,饶有兴致地翻着自己的行李。虽然摆了好些日子,但所有的东西都很干净,想来是勤于打扫之故。她不由有些高兴,而后,眼光便被一抹红色吸引。
红线?她伸手将那东西拿了起来,轻轻托在了掌中。心头的感觉,有些微妙。若是当日她不曾以这红线拴住千峰,也许一切都不一样。又或者,她用真正的合灵红线,会拴住的是另一个人。
“当时我就在你旁边啊”——这句话,初听的时候只有敌意。可现在回想,却让她心里微微发甜。
她笑着,将那红线绕上了小指,抬手一扬。
桓泽靠在门边,正小心地观察着外头的情势,忽然间,小指上微微一紧。他低头,就见红线缠绵,在他指上打了结。他笑着,抬头问她:“做什么?”
“以前我有眼不识泰山,栓错了人,如今正回来。”聂双笑答。
“想栓谁就栓谁,这根是师姐做假的红线吧。”桓泽无奈笑道。
“有什么要紧。”聂双一边绾起红线,一边走向他,“千峰师伯说得对,性灵相合不重要。不管线那头栓的是谁,认定了你,就是你。”
桓泽垂眸一笑,伸手扯线,将她拉近。他握起她的手,低头在她耳畔轻轻道了一句:“好想你。”
悸动,在心里漾开,让聂双红了脸颊。她看着他,心念一动,挽起他的手臂,妖娆笑道:“好师弟,你体内的魔种已去,道行大不如前。要不要也跟我……”
桓泽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等那两个字出口,他抬起手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师姐自重。”
久违的四个字,牵起诸多悲喜。聂双一笑,用力一拽,将他拉离了房门。而后,她脚下一绊,施力一推,将他逼向了床铺。
桓泽一惊,忙定步站住,又气又笑道:“什么时候了,还闹。”
“偏闹!”聂双不依不饶,干脆动了法力,与他角力。
道行法术,聂双早已精进。桓泽又岂是她的对手,他只觉一股力道强压而来,制着他的四肢,将他猛力地往后推。他知道不能硬拼,索性弃了抵抗。待到床前,他抓准时机,脚下一顿,借力旋身。聂双一惊,正要应对时,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天旋地转间,她竟被他压在了床上。
桓泽将她的双手牢牢摁住,摇头道:“我早说了,师姐的身手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聂双急红了脸,嗔道:“不可能……你失了魔种,我没道理输给你的!”
桓泽笑着,道:“失去魔种又如何?我曾两次制住师姐,也不曾动用魔种之力啊。”他说着,逼近了她几分。
聂双已慌了神,她虽然想过与他双修的事,但这样的发展却是始料未及。她的双手被牢牢禁锢,身上的重量更是让她动弹不得。她的心跳瞬间狂乱,又是羞赧又是惧怕,让她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桓泽的声音带着轻嘲,道:“玩火自焚这四个字,师姐可听过?”
聂双的脸上愈发滚烫,但却不甘示弱。她仰起身,挑衅道:“嗯,的确是玩火……”她稍作停顿,念出了两个字来,“炎狼。”
听到这这个称呼,他的身子不自然地一僵。察觉此事,聂双愈发得意,笑道:“我既吞了令主的内丹,你还不从了我,替我持剑。”
桓泽眉峰一挑,道:“仗势欺人。”
“呀,我仗什么势了,你倒说给我听听?”聂双反问。
桓泽静静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仗着我喜欢你……”
一句话,让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聂双望着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因那几个字被抽了空。深浓的甜,酥了骨,软了心。
凝望之间,两人间的距离缓缓拉近,一寸、一分、一厘,直到连微毫都无法忍受……
突然,房门猛地被推了开来,那名唤沄浅的女弟子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待看清眼前的情状。她惊叫一声,捂着眼睛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喊:“聂师姐在这里——”
桓泽和聂双俱是一惊,两人匆忙起身,正要应对。却见上旸真君已然飞身而来,千峰万壑紧随其后,脸色皆是尴尬无奈。
眼看上旸真君逼近,聂双正色,对桓泽道:“跟他拼了!”
“啊?”桓泽愕然。
“哼!我偏要留在千影阁,看谁能奈何得了我!”聂双说罢,抬手一扬,将按五柄宝剑唤出。
上旸见状,怒不可遏:“好一个不堪教化的丫头。当真那魔物内丹害人不浅!待本座收了你!”
