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寒食节扫墓的日子还很远,可是牧月不知道那时她是否能赶过来祭奠。

“青姨是越州人吗?小时候经常听她唱这首曲子。”牧月仰头看着空中的两串小灯笼,风筝在远处和黑夜溶为一体,两串灯笼像是天上的星星,在夜风中漂浮移动。

莫奂沉吟一会,“也许是吧,我和她都是到处流浪的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奚帝城,训练成为保护奚帝城城主的死士。‘鱼燕伴月影,寒玉胜清辉’,城主的八个替身,你长的最不像城主,却是出了名的调皮,每次你代替城主出现的场合,亲卫营的人都会额外仔细。昫庆帝即位那年,你去帝都棠瑜城参加庆典,偷偷跑出去,还掉进河水里,那天轮值的亲卫当天全部解职,从此不知去向。是我和青冉找到你,以后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再也没有换其他人。”

“我记得那天捉了一只蛊雕的雏鸟,不过启程回奚帝城前一天晚上,蛊雕就不见了,我就一直坐在鸟笼前等蛊雕回来,怎么也不肯睡觉,青姨连夜做了个布娃娃才把我哄睡的。”牧月望着天上的小灯笼喃喃的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以为你们两个是可以陪伴着我一生的人,直到…。”

牧月掏出手帕,擦去无字碑上的灰尘,到最后青姨也只是她人生的过客。

 

 


39

奚帝城城主 ...


过了很久,牧月的脸色从悲伤慢慢变得凝重,她缓缓而立,直视着莫奂的眼睛问道,“我一直不明白,奚帝城城主的权利只能管理一个城市,为什么有人他们明知道我和泓影只是城主的替身,还要对我们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莫奂微微愣住,没想到牧月会问到这些,这个女孩好像在这个晚上成长了许多,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其实无非一个‘利’字。昔日昫国开国女帝昫明帝最大的支持者是从休国和悠国迁徙到昫国的民众,明帝为改革内政,推行农商,而对这些人委以重任,后来这股新派势力被称为‘玫瑰党’,因为明帝奚秋忆在称帝之前是奚家女族长,奚家的家徽就是玫瑰花,听说也是明帝最喜欢的花。”

“昫国以前本是休国的附属国,国主只是虚职,由各族族长轮流担任,国家的实权掌握在几十个部落的族长组成的长老会手中,明帝在位后慢慢将长老会力量削弱,‘玫瑰党’在朝中得势,很多部落的贵族对此很不满,一直在暗中阻扰排挤,这股势力叫做‘长老会’”

“‘玫瑰党’和‘长老会’这两股势力在朝中的力量在斗争中渐渐平衡,不过这些年出现一个新的派系,他们既不像‘长老会’那么保守,也不似‘玫瑰党’重农商,维护新移民利益,他们的目标是用尽各种办法使昫国灭掉休国和悠国,一统六合,他们被称为‘野心派’。”

“哦,我小时候也听夫子们谈论过,夫子都说一统六合是穷兵黩武,昫国从未对外征战,胜利全无把握。而且若要备战,朝廷必然增加赋税和徭役,民不聊生,明帝创立的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牧月淡淡的说道,幼时她刚能走的时候就有夫子教学识字,每天对她讲一些很难懂的话,其实说来说去无非都是明帝的丰功伟绩,她的血统是多么高贵,如何要亲民爱民等。

莫奂闻言,看了牧月一会,继续说道:“明帝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带着夫君亲子和几百亲随来到一个小城,远离政事,后世为纪念明帝,称之为奚帝城,历任的城主都是明帝的嫡系后代。”

“奚帝城城主的地位相当于亲王,在朝中没有实权,但是明帝在民间威望颇深,城主的态度会影响昫国政局,所以一直是‘玫瑰党 ’的重要砝码。而长老会对明帝积怨很深,奚帝城的存在无疑是骨鲠在喉,期望除之而后快。而‘野心派’的一心希望通过昫国扩大版图,统一六合,重新分配利益,在他们看来任何阻碍一统六合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包括奚帝城城主,因为前任城主在此事从未有过明确态度,现在的小城主年纪又太小,所以他们对奚帝城既想拉拢,又时刻防备着。”

“你的意思是‘长老会’在暗中追杀我们?”

