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范逢谷半信半疑的样子,牧月微微一笑,将三尺画轴缓缓打开,范逢谷的眼睛随着画轴的放开睁的越来越大,待整幅白鹭欲栖图展现在面前,他激动的站起来,嘴角抽搐, “真…,绝对是真迹!巫行巍画风飘逸高远,贬为平民后 字体和画风开始沉重悲怆,通常的画家画白鹭都是一飞冲天,或者展翅欲飞,只有巫行巍反其道行之,这只白鹭看似折翅欲栖,给人感觉似乎并不想栖息在此处,再入苍天又力不从心,天地之大,白鹭始终找不到理想之地,巫行巍旷世之才,到最后却落个悬梁自尽的下场,命运还不如这只白鹭。”
初时牧月以为他只是荒淫无耻,挥霍无度的酒肉之徒,见他对巫行巍书画一番评价,腹中并非草莽,言语间居然与巫行巍有惺惺相惜之意。
“范某愿以重金购买这幅画轴,小鱼姑娘开个价吧!”范逢谷如获珍宝,恨不得将眼睛长在画轴上。
“小鱼只喜欢金银首饰,范公子若是喜欢,不妨随我去厢房详谈,房内还有巫行巍墨宝一副,还要麻烦范公子一并鉴赏。”牧月佯装欣喜若狂,将画轴卷起,小心翼翼的放进娟袋里,做出请的姿势来。
“乒”的一声脆响,一旁隐忍不语的倩兮将酒杯拂在地上,牵起盼兮转身就要走。
“且住。”范逢谷急忙拦阻住两人,女人和字画,两样他都爱,白鹭欲栖图他势在必得,这对姐妹花也的确让他挪不开眼,但他首先是一个商人,凡事利益为先,这个小鱼姑娘看他失态,如此急切得到这幅画,肯定信口开高价,反之如果推脱一下,等到明天交易,谈价钱时就能反客为主。
主意拿定,范逢谷示意一旁的保镖,“给这位姑娘金币五十当作订金,明晚我再与姑娘详谈。”
保镖跟随范逢谷多年,立刻明白主子的意思,不容牧月拒绝,将一袋金币塞进牧月手里,客气道:“我送姑娘回房。”,
费尽心思,这是没让这只狡猾的鱼儿上钩,牧月强忍住失望,避开保镖的搀扶,盈盈拜别。
牧月回到三楼隔间闷坐不语,颜彤听不见谈话内容,但透过珠帘也明白行动失败,从牧月转身上楼到现在,他的眉头一直紧锁。
出师不利,原本胸有成竹的事情横生枝节,牧月心里空落落的,真是麻烦啊,范逢谷美女不离身,怎么才能秘密处死?如果没有那么多要求,她把匕首藏在画轴里,以献图为名,最后图穷匕现,一刀就能了断此事…。
“你有没有想到其他办法?”颜彤问道。
牧月从臆想中醒来,呆呆的摇摇头。
“还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要想办法把他引开,如果你做不到,就由我取代你。”颜彤喝完已经冷下来的酒,牧月可以失败,但碎魂堂不能有失。
如果没有这笔生意,就谈不少凑满一万金币,没有一万金币,一切都要听从陆翔回的安排,何谈自由?牧月觉得自己像是躺在被一万金币埋葬的坟墓里,完成这次任务,她至少可以伸出一双手吧,第二次就能露出头,再一次就…。
已过亥时,鞭炮声早已停歇,整个玄启城都进入梦乡,这个时候云雨楼最为欢腾热闹,今日是元宵节,又一个合家团聚的日子,富家权贵们应付完家里宴会,就冒着风雪到云雨楼里寻欢,在这里他们没有丈夫、儿子、官员、商人等等身份带来的压力和禁锢,仅仅凭着钱袋的厚重换来青春笑颜。
美人的身子柔软的似乎能融化在怀里,媚眼如丝,销魂旖旎,只要钱袋够分量,总能找到心怡的姑娘,大厅里十几桌客人,陪坐的美人有的把酒言欢,豪饮调笑;或娇羞拿薄扇半遮面;或矜持端坐吟诗做赋,或抚琴弄弦以声悦人。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牧月仍旧斜靠在椅上,盯着那些丽人出神,像突然顿悟到什么似的,猛拍桌面,“我就不信这样都不能引他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暮兰舟与牧月对话:
暮兰舟:拜托,你是碎魂堂杀手耶,能不能专业点,杀个人还那么费周折!我写的好累啊!
