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些香艳离奇的传闻,一种有理有据的阴谋论在唾沫横飞的茶馆酒肆渐渐占据了主流,说项潜山文才武功斐然卓绝,世子之位唾手可得,并不会为一女子而前功尽弃,得不堪骂名。定是项侯夫人李馥眠与亲妹妹李馥缳设计合谋快要册封为世子的项潜山,好让自己的亲子项潜陌取而代之,以继承侯国之位。
项潜山毕竟是保卫虞州城,平定叛乱,得胜凯旋的将军,平素也尊敬贤德之士,在民间尤其是军队颇具威望,在众人眼里早就是世子的不二人选,为此深受李馥眠嫉恨,而且项潜山和继母李馥眠关系冷淡,甚至有谣言说项潜山的亲娘是被李馥眠下毒害死的,要不然为什么夫人在李馥眠嫁来之前身体一直很好,而在她过门之后就经常卧病在床?
所以此事一出,众人大多议论这是继母无情的铁证,对项潜山失去大好前途唏嘘感叹。
25
寒意 ...
次日,项雄宣称长子项潜山突染重疾,送到乡下养病去了,世子册封典礼一事搁浅,并将礼物退还给准备观礼的宾客,李馥缳日夜兼程赶回羲京,京城乃是非之地,各种议论猜测更是登峰造极,李馥缳深居避世不出,名节受损,自然再也没有豪门贵族上门提亲。
拥护项潜山的家臣家将闻讯后纷纷向项侯求情,希望项侯念及长子平乱有功,幼子项潜陌年少不堪重任,慎重考虑撤销项潜山世子之位的决定,但是项侯盛怒之下,态度极为坚决,喝退劝谏之臣,还将好几个死谏到底的家臣赶到乡下种地去了。
梁栈从小跟随项潜山,深得项侯信任,将保护侯府的亲兵交给他指挥,甚至有谣传说他其实是项朗的私生子,因此待他与常人不同,这次项潜山被父亲幽禁,梁栈劝谏无果后长跪在书房外,希望能有所挽回。
“望侯爷三思,梁栈日夜查访审讯,发现此事有诸多疑点,请侯爷暂缓惩治,给我三天时间,梁栈必会查清事实真相,还世子清白!”
见项朗沉默不语,梁栈又一次伏地请求。
“你是说本侯不辨是非,昏庸无能吗?”项朗冷冷说道,“查清事实?你是说夫人她们都在欺骗我?”
“梁栈绝无此意啊!如果能查清真像,世子和李小姐都可以保全名节,夫人也不会左右为难。”梁栈咬牙以臂力爬到项朗脚下,仰头和他对视,期待而又坚决。
“不用再说,此事到此为止,潜山太令我失望,我不想连你也让我失望,退下罢,你还是亲兵营统领,但若还是插手此事,莫怪本侯将你驱逐出府!”项朗一挥衣袖,两个卫兵推门进屋。扶起梁栈,将他抬出书房。
“等等!”梁栈挥起左手,这两个卫兵都是他一手挑选提拔,闻罢为之一怔,相顾一眼,终究还是放下梁栈。
“梁栈从小就把项潜山视为大哥,如今大哥有难,我却无能为力,名利对我来说只是累赘,今日梁栈恳请辞去统领之职,望侯爷成全!”