莫奂摇摇头,“这些无疑有‘长老会’的人。但是‘野心派’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奚帝城里的人大多是主张和平,你们和城主的老师都是如此。有些‘野心派’很担心小城主长大后会出面阻止战争,所以有可能将小城主置于死地,以绝后患。另外,若小城主身故,昫国政局必将动乱,悠国和休国可能会乘机出兵瓜分昫国,所以这两个国家也有派出刺客的可能。”

牧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就是‘玫瑰党’?”

莫奂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委婉说道:“现在的小城主是遗腹子,生下来没几天,生母就追随先城主而去。所以她是明帝流传下来唯一的血脉,身系重任,若一旦有事,不仅奚帝城将不复存在,昫国朝中政治势力平衡将被打破,后果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奚帝城若不存在,明帝血脉断绝,对‘玫瑰党’有害无利。十五年前,先城主去世,没能留子嗣,城主夫人怀孕四月有余,‘玫瑰党’明里暗里都派出众多死士,誓死保住最后的血脉,后来夫人诞下小城主,你们八个就被陆续抱过来做替身,九个女婴被安放在不同的宫殿抚养,而且还不定期的交换住处。平日的衣食住行,教育礼仪,安插的护卫都一模一样,为的是迷惑刺客,尽最大可能保护小城主。”

“其实‘玫瑰党’的目的无非是即使有一天,真正的小城主遭遇不测,也可以从你们当中秘密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女孩来代替,他们最在乎的不是小城主,去保护住明帝唯一后裔,而是奚帝城城主这个身份是否延续,而且确保城主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情,都绝对支持‘玫瑰党’的所有政见。换句话来讲,他们最希望奚帝城城主最好是一个傀儡,是不是真正的明帝血脉倒是次要。”

牧月冷笑道:“奚帝城主的祖先是开国女皇,我听说民间很多人把她当做神灵供奉,她的后代怎么可能低下高贵的头颅,俯首帖耳去做别人掌中的傀儡。”

莫奂微微颌首表示认同,“这三个派系在朝中势均力敌,历任奚帝城主既没有明确表示支持‘玫瑰党’,也没有反对‘长老会’——奚帝城第三任城主夫人还是‘长老会’那边的人,‘野心派’多次派人给奚帝城献上奇珍异宝,城主都是来者不拒,还以贵宾之礼仪招待,但从不与他们谈国政。三个派系的矛盾激化到剑拔弩张之时,皇帝还曾宣召城主出面协调。”

“这样说来,皇帝也很忌惮奚帝城城主罢,如果不是明帝让位,那能轮到他们做皇帝。反之奚帝城存在一天,他们就觉得皇位不踏实。”牧月觉得奚帝城主的地位真的是微妙复杂,三个政治派系和皇帝都希望得到奚帝城的支持,同时又无时无刻防备着奚帝城,各怀鬼胎。

莫奂叮嘱道:“你不要在他人面前谈起这些话,尤其是关于昫帝,他们忌惮城主,可历任奚帝城主还是以皇帝为尊,全力支持皇室。”

“莫奂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花那么多精力和钱财对我们八个替身穷追不舍,你和青姨他们带着我在休悠二国就逃亡了两年。”牧月紧逼一步,定定的看着莫奂的眼睛,不容他逃避。

莫奂顿了顿,似乎面有难色,他四顾周围,低声说道:“我也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探听消息,才知道昫国高层有个传言——真正的小城主出生起就被掉包当做替身,奚帝城宫殿的城主才是假的。”

“鱼燕伴月影,寒玉胜清辉,城主就在你们八个替身之间,有可能明帝唯一的血脉就是你——牧月。”

牧月愕然,随即皱了皱鼻子,“传言似是而非,却令我们八个替身永无宁日,一辈子东躲西藏。”

