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汐缘猛地抬头:“听姑妈说,在定下婚约之前,你们都未曾见过。子朗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弹琴下棋赏花听雪,我……我哪里比不上碧螺春?”
子朗放下茶盏,又执壶续上两杯,慢慢说道:“缘儿,这茶可好喝?”
汐缘泪光楚楚,凄然说道:“子朗哥哥,你……你竟是连一个答案也不肯给我吗?”她缓缓站起身,任泪流了满脸,任风凌乱着她的长发:“‘孤帆一棹汐影秀,烟云千抹月色柔。’这诗,你也不会再念给我听了吧?子朗哥哥,这棋反正也是输了,我又何必非知道最后输了多少。”她的声音发颤,身体却倔强地挺直:“今天打扰了,如果子朗哥哥不嫌弃,汐缘日后再来。”
子朗慢慢站起来:“缘儿什么时候想下棋,只管来就是。”
汐缘转过身,远远看着榻上已经睡着的春儿,泪痕中泛出一抹笑颜:“如今不同了,嫂嫂可不见得欢迎我呢。”她轻拭腮边泪水,落寞转身:“子朗哥哥,缘儿只希望……她莫要负你。”
那一抹白衣走出门去,子朗叹了口气踱到榻边,春儿垂着长睫正睡得香。夕阳残照里,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她含笑的脸庞,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春儿,世间的百媚千红,子朗皆不放在心上,只愿和你携手人间。只是,你何时才能知道子朗的心意呢?
觉得风凉,子朗抱起她想要进屋去,这一动,她就微微睁开了眼睛,喃喃地问:“下完了吗?”
“嗯。”
春儿从他怀里挣出来,奇道:“懒猪啊,我现在怎么和你一样啊?明明睡到晌午才起来,怎么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她抓着子朗的手摇着:“你说说,我这样睡会不会变小猪?”
子朗笑着摇头,她打了个哈欠,笑着跑到他们的棋桌旁坐下,奇怪地问:“懒猪,你们这棋也没下完啊,怎么不下了?”她歪着头看来看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看样子是汐缘姑娘输了,可是啊,想要赢了还不简单?”
子朗被她挑起了兴致:“春儿倒是说说,黑棋怎样能赢?”
春儿执起两枚棋子,啪啪拍在棋盘上,把一大块白棋的眼堵死,笑嘻嘻地说:“瞧,这不赢了?”
子朗笑道:“果然赢了。”春儿嘿嘿傻笑着:“懒猪,你怎么不说我耍赖?我可是一下子落了两子。”
子朗拉过她的小手,柔声说道:“春儿高兴就好,又何必计较落了几子?”
“懒猪,你真好。”春儿有些得意了,扬起春花般灿烂的小脸:“只要是能赢,才不管用什么方法,是不是?”
子朗笑着刮了一下她一笑就皱起的小鼻子:“春儿,这只限于这盘棋。”
春儿咯咯笑着跑开:“反正我赢了,汐缘姑娘输了,就是这样!”
两个人正笑着,窖香从外面进来,说道:“四爷,外面有客拜访。”
子朗抬起头问道:“是谁?”
窖香道:“他不肯说出姓名,只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子朗微微一笑:“贵客到了,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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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口饭接着码,半夜还会有一章……
055:暗夜流光
第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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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香道:“四爷,不必请进来了,他只要我传个话就不见了人影,说是晚上要您备了好酒等他。”
春儿问:“是谁啊?这么不客气?”
子朗笑道:“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怎么没听说过?懒猪,你到底有多少朋友我不知道的?”
子朗道:“不多,春儿慢慢就都认识了。”
晚上,子朗取了一坛酒,让龙井瓜片在院中摆宴,虽是几道小菜,却样样精美。那一坛酒一直放在桌旁,他没有打开的意思,只等那贵客来了才开坛。春儿四处望着,不禁奇道:“怎么还不来啊?”