项朗怒极反笑,拍案道:“好!本侯倒是想看看,你一飞冲天的时候!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黄昏,虞水河畔
“梁统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以后请多保重。”
将梁栈架出侯府的两个侍卫换下了盔甲,打扮成小贩的样子,念及多年同袍之情,他们冒着违反候命的危险,乔装将梁栈送出虞州城,不然连站立都支撑不住的梁栈只能爬出来,看着昔日风度翩翩的统领沦落到如此地步,两个坚强的战士眼中都泛起水雾来。
梁栈斜躺在乌篷船,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毡,杂乱的乌发半遮住脸颊,紧闭着苍白的嘴唇。
卫兵将一个大包袱递给艄公,“老苗你要记得一日两次煎药给梁统领,船舱的火炉一刻都不能熄,提醒统领经常按摩双腿,大夫说很快就会恢复的。”
说道最后一句话时,卫兵刻意提高了声音,意在安慰船中人,其实他心里还是很虚的,因为大夫实际上是说梁栈的腿已经伤及筋骨,即使恢复也不可能想以前那样敏捷有力,更不用说驰骋沙场了。
“两位军爷放心,老苗我也曾得过梁爷的恩惠,我会将梁爷安置好的。”艄公拔出桩橛,跳上船头,竹篙轻点,船边薄冰随即裂开,荡起刺骨寒意。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河边驿道上,车中贵妇掀起纱帘,看着乌篷船消失在天际,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娘,孩儿真的不懂,梁栈为何坚持要离开?我向父亲求情好不好?您以前不是说梁栈是可以相信的人吗?”一旁满脸疑惑的少年握着贵妇的衣袖恳请道。
“你以后会明白的,陌儿,现在你哥哥不在府中,所以会有很多事情你必须学会去做,你是项侯的儿子,你的外公是大将军,怎么可能总是在别人庇护下生存呢。”贵妇抚了抚少年的头顶,满眼皆是温柔,“我们这样的家族,注定安逸不了的。”
马车上的两人是项侯夫人李馥眠和儿子项潜陌,风波发生后,母子二人一直避在项氏祠堂里,项朗昨日将二人接回侯府,这时风波已经稍稍平息。
“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能够做什么呢,除了做赋弹曲,其他的我样样都不如哥哥的。”项潜陌低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变的强大起来,和哥哥并肩站在你父亲面前,而不是躲在他身后。”李馥眠神色略显疲惫,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决。
“老苗,可是到了康州?”瘦长见骨的手拨过厚厚的门帘,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颊。
老苗大惊,手中的竹篙抖了抖,在曲碧江这十五天,,舱中的梁栈从未说过一句话。按照计划,从虞水河入曲碧江,一路往西,将梁栈送到温暖的抵州,抵州多温泉,方便梁栈恢复双腿,可是入了曲碧江,梁栈坚持让老苗掉转船头向东而行,却又不说明目的地,老苗只好往东行驶,心里嘀咕着,再往东可就是大海了,他小小的乌篷船,可禁不起东海的大风大浪啊。
“梁爷,康州今天早上就到了,我还上岸买了十个包子呢。”
“找个地方靠岸吧。”瘦长白皙的手指放下门帘。
康州地势平缓,曲碧江两岸皆是绵延不绝干枯的芦苇丛,老苗费尽力气冲破芦苇,船体擦在苇杆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梁栈拒绝了老苗的搀扶,杵着一根木棍从船舱里走出来,老苗不禁大喜,没想到他恢复的那么快。
“你走吧,这个给你。”梁栈从大拇指取下一枚指套,这个指套非铁非石,看不出材质来,是他平时用来拉弓的,“多谢你这些天的照料。”
“不行,不行,我还没有安置好,怎么可以走呢,东西更不能收了,我回虞州城怎么向兄弟们交代啊。”老苗慌忙摆摆手到。
梁栈轻笑一声,将指套放进老苗手心里,“这个指套我再也用不到了,要它何用。”
说罢,梁栈转身离去,老苗欲上前劝阻,最终还是顿住脚步,这个昔日的统领即使双腿残疾,落魄不堪,那双凌厉决绝的眼神尚在,令老苗不得不服从。
梁栈行了约二里远,止住了步伐,远处传来马匹和行军的声音,只有严格训练的军队才会如此整齐。
难道项王改变主意,要将他处死么?一丝冷笑划过梁栈嘴角,项王真的是老了呢。
军队在离他三百步的时候变成半月型,将梁栈围住,这是一只装扮成商队护卫的约五十人的军队,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他们只穿着普通武士服,但威慑之气丝毫不逊于项潜山的“风林骑兵”。
卫兵拨开帘子,伺奉一个黑色华服的青年男子下马车,华服男子面容面目清秀、神情冷淡,他一挥衣袖,示意众人止步等候,独自上前走去。
待梁栈看清黑衣男子面目,先是惊异,而后怆然苦笑一声,将木棍抛在一边,朝着男子深深一
鞠,跪拜下去,恢复知觉不久的膝盖像是被刺入万枚细针,疼痛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梁栈额前霎时冷汗一片,遮天盖地的痛苦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咬着舌尖,提醒自己不要晕过去。
黑衣男子扔过用一块手帕包裹的指套,指环从手帕里弹出,滚了几圈,恰好停在梁栈眼前。
这是他刚刚送给老苗的指套!梁栈深吸一口气,嘴唇有些抽搐,依主子的个性,老苗是必死无疑了!
