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情深义重……”她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明明已经被夺了舍,还不肯放弃么……”
听到这句话,桓泽心头一颤。还不肯放弃?她的意识还在?!希望,让他暂忘了痛楚。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唤她的名字:“聂双!”
她冷然一笑,道:“这么在乎她么?呵呵,这可是具好身子啊……”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难得有人能完全纳化本座的内丹……本座也不讨厌女体,用起来也顺手。”她说着,抬眸看着天空,“魔劫临世,本座复生,正是天地易主之兆。便让本座用这具身子毁灭九嶽,一统人间……哈哈哈……”
她说完,纵身飞起,转眼间没入了夜色中。夜蛭怪笑几声,跟随而去。桓泽虽也想要跟上,无奈有伤在身,竟不能自如举动。
他皱眉看着那片苍茫的天宇,忧虑非常。
魔劫……
……
却说千里之外,魔界的入口处,道坛的光辉赫赫如旭日,照亮一方天宇。八块封灵玉,九位掌门,虽有不足,但通力合作之下,一切尚顺利。上旸真君端坐阵中,看着那愈来愈小的入口,面露赞许之色。
正当此时,一股凶煞戾气迫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敌意,心神一动间,道坛有了片刻动摇。阵外的护法弟子见状,齐齐取了兵器,朗声道:“何方妖邪!还不现身!”
回答他们的,是猖狂无比的笑声:“殛天灭世!”
这四个字,本已让人心骇。但说出这四个字的声音,却引出了更大的震惊。道坛之上,万壑猛地睁开了眼睛,颤声自语:“双儿?”
察觉她分神,她身旁的千峰开口,嘱道:“定神凝气。”
万壑闻言,强压下不安,闭上双眼,安神作法。
但渐渐的,耳畔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那笑声,愈来愈猖狂。低微惨叫,夹杂其中,听来如此惨烈。
“九嶽仙盟不过如此……哈哈哈,上旸老儿,你怎不出战?莫非是怕了我了?”
挑衅,如此明显而又切近。强大的魔力形成魔障,与那魔界入口的魔气遥遥呼应,生出共鸣。入口之内,无数妖魔被魔力吸引,蜂拥而来,蠢蠢欲动。道坛开始不住地震动起来,终于,所有人都开始按捺不住了。上旸真君见状,持镜在手,引灵光清净,照向了魔界入口。魔物一遇那光辉,纷纷退散。
“千峰!出战!”上旸真君开口,令道。
千峰得令,起身一拜,携剑出阵。待看清敌手,他微微皱起了眉。方才的疑虑,此刻得到了验证。真的,是她……
聂双的脚下踩着数具尸体,鲜血染在她的脸上,愈显妖冶。她抬头,看着千峰,微微笑道:“好生眼熟,三年前灭我殛天府,你也有份吧?”
千峰并不答话,他闭目定心,而后起剑,正声令道:“千光剑影!”
这一招,本是千影阁最粗浅的入门招式,但由千峰使出来,场面却完全不同。千万长剑,在光辉中凝成,疾冲而下。其状,如暴雨一霎。其速,似疾火流星。其威,足裂石穿金。一击之下,聂双的笑意稍敛,急急避让。
千峰并不迟疑,复又起剑,令道:“洗剑出锋!”
随他话音,气旋如流,奔腾漫延。锐利剑光从气流中破出,似万条蛟龙出水,由下而上,直刺向聂双而去。上下夹击,这剑诀威力何其之强!
聂双忽然顿步,弃了闪避。她抬手,喝道:“金刚!”
刹那之间,她的手上多了一把白金巨剑。她挥剑旋身,将所有剑气碎去。千峰收势,小心地判断她下一步的动作。
“千光剑影……”聂双放下巨剑,幽幽问道,“你跟那‘千影阁’有什么关系?”
千峰抱了抱拳,淡然道:“千影阁主千峰,领教了。”
聂双笑了起来,“原来就是你!本座的剑侍,你也敢收!你好大的胆子!!!”她说着,扬手一招,道,“霜凝!桑菀!崩垚!炽烈!”