“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觉得这个传言并不可信,但如果是真的…。”莫奂说道这里就停住了,如果是真的,论理他是奚帝城亲兵卫,应该将牧月保护起来,安全送到奚帝城。但是论感情,他要完成青冉遗愿,就当牧月已死,让她远离复杂的斗争。

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悬在空中的小灯笼灯油耗尽,一盏盏的熄灭,如消逝的流星。

牧月放开系在柳树上的绳子,任凭风筝在夜空中飘散,她骑上青螺,准备回紫菱城。

“牧月你等一等。”莫奂叫住牧月,关切的说:“我不知道今晚你为什么向我打听那么多朝政的问题,但是我要警告你,永远不要想着查清七年杀害青冉的幕后元凶!他们绝对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刺客能对付的!”

牧月没有理会莫奂,她回头最后深深的看着青姨的无字碑,像是要把这里的一切镌刻在脑海里,最后轻拍骡背,青骡温顺的扭了扭脖子,向紫菱城奔去。

待牧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莫奂回头抚摸着无字碑,低头喃喃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青冉…。”

作者有话要说:玫瑰党,长老会,野心派,三股势力此消彼长,构成昫国政治的主要内容,奚帝城偏向那方,那方就获得主动权。
莫奂与暮兰舟对话:
莫奂:抗议!我痛失爱侣还不够吗?你还把这个麻烦丫头扔给我!
暮兰舟:因为天要降大任于你啊!必先若你心志,劳你筋骨,饿你体肤,空乏你身。我没饿着你,没冻着你,笑靥楼有吃有喝的,你这个人还真不知足哦。

下一章我写个奚秋忆的番外,从她小时候写起,相当于《六合记事》的前传。

 


40

番外——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 ...


番外——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

休庆帝十五年,休国皇宫明德殿。

正值二十四节气的大暑,酷热无比,一群陪皇子读书的世家子弟刚刚结束烈日下的箭术练习,纷纷钻进阴凉的杏子林中,也顾不得体面,抢起水壶就往嘴里灌,喝够了就将倒置着水壶从头顶淋下,惬意的抹了一把脸,然后互相帮忙解下快要被太阳晒化的甲胄。

他们都出身于京城的大家族,这些家族在朝堂上免不了有利益冲突,甚至有几家还是世仇,不过这时他们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秉性相投、能够一起玩耍的就是朋友,至于对方的身份地位如何,还是他们二三年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此时李辕曦心安理得的坐在石凳上,抬起右腿让皇子帮他脱靴,他的脚正在疯长,几乎半个月就要换一双鞋子,加上今天的脚背有些浮肿,好容易脱掉左靴,右脚的靴子像是黏在腿上,就是脱不下来,他的好朋友,性格温和的九皇子姬墨醇主动过来帮他。

杏子林里有一条碎石小径,在林中蜿蜒而进,内监引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女童缓缓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宫里的老嬷嬷。

皇宫内苑各种苛刻的规矩礼仪细讲起来,一个月都说不完,初次进入宫廷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迎面而来的女童打扮十分怪异,另这些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都瞠目结舌。

这么热的天,她的头发被一张色彩斑斓的头巾裹的严严实实,头巾上点缀着各色宝石,那些花花绿绿的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是都只是粗粗打磨,形状各异。

女孩像是经常在日光下暴晒,肌肤如涂了一层蜂蜜,她穿着一件半袖的小褂和刚刚齐膝的短裙,颜色和布料和头巾一样,项间挂着数条做工朴拙的项链,赤脚踏一双软底布鞋。

女孩肉嘟嘟的半个胳膊和腿就这般坦诚的露在外面,休国贵族女子无不是长裙飘飘,出门还会带着面纱和帏帽遮盖容颜,即使穷困人家也不会让女儿衣不蔽体的出门。

众人无不愣住——他们在卧房都不会如此打扮,何况是个女子!而且她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

只有姬墨醇面色如常——他背对着女孩,没有看到这些,专心帮李辕曦脱靴子,无奈靴子就是不下来,姬墨醇皱了皱眉,干脆掏出匕首将靴子裁开。

陪同的内监和老嬷嬷向众人施了一礼,内监用特有的尖嗓门说道:“奉皇上口谕,昫国长老奚秋忆从即日起与各位皇子伴读在明德殿习文练武。”

长老!?