牧月(很无辜的扯了扯细软的眉毛):我是二流杀手嘛,又是初试牛刀,大家多担待点。
34
怨偶 ...
酒至半酣,倩兮俏生生的立在一旁吹笛,是一曲山野村落都能耳闻的曲子《折杨柳》,只是去掉了高亢的部分,只是在低音里回旋缠绵,如同微风拂过溪边的翠柳。
舞姬盼兮赤脚在厚厚的毛毯上和着笛声舞蹈,纷飞的裙边如在溪边濯足惊起的水花,伴着纯朴的乡野小调,她却舞出了令人无限遐想的诱惑与娇媚,
范逢谷眯着眼睛打着拍子,今晚运气出奇的好,不仅得到倩兮盼兮的殷勤献舞,还低价得到名画。如果那副字也是真迹,那就真的捡个大便宜了…。
牧月惊慌的跑下楼来,“范公子,小鱼遭贼了。”。
“字画被盗了?小鱼姑娘你…?”,范逢谷又惊又疑,面前的小鱼不再是乡下丫头般的俗气打扮,她像是刚从梦中惊醒,合欢襟的襻带从浅粉睡袍里不经意的探出来,不禁遐想连篇,她卸下妆容钗环,青丝倌成慵懒的睡髻,自有一番出水芙蓉的娇媚。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字画被贼人所盗,小鱼很担心字画有失,还请范公子想个法子。”
范逢谷悬起的心这才放下,暗暗怪自己大意。
他才不信那番梦见字画丢失的鬼话,不过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称那幅画是真迹,还交了定金。云雨楼鱼龙混杂,难保不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若真的失了字画,那就亏大了。
“小鱼姑娘放心,我派保镖上去护卫,不会有事的。”范逢谷倒了杯酒,递给牧月,“先喝杯酒,压压惊。”
牧月接过酒杯不饮,“如果小鱼再次惊醒,希望看到的人是范公子。”,她将酒杯搁在桌面,拉过范逢谷的手, “小鱼愿为公子拂枕席。”,牧月心中颇为忐忑,编了个谎言,还学了云雨楼丽人招呼客人的手段,不知道这种伎俩会不会成功。
范逢谷心中一荡,此女姿色自然不如盼兮倩兮姐妹,刚才这番应付男人的手段也略显生硬。也正因如此,别有一番情趣的娇媚打动。
坐拥美色,又能将字画牢牢护住,何乐不为呢?范逢谷对保镖说道:“好好重赏两位佳人。”,弃了盼兮倩兮姐妹,跟随牧月上了三楼。
“小贱人!”盼兮低声咒骂,这个小丫头竟然厚着面皮再次抢走客人。
一旁的倩兮轻掩住妹妹的口唇,示意她禁声,安抚道:“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上不了台面,见到有钱人就靠过去,跟她见识反而伤了咱们的身家。”
听到盼兮的咒骂,范逢谷不用回头就能大概猜出她是什么表情,他暗自冷笑,女人么,都妄想男人只属于她自己,却不知花朵再美,也有厌倦的一天…,一个懦弱可怜的女人在脑中一闪而
过,范逢谷下意思的紧了紧握着美人腰的手,花儿嘛,还是新鲜的好。
“字画呢,你藏到那了?”范逢谷合上门。
“在浴桶里,你过去找吧。”牧月安然坐下,朝着里间的扬扬下巴,左手则伸向绑在桌底的匕首。
范逢谷径直走过去,拨开浴桶上盖的半旧石榴裙,浴桶底部铺着厚厚一层冰雪,却不见字画,他转过身道:“你莫要再玩笑…。”
话音骤然消失,一把熟悉的匕首插在心口,范逢谷直愣愣的倒在身后的浴桶里,牧月将一盆冰雪倒在死者的伤口处,轻舒一口气,总算成功了。
“夫人,你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颜彤带着一个陌生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这个中年夫人看起来孱弱无比,那身厚厚的皮裘都能把她的身体压垮,瘦的只剩一张青黄的面皮,显得双眸怪异的大而深。
“夫君,你真的把我忘了。”女人捡起地上的石榴裙,“这些首饰,衣裙,样样都是我们新婚燕尔之时,你送给我的,这位姑娘穿戴这些去见你两次,你都没察觉,夫君,哪怕有一样你能看出来是我的,今夜也不会丧命于此啊,我在你心里,早就是个死人罢。”
“什么?他是你相公?”牧月匪夷所思的看着这个女人,今晚真是太险了,如果范逢谷发现一件物品是他妻子的,必然不会上钩,甚至她和颜彤都有危险,原来她一直被蒙着眼睛走在悬崖边缘,自己还浑然不知。
范夫人合上丈夫圆睁的双眼,轻声到,“十几年前,他只是一个在街边摆摊帮人写书信的穷书生,那年也是元宵节,我和家人出外赏灯,被人群冲散,还扭伤脚踝,只好靠在墙角等待家人来寻,他拿着把破伞,帮我赶走几个无赖,背着我走了四条街,才寻到我的家人,那个时候的他身上满是墨水的淡香,我伏在他瘦弱的脊背上,心里扑嗵嗵的直跳。”