黑衣男子看着脚下跪拜的梁栈,沉默不语,待梁栈的冷汗浸透了额前的泥土,摇摇欲坠之时,他解下腰间宝剑,手握剑柄,将剑鞘搁在梁栈后颈,眼神掠过一丝狠戾,“八年了,本宫一直以为,你是埋在三个诸侯王中最深的棋子,现在居然像只丧家之犬被赶出来,你令本宫非常失望。”
“梁栈办事不力,没能探到项潜山和风林骑兵的踪迹,还让项朗对我有了疑心,请太子殿下责罚。”梁栈用尽全力才使得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他快要丧失意识了,比前几天跪在项王府还要痛苦,至少那个时候早就麻木了,而现在他就像在刑场被凌迟的囚犯,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剧痛里。
黑衣男子正是当今悠国太子殿下李容杳,而梁栈,是八年前他派出的间谍,埋在虞州城项王身边最深的棋子。
“废物,你还口口声声说项潜山视你为兄弟,他暗中组建的风林骑兵,你居然到了闻琴谷才知道?”李容杳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将宝剑往后抛去,落在跪拜之人手边,大声说道:“既然没有本事做棋子,就做本宫的一把利剑吧。”
半年后,悠国帝都曦京城,东宫太子李容杳身边出现一位风姿濯濯的公子,他供职于负责音乐和礼仪之事的太常寺,是个官居四品的少卿。
他首次出现是在皇家一年一度祭祀祖先的典礼上,他的磬声让皇太后落下眼泪,待奉太后谕旨,上前领赏的时候,他的绝世风姿又惊动四座。
他从此成名,曦京城的贵族以能亲耳听到他的乐曲而骄傲不已,后来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曦京四君子”之一,他总是淡定自若的笑着,似乎从未有过烦劳和忧愁,人称外号“笑公子”。
人们都说他真的是人如其名。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梁赞,人人赞颂的笑公子。
曾经有虞州的客商去曦京城做买卖,首次听到梁赞的名字,立刻就想起了虞州城项王府的梁统领。
但是当他亲眼见到笑公子梁赞,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是他这辈子最可笑的错误——除了都有无数少女倾心外,梁栈和梁赞真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梁栈在碎魂卷中出现的不多,从第二卷开始,他是个很有分量的角色,不过那时候他改名为“梁赞”。
另外透露一下,“曦京四公子”的恩怨纠葛影响整个六合大地,《六合记事》的主要脉络都是围绕这四个人展开。
《碎魂卷》可以看做这四个人的前传。
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笑公子梁赞,其他三人会会是谁呢?嘿嘿,无奖竞猜开始啦!
26
雪夜突围 ...
悠恒帝十九年,十二月初九。
玉遥山南坡,雪夜无声。
一声长嘶,枣红色大马前蹄跪起,后蹄向左滑动,轰然倒地,顷刻间地上殷红一片,马匹腹部插着两只箭,颈部一处刀伤,刚才倒地使伤口撕裂开来,滚烫的马血融化冰雪,它伸长脖子,努力的呼吸着,发出一阵阵暴烈的咆哮声,上次发出这声音还是在桐影山闻琴谷的战场上,那时候它脚下的淤泥满是血腥,而这次它被自己的鲜血浸透。
由于快速的失血,马身剧烈的颤抖着,眼睛倒映着主人的面庞,平时静默明亮的马眼变得湿漉漉的,项潜山抱着爱马的脖子,抚了抚它的长鬓,将马眼合上,拔出靴间匕首,直刺颅骨,结束了它的痛苦。
自从他离开虞州城,已经遭到五次刺杀,他的马在脖子重伤,而后又中箭的情况下,从伏击中冲出来,跑了一刻时才倒下。
项潜山割下一段马鬓放在怀中,温热的马血融开身下的冰雪,形成一块血洼地,此时粘稠的血液起了阵阵波纹,厚重的大雪掩盖了追袭而来的马蹄声,他的战马即使失去了生命,仍然在用鲜血提醒主人——敌人正在靠近!