众人一阵哄笑,连一旁肃立的内监宫女都忍俊不禁,比起她惊世骇俗的装束,“长老”的头衔似乎更加离谱,小女童顶多八岁,即不“长”也不“老”。

“原来是从南蛮昫国来的蛮子。”
“野人。”
“瞧那身衣服,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昫国的长老,地位相当我国的王侯,不过你看看她那身皮肉,我家粗使丫头都比她白嫩。”
“嘘,小声点,她毕竟是个长老,哈哈哈!”
“没关系的,蛮人说蛮语,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那么她怎么能在明德殿学习?依我看,她比较适合和三岁的皇妹一起玩布娃娃。”

奚秋忆不是第一次被围观,从故国来到休国都城一个月路程,她很少老实的呆在马车里,骑着昫国特有的小矮马,贪婪的看着异国景色,遇到陌生人惊讶的目光,她会得意一笑——他们肯定是在羡慕自己漂亮的花衣服,那是母亲亲自动手蜡染的哦!

她临行时抱着母亲恸哭,死活不肯放手,可刚踏入休国国土,数不清的美食和新鲜事物很快就驱赶了她的悲伤。

第一次坐上三层楼高的大船、枕边堆满了惟妙惟肖和她一个模样的泥人、柔美的舞姬披着素纱起舞,如花丛中的蝴蝶。奚秋忆彻底沦陷在馋涎欲滴的美食里,幸亏她有钢铁般的肠胃,强悍的消化着比以前多出一倍的食物。

不过小孩的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
母亲和刚会说话的弟弟开始进入她的梦中。
看见空中的飞鸟,她总是会定定的失神——它们会飞到山寨里的竹楼么?
而且她慢慢明白,那些惊讶的目光其实并没有羡慕的意思。

奚秋忆压了压裙子的下摆,有些局促的往后退了一步,以往围观的人惧怕侍卫们的腰刀和凛冽的眼神,他们只是躲在一处挤眉弄眼,指指点点,今天她独自来皇宫觐见宗主国休国的皇帝,被男孩恃无忌惮的评头论足还是第一次。

“你看,她像不像一只猴子?”李辕曦扯了扯姬墨醇的衣袖,拿起果盘的青桃,呲牙一笑,“猴子最喜欢吃桃子,你说如果我扔过去,她会不会跳起来接住?”

“她是客人,地位相当于昫国使臣,而且父皇吩咐过…。”姬墨醇知道这个顽劣的朋友不会轻易罢手,干脆直接将桃子抢了回去。

李辕曦扬了扬眉毛,得逞似的伸出左手——他知道姬墨醇会阻止,故意让他抢去,左手则伸向藏在兜里另一只青桃,向奚秋忆方向扔过去。

奚秋忆怔怔的看着飞来的青桃,自然不会去接,还下意思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开青桃,青桃砸在奚秋忆脚边,又弹到她□的脚踝上,脚踝的皮肤立刻变红,还飞溅了几滴果肉。

又一阵哄笑!

“李公子!这可不妥啊!”内监急的上前拦在奚秋忆前面,怕这些小魔头继续扔青桃,心里暗暗叫苦,既不能得罪这些权贵,又要保护来自远方的“长老”,吃力不讨好,以后这种差事能躲就躲罢。

奚秋忆皱了皱鼻子,推开过来搽脚踝的老嬷嬷,挪着小胖腿径直走到李辕曦面前。

李辕曦出身军人世家,除了父亲谁都不怕,自然不惧这个小姑娘他向前挪一步,挺直了胸膛。

“奚长老,李公子,这…。”内监急红了眼,左右为难。

姬墨醇欲上前劝阻,不料看见奚秋忆的神色后,立刻放松下来。

奚秋忆在笑!笑容灿烂的胜过大暑骄阳!

