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曾经有一对恋人,为了这看似最简单的幸福,要经历多少残酷的杀戮。


热情的夕阳透过窗户、门间的缝隙、以及所有它能找到的漏洞,无孔不入的将光和热传递进来。

真是一个该死的好天气!牧月将被子拖到额头,她从未这般厌恶晴天,自从那个雨夜她亲眼看见何清阙与花自妍相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就一直挥之不去,回到租居的小屋里就没出来过。

有时候心情坏到极致的人往往更希望天天都是阴雨绵绵,凄风阵阵——仿佛他们的不如意得到了上天的怜惜和理解,陪着他们共同阴郁下去。

不过这次老天爷可不管牧月的心情如何,第二天清晨,久违的太阳早早就出来闲逛,春天像是为了弥补她的迟到,驱赶草儿叶儿玩命的往外钻,天上飞的鸟儿雀儿,地上走的小狗小猫也都放开嗓子嚷嚷练歌,弄得聒噪不堪。

“吵够没有!”

牧月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抓起悬挂在帐前的弓箭,踢开房门,登上靠着院墙的梯子,朝着树林最为聒噪的地方连发三箭!

群鸟惊飞,立刻安静了许多。

“让你叫!”

牧月又发了一箭,最后几只胆大的鸟儿也飞走了。

乒的一声关上房门,再次蒙上被子昏睡。

过了不久,院门外传来阵阵叩门声,牧月捂着耳朵在被子里翻身继续睡觉,她为了清静而租下这间较为偏僻的房子,但紫菱城勤快的商人还是找到了这里,卖油的、挑柴的、某天居然有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婆提了个竹篮来敲门,问她是否需要鸡蛋!

叩门声顽强的继续着,钻进被子里嗡嗡响,牧月最终选择放弃,她总不能朝着那些贫苦的小贩发箭吧,只得起来应门。

“来了,来了。”牧月胡乱地拿起半干的手巾擦了脸,含糊的应声道,门外的人识趣的停止敲门。

牧月放开门杠,闭合的大门立刻松开,露出一指宽的门缝,屋内外突然变的有些过分安静,就像牧月隐藏在暗处准备给目标致命一击的感觉。

牧月这才觉得大意了,她实在不该在没有看清对方面目的情况下开门,通常小贩在敲门之前就会发出叫卖声,而门外的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只是执著的敲门。

三支箭矢穿过门缝呼啸而来。

牧月本能的蹲下,滚到一堆柴火后面,从里面抽出一柄剑刺。心中暗暗感叹那天买下这堆木柴的决定是多么明智。

箭矢落空后钉在卧室青砖的墙面上,箭尾嗡嗡的振动着,这是必杀的一击,来人根本没想过留她性命。

门被踢开,一身绯色猎装的少女提着双刀进来,她听到箭矢穿过青砖的声音,没料到对手的反应如此敏捷,她居然失手了。

“没死就站出来!别像只病猫躲在柴火堆里。”绯衣少女将脚下的半截木头向木柴堆踢过去,恰好落在牧月的影子上,夕阳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地。

“你说谁是病猫!”牧月忽地站起来,将剑刺横在右胸,三棱的剑刺反射出瑰丽的光弧。

“咦?又是你?”绯衣少女见到从柴火堆里站起来的牧月,颇为意外,之后又被她手中的三棱剑刺吸引,反复打量后,绯衣少女将双刀收回腰间的皮鞘,以示和平,“你是碎魂堂的杀手?”

“你怎么知道?”

“只有碎魂堂才有这般的三棱剑刺,我的老师就有这么一柄,宝贝似的藏着不肯给我,他说过,不要去惹碎魂堂的人——你们是一群不要钱不要命又骄傲无比的疯子。”

“那你刚才还偷袭我?”

