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过后,陆轻裘功成名就,成为大桐帝国开国主将之一,他没有要任何封赏,拿着崔御风将军的九尺破云长刀,一人一马,孤零零的行到帝国西北端要塞——落雁关。一辈子驻守在这个荒凉冷寂地方。

换防的驻军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平静的看着自己慢慢变老,老的甚至都举不起沉重的破云长刀,

戈壁的风沙依旧。每年他总会在一个秋天的夜里登上当地最高的山,带上十坛烈酒,酒量惊人的他总是喝上半坛就醉了,舀起余下的酒,时而哭喊,时而冷静的拨下山崖。在临终之时,他唯一的遗言就是将自己的骨灰撒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桐影山闻琴谷。

闻琴谷之战,二万临时组建的军队,对抗五万精兵,大获全胜,二万步卒死伤过半后投降。神秘的五千黑面具骑兵借着突然变化的天气和有利地形,击败三万骑兵,右虞侯许长沽率剩下的五千骑兵投降,左虞侯陆轻裘全军覆没后被活捉,叛军首领项雄死在乱军之中,全身骨骼被战马踏碎。


子夜,繁星满天.

一万俘虏已经将狼籍的战场打扫干净,明天他们就要被押解回乡,白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下了一盏茶的时间,当一道绚丽的彩虹出现在山头时,战争大体已经结束。获胜的项军并没有放松戒备,巡夜的更夫敲打着梆子在各营穿行,士兵枕着箭筒睡在杂草铺就的通铺上,轮流站岗。

闻琴谷,孤桐涯。

向快要熄灭的篝火里添三根木头,木头被午间的一场大雨浸湿,冒出呛人的黑烟,灵活的双手将三根木头支成架,加进几把干燥的枯叶,黄色的火苗便升起来,温柔地舔着树皮,潮湿的木头慢慢被驯化,发出来光和热来。

戴着青铜面具的武士换下了盔甲,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长发披散下来,随意的用一根绸带系在左肩,倒像个行游的文人,他将铜制的水壶放在火苗之上,篝火不时爆出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

水壶盖子被沸腾的水不时顶起,撤下水壶,将茶壶注满,片刻后倒进陶制的茶盅里,茶盅侧面刻着梧桐叶纹,这是项侯的族徽。

“将军请用茶。”他双手递过茶盅。

项潜山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仍是一身戎装,他摘下头盔,轻轻搁在右边,接过茶盅,顿了顿,问道:“深山之中那里来的茶叶?”

“山腰处有几颗野茶树,我摘了几支嫩芽放在水壶里煮,所以会有茶叶的清香味。”

“哦。”项潜山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递过空茶盅,展颜微笑道:“摘掉这个面具吧,战争已经结束了。”

“遵命。”

梁栈缓缓摘下面具,他面目极为俊秀,眼眸如汩汩清泉明净清澈,精致的面庞如白玉雕刻而成,上唇和下巴处粗粗的胡茬给他平添一种闲散逍逸之气。

“将军为什么不将这些俘虏带入虞州城听项王发落,如果这些人回乡后集结成党,兴风作浪,到时候反而不好处理。”

“马上就是秋收时节,这些步卒都是靠天吃饭的农夫,对于他们而言,为谁打仗并不重要,能一家吃饱饭就行,项雄许诺他们记得军功便可以奖励良田,相当于他们耕作十年都的不到的土地,所以才能动员这些人,现在兵败,除了几个头目,谁都没去想过再次举兵,一心只想快点归乡抢收粮食,一年的生活就靠这一个月的收获。战争只是为了实现少数人野心的手段,但是需要成千上万的人赔葬。”

“此话听起来颇为感伤。”梁栈端起茶壶续杯,双手递给项潜山,“将军真是神机妙算,断定今日黄昏必有大雨,我们风林骑兵借天时奇袭敌阵,轻松得胜,看来项雄注定要葬身此地。”

项潜山长叹一声,静静的看着茶盅升起白烟徐徐,“军队要到达虞州城,闻琴谷是必经之地,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做了准备,派出的斥候乔装成樵夫常年在这里记录天气,描绘地图,所以我虽从未来过这里,但熟悉这里的一切,今日得胜,并非我一人之功。”