子朗眸光流转,望着春儿身后,笑道:“流光,你来了。”
春儿转过头,只见迷离夜色中一袭青衣静立于阶前,衣袂翩然。以漫天星辰为衬,男子精致如玉石雕琢般的面容极为耀眼。他转过身,在云下阴影中,依稀捕捉到那寒水般凌厉的眸子,以及剑鞘尖端的冰冷光芒。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般冰冷孤独?像是大漠孤烟下寂寞的苍狼,仰天长啸于凄清冷月,纵身隐没于漫天飞雪。春儿很是好奇,在烟波如洗的锦瑟江南,有没有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丽少女,拂着如丝碧柳对他翘首盼望?念着他冰冷的剑鞘或是淡然的眼神?
他走过来,瞥了一眼春儿,问道:“你的女人?”
子朗笑笑,还没等他说话,春儿就抢着说:“嗯,子朗的内子。”
子朗轻笑一声,那人却皱皱眉头坐下,并不说话。春儿不高兴了:“你叫流光?你不喜欢和女人坐在一起吃饭?”
流光不答,春儿只好扭头看看子朗,子朗笑道:“酒准备好了,春儿能不能猜出是什么酒?”
春儿眨眨眼睛:“酒香都被封住了,闻不出味道。不过我猜,你这朋友像是个剑客,又是个男的,莫非坛子里是剑南春?”
子朗笑出声来:“答对了。”说罢开启酒坛,酒香霎时扑鼻而来,蔓延在夜色里,果然是剑南春!流光并不说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子朗也端起碗,以同样的姿势喝光。春儿看着他们两个,说道:“我明白了,和不一样的人喝酒,会喝出不同感觉。懒猪,我也要这么喝。”
子朗拉住她的手,只是给她夹菜。流光听到“懒猪”两个字,眸光闪动,似是十分赞同。子朗又斟满一碗,两个人再次饮尽。如此喝了七八碗,都不说一句话。春儿暗暗咬牙,一个故作冷漠,一个懒得说话,真无趣啊。
一坛酒喝尽,流光开了口,声音透着冷冽:“和你担心的一样。”
子朗点点头:“知道了。”
流光站起来,依然是三个字:“要小心。”
话音刚落,人已纵身飞起,隐没在秋水长天的冷月之中。
春儿瞪大了眼睛问:“懒猪,他真是你的朋友?朋友相见都是要叙叙旧什么的,哪有你们这样的?”
子朗竟似在沉思,听了春儿这话才抬起头,笑道:“莫逆之交,一坛酒几句话已足够,又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微醺的他拉住春儿的手:“一生相伴,执子之手就已足够,又何必说得透彻?”
春儿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把自己当成窖香了?还是这流光也是他的情人?天哪,懒猪的私生活真糜烂!
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子朗不禁失笑,他抱住春儿,软软地靠在她身上:“春儿,我也喝多了,我也想飞。”春儿嘿嘿笑着,一指头戳在他的额角:“叫你那个朋友抱着你飞!”
他只是笑,媚眼如丝地看她,手上将她环紧,俯下头贴住她的脸颊。春儿窘迫起来,伸出小手推推他,故意说道:“懒猪啊,你这样子真是猥琐。”
子朗笑出声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春儿,我不是想猥琐,我是想为所欲为。”
这一晚,子朗睡得很熟,春儿白天睡得太多,反倒睡不着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心里想着:懒猪似乎是有很多奇怪的朋友,荆楚是一个,今天的流光又是一个。他平时都不曾说起,而且好像这些人和珠联璧合也没什么交集,懒猪倒底是和大哥连暮天他们近一些,还是和流光这些人交情亲厚呢?流光下午来时不肯报名号,夜里也只是喝了酒就走,好像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来过,看来这只懒猪相公,还有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呢。
她转过头看看沉睡中的子朗,又想到了汐缘,其实汐缘蛮不错的,人也生得漂亮,她应该愿意陪着懒猪“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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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没到午时,水柔就跑来要那个点翠簪子,春儿先是迷茫了一下,然后猛地想起那天承诺过的事情,心里这个后悔啊,怎么一喝酒就忘了形,什么都往外给的。
心满意足地接过簪子,水柔对子朗说:“四哥,我想去宝月斋吃东西,今儿个中午能不能让嫂嫂陪我出去?”