“你看清楚了,这三支箭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少女指着砖墙上的箭矢。

牧月狐疑的后退,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对方的双刀,她摸向箭矢的尾部,的确是她的箭,由于前些天风雨交加,她便将箭羽的尾部修剪的尖长,以保持飞行时的稳定性。

刚才她为了驱赶树林聒噪的群鸟,放出去了四支。

“你刚才一通乱射,差点惊走了我的马。”绯衣少女本来还不确定是牧月射出去的箭矢,见到牧月面色放缓,便继续说道,“咱们算是扯平了,你可别再找我麻烦。”

“你以前见过我么?”牧月好奇绯衣少女说的那个“又”字,她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丝毫印象。

“前几天你一直跟踪城北的李德昭,最后居然放过了那个老家伙,恰好我也在盯着他,哼,实话告诉你,那个老头可不是表面上那般好对付,差点让他跑了。”绯衣女子言语间颇为得意。

这个女子就是“帮”她杀掉李德昭的人?牧月心中一凛,她从未察觉自己的行踪被第三人发觉,

“是你杀了李德昭,还剁下他的双手?”

绯衣女子右手靠近刀柄,“看来你也不笨嘛,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李德昭以前是个大盗。”

“大盗?”牧月实在无法将那个脸上的老人斑比鸡蛋还大,一走路就喘的老头和来去无踪的大盗联系在一起。

少女神色颇为得意,“二十年前他的每件案子都轰动六合,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真面目,只在昫国留下一处手印,我是赏金猎人,自然要拿他的手才能领得到赏金。”

官府每逢逃犯或者棘手案子,受害家人或者族人会筹集钱财悬赏,由此出现民间以此为生的赏金猎人,他们也像杀手般隐姓埋名,只拿钱财不留名号。

牧月十分惊讶,绯衣女子与她年纪相仿,居然能将隐在民间二十余年的大盗“挖”出来,而且还对碎魂堂那么熟悉。

“如果不是你杀了他,我可能会陷入很大的麻烦。”牧月将剑刺入鞘,“谢谢你。”

牧月诚心道谢,原本她就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那个快要死的老头性命,但是碎魂堂的刺客是不需要知道原因的,只有真正的大盗才能将自己掩饰的那么完美,如果她与李德昭动起兵刃,结局如何她现在都不敢去想。

绯衣少女眯着眼睛笑起来,半嘲讽半玩笑的说,“碎魂堂居然有你这种好玩的杀手,还知道道谢,看来老师对你们的描述也并非实情。”绯衣少女面露精光,话锋一转道:“我帮你除掉李德昭,你的酬金难道不打算分给我一半么?”

牧月脸颊微微一红,“那个…我现在还不能拿酬金…。”

“你果然是个新手!”少女打断她的话头,“我知道的,你们碎魂堂不到一万金币就没有酬金,不过你可以先欠着,以后再还给我。”

“行。”牧月很干脆的应到,“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依你的本事,倒是有些勉强哦。”少女转身走出院门,似乎不放心的侧身扫了一眼,“不过你要是活着,就休想赖帐——二十多年的逃犯我都能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赏金猎人原若晨亮丽登场,其实她的角色和牧月几乎是一起酝酿出来的,却在文章过了十万多字才出来。
暮兰舟与原若晨对话:
原若晨:无良作者,怎么现在才开始写我啊,吃本姑娘一刀!
暮兰舟(捂着脸落荒而逃):那个——那个你是赏金猎人嘛,你天天忙着追捕逃犯,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哇!你还追!
原若晨:嘿嘿,看你往那跑,二十年之后,我还会找到你!

 


37

鱼燕伴月影,寒玉胜清辉 ...


牧月关上门,挠了挠乱发,她觉得很头痛,那个少女非同寻常,她提到的老师更是不凡,能够追踪到多年在逃的大盗,还对碎魂堂的情况了如指掌——是不是要把这些报告给花自妍呢?