仿佛李辕曦并没有扔过的一只青桃,而是递过一串糖葫芦——还是她最钟爱的去了果核的那种。

李辕曦愣在那里,舔了舔上颌松动的犬牙,难道这个小姑娘喜欢被人砸?

“我叫奚秋忆。”

“我知道,刚才崔公公说过了,你是昫国的长老。”李辕曦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李辕曦。”

奚秋忆点了点头,走近石凳,挑出一个青桃,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像没有熟呢,你闻闻?”

她身高刚刚到李辕曦的胸口,为了方便放在他鼻尖,她干脆站在石凳上,这样她就比李辕曦还高出一头。

“好像是——啊!”

李辕曦一声惨叫,松动的犬牙和着些许血丝还有桃汁飞溅出来,钻进草地里。

原来奚秋忆乘着李辕曦放松警惕,借着石凳居高临下的优势,握紧青桃,狠狠地砸向李辕曦的嘴唇!这一下就将他松动了好几天的犬牙拍飞了。

之后奚秋忆不依不饶,纵身扑向李辕曦,直接他推倒在地,挥舞着拳头一顿猛揍!

“哎呀,小祖宗们,求求你们别闹了。”崔太监赶紧令宫女太监们将两人分开。

老嬷嬷见势不妙,抱起奚秋忆急步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奚秋忆顺从的抱着嬷嬷的脖子,朝着错愕的众人吐了吐舌头——父亲说的没错,面对敌人,开心的笑会比哭更好呢,反正最后只论成败,耍耍诡计又如何?

想到这里,奚秋忆哈哈大笑起来,被围观的不快也都随着笑声消失在杏子林中。

李辕曦又羞又怒的站起来,居然…居然被一个女孩揍了!还被打掉了牙齿!以后明德殿最大的笑话不再是那个装束怪异的奚秋忆,而是他李辕曦。

此时已到午饭时间,天气热的离谱,众人看够了笑话,渐渐散去,只剩下李辕曦一人闷坐在石凳上,计划如何去报复奚秋忆。

“找到了!”

姬墨醇用手帕兜着一样东西,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他没有回母亲的寝宫吃饭,而是一直蹲在草地里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现在没有心情斗蟋蟀。”李辕曦半闭着眼睛,将掉牙齿的左颌贴在石桌上,借着石头的凉气阵一阵痛楚。那个奚秋忆还真狠,他的左颊已经肿起来了。

“我在找你的牙齿啊。”姬墨醇将手帕递给李辕曦,“母妃说过,上牙扔床底下,下牙扔房顶上,这样你的牙齿才会重新长出来。”

李辕曦还以为他找的是蟋蟀,没想到居然是在找被奚秋忆打掉的牙齿,心中一暖,左颊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后来,明德殿成为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三人互相整蛊的地方。

再后来,他们三人成为了好朋友。

七年后,奚秋忆回昫国,继任国主,摆脱长老会控制,在蛮荒之地称帝,建立昫国百年基业。

十年后,李辕曦在休国中南部称帝,斩杀朝廷大臣,成为一代枭雄,割据休国一半国土,开创新帝国,国号为“悠”。

三十年后,姬墨醇踏着兄弟侄儿的鲜血,登上帝位,停止休悠二国战争,在白石山与李辕曦签订停战协议。

从此以后,天下三分。

很少有人记得,当这三个未来的统治者首次相聚的时候,还只是懵懂顽童。

会被一只青桃砸到脚踝而记恨。
会为被打落了牙齿而羞耻。
会热心的帮朋友脱靴找牙齿。

那个时候,他们只是三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相当于《六合记事》的前传,记录二百年前,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故事,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距离他们成为三分天下的霸主还有好多年。

 


41

刺杀 ...