子朗笑笑:“要四哥陪着吗?”
“不要。”水柔笑着说:“莫非哥哥不舍得嫂嫂陪我?”
“舍得舍得。”春儿一听可以出去,赶忙接口。
子朗道:“那早去早回。”
出了门,水柔坐在马车里,神秘兮兮地对春儿说:“四嫂,你猜我为什么要去宝月斋?”
春儿摇头:“不知道。”
水柔眯着眼睛笑着,脸上都是幸福的样子:“因为宝月斋就在一醉楼的对面,今天小侯爷会在一醉楼饮酒。”
春儿坏笑,原来是偷看心上人啊。水柔又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嫂嫂陪我?”
春儿又摇头:“不知道。”
“本来想叫汐缘姐姐的,可是她和我一样没出阁,小侯爷看上她就不好办了。嫂嫂比汐缘姐姐丑,又嫁了人,我觉得这样会好些。”
春儿差点儿没吐血,谁丑?朱水柔才丑呢!
056:潇湘水云
当一个女孩子有了意中人,而那个人几乎不认识她,她就会想方设法制造偶遇的机会,水柔现在就是这样。春儿和她虽然互相不待见,但是却从心底里羡慕她。因为春儿自己心里也有一个人,却不知道他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人在哪里……
留在春儿心里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陪她放风筝的少年,等她长大后又送来一幅画然后就不见了的少年。她是试图抓住这个影子的痴情人,她相信自己的心上人英俊得无人可比,她也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他,她还相信,有一天可以和他一起泛舟湖上,静待花开。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坚持,坚持到——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关于爱的声音。
马车到了宝月斋,今天这水柔真是下了大手笔,宝月斋的二楼只有她们两个带着各自的丫环,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上楼。春儿和水柔坐在正对一醉楼的位置,抬眼便是凭栏处,俯首绿水过蓝桥。两座酒楼虽由一道曲水相隔,却是遥遥相望脉脉相对。
两个人坐定,水柔忙着叫贴身的丫环汾香帮她补了胭脂,又把带来的古琴放好。看得春儿一直腹诽着:水柔这丫头真是花心思啊,一会儿看看她能使出什么招数,以后等自己见到醉溪的时候也借鉴一下。
正想着,朱水柔扭过头问她:“四嫂,你怎么也像我四哥似的,到哪儿都倚着靠着的?”
春儿笑笑:“谁跟那懒猪一个样?他那是被人唾弃的真懒,我这是风华绝代的慵懒。”
水柔正要讥讽,汾香指指对面:“小姐小姐,小侯爷来了。”
水柔忙坐到琴前,立马换上绰约的闺秀形象,春儿暗道:你就装吧,好好装!
纤指拂在琴上,玉手轻扬,音波婉约流转,小桥流水上空回荡着古调宫商,那韵律空灵优美宛在云端,缠绵悠扬浸润心扉。水柔面含笑,眼含情,春儿看得浑身发冷,小侯爷可没看见她刁难自己那一出,没准还真以为她是优秀的少女典范呢。
只见朱水柔瞥了春儿一眼,然后看着对面,曼声唱道:“翠娥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听阳关。慢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
春儿忍住狂笑,哎呦,受不了啦,这水柔唱到这里已是一脸的愁容,也未免太做作了吧?
一曲终了,春儿一直忍到琴弦上散尽最后的余韵,才笑嘻嘻地对水柔说:“你有那么哀怨吗?”
水柔白了春儿一眼,紧张地看着对岸,本以为只需要这动情的一曲,就可以引来小侯爷倾慕的目光,可是等了好久,一醉楼那边依旧在推杯换盏,并没有预期中的掌声,更没有期待中的凝望。这让她有些泄气。她瞪着坏笑的春儿,气道:“笑什么?”