万壑大惊失色,忙斥道:“双儿,不得无礼!”
千峰亦是紧张万分,道:“桓泽,还不拦着你师姐!”
……
素来宁静祥和的千影阁刹时炸开了锅,术法掀起狂风,拂去了满山积雪。旭日高升,阳光明媚,全然一片融融春意,暖人心怀……

番外·千峰万壑 [上]

冬日,卯初时分,天还未亮。雪光皑皑,晕在窗棱。香暖寝枕,一宿梦甜,叫人不愿醒来。恍惚间,听得晨钟悠悠,她却蒙了蒙被子,置若罔闻。不知过了多久,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猛然震开。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头,一边推她,一边急切道:“万壑,万壑别睡了,快起来!”
万壑……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她的名字。她幽幽醒转,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道:“夕尘师姐……怎么了?”
“还问!”那名唤夕尘的少女一脸紧张,“早课啊!现在都卯正一刻了!”
“有什么要紧,就说我病了嘛。”万壑说罢,又懒懒地倚回枕头上。
“以前是不要紧,今天不一样。远峤师兄昨天出去办事还没回来,今早是千峰师兄监课!”夕尘拖起她来,边摇边道。
“千峰……”万壑稍稍有些清醒,“那个不会笑的?”
“是啊!今早迟了的弟子都跪了一片了,你再迟些,还不知怎样呢!快点起来!”夕尘从一旁拽过万壑的衣衫塞进她怀里,“你快啊,我去叫其他姐妹!”
万壑迷迷糊糊地抱着那些衣服,身子又软软往枕头上倒去。反正都迟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等到她真正清醒,换过衣服,梳洗完毕的时候,已是辰初。她悠闲地走到经堂,果然见堂外阶上跪着一大群弟子。众人举着佩剑,满脸苦色,皆是欲哭无泪之态。看到她来,众人忙使眼色的使眼色,做动作的做动作,暗示她快走。
万壑正犹豫,忽觉一股迫人压力。她抬眸,就见经堂门口站着一名黑衣的男子,腰悬长剑,背手而立,气势凛然。他不过二十,却带着一股肃然冷寂之风,眉眼之间皆是端严。
万壑含笑,举步走上去,甜甜唤道:“千峰师兄。”
千峰看了看她,问道:“师妹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万壑闻言,脸一红,头一低,怯怯道:“师兄……我……”
千峰见她支吾难言,便打断道:“不必解释了。去阶上跪下。”
万壑满脸惧色,拉起他的衣袖,哀声道:“师兄,我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说来在门派之内,万壑年纪最小,又生得娇弱,同门的师兄大多让着她。听她如此哀求,岂有不动容的。谁知这千峰却皱了皱眉头,抽回了袖子,冷然道:“我若饶你,何以正法纪。”
法纪?万壑心里不屑。不过区区早课,拿着鸡毛当令箭!她想了想,嗳哟了一声,身子一歪。千峰见状,伸手托着她的手臂,扶她站稳。只见她眉头紧蹙,轻咬樱唇,支吾着道:“师兄……万壑也想早起,但是……但是……女儿家总有几天……”
此话一出,千峰脸色微变。万壑见他如此,心里一喜。她正要再说下去,却觉他的手腕轻轻一转,一下子脱开她的手臂,摁上了她的脉搏。万壑一惊,却已来不及应对。只听他的声音冷冽无比,只重复了五个字:“去阶上跪下。”
事到如今,万壑虽有不甘,却也无法。她轻哼了一声,走到一旁漫不经心地跪了下去。
“举剑。”千峰看着她松散的跪姿,又添一句。
万壑扬头,一脸无畏,道:“我没有佩剑。”
千峰不语,解下佩剑,递到她面前,冷声道:“抬手。”
万壑眉一皱,这才生了气。只是,她迟了早课在先,也无十分底气与他相争。她忿忿地望着他,伸手接了剑。
他的手指松开的那一刻,她的手上却是一沉。这把剑竟然如此之重,远胜过普通弟子的佩剑。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她!她咬牙,低声道:“不过是替远峤师兄一日,端什么架子……”
千峰并不答她,他站直了身子,朗然道:“远峤师兄奉师尊之命远行,从今日开始,由我代他之职。宗门弟子若有违规乱纪者,一视同仁,依律处罚。”