丑时,紫菱城北,二月初四。

新月如钩,像是坐在婚房的新娘,羞答答的藏在云层中,偶尔轻风吹过,露出一弯光洁柔润的下巴。
这个时辰是人们睡的最深沉,连紫菱河里的鱼儿都沉在河底的水草丛中做梦。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匹骏马分为两队,打着火把在青石板路两边护卫着中间一辆马车。

一只流浪老黄狗在路边觅食,白天它抢不过其他野狗,只能在半夜出来,由于惧怕火把的光亮,它叼起脚下吃剩的半块烧饼,消失在小巷中。

骏马上十个穿着黑色武衣的护卫都是踏远镖局的镖师,六合大小镖局的生意分为六种,分别是押送信件的信镖、押送汇票的票镖、押送金银币的银镖、押送粮食的粮镖、押送贵重物品的物镖,和保护客人的人镖。
踏远镖局只做人镖生意,提供镖师保护客人安全,在六合三个国家都颇有名望。这次踏远镖局的乔镖头带着九个镖师,负责保护准备在紫菱城租货船南下做生意的王掌柜。

王掌柜谈完租船协议、签字画押、交完订金后,已经过了子夜,快到丑时,他们一路上贴身跟随,赶回城北的宅子。

“吁!”车夫一拉缰绳,两匹黑马一齐停住,在院门口等待多时的管家和杂役揉了揉眼睛,管家小跑过来打开车帘,扶王掌柜下车。

十个镖师也相继下马,将缰绳扔给杂役,紧跟着王掌柜进入院子。杂役赶着马匹,跟着马车夫,从院子后面进入马房。

待王掌柜和镖师都进入院子,管家放上门杠,还牢牢拴上一把大铁锁,他偷偷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睡觉了。

众镖师护卫着王掌柜走向通往居室的长廊,前行了十几步之时。一支箭矢打破平静,从高高的院墙外破空而出!众镖师还没回过神来,箭矢已经贯穿咽喉,王掌柜当场气绝!

“杀刺客!”为首的乔镖头一声大喝!客人在他眼皮底下当场气绝,抓刺客已经没有用,只有当场杀掉才能挽回一些颜面。

五个镖师立刻从取出绑在背后的弓箭,虽然不知道刺客具体方位,还是一起引弓,将箭矢射向墙头,期望能压制住刺客。
乔镖头和另外四人奔向院门,打算围击刺客。

一旁的管家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乔镖头抓过钥匙,将院门打开,另一个镖师同时放开门杠,可是无论俩人如何用力,院门还是不能打开!

“可恶!刺客从外面锁住了门!”
乔镖头怒吼道,扫一眼院墙,更是绝望——这里的院墙足足是普通人家的二倍多高,墙头上还布满了铁荆棘 ,攀爬过去谈何容易!

王掌柜平时极为小心,为了防贼人入室偷盗,他命仆人将院墙周围的树木全部伐断,把院子布置的固若金汤,那会想到今天反而将自己困死在院中。

“你们两人过来砸锁!其他人随我从后院出去!马夫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到后院,我们可以骑着马去追!管家你叫醒所有男仆,寻找刺客踪迹!”乔镖头经验老道,遇事不乱,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众人分头行事。


当乔镖头带着七个镖师从后院骑马绕到前院时,二个镖师刚好砸开门锁。门前的碎石路上插着杂乱的箭矢,一个藤编的盾牌扔在路边,一架精巧的竹梯横在碎石路中间。

刺客定是在众人进院后,偷偷反锁上大门,然后将藏在暗处的竹梯架起,站在竹梯上引弓射箭。

砸开门锁的镖师冲过来,沾了沾碎石路上的血迹,用舌尖尝了尝,“是人血,刺客受伤了,血迹还没干,肯定是刚才被乱箭射伤的!”

乔镖头低头细看血溅的方向,这时新月从梦中惊醒,她拨开云层,露出些许芳华,墨似的夜晚变得有些清明起来。

“那边!”远处人影一晃、乔镖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带领着众镖师上前追去。


紫菱河北岸。

一只长耳绿眼猫头鹰蹲在树枝上,冰冷犀利的眼睛看着这座城市,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头部突然转到脖子后面,后方突然亮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相伴而来的还有阵阵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