春儿笑得更大声:“水柔,你现在的样子倒是真哀怨了。”
水柔气得直跺脚,完全忘记了要保持形象,她气呼呼地喝下一口茶,紧盯着对岸的男子俊逸的身影。现在酒楼也包下了,菜也点了,琴也抬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吧?她想了想问道:“四嫂可会弹琴?”
“我?”春儿瞪大了眼睛:“我那两下字可不比水柔,你……你不会让我也弹一个吧?”
水柔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那曲《潇湘水云》,嫂嫂可会?”
春儿点点头:“弹过。”
“那嫂嫂帮我弹这一曲可好?”
春儿这个汗呐,这位名叫朱水柔的少女究竟要干什么?明明是她想吸引小侯爷的目光,拉上自己做什么?她坚决摆手:“不要,下面那么多人,我可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水柔马上伏在桌上大哭:“呜呜……我要回家跟娘哭去,说嫂嫂在外面欺负我。我还要告诉娘,你在人后管我哥叫懒猪。”
春儿很无奈,面对这种不讲道理的威胁只好妥协,她可不愿意自己回家后成为众矢之的。春儿慢吞吞蹭到琴前,水柔气得说:“四嫂现在的样子和我哥一个样,你们简直就是两只乌龟。”
春儿冲她龇牙一笑:“错了,是两只猪。”
她的手刚要抚上琴弦,突然又顿住:“水柔啊,《潇湘水云》前面倒是清幽高远,可后半段是高亢激昂的家国之恨,你有那么爱国吗?”
水柔气得直顿足:“我要去找娘!马上就去!”
春儿笑着冲她做了个鬼脸,开始进入泠泠圆润的泛音,只见水柔站到栏杆旁边,伴着微茫千里的烟雨意境,轻举皓腕曼舞腰肢,哎呀,招数又变啦?改成跳舞啦?哈哈哈……春儿边笑边弹,时不时还走两个音,气得朱水柔迎向一醉楼方向的时候含情微笑,回身旋转的时候就瞪她。
弹到《风起云涌》这一段,激昂的旋律涌出,春儿也不敢怠慢,水柔随着乐声急速旋转,心里暗想:这下小侯爷该为水柔倾倒了呢。她想得正美,琴声突然停了,她一个没收住,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水柔恨恨地抬起头,就见春儿无辜地举着两只手:“水柔妹妹,对不住啊,我真的是把后面的谱子忘记了。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水柔咬着银牙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发作,汾香指着楼下的小桥:“小姐快来看,那边过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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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君若浮云
朱水柔连忙扑到栏杆前探头望去,只见一个随从打扮的人从石桥上走过来,一直走进了宝月斋。水柔冲回来端坐好,话音中透着得意:“瞧,我就知道小侯爷会喜欢这一曲,我还记得他在斗酒会上吟的那一首诗:‘凭栏负手对江山,风卷残云过颠峦。狼烟烽火今何在?御笔挥毫撼云天!’,说的不就是报国情怀?”
春儿实在受不了她的自以为是,懒洋洋趴在桌上:“水柔,我累了。”
这个时候水柔可顾不得讽刺她,只顾着做得端端正正的,那小侯爷的随从果真从楼下走上来,问道:“刚才是哪位姑娘在弹琴唱歌?”
水柔忙羞答答地见了个礼:“小女子朱水柔,在此绝胜山水中遣情伤怀,打扰了。”
那位随从大哥哼了一声:“知道打扰就好,侯爷在对岸谈正事,要是想听曲子想看跳舞,自然会去找那位冷姑娘,请姑娘不要再弄出声音惹侯爷不悦。”
水柔脸色惨白,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春儿本来觉得好笑,现在又觉得她可怜,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硬着头皮为心上人表演歌舞,那个……虽然计策拙劣了点儿,也没赶上个好时机,可是表演的还是不错的嘛。被心上人这样指责,该有多难过的。
等那随从一走,春儿连忙上前安慰:“水柔啊,咱回家去吧,小侯爷不让咱唱不让咱跳,咱还不理他了呢!”