霎时间,四柄奇剑出现在她身侧,环绕飞旋。
“本座也爱用剑……”聂双阴森而笑,“本座便用你的骨头做一副新的剑架!”

二十七

“本座便用你的骨头做一副新的剑架!”
千峰听得此话,并不动气,他抬手挥出一剑。眼见那千道剑光,如飞燕迅捷,聂双却不闪避,她扬起手中的巨剑,轻轻一挡。金石震动,轰然入耳。所有攻击,消弭无形。她放下巨剑,转而又拿起了另一把。那剑身流火暗埋,举动之间,火星迸落,熠熠辉辉。正是五剑中的炽烈。她横剑身前,手指轻触,一抚而过,笑道:“能收服本座的剑侍,应当试过这招了吧?——淬火焕剑!天炎噬!”
话音一落,熔铁四溅,火光灼天。如金乌千万,扑翅而来。刹那间,日月为之失色,清虚为之骇动。魔障之下,邪气呼应,那一击之力,更不容小觑。
千峰稍稍退了几步,背剑身后,起手一挡,令道:“藏华袖刃!”
灼热的熔铁陡然停住,颤动着,化作了明灭星火,没入千峰的掌中。
聂双的双目微微泛光,眉宇之间生出了欣赞之色。她细细看了看千峰,扬眉笑道:“好资质。本座竟不知道上旸座下有你这么一号人物……良禽择木,何不归顺本座,做本座的剑侍?”
她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炽烈,又取一把在手。但见那柄长剑通身晶莹,如无瑕冰雪,似澄澈水晶。剑身霜华暗结,寒气迫人。她将剑扬起,正对着一束阳光。七色虹彩,折射而出,映进她的双瞳。
“你看……”她凝眸而笑,轻弹剑身。细碎冰凌,从剑身迸出,散落一片璀璨,“这把霜凝很衬你吧?”
千峰垂眸,道:“弟子事师,敬同于父。承蒙抬爱,不敢领受。”
“无妨,待本座杀了上旸,你不领也得领!”聂双说话间,挥出一剑,喝道,“玄溟净肃!九寒刹!”
但见霜晶飞旋,如风雪乍起,氤氲白雾喷涌如潮,袭向了道坛上的上旸真君。千峰纵身而上,挡在道坛之前,抬掌再起藏华袖刃之式,化去了那一招。
“哎呀,本座怎么忘了。得先败你,才能杀上旸呢……”聂双的笑容里,带着轻蔑,“怎么办好?要不然,本座先打折的你的手脚罢!”
千峰默然,正要起剑。忽然,无形压力不知何处而来,如锁链般牢牢缚着他的四肢。他只觉内息凝滞,真气郁结,竟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抬眸看时,聂双身周黑气如纱,缓缓化在空气中,将周围晕出了淡淡灰色。
“魔障之下,仙道颓散。你能支持多久?”聂双盈盈笑着,问道。
言罢,聂双的身影骤然消失。一瞬惊愕,她已然在千峰身前。她靠近的时候,魔障愈强。千峰全身一颤,竟有片刻失神。趁此空隙,聂双出爪,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怕,”聂双的声音带着诱哄之色,“本座不会太用力的……”
眼看她手上施力,千峰出手反擒,扣住了她手腕的脉门,迫她松开了手。聂双含笑,复又出爪抓他。千峰纵步急退,远远避开。拉开距离,自然是为了躲避魔障。聂双深知此事,自不放松,紧紧追击。
道坛之中,上旸真君看到如此情势,眉头轻皱。这时,万壑起身,拜道:“师尊,请让弟子出战。”
“万万不可。”开口的,是灵宿宫宫主。他眉头紧锁,道,“魔劫封印,刻不容缓。若再去一人,只怕功亏一篑!”
万壑看他一眼,稍作沉默,依然求上旸道:“师尊,请让弟子出战!”