梁栈不语,从背后解下包裹,取出一面古琴,信手轻轻一抚,古琴悠远绵长的声音在闻琴谷回荡,回应着琴声的,是桐影山无边的沉默。

闻琴谷之战,项潜山和他的风林骑兵从此震惊六合,名动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
日本战国时期的名将武田信玄将这14个大字写在战旗中,被称作“孙子旗”。
《六合记事》里,项潜山的“风林骑兵”是轻骑兵,由五个分队组成,分别打着疾、徐、掠、动、山五只深紫色战旗,所有的骑兵面上都罩着黑色铁皮面具,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面具额头上按着编队刻着“疾”、“徐”、“掠”、“动”、“山”字样来区分。
山谷里的突降暴雨,属于强对流气候,每年发作的时间基本固定,和《三国演义》里突然转成东风有些相似。

 


22

演武 ...


“你们这次是生死对决,刺中对方要害,拿到匕首者胜!”

中年长者随意向圆形练武场轻轻抛出一枚匕首,匕首在空中划过完美的银色弧线,正中练武场中心,整个刀刃没入碎石之中,只露出铜制的柄,一阵风卷起满地或深红,或淡黄的落叶,恰好覆盖了刀柄。

不过站在练武场上的两个少年都平视着对方,没有将目光转到这里,他们和场外静默的二十几个少年一样穿着青灰色齐膝短袍,黑色背心制式软甲,单手持一柄剑刺。

这剑刺称碎魂刺,是碎魂堂闻名天下的独门武器,全长一尺,刃长九寸,刃厚和刃宽都是一分八厘,不像普通兵器那样扁平剑身,它是棱形构造,三面刀刃,三面血槽,刀身经过抛光处理,利于隐藏锋芒,刺出致命一击。这种结构只能刺不能砍,所以叫做剑刺。

碎魂刺是剑刺中的极品,它的重量,曲线,重心都达到了完美的比例,剑柄中空,连接木杆或者铁杆就是长枪,尾部还有小指粗的圆环,穿上绳子就变成飞梭。

一般的兵器刺入人体后,肌肉剧烈收缩,紧裹住刃面,兵器费时费力才能拔出,碎魂刺特殊的三棱结构一旦进入人体,血液就从三个血槽急速喷出,肌肉不会因为收缩而贴住刃面,拔出毫不费力,便于杀手进行下一步攻击。碎魂刺造成的伤口是呈方行的血洞,挤压伤口和包扎都起不到止血的作用,很难愈合,即使不中要害,短时间会留血而亡。另外在碎魂刺侵入人体的瞬间,三个血槽将空气引入血管,在血管内形成泡沫,阻塞血管,立刻使对方剧烈抽搐,失去反抗能力,如果刺入的是一寸,一般的对手就会立刻毙命,是碎魂堂杀手们最喜爱的兵器。

练武场上的两个少年围着中心游走,不断变化着脚步和握刺的手位,凝重的杀气似乎将空气凝结了,没有了刚才落叶的沙沙声,两人的步履极为轻捷,软底的短靴踩在碎石和落叶上也悄无声息。

咳啊!”

左方星无遥打破了对峙,他左手持碎魂刺,身体形成极有爆发力的豹式,直刺对方心脏部位,来势凶猛,避无可避。

“当!”

体型约显瘦弱的牧月迅速改为双手握刺护胸,用刺上的深深的血槽封住这一凌烈攻击。

骤发的力量使得两人的胳膊都轻轻一震,身体同时向后一滑步,这一次攻击过后,周围凝结的空气被打破,上面枫树的落叶被突然袭来的风卷起,颤抖着在空中盘旋,翻转,两个少年的视线顷刻间被落叶阻隔。

机会和危险同时到来!