此话一出,阶下跪着的弟子中起了一阵骚动,夹杂哀声。万壑一怔,心上笼了一层灰暗。她又看了看千峰,顿生了前路多舛之感。千峰不再多言,沉默着往经堂中去。
正当此时,忽然有一名女弟子匆匆跑了过来。她脚步太急,上阶匆忙,一脚踏空往下倒去。千峰的身影倏忽而动,转眼间就将那女弟子接在了怀中。
“涵堃师姐,没事吧?”千峰开口,问了一声。
那女弟子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她站直了身,忙道:“早课迟了,特来领罚。”
“师姐言重了。”千峰仍扶着她,缓缓往经堂内去。
万壑看到此景,心中怒不可遏。说什么一视同仁,分明厚此薄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她满怀不平,忿恨难当。她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待起身之时,手酸脚麻自不必说。同门弟子无不上来安慰劝解,几个相好的师姐妹更是同仇敌忾,只说这千峰面冷心恶,是故意做下马威欺负人。万壑听了这些话,方才稍稍平了气。
好不容易捱过一日,一众女弟子吃罢晚饭,便烧水沐浴。冬日天寒,女弟子间约定俗成,但凡沐浴,必众人一起,以求温暖。泡在热水之中,众人不由又谈起了日间之事,一提起千峰,万壑满脸嫌恶。这时,那名唤夕尘的师姐开了口,调侃她道:“其实论相貌武艺,千峰师兄出类拔萃。虽说不近人情,但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也挺迷人的不是么?要不是今早是我亲自来叫醒你的,我还当你是故意迟了,好引他注意呢!”
师姐们一听,都笑了起来,又有人揶揄道:“是啊是啊。我们先前还说呢,千峰万壑,名字倒是天成的!”
万壑顿生恼怒,反驳道:“什么啊。那朝峋师兄和夕尘师姐你不也是一对的?”
“哪里一样。比不上你们凑得那么工整啊。”夕尘道,“说不定就是为此,今日对你特别‘照顾’呢!”
万壑急了,用水泼她。一时间,浴池里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时,一名女弟子开口,道:“说起朝峋师兄,他到现在还没醒吧?”
此话一出,凝重陡生。
“上次跟殛天府交手受的伤这么严重?”
“听说是中了魔毒之故。”熟知内情的夕尘叹了口气,道,“师尊已经在炼‘涤髓丹’了,只是还缺用作药引的‘芸脂甘露’。道行稍高的弟子们都在采露。”
听到此处,众人都叹起气来,只怨自己道行低微。那“芸脂甘露”是神木“天芸华”的精髓,数里外的山谷里就有成片的树林,并非罕有之物。只是有两个难处,其一是芸脂甘露释出之时,芬芳妖异,不仅会吸引妖物,还有惑人心智之效。定力稍低者,只怕取露不成,反倒葬身树下。其二,天芸华只在春夏两季的夜晚才会大量释出甘露,如今正是深冬,甘露稀少,一个晚上一棵树也不过生出几滴。故此,虽然门派中的精锐弟子尽出,依然无法采集足够的甘露。
“……远峤师兄就是因此才被派下了山去,怕是要去别的门派求露呢。”夕尘说完,又想到什么,“对了,涵堃师姐也被派去收集甘露,熬了好几夜呢。今早不是还迟了早课么,听说回去之后就倒下了。”
众人听罢,皆生唏嘘。万壑低了头,想起了早晨的事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厚此薄彼,没想到他还挺体贴的。她想着想着,心里的不平消了许多。
一时沐浴结束,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修仙之人,讲求守静,故而弟子都是单间独室。万壑回房之后,却不就寝,只是打坐。待到三更时分,她睁眼起身,悄悄出了房门。
月光之下,满山白雪泛着清光。她小心地看了看四下,踏步腾空。不消片刻,她飞落在一处山谷。谷中生满了奇异的树木,枝如琉璃,叶似翡翠。天生光华,透木而出,让整个山谷都笼在一片靡丽的辉晕里。微风过时,一片琳琅之响,悦耳动人。她走到一棵树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水晶小瓶。五彩甘露,已满了大半瓶。她笑着,抬头看着树梢,道:“今晚就能集满了,对吧,天芸华?”
她定了定神,细细看着每一片树叶,不肯错漏一分。正当她聚精会神之时,忽听一声厉喝:
“万壑!”