上旸抬眸,看了看头顶那魔界入口。到了此刻,入口虽小,魔气却盛。那森黑邪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握紧手中的宝镜,轻叹一声,对万壑道:“准。”
万壑脸上笑意骤生,匆匆一拜,便飞身出了道坛。
坛外,聂双正与千峰缠斗,因魔障压制,千峰已露败势。聂双的笑容骄狂,出手之时避去了杀招,那轻松悠然之态,如虎豹玩弄猎物一般。正当她兴意减退,要做了结之时,数道红光飞旋而来,如绫似缎,柔柔缠上了她的手脚。她心上不悦,忿然回头,望向了出招之人。
万绮罗天。万壑使出的这一招,专用来拘缚妖物。她脸色阴沉,看着聂双,咬牙道:“从我徒儿的身子里滚出来!我留你全尸!”
聂双闻言,大笑了起来,“好一个凶悍的美人儿!本座喜欢!”
万壑听得此话,知是轻薄。况且又是从聂双口中所出,愈发不是滋味。她柳眉紧蹙,忍了恶言,手上施力,收紧了红光。
聂双笑着抬起手来,不过轻轻一挥,便将那红光碎去。她唇角轻勾,笑得佻达,“上旸老儿真是不解风情。你这般的美人儿,何苦学这打打杀杀。侍奉于床笫,方是正道啊!”
万壑闻言,心头激怒,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千峰却已挥剑,忿然令道:“千光剑影!”
剑风飒飒,湮灭那猖狂笑声。然而,这样一击,依旧落空。聂双浮身在天,笑道:“有趣,真有趣啊。待本座收了你二人,一定更有趣!”
这般挑衅之语,让千峰的冷静瓦解殆尽。他持剑,正要再击,却被万壑拉住。
“才叫我定神凝气,怎么你自己反倒沉不住气了?”万壑看着他,语带责备。
千峰怔了怔,缓了举动。
万壑见他如此,握了握他的手腕,轻轻一笑,“待我先破他的魔障。”她说罢,飞身而起,浮身站在聂双的面前。
聂双看着她,笑道:“美人儿,你这是要跟本座单打独斗么?呵呵,好,本座一定手下留情。”
“呸。”万壑冷笑,“你即占了我徒儿的身子,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耐么?”她言罢,展臂念咒,令道,“混沌吐纳,万殊一和!”
霎时间,另一股力量覆盖四周,那沉重魔障似被揉碎了一般,失了威灵。聂双微微惊愕,正视着万壑,“这是什么招数?”
万壑扬眉一笑,傲然道:“万灵通性。”
“调和诸气,纳化万物。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本领。”聂双道,“想必这具身子的主人也是如此,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此看来,更有收了你的价值了!”她说罢,又起一剑,令道,“桑林化物!森罗乱!”
只见她将长剑掷下,直插/入地,剑身骤生出枝蔓盘错,潜入地下,化生草木。一时瘴气蔚荟,升腾如烟。她响指轻打,道:“三千仆众,而今何在?”一语落定,草木之中,站起了无数怪物,嘶吼着飞上了天宇,尽往道坛袭去。魔界入口出的妖魔亦受鼓动,挣扎欲出。
千峰与万壑不敢轻待,忙挡在道坛之前,出招应对。刹那间,剑光飞旋,红绫长舞,妖物尸体,如飞灰一般,纷扬落下。一片哀嚎声中,聂双的笑声清晰无比,肆无忌惮。
如此夹击之下,那封魔道坛震动如狂。缺失二人的法阵已现出勉强之色,碎裂之声轻轻响起,引众人惊骇。那八块封灵玉竟耐不住魔气,开始崩碎!
上旸真君见状,出声唤道:“千峰!万壑!”
千峰和万壑闻得此声,忙收了争斗,想要从战局中脱身。聂双见状,抽剑在手,刹那到了那二人的身前。千峰惊觉,一把将万壑拉到了身后,起剑挡下了聂双的杀招。
“凭这破剑,也想挡下我的金刚?”聂双冷笑。
果然如她所言,千峰的手腕一阵钝痛,长剑之上,乍现裂痕。此时此刻,已无退路。万壑咬牙,聚力起掌,击向了聂双。杀招将行,万壑却生了一瞬迟疑。那一掌,偏离了心脏。
聂双被击退几丈,却似不痛不痒。她笑着拍了拍胸口,道:“妇人之仁……”说罢,她再起炽烈,道,“天炎噬!”