大雪将黑夜映的如同白昼,四个刺客围着项潜山,他们迅速交换着眼神,四对一,人数上占有优势,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刚才的围猎就是因为各自为阵,让猎物抓住破绽逃出来。三天前,他们十二人接下同一个雇主的酬金,目标就是这个年轻人,雇主只是说猎物是个军人,却没说是一个多么棘手的军人,二次围捕都被他逃脱,而且七人丧命,一人重创,只剩下他们四人,而且或轻或重都有负伤。
他们彼此都还不熟悉,但多年的刺杀经验还是通过彼此眼神的就确定了行动计划,个子最高的青衣剑客首先行动,阔背刀客跟上,斗篷里裹着剑的刺客从猎物后方袭击,背着箭壶的白衣人在一旁引弓待发,随时偷袭——他的左腿重伤,贸然上前反而碍事。
四人同时点头,眼神也随之一凛,瘦长青衣剑客首先挥剑斜刺项潜山左胸,刀客猛然蹬地,曲身借着光滑的冰面闪电般直斩对方双腿,两个杀手和项潜山的的位置在瞬间都有移动,而黑斗篷剑客如影子般无声的变幻步伐,始终跟在项潜山身后,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一旦出鞘,便是致命一击,弓箭手蹲在距离他们十五步的地方,紧紧的盯着猎物。
项潜山侧身斜闪,避开正面剑刺,又顺势倒□体,双腿在凌厉的刀光悬空,借着下沉之力屈右肘直击身下刀客腰部,左手则挥起半截残剑格荡开青衣剑客二次变招,刀客被项潜山压在身下,狼狈的啃了大口白雪,他腰间本来有伤,这次又狠狠的受到肘击,竟然一时间不能翻身,只得拿起刀朝身后挥去,因为怕自伤,也不敢使出所有刀劲,项潜山朝后挪动三寸,避开刀锋,左腿踢向青衣剑客小腹,他的靴尖上装有刀刃,加上如风的腿劲,威胁不逊于一把长刀。
青衣剑客略有吃惊,因为靴刀这种伎俩通常被一些杀手使用,没想到这个年轻军人居然也装有这种小机关…,始料不及,他来不及挥剑格挡,随即向后滑步。
项潜山并没有继续攻击青衣剑客,而是单手直刺身下刀客,半柄残剑刺穿刀客腰部,将他钉死在雪地里,连剑柄都插进身体里!冒着热气的鲜血和凝固的马血连在一起,如同雪地里开放的一朵妖异红花。
刀客并没有立即死亡,他挥舞着四肢惨叫,被钉死的腰部让他无法挪动身体,项潜山将他的右臂扭断,夺过阔脊长刀。喷薄而出的鲜血将项潜山的半个胸脯都染红了,血珠飞溅到他的脸颊,在白雪皑皑的黑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凶狠如厉鬼,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又猛然张开。
就是这个时刻!一直将剑隐在斗篷的剑客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一位前辈曾经教导他,凡是杀人者,在致对方死地的后都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会暂时让身体松懈,不复决斗时的敏锐,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在对手松懈的瞬间出击,结束战斗,这种击法他完成过很多次,从未失手。
他已经将呼吸,步伐,剑鞘的位置调整到最佳!看着猎物年轻的脸庞,觉得有些惋惜,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呢,倔强狠辣,对他的脾气,如果他不是猎人,对方也不是猎物,他们可能会把酒言欢,甚至成为朋友…不过已经晚了,既然收了酬金,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握住剑柄的手猛然一紧,剑锋出鞘,这个动作他重复过无数次,拔出的瞬间他微闭上双眼,出剑的角度太完美了,对方没有任何可能逃脱,剩下的只是用冰冷干净的白雪来洗濯他的佩剑。
这阵子很多人都不愿意看着一些人活过这个冬天,所以他的生意很好,佩剑沾染的血气一直消散不去,疯疯癫癫的乡野巫师说他的佩剑有亡魂跟随,戾气太重,所以血腥味不能消失,劝他给自己买块坟地,刻好墓碑,然后将此剑封存在空棺里,诈死以避血光之灾。
他是杀手,自然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这把剑为他带来了无尽的勇气和财富,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不能不相信佩剑,如何放手?