脑中闪过那个女人的影子,牧月顿时呆立在院子里,这些天她一直故意忽略的事情如决堤洪水般将她包围,她像溺水般屏住呼吸,不让烦闷侵入进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咚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

牧月觉得这敲门声如同仙乐,像是无际的水面出现一艘小船,她奔过去打开门杠,那怕只能摆脱这痛苦一瞬,所有的警觉都可以抛开的。

还是那个神秘的绯衣少女,她本来以为牧月会恼,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张如释重负、甚至带着感激和欢迎的脸。

“你…,你这里有没有吃的东西?”绯衣少女诧异的看着牧月,眼角的余光探视着周围。

“有啊。”其实牧月也不知道自己还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她只知道如果少女离开,她就要继续去想那晚画舫的事情,莫名的阴郁会将她完全吞噬。

绯衣少女顿时松了口气,捏着下唇吹了声口哨。

一匹青色骏马跟着她走到院子里,上面坐着一个青衫少年,木头般低垂头,目光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一卷书,一动不动。已经是春天了,青衫外还罩着件银狐皮外袍。

绯衣少女亲自关上院门,扶着少年下马,步入简陋的厅堂。

这个少年和绯衣少女的相貌绝似,看来是对双胞胎,只是少年脸颊苍白,目光散散的,像是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而绯衣少女面色红润、顾盼神飞。

“若夕,你先等等,马上就有吃的啦。”绯衣少女轻按着将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这是我弟弟原若夕,他每天必须按时吃东西,不然就会生气。”绯衣少女笑了笑,“刚才马匹
受惊乱跑,把食物弄丢了——这里离集市又很远。”

少年顺从坐下,将手中的书合上,又用双手使劲压了压平,还在上面搁了块大理石镇纸,齐着桌面的边沿搁在左边,然后一动不动平视前方。

孤独症?牧月曾听过自诩为“神医”的星无遥说过这种病,病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精神状态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与外人沟通,如果他的生活规律被打破,就会非常烦躁不安。

耳边悠悠传来远处寺庙的钟声,申时已到,申时又名为哺时或者夕食,是吃晚饭的时辰,看来少年习惯每天在此时进食。

牧月压住内心的好奇,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一盏茶过后,牧月从厨房出来,将一个纸包打开——油炸的花生米,有些疲软,细细的盐粒已经融化了大半,是前几天买的。

一碗白米粥倒是热气腾腾的,不过若仔细一看,没有米粥应有的黏稠,分明只是用水将隔夜的米饭煮沸而已。

牧月欲将粥碗放在少年面前,突然想起了什么,递到半空中又将碗到自己面前,用瓷勺搅拌着米粥散发热气,不时用手腕贴着瓷碗,感觉温度合适才递过去——她知道孤独症的人吃东西是不知冷热的。

绯衣少女朝她赞许的点点头,自报家门,“我叫原若晨。”

牧月有些尴尬的笑笑,“我叫牧月,这里没什么人来访,也没有准备给客人喝水的杯子。”

原若晨轻咳一声,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刚才两人还拔剑相对。

白米粥花生米很快就不见踪影,原若夕用饭完毕,自己掏出手帕按了按嘴唇 ,发散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聚集在牧月脸上,木木的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一八三四。”

“什么?”牧月一头雾水。

原若晨也迷惑不解,想了一会,“你以前见过若夕吗?”

牧月困惑的摇摇头。

“一八三四。”原若夕再次重复,抱起书本站起来。

送走了若晨若夕姐弟二人,院子里冷清了许多,牧月没有回屋,抱膝坐在井口边,黑夜一点点的将夕阳吞噬。

“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牧月站起来,久坐的腿脚有些发麻。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一个爽朗的女声叫到:“我是原若晨,我请你出去喝酒哦!”

牧月舒展眉头,一边开门一边说道:“下次敲门可不可以小声些,门都敲坏你要赔的.”