熔铁滚烫,飞洒而去。数百只怪物躲闪不及,被那火焰一刹焚尽。眼见攻击将至,道坛欲毁,情势危急万分。这时,一道火光飞纵而来,没入了漫天的炽焰之中。但听话音清朗,沉着令道:“灭!”
这一声,竟有如寒潮覆顶,将火焰之势全然扼住。转眼间,漫天火熄,所有熔铁都化作了废物,落下地去。
千峰微怔,喊出了来者的姓名:
“桓泽!”
放眼看去,那伫立在半空之人,确是桓泽无疑。但此刻,他通身烧透,火为肌骨,焰为发肤。那妖异悍猛之态,早已不似常人。听得千峰唤他,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谦恭,道:“弟子来迟,请师父归阵。”
千峰一惊,刚要说话,却听上旸的声音急切无比:“千峰!万壑!速速归阵!”他抬眸一看,就见那魔界入口已然扩大,妖魔猖狂,已挤身而出!若然入口全开,魔物临世,必是生灵涂炭,轻重缓急,早已不容他思考。他复又看了聂双与桓泽一眼,终是忍痛归阵。
聂双冷然望着桓泽,道:“炎狼,你当真以为本座杀不了你?”
桓泽一语不发,只是伸出了双手,低低唤了一声:“炽烈。”这声呼唤,让聂双手上的长剑骤生震动,竟脱出掌握,飞向了桓泽。
桓泽接剑在手,喝道:“劫火!焚!”
聂双轻蔑一笑,“不自量力!”她执起霜凝长剑,道,“玄溟净肃!九寒刹!”
喷薄的寒气,席卷四周,煞去所有火焰,一并连桓泽手中的炽烈都减了威势。桓泽却无丝毫退让,低吼一声,持剑而上。聂双皱眉,扬手挥剑。冰凌锋锐,如千支箭矢,刺向了桓泽。桓泽挺身迎上,不避不让。他周身的火焰,因寒冰冻气,发出嘶嘶之响,竟如悲鸣一般。见他如此行招,聂双方才明白,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舍身之技。她冷哼一声,又击出了百枚冰箭。冰锋锐利,势不可挡,而桓泽却一意向前。突然间,他的身子一顿,周身火焰倏忽明灭。一支冰箭赫然刺入了他的胸口,不偏不倚,正在心脏!
桓泽手指一松,长剑炽烈坠落而下。只见那冰箭被他的热力融化,混着鲜血,从伤口中溢出。滴落的鲜血,化作火屑飘散。他抬头,看了聂双一眼,哑着声音唤她:“聂……双……”
微弱的声音,却狠狠撞进了聂双的心里。她猛然一震,神识恍惚起来。
此时,桓泽全身的火焰渐渐熄灭,诸般神通,皆归虚无。他再无力支持,仰面倒下。
聂双的脑海空白一片,却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伸手拉住了他。便在她靠近的那一刻,桓泽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她心口击出了一掌。
锐痛,自心口散开,迫伤血脉。心神魂魄,一并动荡。聂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一点金光,没入肌肤。清净神力,祛邪除恶。
她颤声,念出了那法宝的名字:“伏魔钉?”

二十八

“伏魔钉?”