万壑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快步而来的千峰。依旧是黑衣长剑,依旧是冰冷霜寒。啧,想来这山谷极大,集露的弟子一般会守着几棵树,不会轻易走动。她几个晚上都没被发现,怎么今晚就偏偏撞在他手里。
她收起瓶子,灿然一笑,甜甜唤道:“千峰师兄。”
“违背门禁,擅自下山,你可知错?”千峰走上前来,冷然训斥。
万壑小心地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之后,她双手叉腰,轻蔑道:“哼,能躲过巡夜弟子的眼睛是我的本事,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大可向师尊告状,说我轻狂。但要我跟你认错,你做梦!”
千峰皱眉,“我既代掌派中事务,自然依律办事。你给我即刻回山,去经堂思过!”
新仇旧恨,让万壑生了对抗之意,“不过长我几岁,就摆出尊长的派头来,笑死人了!想教训我,就先打赢我再说!”她话音一落,扬手旋身。只见红光飞旋,环绕而生。那光辉凝聚不散,如缎带长绦。这个术法,竟是见所未见。
千峰并不拔剑,只道:“师妹自重。”
万壑冷哼一声,手臂一扬。红光如练,飞卷而去,瞬间缚住了千峰的手脚。她见一击得手,笑道:“这是我自创的‘万绮罗天’,专绑人用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挣脱!”
千峰眉头紧蹙,却依旧不出手。他看着她,道:“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回去!”
万壑不屑,道:“偏来!天天来!你奈我何!”
千峰的神色里现出一丝焦躁,正要斥责之时,忽闻得一股浓香氤氲开来,甘甜芬芳,竟是百般妖娆。
芸脂甘露?
他忙抬眸,向树叶间望去。果然,不远处的一片叶上五色浮生,晶莹甘露顺着叶脉依依淌下,散发着浓香。万壑也看见了这滴甘露,她无心再争,取出了小瓶,飞身往那棵树上去。
千峰见状,急急唤道:“慢着!”
万壑哪里理他,揭了瓶盖就要取露。突然,一股煞气迫压而来。一只妖物赫然出现,挡在了万壑之前。那怪物通身尖刺,浑圆如球。乍一看,竟似个巨大的刺猬一般。万壑一惊,连退数步。那怪物也不顾她,径直冲到了树前,伸出细长的舌头,舔向了那滴甘露。万壑一见,怒不可遏,斥道:“妖孽!不准碰我的甘露!”她边说,边引红光数道,将那怪物绑起,拖开数丈。怪物恼怒非常,却挣脱不开,一抖身子,竟将所有的尖刺射了出来,袭向万壑去。
电光火石之间,千峰拔剑,斩断了自己的手脚上的束缚,纵身到了万壑身前,挥剑令道:“千光剑影!”
剑光烁烁,随令而生,转眼间斩碎了所有尖刺。
万壑见状,正暗暗惊叹,却听千峰开口,语气即是责备又是担忧,“我说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番外·千峰万壑 [下]

“我说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万壑听了这句话,面露不快。想她连续几夜在此采露,也遇上过几只妖物,不也都轻松解决了。如今竟被如此小瞧,难免不甘。她收起小瓶,抬手扣诀,将红光收紧,勒进了那妖物的身体。妖物哀嚎不止,颓然倒地。
“道行修为我未必输你!”万壑开口,如此说道。
千峰闻言,正想训话,那怪物却突然伸出了数条舌头来,舔向了那一滴甘露。他当即咽下了要说的话,挥剑斩去。剑光过处,舌头断裂,浊血喷溅而出,恶臭与那芸脂甘露的浓香混在一起,诡异无比。那怪物仍不死心,又伸出了更多的舌头来。万壑起手做法,红光飞旋而去,将那些舌头一一束缚。她还觉不够,又双手翻花,引红光交错,瞬间将那些舌头打出了一个花结来。她做完这些,冲着千峰挑衅一笑。
千峰有些无奈,垂眸不语。万壑自为得意,笑意粲然。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转头,望向了树梢。果然,方才那滴甘露已顺着叶脉坠下,眼看就要落地。她忙取出小瓶,飞身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甘露接在了瓶中。
露滴入瓶,搅动五色华彩。瓶中甘露微微晃动,散发出惑人浓香。闻到这股香气,那奄奄一息的怪物大吼了一声,挣开束缚站起身来,抖身甩出尖刺,攻向了万壑。万壑伏身在地,岂有应对之能。千峰飞身而来,挥剑喝令:“千光剑影!”