他们同时发起进攻,灵活转动手腕,斜刺对方咽喉,旋转中的碎魂刺速度是最快的。

两人身形同时向右一闪,攻势同时走空,二个剑刺在平行交错的瞬间,一片落叶恰好在刀刃中间,虽然没有挨着刀刃,但也被剑气分成四块,缓缓在他们之间飞舞。

一刺走空,双方向后滑步,脚下的碎石发出吱吱的声音,两人的距离大约一丈,这一丈之地形成杀机圈,青衣黑甲的两人突前、突后、突左、突右,或腾空而起、或如猫式半潜在地,只有攻式,没有防御的动作,仅仅凭借敏捷的身形闪避攻击,至始至终都是以攻对攻,即使是在闪避时也是变化剑刺的角度攻击对方身体。

二个青黑色的人影在落叶和尘土中腾挪跳转,飞速移动,行如鬼魅。他们的攻击没有固定的招式和模式,只是在瞬间变幻方位和剑刺方向,利用敏捷的身形和灵活的手腕,以最快的速度刺向对方,很少有武器间的碰撞,只能听见锋芒划破空气的声音,阳光照在剑刺上发出死灰色的光芒。

他们对刺约六十招后,牧月在退后时脚下被一物轻轻一绊,身体后仰,她的一击到半路上便停住了,对手借着这个破绽如利箭般射向她的腰际,此时牧月立足未稳,一时无法准确挪动身位,便顺势往后一翻,身体立刻腾空,避过这一击。

对手嘴角向右扯动,眼神杀机骤然爆发,机会到了,刚一击其实是虚招,他判断对方会用后翻来躲避,在刺时并未发力,而是在对方翻起的瞬间才骤然加快速度,同时改为双手持剑刺,身体鱼跃而起,对方后翻落地之时他的剑刺恰好到对方胸腔!必胜无疑!

牧月对身体的控制力极强,在后翻腾空最高点时身体向左变化了落脚点,同时将手中的剑刺抛向对方面门,对方向右一偏,避过剑刺,剑刺斜飞出去,落在练武场外圈的中年长者脚下。

而这一偏,对手的剑刺就没有像他计算的那样刺在牧月的胸腔,黑甲侧面火星闪过,形成一道白痕,玄青色的衣袖被滑破,刺刃上凌利的剑气将上臂的皮肤割成弧形血痕。

对方兵器脱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星无遥瞳孔猛然一缩,向左前方滑步,碎魂刺停在对手左颈,他还是赢了。

可是对手清秀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沮丧懊悔神情,淡淡的眉毛轻轻一扬,一双黑褐相间的碎瞳绽放出嘲讽的意味来。

星无遥眼中迸发出一丝疑惑,手中的剑刺直贴在对方白皙的颈部,稍稍一动,她的脖子便会像胳膊一样出现一道血弧。

这时,他隐隐感觉到右颈有一丝凉意在逼近,这种凉意不是流汗之后凉风吹动的感觉,而是…而是利刃紧逼的感觉,不对!对手明明把兵器扔到场外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兵器呢,这次演武,老师只容许拿一柄剑刺,严谨私藏兵器,那这柄武器从何而来?

他一扭头,一柄匕首停在他的右颈,发出森然的青光。

原来牧月是被掩藏在落叶之下的刀柄绊倒,往后腾翻的瞬间将刀拔出,掩在袖间,之后抛出剑刺使对方凶悍的攒刺走偏,当对方的剑刺停在左颈的时候,她衣袖弹出的匕首也到了对方右颈。

“停!胜负已分!”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的武打动作属于写实派,拳脚刀剑、一招一式白描的比较多,成系列的剑法刀法秘笈在这里是找不到地嘿嘿。

 


23

约定 ...


僵持间,观战的中年长者一声轻喝结束了比武,场中二人立刻收起武器面对长者单膝跪下:“请戚左使指点!”

这个着玄青色长袍负手观战的中年长者便是碎魂堂左使戚杳然,训练和挑选杀手是他主要任务,他的上唇蓄着两撇短须,一条深褐色刀痕从他的额头一直到左颊,左眼角的眼皮切掉了一小块,所以左眼显得比右眼大,模样颇为怪异。

戚杳然沉默片刻,一挥右手,两个半跪的人走到练武场中间,站在刚才比武之间的位置。

戚杳然习惯性的抚了抚左边的一撇胡子,走到两人面前,双手同时接过碎魂刺和匕首:“星无遥,刚才若你们同时挥向颈脖,你必败无疑,碎魂刺用来攒刺,速度和力量胜过匕首,可是若是割或者砍,就不如匕首,匕首刃部轻薄锋利,她的速度就会比你快,这把匕首都割下脑袋了,碎魂刺顶多才能割破颈部的血管而已。