金光沿着血脉,在肌肤下延展,似蛛网一般。魔气被牢牢拘锁,混沌的脑海顿时涌进一股清流。
聂双猛地醒过神来,眼前如迷雾散去,渐渐清晰。血色,刹那映入了双眼。桓泽染着一身的鲜血,正躺在她的怀中。
她心中怔忡,一时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开口,唤他的名字:“桓……泽?”出口的声音,如此沙哑,让她有些陌生。
桓泽闻声,微微皱眉,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她,嘴角轻扬,牵起笑容。“你没事就好……”他开口,低微的声音犹如风中烛火。
聂双心头一颤,忽然明白了过来。一瞬而生的慌乱,让她手足无措。她看着桓泽的伤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先止血……”她低喃一声,伸手摁上了他的伤口。汩汩鲜血,从她指缝中溢出。她惊觉他的血液竟是如此滚烫,如火焰般灼着她的手,烫进她的心。
桓泽依旧笑着,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只重复道:“……你没事就好……”
聂双此刻已完全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又是惊恐,又是自责。而如今,看着这样的桓泽,更是心痛难当。泪水,涟涟坠落,碎在他胸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忽然,两人紧扣的指缝之中,有一缕黑烟随着鲜血涌出,袅袅而散。他的眸中,光彩渐黯,唇角的那抹笑容渐渐僵化。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昔日在杨彪宅中,那被一剑穿心的怪物,也曾是如此!蓦然间,聂双想起了曾听他说过的话——魔种入身,便合于心脉。
“不行!”她喊出了声来,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不行!不能这样!你不能死……别丢下我……”
她茫然四顾,试图寻找任何能救他的契机。天空之中,道坛巍然,法阵绽光。九嶽仙盟的所有掌门皆在,通力作法,对抗魔劫。地面之上,方才为道坛护法的弟子们非死即伤,正包扎治疗,自顾不暇……她知道,此时此刻,已没有任何人能施以援手。
万灵通性……如今只能以万灵通性渡他真气,为他续命……
她想到此处,强忍着心慌,扶他坐起。双掌摁上他的后背,颤声念道:“万灵通性!”
真气一动,锐痛顿生。有一股力量叫嚣着,想要冲出禁锢。心口,伏魔钉的金光明灭。脑海中,复又混沌纠结。她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哪怕一点也好,将自己的真气给他……这样的念头,让她暂忘了痛苦。然而,意识的游离,却不容她掌控。终于,她的脑海再度空白,心神魂魄皆入混沌。她身子一晃,颓然倒下……
……
不知过了多久,那魔界的入口愈来愈小,灵气凝成的光辉穿梭,如长针引线,将那裂隙密密缝起。片刻之后,线紧缝合。法阵的光芒黯去,夜宇湛清,曝露一片星光。
上旸真君长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道坛中的情势。那八块封灵宝玉,已全然碎裂,细白的碎屑飘散在空,如霰雪一般。九位掌门皆已脱力,卧倒在阵中。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宝镜。镜面之上早已是裂纹满布,碎片映出他的面容,却是含笑。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千峰柱着长剑站了起来,飞身出了坛外。灵气消耗,让他的身形有些虚晃,他踉跄落地,疾步走到了桓泽和聂双身边,探脉诊视。
聂双不过昏睡。伏魔钉虽然暂时将她体内的魔种压制,但那殛天令主的内丹太过强大,两股力量在体内对抗,以她的道行,根本无法承受。而桓泽的情况,则要严重的多。他心脉受创,魔种陨灭,危及性命。所幸聂双替他渡过真气,勉强护他不死。千峰眉头紧皱,立刻扶着桓泽坐稳,出掌替他渡气。正要运功之时,他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他抬眸,就见上旸真君一脸沉重,道:“你虚耗过度,勉强渡气,连自己也要赔上了。”
千峰垂眸,恭敬道:“师尊,弟子知道分寸……”
“别跟本座顶嘴。”上旸抬手一提,将千峰拉了起来,推到一旁,“让本座来。”他说罢,不顾千峰的劝阻,抬掌摁上了桓泽的头顶。灵力贯注,通行百脉。桓泽的呼吸缓缓恢复,心跳脉搏也随之复苏。片刻后,上旸收掌,头上已是汗水泠泠。他叹了一声,道,“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千峰闻言,感激不尽。他脱了外衣,替桓泽披上,继而拜道:“多谢师尊!”