紫菱城,笑靥楼。

桌上整整齐齐堆放着数十个拳头大小的酒坛,牧月和原若晨相对而坐,每人托着一坛梨花白对饮,面对窗户而坐的原若夕将两人饮完的空坛摆放整齐,然后木然的看着酒坛。

六合的梨花白是取用雪水加入梨花酿制而成,酒性不烈,但是酒香绵绵。

这是她们喝的第八坛梨花白,两人的脸颊都醺的绯红,也顾不得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冰凉的白瓷酒坛和温暖的梨花白在唇齿间共同刺激着牧月,坚持饮下半坛之后,喉咙像是被酒给堵住了,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她猛然将酒坛抱在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原若晨也抱着酒坛,嘿嘿笑道:“对不起,今天还是我赢,连胜五天哦,好久没有赢的这般痛快了。”

牧月肩膀徒然一颤,俯□体,对着脚下的痰盂咳嗽起来。

“觉得不舒服就吐出来好了,反正已经输了。” 原若晨放下酒坛,绕过桌子,轻拍牧月后背。

牧月咬住舌尖,缓缓坐起来,对着原若晨招招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

原若晨凑过头去,牧月贴着她的耳边问道:“你见过放了十天的尸体吗?”

“当然见过,我可是赏金猎人。”原若晨愕然,不明白她怎么说起了尸体。

“尸体停放十天后会发酵一种液体,这种液体有种奇特的酒香。”

“哦?”原若晨觉得很不自在,对牧月接下来的话隐隐不安,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牧月眼珠一转,继续耳语道:“我觉得这里的梨花白就掺上了那种东西,不然怎么会那么香?”

原若晨终于控制不住,朝着痰盂呕吐起来。

牧月诡计得逞,狡黠一笑,起身叫来店伙计收拾残局。自那天与原若晨相识后,她每天傍晚被叫
到笑靥楼喝酒,一连输了四天,今晚使诈总算侥幸扳回一局。

店伙计撤回酒坛和痰盂,上了一桌菊花宴。菊花宴是这家笑靥楼的招牌——笑靥本来就是菊花的别称,意为花瓣如美人的笑容。

桌上摆放菊花粳米粥、一叠绿豆菊花糕、莲子银耳菊花羹、呛拌菊花牛肉丝。

这里给客人净面的手巾都是先用菊花瓣浸过的,酒醉后擦一擦清心怡神,原若晨放下手巾,长舒一口气。

牧月将菊花羹舀了半碗,笑咪咪的递给她,“你都赢了四次,这次我们算平局好不好?”

原若晨吃了半盏菊花羹,仍旧忿忿不平道:“这次不算,待会我们再比,你这个人喝酒都使诈,当初正是看错了你。”

牧月倒了杯菊花茶递给一直静坐不语原若夕,“若夕,你说说我们谁赢了?”

原若夕一饮而尽,没有任何语调的叙述,“放下酒坛者输,呕吐者输。”

“这可是若夕说的,你先放下酒坛呕吐,我也没算你输。”牧月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一八三四。”原若夕又开始重复。

牧月已经记不起若夕说了多少次这串奇怪的数字,他的双胞胎姐姐原若晨也总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声称她也不明白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一八三四…。”牧月将热手巾盖在额头上,八坛梨花白下来已经是头晕脑胀,现在借着思考这组数字的意义苦力强撑而已。

“我请你在笑靥楼喝了五天酒,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原若晨突然话锋一转,言辞清楚,丝毫没有刚才呕吐的狼狈模样。

牧月心念一动,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不过她只是把眼睛打开一条小缝,心不在焉的说道,“可能你和这家酒店的老板一样——都讨厌菊花,天天吃它喝它,还把它的尸骸风干,放在花瓶里做饰品。”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原若晨剪了剪灯芯,包厢立刻亮堂了许多,“七年前,有个远方的商人来到紫菱城卖下了这里,挂出菊花旗开了这家笑靥楼,这里汇集各种菊花样本,可单单少了一种,你来到这里五次,难道从未发现?”

牧月摇摇头,觉得头痛了更厉害了,她从未注意到这些,一直以为这是老板的癖好,或者为了迎合酒客附庸风雅而为之。

倒是一直处于神游状的原若夕突然说道:“白、黄、红、橙、青、赫、紫、绿,墨菊,没有墨菊。”

原若夕的声音依旧平淡,牧月却觉得如电闪雷鸣、如梦初醒。

墨菊,没有墨菊!七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青姨将她抱到王家商船,自己却登上了许家商船。
临行前再三叮嘱她,如果到了紫菱城她没能去接牧月,牧月自己要在辰时之前去找接应的人,那个人会在酒桌摆放一盆白菊花,她要问那人黄菊花要不要,对方会反问她——有没有墨菊。

墨菊,没有墨菊!