“她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你只能见阎王。你一错在于自负,没有将碎魂刺直接抵住对方的咽喉,二错在于轻敌,没有注意她拔下了地上的匕首,让她有了反抗的机会。这两个错误使你不仅失去杀机,还把自己推入险境。”

戚杳然将碎魂刺还给星无遥,将匕首插入皮鞘,对着身形修长,表情怡然自得的少女说道:“牧月,你最后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机变的确精妙,不过这种险招用来逃命还可以,要滴水不漏的完成杀人任务很难,碎魂堂的刺杀行动很多时候一次仅派出一个刺客,你明知碎魂刺是唯一的兵器,却贸然的将它抛开,倘若脚下的是石头而不是匕首,你还想用一块碎石来刺死对方?”

“ 以身犯险,粗心大意,即使武功高于对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而这一失手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碎魂堂罕有失手,靠的不仅是技艺和武器,而是详尽的计划和谨慎的行动,这两点你们都没有做到,两人皆输。”

“多谢戚左使教诲。”两人同时左腿跪下,曲右腿,左拳虚抵地面,给老师行礼完毕,往后退去,将场地让给下一对。

星无遥回望了牧月一眼,每隔三个月,玄青门都会有一批在训三年以上的杀手通关,由左使戚杳然亲自主持,由他决定谁能够出玉遥山执行任务,成为真正的杀手,落选的人则要继续呆在玄青门练习。

牧月拔出刚才飞出场外的碎魂刺,轻吹去刀刃上的浮灰,插入木质的剑鞘,向止园的方向奔去。

“傲呜!”从树林里窜出一只矫健的白虎,一岁的小鱼体型虽然不大,但一只成年的狼犬已经不是它的对手,每天下午它睡完午觉就跑出去觅食,掌灯时就翻过止园的院墙回到灼华坞。

除了出去觅食,小白虎平时和牧月形影不离,牧月每日上午去玄青门训练,它就找个阴凉舒适的地方打瞌睡,眯着淡蓝色、圆圆的虎眼看着这群年轻矫健身影挥舞着兵器争斗。

牧月匆忙回到止园灼华坞,一头栽在床上,往眼睛蒙上一块手帕,顷刻间就进入梦乡,任凭小鱼在一旁不满的徘徊低啸,今晚子时她要去玉遥河彻夜垂钓,她要提前休息,上个月装病逃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在漆黑的夜里钓鱼是为了锻炼意志和判断力,是玄青门每月必须要做的功课。


玉遥河,子时。

牧月背着渔具来到玉遥河畔一处背风的巨石边,星无遥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他身边放着一个藤编的竹筐,用一块黑布蒙着。

牧月一拍他的左肩,“你怎么鱼竿都没拿,是要下河摸鱼么。”

星无遥没有像往常那样侧身避开,既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喋喋不休炫耀新配制的所谓“奇药”,只是看着漆黑的河面不语。

“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出山了。”

手中的竹竿一抖,“该死的水草又缠住鱼钩了。”牧月嘴里咒骂着水草,心中却涌起莫名的失落,虽说玄青门的杀手中有一天必会出山,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措手不及,她反问道,“戚左使不是说我们都输了吗,你怎么还能出去?”

“其实今天演武之前,戚左使就告诉我了。”

牧月启唇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张开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难怪今天星无遥在比武场上心神不定,连她手中的匕首都没注意到。

“上钩了。”星无遥抓住牧月的手中鱼竿,替她提起来,一尾锦鲤在半空划过美丽的圆弧,准确落到星无遥左手中,他熟练的取出鱼钩,将锦鲤扔进水桶,复又上鱼饵,挥杆投入河水中。

“给。”星无遥将鱼竿递给牧月.