妇人按着胸口,青黄的脸颊飞起一丝红晕,像是又回到多年前的初遇,“他说,那晚所有的花灯,都不如我的双眸明亮。后来爹爹聘他为账房先生,三年后他入赘成为我的夫婿,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向来待他如亲子,将家里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他勤勉兢业,生意再忙也早晚二次向父亲请安问候,爹爹临死之前拉着我的手,说女儿今生有靠,他含笑九泉,此生无憾。”
“爹爹死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小妾的轿子一一个往屋里抬,就是这样,他隔天就往来云雨楼,若不是忌惮我的族人,他早就把我赶出家门。一日我苦苦求他不要去青楼,他居然说相识的那晚,其实是他雇了几个流氓调戏我,然后佯装英雄骗我跟他走,实际上是要把我卖到云雨楼,不料路上碰到我的家人,才改变主意谎称是救我,后来爹爹的病总是不能好转,也是他暗中下药的缘故。”
范夫人十分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双手握住丈夫胸口的匕首,狠劲拔了好几次,才将其抽出,“我真是蠢,误了自己终身,还连累爹爹丧命,即使这样,也狠不下心亲自动手杀他。”
“多谢二位帮我完成心愿。”范夫人将匕首还给颜彤,又将包着画卷的娟袋递给一旁听的入神的牧月,“此画葬入火海太可惜,我愿赠给姑娘。”
“你要烧了这里?”牧月问道。
“我已无生念。”范夫人惨淡一笑。
“你觉得范逢谷是不是在骗他夫人,十几年的元宵节可能还是他真的救了她,只是后来开始厌倦了,故意编谎话气她。”牧月看着远处的火光冲天,隔着娟袋摸了摸画轴,那对怨偶生前互相算计,最后还是死在一个地方。
“三天后你要找到花自妍,她安排你下一个任务,里面是地址。”颜彤转身上马,扔给她一个竹筒,行了几步远,挽住缰绳低声道,“是不是欺骗并不重要,十几年的元宵节,他们都还活着,而今年的元宵节,他们都死了。”
牧月静立在雪地里良久,直到火光消失,她探出左手,自语道,“咦,雪停了。”
35
夜雨冻 ...
越州,紫菱城。
初春的天气如婴儿般不可琢磨,前天还是艳阳漫天,有些花草还萌的新芽,不料一晚的北风过后,似乎把那些绿芽冻的缩了回去,盖上一层薄霜,主妇们又翻出厚重的冬衣,叮嘱家人穿上。
浓雾般的细雨密实得像一块素绢,无穷无尽的遮住天空,所以刚至黄昏,城里的人家就早早燃起了灯火。
一头青骡驮着主人行走在紫菱河边,青骡的体型比马稍小,跑的也慢,好在耐力极强,还不易生病。牧月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玉针蓑避雨,侧骑着青骡,自从上次跑病了那匹骏马,她就用骡子代步了。
一艘两层的画舫在紫菱河缓缓而行,牧月跳下青骡,点燃火把,朝着画舫吹了声口哨,然后将火把向左绕半圈,向右绕一圈,反复三下,画舫的艄公灭掉船上的一只方型灯笼,表示接应,将船徐徐靠近岸边,放下竹跳板。
牧月将火把递给艄公,行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回来,从骡背上掏出一张油毡布,盖在青骡背上,又摸出一把黄豆喂到骡子嘴边。
“快上船,不要让姑娘久等。”艄公的斗笠压的极低,看不清他的面容,听他的语气已经颇为不满。
“那你来喂它啊。”牧月将放着黄豆的布包递过,艄公身体猛然一僵,右手霎时靠近藏着武器的腰间,犹豫了片刻,他最终妥协接过袋子。
牧月将布袋重重的放在他手上,扬眉一笑,“好好喂,别忘了掺上盐巴。”
“臭丫头,看以后怎么收拾你。”艄公见牧月上了二楼,低声咒骂道。
牧月要见的人是花自妍——她最不喜欢的人,所以她每次来这里都会耍些小伎俩,戏弄那个将花自妍奉为主子的艄公。如同小孩子在吃药前总要先含着一块糖,才觉得会减轻药的苦楚。
当初她刚去玉遥山,被丘止柔扔到玄青门,原本和花自妍同住一个屋子,后来花自妍受不了牧月身上的异味和虱子,将她赶了出去,两年后花自妍出山,每次行动都堪称完美,成为右使陆翔回最为得意的弟子。花自妍的容貌觉美,这几年风言风语里传她与何清阙的关系非同寻常,牧月唯一的朋友星无遥甚至肯定的声称,如果不是她的老师陆翔回与丘止柔嫌隙已久,何清阙和花自妍早就成双成对了!