牧月缓缓站起来,将手巾放在一边,“七年前,这里是不是叫做顺风楼,是一家茶馆?”

原若晨点点头,“鱼燕伴月影,寒玉胜清辉。鱼、燕、月、影、寒、玉、清、辉、是奚帝城城主的八个替身,我猜你就是七年前消失的月,有人等不到你,就买下顺风楼,成为笑靥楼的老板——他暗中寻了你七年,一直觉得你还活着。”

“鱼燕伴月影,寒玉胜清辉,你不愧为赏金猎人,连这个都知道。”牧月喃喃低语,缓缓坐下,转动着手里半透明的薄瓷茶杯,冷笑道,“七年了,寻找我这粒弃子还需要费那么功夫么?开了这家笑靥楼,还花大价钱请你寻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杀我。”

原若晨微微蹙眉,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口不谈,她关上窗户,对着雕花板壁连敲五下,然后给原若夕披上银狐外袍,带着弟弟离开了,临门前,她突然转身道:“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故意接近你,只是后来有了太多的巧合使我觉得你就是失踪的月,而且,我也没打算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孤独症就是现在的自闭症,大多自闭症小孩在三岁时开始症状明显。
自闭症四分之三性别为男性,百分之六十五的自闭症患者是左撇子,病人大多相貌清秀。
他们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感应的危险和快乐都极少,生活规律,似乎有个闹钟在脑子里上了发条。
尸体腐烂时会产生酒精,这不是我随意杜撰的,在美剧《csi拉斯维加斯》上有,好像是第五季?

 


38

墨菊归 ...


原若晨姐弟俩的脚步声消失在走道的尽头,不一会有人叩响了包厢的木门。

“整个笑靥楼都是你的,进入一个小包厢还需要敲门吗?”牧月心思烦闷,重重的将茶杯顿在花梨木桌面上,半杯茶水飞溅出大半,只剩下浅浅一层留在杯底。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很快合上,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缓步进入包厢,他穿着普通青色儒士长袍,没有蓄须,微微有些发福,左手捧着一盆墨菊,也不知他是如何能在初春弄到盛开的菊花。

中年人端端正正的将墨菊放在桌子中央,将溅在桌面的茶水擦干,微微一笑道:“七年了,笑靥楼终于盼来了墨菊——你的脾气一点没变。”

“我不想和你废话,你找我这粒弃子做甚么?是怕我泄露秘密,打算杀了我吗。”牧月冷冷的说道,“莫奂你这些年在紫菱城过的逍遥自在,青姨她却永远睡在在越水河里,连个墓碑都没有。”

“你以前一直都叫我莫叔叔的。“莫奂悠悠的望着紧闭的窗户,像是看到了波光粼粼的越水河,
“我在越水河畔买了块地,给青冉建了座衣冠冢——其实只是一块她亲手绣的丝帕罢了,立的是无字碑,每年她的生辰忌日我都会去拜祭。”

“七年前,我接到青冉的飞鸽传书,就一直在茶楼等你们,可是等到晚上打烊你们都没出现,当天紫菱城都在谈论徐家商船遭袭,无人生还的消息。我寻访了那晚你们投宿醉秋风客栈的伙计,还有当晚在王家商船的船工,他们都说那晚一个青年女子抱着小姑娘上了徐家的船,后来,我结识了王家商船的老板王归军,他也…。”

莫奂深吸一口气,声音一颤,“他也亲口证实青冉和女孩死在船上,我知道青冉带着你和泓影,从来都只会让一个女孩露面,另一个藏在暗处,一旦有事,至少可以保全一个替身。没想到追踪的杀手炸掉了商船,不留任何人生还的可能。我本来已经死心,可是有一天顺风楼的老板无意中提起那天更早的时候,王归军的幼子王七夕抱着个奇怪的布娃娃来过顺风楼,看起来像是在找人,我才知道青冉她临时改变计划,把你留在王家商船,自己带着泓影上许家商船,这么多年了,牧月你为什么不过来找我?”