水柔马上哭出声来:“都是你不好,你要是不走音,小侯爷就喜欢我了。”
这个没出息的!春儿真是拿她没办法,又不知该怎么劝,她干脆坐在桌前开吃。说好了是来吃饭的,可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她本以为水柔能哭上一个中午,表达那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少女闺怨,没想到水柔走过来坐下,拿起玉箸也开始吃:“还真饿了,吃饱了再想办法。”
真是要佩服她坚定不可摧毁的意志和抗打击的能力啊,春儿笑道:“对,要屡败屡战。”
这一次烟雨重楼的偶然相遇就这样宣告结束,春儿吃饱了肚子,趴在栏杆上偷眼瞧着对面,风正轻,水自流,桥下舟横过,桥上丽人行。过了一会儿,她笑着回头说:“水柔,他们人都走了。”说着嘿嘿笑着又跑到古琴前:“太好喽,这回可没人管了,我使劲儿唱,反正下面的人都以为是朱家小姐唱的。”
朱水柔横她一眼不去管她,春儿抚琴唱道:“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随共御风……”她心里清楚,这与水柔无关,这歌是为自己心里那个人唱的,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真希望他能听得见。
不是只有水柔心中有怨,春儿也有,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眼前仿佛是那有着明亮眸子的少年,为什么对他的记忆仅限于那只风筝和那双眼睛?恍恍惚惚间,他的脸慢慢清晰起来,那双眼幻化成子朗的桃花眸,含着笑望着她。
春儿心里一颤,琴声突然停止,怎么会突然想起懒猪来?水柔一见她的样子,马上讥讽:“瞧,我的四嫂刚出门没一会儿,就想念我哥哥了呢。”
春儿白了她一眼,心道:谁想懒猪了?才没想呢!
这个时候,小二从楼下走上来,说道:“少夫人,朱小姐,刚才那位爷又来了。”
又来了?有完没完了?这地方还不能唱歌了?春儿的一怀愁绪满腔情思正无处发泄呢,一听这话霍地站起来,对再次光临的那位随从说道:“小侯爷在对岸谈正事,不让我们唱也就罢了,现在人都离开了,还不让人唱的?小侯爷心系家国大事,难不成还要管人吃饭唱歌?”
那人作了一揖:“这位夫人,小侯爷说,刚才那一曲情真意切,歌声悠扬,问刚才那首歌是谁唱的?”
“是我!”水柔的眼睛亮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把功劳据为己有。春儿倒也无所谓,是谁唱的歌并没多大关系,反正自己先前弹走了音让水柔生气,现在总算也为她做了点儿什么。
那人点点头:“小姐,侯爷有请。”
水柔拉着春儿就走,春儿道:“这样不对吧,他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啊?你矜持点儿成不?”
水柔小声说:“少废话,小心我到娘那儿告你的状。”
就这样,春儿陪着满心欢喜的水柔出了宝月斋,走过流水石桥,到了对面的一醉楼。原来这小侯爷只是遣散了宾客,他自己倒还没走,正在一个雅间里吃酒,听见对岸的歌声,就把人叫来了。
其实春儿心里是极其不满的,不就是个侯爷吗?凭什么觉得所有的人都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水柔可真是的,就算心里再倾慕人家,也要有点儿骨气不是?这样子不是帮那些说书先生招揽宾客了嘛,不出一天,城里的酒楼茶馆就会在一声堂木的脆响之后,传出先生们带有充沛感情的演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前是君子求淑女,现在是淑女爱英雄!话说朱家小姐朱水柔……”
唉,一定是这样。
上了楼,停住脚,那穿着华服的男子正凭窗远眺,高挑的身材笔直挺拔,午后的阳光描摹出雕塑般的侧脸。他慢慢转过身,这一次春儿看得更加清楚,这是个俊美男子,而此时,他略带邪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望了过来。
“是你?”