锐光千道,将那些尖刺碎尽。他转身,对万壑道:“塞起瓶盖!”
万壑正要照做,地面之下忽然窜出了异物,将她的手缚了起来。她定睛一看,缠住她手脚的,竟是那怪物的舌头。那舌头粘腻灼热,腥臭无比,让她惶恐起来。眼见那舌尖舔来,她忍了恶心,将盛露的小瓶紧紧护在怀里。
千峰见状,立刻挥剑将那舌头斩断。浊血喷出,溅入了万壑的眼睛。刺痛顿生,让她痛呼了一声。眼看那舌头又要再生,千峰回身,扬剑令道:“疾锋贯越!”
言罢,他手中长剑骤然震动,光辉烁烁,如涟漪扩散。转眼间,光辉凝成一把巨剑,猛然飞击,将那妖物贯穿。哀嚎声中,那妖物化作了一滩腐水,再无生息。
千峰收剑,疾步走到万壑身边,一把将她抱起,纵身凌空。靠进他胸膛的那一瞬,万壑的心跳陡然加快。原来像他这样冷冰冰的人,也有如此温暖的怀抱……
还不等她多想,千峰已然落地。他扶她坐下,嘱她别动。她不能视物,却听得清楚。潺潺水声,近在耳畔。她想起自己也见过一条清溪横贯山谷,想必此刻就是在溪边了。
千峰在溪旁跪下,取出手巾,浸了清水。他稍稍拧了拧,转身到了万壑面前。万壑察觉他靠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千峰见她如此,轻轻捏起了她的下巴,皱眉斥了一声:“别动!”
万壑一怔,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手指的温度,竟让她脸上发烧。而后,湿巾微凉,覆上了眼睛。
他的动作轻柔无比,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浊血,而后又浣洗手巾。如此重复了几次,他开口,对她道:“这血应该无毒,睁开眼睛看看。”
万壑点了点头,缓缓睁开了眼睛。隐隐刺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流泪。泪水,让眼前的事物都似蒙了雾般,模糊不清。
“看得见么?”千峰声音无比关切。
万壑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看清了他。他皱着眉头,神色里半是紧张,半是担忧。她轻轻一笑,应他道:“要是看不见你,我才高兴呢。”
千峰松了口气,并不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眼前的少女笑得如此明丽,仿佛方才的危险从未发生过一样。许是因为战斗激烈,她的脸颊烧得绯红。泪水晶莹,从她微红的眼眶中滑落,润湿她的脸颊。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了夏日清晨,后山那些带着露珠的蔷薇花。眼看那滴泪水滑过她的唇角,他抬手,在它滴落之前将它拭去。
万壑本以为他一定会出言斥责,见他这般举动,反倒有些惊讶。她又想到了什么,低头向手中望去。她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攥着那集露的小瓶,她见甘露无恙,欣然笑道:“还好没事。”
千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水晶小瓶中盛着大半瓶的甘露,绝非一夜能得。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集露的?”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呗。”万壑答得轻松。
千峰听她这么说,便明白了许多。采露必须在夜间,想来她也熬了七八个晚上了,难怪会迟了早课。他不由地有些后悔罚了她。但她心高气傲,并未将采露的事告诉一人。若此刻他道了歉,怕是小看了她。他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便转而问她:“以你的修为,应该无法抵御甘露之香才对……”
万壑带着傲然,道:“别以为我年纪小,道行就低。我的能耐可大着呢!实话告诉你,我发现了一种运气方法,能够调和真气,纳化诸般灵力。这区区的香气,根本不值一提。”
千峰愈发惊讶,不紧赞叹:“竟有这样的方法。”
“嗯。”万壑得意,她又想了想,一脸嫌恶地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别想偷学!”
千峰忍了笑意,摇头道:“放心,我不想学。”他说完,扶着她站起了身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万壑不满,甩开他的手,跳出老远,“我才不回去!今晚一定要集满甘露!”