牧月给自己蓄满了茶水,搁在桌面不饮,只是出神的看着瓷杯,“青姨再三叮嘱我,必须在卯时去顺风楼找你,如果卯时过后你还没出现,就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的谁都找不到我。我让王七夕代我去找你,可是你根本没有出现。”

“卯时?!”莫奂猛然一惊,“青冉她给我飞鸽传书写明是辰时去顺风楼,我们相差一个时辰,这究竟…?”

牧月和莫奂相顾一眼,霎时顿悟过来。

“青冉她…,她不愿让你再做替身了,所以故意把时间错开。”莫奂苦笑一声,“她上船之前就料定有去无还,就将你放在另一艘船上,尽她最后的力量给你自由。”

牧月觉得鼻子发酸,眼睛腾起一股雾气,青姨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回忆如潮水般涌过来,青姨的怀抱永远都那么温软,总是会微笑的看着她入眠,她宁可三天不梳头发,也要等到青姨亲自给她梳理,因为不管她的头发有多乱,青姨永远都不会弄疼她,素白纤细的手指像是魔术般将纠结的乱发梳通,末了,青姨总会吻她头顶,然后抱着她在原地转一圈,柔声说道:“谁说牧月是黄毛丫头,明明是个最最美丽的小姑娘嘛。”

她甚至记起了一件遗忘很久的事情,她初学骑马,青姨将她放在马鞍上,那是一匹很温顺的母马,让莫奂牵着缰绳,自己骑着匹黑马与她并肩而行, 她骑了没多久就嚷着屁股颠的难受,莫奂将她抱下来,她又说那样就看不到青姨了,莫奂只好让她骑在脖子上,她的视线正好可以平视青姨,温煦的风吹起青姨的发带,时不时的触碰到她的脸颊。

“你走吧,我会维护青冉最后的愿望。”莫奂递给牧月一块手绢,“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让奚帝城知晓,原若晨也不会说出去,你要好好保住自己。”

牧月没有接过手帕,她起身打开窗户,清冷的春风赶走了强忍住的泪水,低声道:“青姨的衣冠冢在那里?今夜我要出城拜祭她。”


子夜,越水河畔,无字碑。

“越溪女,越红莲,齐菡萏,双婵娟。嬉游向何处,采摘且同船。浩唱发容与,清波生涟漪。时逢岛屿泊,襟袖即盈溢。馨香亦相传,薄雾归去来,苎罗生碧烟。”

这是在越州乡间传唱的采莲曲,盛夏时节,渔家女子相伴去湖中采莲,在湖边就能隐约听到少女清亮飘渺的歌声和船桨划拨水面的声音,湖面拂过阵阵凉风,仔细品来,有荷叶和莲花的馨香。
可此时只是初春时节,河面的浮萍都才刚刚冒出头来,半夜时分,仍旧寒气袭人.

吟唱这首曲子的不是温婉可亲的采莲女,而是已到中年的笑靥楼老板莫奂,他将这首轻快的小调唱的苍茫悲凉,仿若痴心的男子追忆过去相伴游湖采莲的恋人,恋人已逝,风景依旧,他独立湖边,看着在莲花丛中穿梭采莲船,潸然泪下。

半个月亮在云层中忽隐忽现,难以琢磨。

六合祭奠故人,除了焚烧纸钱,供上酒食果品,还会放飞风筝,如果是在晚上,则放天灯,或者在风筝上拴小灯笼以寄托哀思。

牧月将挂着两串小灯笼的软翅大风筝放到半空,风筝飞的高且稳,牧月将手中的线系在无字碑旁的杨柳枝上,柳枝的嫩芽已经长开了,远远看去像是一簇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