牧月根本没有接的意思,她左手抱起双膝,右手纤长的食指缠绕着一缕乌发打圈,这缕头发和食指缠绵多时,螺旋而上,紧密纠结,像是一股麻绳,最后放开头发,屈肘搁在膝盖上,纤细的腕部托起略有些婴儿肥的下巴,卷起的那缕头发顿时在脸颊边盘旋散开,最终温顺的贴在颈部静止不动。

“如果运气好,这次出去半年就可能回来,如果…,可能再也回不来。”

牧月沉默不语,星无遥继续说道:

“小鱼的胃口和野性都越来越大了,你要小心,它毕竟是畜生。”

“那筐山核桃藏在紫竹林酿酒的地窖里,右手边第十个酒桶后面,你不要吃光了,好歹给我留一些。”

“下次格斗,形势不利认输就好了,不要逞强。”

“还有,你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公山堂主去止园修园子的事情,更不能说他和你的老师丘止柔有…恩…私情。”

“如果我能回来,肯定会走玉遥河这条路,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会有好东西给你,不会让你白等。”

“我这个人没用又絮叨,所以如果不能回来,也不用难过,把我忘掉也没关系的。”

说道这里,见牧月托腮静坐,没有任何回应,星无遥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河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背起身边的藤筐,这个藤筐他平时都用来采摘药材,藤条表面细腻光洁。

“我走了。”星无遥低声道。

“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牧月突然起身,轻松的拍拍星无遥的肩,“我们一起去曲碧江钓鱼,去休国草原驯两匹好马,你治不好病人就赶紧骑马快跑,不至于被人扔臭鸡蛋。”

星无遥飒然一笑,“说好了一起钓鱼驯马,谁不去谁就是乌龟。”

“一言为定!”

两人曲起右拳轻轻撞击,年轻的面容绽放出诚挚无邪的笑容,面对莫名的未来,至少他们还有一个美好的约定。

星无遥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顿住,抓了抓耳朵, “牧月,你别误会,我只是约定和你钓鱼驯马,可不是私定终身啊,你的样貌尚不及我师姐花自妍一半,我星无遥断然是不会娶你做老婆的,你可不要打我的主意…。”

话音未落,牧月扔过一把碎石,“赶紧滚吧,那筐核桃休想让我留给你一半。“

星无遥嘿嘿一笑,装着吃痛的样子,落荒而逃。

看着星无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牧月坐在枯草编织的蒲团上,鼓着腮帮子对着黝黑一片水面自照,默念道:“我那么比不上花自妍吗?…。”

一只猫头鹰飞过,牧月觉得自己很傻,干脆朝河心狠狠的扔了块石头,却把刚上钩的鱼儿惊跑了,牧月收回空空如也的鱼钩,在无际夜色发懵直到天亮。

 

 

24

萧墙乱 ...


虞州城,项侯府。

十一月初八

青石板地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晨起的小厮迷糊着双眼打扫庭院小径,他必须在日出之前将这些白霜清理干净,否则化为水珠后容易滑倒路人。

呀!”小厮一身惊呼,哆哆嗦嗦的抱着扫把打量面前雕像般的人,“这不是梁栈梁统领吗?怎么还跪在这里?”

梁栈是掌管项侯府亲兵侍卫统领,是长子项潜山的伴读,从小一起读书习武,深得项侯爷信任,视为己出。

二个月前梁栈随项潜山在桐影山闻琴谷伏击叛乱的叔父项雄,大获全胜,率军凯旋而归,一时声名鹊起,回虞州城之时,项潜山孤身一人去城外祠堂祭祀,让梁栈带领军队入城,享受满城欢呼,他的英姿让满城少女心动不已,纷纷朝他抛洒鲜花和倾慕的眼眸。

而现在梁栈脱下一身戎装,穿着青色儒士长袍,静静的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头发和长袍上凝结着白霜,看来是在北风中跪了一夜!

“我要见侯爷。”梁栈大声说道,细密纤长的睫毛上扬起些许白霜,他跪了一天两夜,又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尤其是膝盖和小腿已经失去知觉,对于一个军人来讲,双腿残疾意味着结束。可是他跪在这里丝毫未动,雕像般定定看着面前的书房。

“我要见侯爷!”梁栈又一次重复道,声音比前一次大了许多,已经开始出现眩晕状态,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如果就这样晕过去,就前功尽弃。数不清是第几次掐大腿了,刚开始还能感觉到痛,不知道是他双手脱力还是大腿肌肉已经冻坏,现在他没有了痛觉,就像是掐一段木头。

书房的门被推开,梁栈僵硬的面容掠过一丝喜色,“梁栈拜见侯爷!”