千峰思忖片刻,点头道:“好。你采露,我替你护卫。”
万壑笑了起来,“真难得。那我就谢谢千峰师兄了。”她说罢,脚下轻踮,旋身四顾,仔细看着周围的树叶。迷离的光辉之中,她的身形轻灵,翩然如蝶。
他静静看着她,默默跟着她的脚步。
……
天色泛白之时,甘露终于集满了一瓶。第一道阳光落下,满谷的天芸华都收了光彩,树杆枝叶变回了草木之质,再无半分奇特之处。太阳刚正,威慑妖物,谷中的异相也尽皆蛰伏。万壑站在穿林透叶的晨光下,满心欢喜,早已忘了疲惫。她深深吸了口气,收起了那小瓶,转身时,却不见千峰。
“什么呀,说要替我守卫的,怎么跑得无影无踪的。”她暗暗嘀咕了一句,带着怨色四处找他。
千峰并未走远,他单膝跪在溪边,掬水洗着佩剑。万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的画面:晨光,为他镀了一层轻薄的光晕,让他冷峻的面容变得无比柔和。他一手托着佩剑,一手轻拭着剑身。粼粼溪水,穿透他的指缝,抚过铮亮的剑锋。他洗得如此认真小心,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待洗净长剑,他扬手一挥,甩去剑身上的水珠。阳光落在剑上,将飞溅的水珠映出一片虹彩。那一刻,他望着手中长剑,凝眸而笑。
便是那个瞬间,万壑觉得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心里。
那把剑,曾被她握在手中……这样想起的时候,她的胸口微微一紧,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千峰察觉到她,敛了笑意,收剑起身,淡淡道:“我们回去吧。”
万壑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派中之时,已近巳时。同门弟子寻不到他们,自是焦急万分。万壑看了看情势,把手中的小瓶递给了千峰,道:“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师尊。”
“不自己去么?”千峰问道。
“才不要。被他老人家知道我擅自去采露,肯定又是一番唠叨。”万壑道。
“你……”千峰正要说道理给她听,却见她捂起了耳朵,一脸厌恶地瞪着他。他顿生无奈,只得作罢。
万壑见他住了口,笑盈盈地把瓶子递给了他。他刚要接,她却又想起了什么,缩回了手去。她将那瓶子合在双掌之中,低头闭目,轻声道:“请保佑朝峋师兄早日康复。”她说完,才将瓶子又递了过去。
千峰接过那小瓶,握在了掌中。瓶上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让他的心微微一颤。他竟开口,唐突地问了一句:“为了朝峋,冒险如此?”
万壑一笑,答得爽朗,“是啊!”她看着他,生了戏弄之意,只道,“因为我喜欢朝峋师兄嘛!”
千峰怔然望着她,一时失语。
她笑得明媚,接着道:“不仅是朝峋师兄,远峤师兄也好,藏岭师兄也好,我每一个都喜欢。”她说着,背着双手,凑近了他,“总之,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娇柔无比,“……你若是对我好一点,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呀。”
千峰听罢,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一脸严正,斥道:“你一个女儿家,出言如此轻浮,成何体统!”
万壑头一扬,眉一挑,骄傲道:“我就是这样轻浮,你管得着么?”千峰愈发不悦,正想训话,她却又捂起了耳朵,笑嗔道:“才不要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去睡觉啦!”她说着,轻巧跑远。
千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甘露,轻轻叹了一声,转身往上旸真君处去。
……
第二日一早,卯初的钟声刚过,千峰便立在经堂之前,监督早课。弟子因前日之事,知他严厉,皆早早到了。只是,唯有一人,明知故犯。
万壑来的时候,已是辰初。她一脸无畏笑容,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甜甜道:“千峰师兄,早!”
“早?”千峰蹙眉,语气冰冷。
“啊,我知道,罚跪嘛。马上跪!”万壑说完,走到一边,爽快地跪了下来。
见她如此,千峰有些讶异。这算什么?挑衅么?
万壑甫一跪下,就拍了一下脑袋,皱眉道:“哎呀,我想起来了,罚跪要举着剑的。忘记带剑了……”她说着,又望向了千峰,“麻烦师兄把剑借我吧!”
千峰皱眉望着她,片刻之后,他摇头叹气,解下佩剑递给了她。
万壑将剑接在手中,冲他笑了笑,道:“明日我一定会带剑的!”
“还有明日?”千峰不悦。
“嗯。”万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千峰无奈至极,索性不再理她,皱着眉头进了经堂。
万壑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欢愉。她将那长剑捧在眼前,细细端详起来。那沉重的分量,却让她心中生出无限甜蜜来。她看着那把剑,含笑自语:
“何止明日,还有后日呢。”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