上旸微微颔首,望向了一旁的聂双,“本座能替你徒儿续命,但万壑这徒儿,本座恐怕……”
此时,几位掌门互相搀扶着下了道坛,万壑心内焦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也顾不得上旸和千峰,径直到了聂双身前,抱起了她。
“双儿?双儿,你应我一声!双儿!”万壑轻轻拍着聂双的脸颊,急切唤道。
上旸见状,又是一叹,道:“伏魔钉不过暂时压制魔力。魔种一旦入身,除非身死,否则无法祛除。她被夺舍,不过早晚之事……”
万壑一听,惊惶不已。她低头看了看聂双的心口,就见那金色的伏魔钉已染上了黑气。蔓延在血脉中的金辉渐渐黯淡,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一点点地将伏魔钉往外推。
“难道就没有救她的办法?师尊,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万壑抬手,拉住了上旸的衣角,哀求道。
上旸想了想,道:“若她有足够高的道行,就能吞下那颗内丹,化为己用。可如此短的时间,只怕是来不及的……”
万壑悲恸难当,眸中泪水满盈。她轻抚着聂双的头发,低喃道:“双儿,我不该让你下山……是我害了你……双儿……”
见她如此,千峰亦生戚然。他望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等等,本座好像忘了什么……”上旸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引得千峰和万壑齐齐抬眸看他。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双修。”
听到这两个字,千峰和万壑皆是一怔,而后,不约而同地转头,望着彼此。
“万壑,若本座没记错,你这个徒儿,便是与千峰性灵相合之人吧。”上旸笑道,“当真巧事!若能双修,便可在短短时日内大幅提升功力!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千峰的眉睫微微一动,他低头,看着万壑怀中的聂双。她体内的争斗显然激烈非常,她满脸痛苦,呼吸急促,呻吟微微。伏魔钉,已被推出了三分之一……
上旸见他不答话,面露不满,“千峰,本座说了很多次了。肉体凡胎,不过桎梏。忘了那男女之别,弃了那无谓坚持吧!生死关头,何以如此愚昧?!”
千峰依旧沉默,迟迟不答。
万壑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聂双。她最疼爱的徒儿,命悬一线。而他,却依旧不肯屈尊。往昔回忆,如潮翻涌。她竟不知自己那一刻心头的感受,是怒是哀。她开口,用漠然的嗓音问他:
“救我的徒儿,让你如此为难么?”
听到这句话时,千峰缓缓抬了头。他的目光清冷如霜,让万壑心头一阵发凉。千峰轻巧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望着上旸,恭谨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彻悟。”
上旸面露赞许,颔首道:“早该如此。”
千峰点了点头,又伸手从万壑怀中抱过了聂双,挺身站起。
“我的徒儿,麻烦师妹照料。”千峰开口,声音平淡如昔,“若能以万灵通性心法替他渡气补益,便再好不过。”
他的举动,让万壑有些愕然。她说不出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千峰略略低头,又对上旸道,“还请师尊安排。”
上旸道:“这是自然。此地离易水庭最近,便选一处清净之地,布置青庐罢。”他说罢,转身唤易水庭的掌门。
当日合灵之事,众人皆知。听得上旸如此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况且合灵双修,增益彼此,实乃幸事。而若能吞下殛天令主的内丹,更是仙道之福。故此,所有人的脸上都生了愉悦之色,为千峰的决定大感欣慰。
千峰的神情却依旧淡然,他抱着聂双,立在众人之中。挺拔身姿,如临风秀木。那种感觉,竟不像是遭逢喜事,反倒有几分出战的架势。万壑的心中忽生忐忑,莫名的不安让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开口唤了他一声:“师兄……”
听得这声呼唤,千峰却没有转头。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问起了另一件事来:“在师妹看来,与我双修,可是幸事?”
万壑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更不知他话中的用意,怔怔地答不上来。
千峰闭目,轻轻一笑。这时,上旸已将诸事安排妥当,远远地唤他过去。他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告辞,举步离开。
万壑立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渐远,心中怅惘,终不可抑……

二十九

聂双醒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置身在一片青纱帷帐之中。天色,已是拂晓。晨光微薄,柔柔渗透。凉风如水,曳起纱帐,动一片青影,朦朦如山岚一般。身下,铺着锦席,沁出一丝冰凉,惹她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