披着白色裘衣的项朗缓步而出,蓄着短须,相貌冷峻,以紫色金冠束发,他低头望着地下的“霜人”。

“带他来书房。”

说罢,项朗转身回书房。

小厮连忙扶起梁栈,费尽力气半拖半搀的将他带到书房,给他倒了杯暖酒,又在火炉里添了些木炭才离开。

梁栈仰脖一饮而尽,胃里开始有了些许暖意,他双腿脱力,几乎是趴在地上,书房里生着火炉,木炭时不时爆出一个火星,噼啪的声音让他觉得温暖了许多。

他挣扎着跪起,拜倒在地上,“侯爷明鉴!少主一世俊杰,断然做不出欺辱小姨这等下作之事,定是有人设计陷害啊。”


项潜山和梁栈得胜凯旋,项朗欣喜万分,当众宣布在项潜山行冠礼那天册封他为世子,确定他为项侯继承人,可是就在前五天的一个夜晚,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哭叫着从项潜山的卧室里跑出来,惊醒了项侯府众人,包括项府里住着许多远道而来,准备在册封典礼上观礼的客人,他们之中有皇室派来的钦差大臣,也有其他诸侯国派出的使者。

这个女子凄厉的哭声叫醒全府,而她的身份又很特殊,她是李馥儇,项侯夫人李馥眠的亲妹妹,论辈分项潜山叫她小姨。

李馥缳在姐姐姐夫面前恸哭落泪,说项潜山意图欺辱她,将她囚禁在卧室。而项潜山在一旁冷笑,坚持说和小姨对饮一杯酒后就不省人事,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李馥眠是项潜山的继母,她出身豪门,是掌握悠国一半边关兵权李将军的女儿,本该嫁给羲京豪门世家,十八岁那年,她钟情于去羲京朝见皇帝的虞国诸侯项朗,那时项朗已经有妻室了,她令可为屈尊为妾也要坚持嫁给项朗,一时震惊整个京都,嫁过门之后第五年项潜山的母亲过世,李馥眠生下次子项潜陌,被扶为正室。

李馥缳是受姐姐之邀,远道从羲京来参加项潜山的世子册封典礼,她身份高贵,正值十八锦绣年华,母亲去世后李将军一直没有续弦,将军府一切内务都是由她打理,即有将门女子的果敢睿智,又不失女子的温婉贤淑,是羲京闻名的名门淑女。

风波出现后,梁栈立刻率亲兵封锁项潜山所住的园子,将所有仆役全部关押,但是第二天仍然满城风雨,谣言漫天。

对午夜发生之事,有各种议论,有人说项潜山是伪君子,本是轻佻孟浪之徒,借着酒醉调戏小姨不成,事后又抵赖矢口否认,小姨羞愤交加,奋力挣脱纠缠,以保清白。

又有人说李馥缳在羲京之所以没有定下婚事,是因为她早就倾慕项潜山,因为辈分原因而不能如愿嫁给他,有了李馥眠这个令可为妾也要嫁给心上人的姐姐,妹妹对待婚姻也颇为大胆豪放,所以设计在项潜山酒中下迷药逼婚,以为有了夫妻之实,项侯和李将军必会顺水推舟,成就美事,不料项潜山断然拒绝了小姨,李馥缳因爱生恨,发誓要令项潜山清誉全失,因而出现那场闹剧。

后来有一潦倒文人以此事为蓝本,写下香艳奇书《涣然一梦》,梦对眠,涣对缳,暗指李馥眠和李馥缳姐妹,说某个不知名的朝代名门望族傅家,有一对绝色姐妹,都是蛇蝎美人,勾引本是出身的父子俩,父子从此不读诗书,整日和姐妹喝酒享乐,家业败坏,最后父子沿街行乞,而姐妹则沦落青楼,卖笑度日,染上了疾病,活生生的被裹在被子里扔到乱葬岗,作者风中花丛极力渲染四人醉生梦死,奢侈放荡的生活,尤其是对享乐之事描写的绘声绘色,大胆写实,如同亲见,此书一出后便轰动悠国,被世人赞为风月小说登峰造极之作,刚刚出版就被抢购一空,此后再版无数,作者风中花丛赚的盆满钵满,功成名就,宣布封笔退隐,不再有新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