058:如芒在背
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着谁,水柔就算是再想上前,此刻还是选择垂首敛眉静立。她额上沁出汗珠,先前的那些勇气也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她开始后悔今天的胆大,心里怀着点儿期盼,又害怕被拒绝。
小侯爷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带着绝对的威慑力,看得人浑身上下不舒服。春儿心里又开始犯嘀咕,水柔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这种被审视的滋味儿简直太难受了,小侯爷这样的身份,应该是见过不少女人吧,他能看不出水柔是啥心思?只希望水柔不要被人家轻视才好。
接着,春儿又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面对醉溪,自己又会怎样?会不会也如水柔一般的忐忑?会不会也这样满怀期待?
小侯爷突然笑了,笑得不动声色,笑得看不出情绪:“原来是朱家的小姐和……”他停住,接下来的三个字却咬得更重:“少夫人!”他抬步走到椅子前坐下,脸上还是笑着,却让春儿生出一些寒意,他说:“失敬。”
春儿抬起头,这句“失敬”更是没有半分敬意可言,这莫名的压抑让她恼怒,她甚至有些想念懒猪,因为在懒猪面前,她从来都不会这般如芒在背的感觉,从来都不会觉得如此难堪!
水柔啊,咱们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这样想着,她便毫不畏惧地迎上面前男子阴鸷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因为她心里清楚,水柔虽然任性到不可爱,可此刻她有必要带着水柔从这个地方带着尊严离开。
感觉到这种无声的抗议,小侯爷笑了,淡淡地说了声:“看座。”旁边立刻有人搬来了椅子,水柔此时已经没了主意,求助地看着春儿,春儿咬咬牙拉住水柔的手,轻声说:“侯爷,适才是我们打扰了,还请侯爷见谅。我们……要回去了。”
小侯爷笑笑,清冷的目光瞥过来,声音倒是柔和了许多:“刚才听水柔姑娘在对岸唱歌,歌声清亮悦耳,又见姑娘临风一舞,心中倾慕之极。让姑娘前来实是唐突,还请姑娘见谅。”
水柔激动了,没想到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刚才说了“倾慕”两个字,天哪!水柔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紧紧拉着春儿的手,说道:“侯爷心系家国,水柔佩服之极,所以才舞了那曲《潇湘水云》。”
春儿心里这个恨呐,水柔这个笨妞,笨死了!平时那些精神头都哪儿去了,一听见人家说倾慕就全都招了,非要叫人家觉得她是故意来谄媚啊?
水柔也突然发觉自己失言,脸红红的低下头,那叫一个窘迫。小侯爷笑道:“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随共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月弄影。真是好意境!”
水柔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回答,春儿却想要马上逃脱这里,因为这男人叫她有些害怕,她咬咬嘴唇笑笑说道:“小侯爷,那我们告辞了。”
小侯爷站起身,眸子里有异样的稍纵即逝的光芒,他也笑了笑:“那么——后会有期。”
水柔还想说什么,被春儿一把拉住,俩人走出一醉楼。小侯爷望着她们的背影,向身边招了招手,立刻有心腹凑了上来,他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笑着倚在椅子上,慢慢地说道:“看来朱家的人,还真是有趣呢!”
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水柔擦了擦额上的汗,还是觉得不甘心:“嫂嫂,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说话?”
春儿倚在一旁,没了小侯爷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她马上活跃起来。她伸手去呵水柔的痒,一边动手一边说:“你个臭丫头,你还想马上让人家下聘礼呀?”
水柔咯咯笑起来:“我就是那么想来着,哈哈哈。”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春儿也有些羡慕,水柔是个从不掩饰自己喜怒的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春儿本来也是这样啊,为什么嫁到朱家,这样分明的爱憎怎么反倒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