大风吹落他的兜帽,寒气迎面袭来,可他却感觉逆风的后颈处,袭来的风更加犀利冰冷!风向变化真是诡异莫测!
疾风在后颈处凝结成一点,穿透咽喉,他非常清晰的听见自己颈椎骨断裂的脆响,他无力的垂下头,下巴磕在一支黑色箭矢上,原来袭来的不是风,而是逆风而来的箭矢!
颈椎骨断裂,脖子以下的神经都被切断,身体不受控制,但最致命的是压在气管上的箭矢,他已经无法呼吸,窒息而死已成定局。
舌头很没有尊严的伸出来,佩剑永远停留在即将拔出的那一刻,他缓慢仰面倒下,至少…至少…佩剑忠实的陪伴他走过最后一程。
突如其来的一箭令剩下青衣剑客和引箭待发的刺客都倍感诧异,没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脚下居然还有猎物的帮手。
眨眼间两个生命以及其惨烈的方式消失,青衣剑客望着面前浴血的年轻军人,心中莫名一悸,前两次围攻中对方的表情都很平静,无论是负伤还是逃出包围,都无喜无嗔,仿佛与己无关。
而这第三次围攻,猎物眼神似乎比冰雪还寒冷,夺过长刀时嗜血的表情,令他都不禁后退一步,项潜山有点厌恶似的抖去刀刃上的血珠,双手一正一反握住刀柄,与肩膀平行,刀身微微落下,一跃而起,旋身劈斩过来,刀锋凝结出狠戾凌烈的杀气,在半空形成一道银色的弧度,这道银弧比天上的半月还要光亮,而且长度在无限延伸,仿佛一条逆风而行狂暴的白龙,它穿透青衣剑客的额头,他的天灵盖从眉心裂开,被刀锋带到半空。
同时被劈开的还有一只黑褐色的箭矢,凌厉的刀锋将铁箭头和箭杆劈成两瓣,斜插到积雪中,只露出半片箭羽,箭杆破开时喷出乳白色浆汁。
这支箭的箭杆是用加独树的树干制成,加独树只生长在昫国西南边界炎热潮湿的森林,一百多年前,昫国女帝奚秋忆将中土文明引入当时被称为蛮荒之地的昫国,同时昫国很多被六合大地看起来非常奇妙的东西东西流入休国和悠国,其中就有加独树,这种外号叫做“七上八下九不活”的树被奉为“六合第一毒树”,意思是一旦中毒,上坡走七步,下坡走八步,平路走九步就会心脏麻痹而死。它的叶子、树皮都有剧毒,树杆分泌出的乳白色汁液尤甚。加独树在昫国是珍稀物种,平民是不可私藏的,一旦发现就必须献给族里的长老,女帝奚秋忆即位后,就只许献给皇室,表明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一些胆大妄为、贪图利益的走私客偷偷加独木劈成小段,拼在普通木头里带到休国和悠国,在黑市高价卖出,被抄到一百枚金币以上。
放出这一箭的是一直半蹲在雪地里的白衣人,看见对手如此棘手,他犹豫片刻后将这只收藏多年的加独木箭搭在弓上,即使不中,擦着肌肤也会使之中毒,降低反抗能力。
他没想到对手的刀法如此凌厉狠决,在劈开青衣剑客的头盖骨之后,还能将呼啸而来的箭劈成两瓣。再次发箭已经来不及了,他左腿重伤,断然不是年轻军人的对手,加上不知藏在何处放冷箭的神秘人,所有优势丧尽,他没有任何胜算。好在他早有准备,同伴的马匹都惊跑了,而他的马就栓身边。
他果断弃弓上马,狠狠一踢马腹,骏马吃痛长嘶,狂奔而去,按照行规,刺杀不成要将定金退还雇主,沉甸甸的五百金币发出炫目的光芒令他眼睛都睁不开,不过还是性命要紧,有命赚没命花不是他所想。
在他斜前方,有一处白雪在移动,发出两点幽蓝色的光芒,一身巨吼,白雪突然猛长五尺高!利箭般飞到他的侧右后方,他感觉喉间刺痛,柔软的皮毛紧挨他的身体,巨大的力量将他推下马,待他看见胸前白色爪子,脖子已经被白虎咬断,鲜血如汩汩泉水般从脖子断裂处涌出。
27
藤木飞鹰 ...
这是一只快要成年的白虎,通体雪白,四肢有少许黑色纹路,鼻头略带粉红,幽蓝的眼睛在雪夜里如同润泽的宝石。
白虎并没有立即享用它的猎物,而是警觉的看着浑身是血的项潜山,发出低吼声。
项潜山双手紧握刀柄,侧身半蹲,这只老虎或多或少帮了他,多半和刚才放箭解围的神秘人也有所关联,但兵不厌诈,如果对方是故意射死同伴,以博取他的信任,然后出其不意发出攻击呢?或者是为了争功,暗中将他们杀死,独享他的头颅?他是项侯长子,又颇有军功,无论是皇室还是诸侯国,不愿意看着他活着的人太多了。
“鱼儿不许胡闹,这是我们的客人呢。”声音略带疲倦一个女子不紧不慢的从树丛中走出,她全身都裹在白色裘衣里,帽子边缘镶着一圈狐狸皮,将她的脸遮去一半,还围住了下巴,只露出眼睛和口鼻。
白虎见到女子,立刻放松下来,舔了舔胡子,像只家犬般伏在女子脚下,还晃着圆滚的脑袋打呵欠,女子低声一笑,纤长柔韧的手指揉了揉白虎的后颈皮,喂给它一条熏肉干,白虎张口接过熏肉干反复咀嚼,都懒得看项潜山一眼。
“我在这里等了七天,终于等到你了。”看到项潜山不动声色的样子,女子扔过来一块藤木,藤木在离项潜山五步远时停下。
项潜山捡过,借着月色和白雪细瞧,是一块藤木雕琢而成的飞鹰,栩栩如生,和他皮质腰带上的图案也严丝合缝,只是飞鹰右眼珠有些毁损。
“这块藤雕足足有一百多年,早就长虫子了,眼睛那里是被虫子咬空的。”女子只顾逗着白虎,并没有看他。
这看似解释的一句话,正是他们碰头的口令,既然是令牌,一定会严密保管,怎么可能长虫子,其实是故意挖去一块,反而不好模仿了,项潜山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身体随即放松下来,女子拿出的令牌是真的,口令也对,必然是碎魂堂接他之人,度其衣着打扮,她在碎魂堂的地位应该不低,身上那件皮裘是由上等白色貂皮拼接而成,千枚金币都是可遇不可求,在虞州城项潜山只见过继母李馥眠穿过类似皮裘,其毛色似乎还不如面前女子的裘衣。
在这十五天里,各方派出的刺客如附骨之疽般追踪他,他的亲随死伤过半,前天他们被刺客击散,而只有他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隐在玉遥山的碎魂堂,按计划幸存下来的亲随隐在各地,伺机而动。
“你最好是将这里清理干净,老师不愿意让人追踪到这里。”女子有些嫌恶的扫一眼雪地里死状凄惨的尸体。
项潜山突然眼前一黑,勉强借着长刀之力半跪在雪地里,抓一把雪猛地塞进嘴里,寒气暂时驱除了昏迷。这一路上他受伤无数,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这几天他不眠不休,也没有进食,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若不是他意志坚强,早就昏倒在地了。
女子快步走过,伸手欲扶,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又有些踌躇,项潜山看出对方的窘迫,挥手阻止她,“这里离碎魂堂还有多远?”
女子摇摇头,指了指白虎,“我是骑着鱼儿来的,走走停停大半天才到。现在雪太厚了,走不了马匹,我们只能步行回去,不走错路的话需要一天。”
“我需要休息一下才能行动。”项潜山看了看白虎咀嚼的熏肉干,“麻烦姑娘准备一些食物。”
一
双温软的手扶住他的腰间,尽量避开他身上的血迹,女子自嘲似的笑道:“你别怪我小气,那些肉干是给鱼儿准备的,烤的半生不熟,不能给人吃的…,这样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吃的穿的都有,还有…,喂,你怎么了?醒醒!?”
项潜山失去意识,彻底昏厥过去。
密林中的一座古旧塔楼,可能是云层太低的缘故,仰头看去,看不见塔顶,也数不清塔楼到底有几层,看似厚重、尘封已久的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