何清阙怎么可以和她呢?最初牧月对这些传言不以为然,星无遥则瞥了她一眼,“那你觉得何清阙应该和谁?”
牧月没有言语,心中却有个很强烈的念头,最好何清阙谁都不要,永远都是那个有着淡淡笑容的他该多好。
牧月将箬笠蓑衣和皮靴搁在门外,“哗!”的一声合上门,画舫二楼木地面上铺上厚厚的苇席,四个角落都搁着炭盆,温暖如春,她穿着布袜踏上苇席。
苇席中央的茶桌上放着各种茶具,花自妍右手摇着精致的石磨,她做的是抹茶——单是将碾茶磨成极细的茶粉就需要近半个时辰。
牧月不是第一次接触花自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保持安静,于是径直坐在花自妍对面的绣墩上。花自妍收集了约一两的绿色茶粉,用竹匙挑出少许,搁在茶碗里,冲入热水,用老竹做的茶芜搅拌击打,绿色的泡沫在茶香里翻滚,仅仅看看都觉得唇齿生津。
花自妍似乎并不满意汤色和茶沫,皱了皱眉头,将茶碗搁在一边,并没有给牧月倒茶的意思,她扫了一眼牧月的骑射服,“下次过来,记住不要穿黑色,黑色不配我的抹茶。”
“这本是墨绿色,沾染上了水汽,又是在晚上,你才会觉得它是黑色。”牧月每次看到她,都觉得有种莫名的挫败,面前的花自妍一袭白色锦衣,清丽绝伦的面容如飞燕掠过幽深的湖水,让人只想停下脚步,静静观赏。
牧月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女子同样在雨里呆上两个时辰,应该会有种别样的美丽罢。
“墨绿色也不行,下次过来你要穿浅色的衣服。”花自妍的视线停在牧月的手上,神色一滞,又随即移开目光。
牧月偷偷看了自己的双手,双手很规矩的并在腰间,她还带着何清阙送的鱼皮手套,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今天来,是想拜托你禀报陆右使,那个李老头还是找其他人解决吧,我做不到。”牧月定定的看着花自妍的眼睛说道。
“你说什么?”不出意料,花自妍果然很惊讶。
“那个李德昭,都快八十岁了,脸上的老人斑比鸡蛋还大!走一小步路就喘,从半夜咳到天亮,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为什么还有人要付酬金杀他!”牧月一口气说完,她监视了李德昭两天,可就是不忍心对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头下手,“我想明白了,这笔买卖我不接。”
花自妍微微一愣,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口饮尽,冷笑道,“都说痴人有痴福,今日我算见识了,李德昭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小巷子里,双手还被剁下来,至今都没有找到,他家人为凑个全尸,整个紫菱城都贴着悬赏的告示,你竟然还不知道?”
“啊?可我真的没有动手。”牧月难以置信。
她昨天下午骑着骡子去了越水河畔,找到了六年前青姨出事的地方——紫菱船帮为祭奠徐家商船惨死的生灵,在河边建了祠堂和一处灯塔,灯塔的火常年不息,据说每年的深秋,河边总有飘突的鬼影出现。
牧月在祠堂独坐了一晚,今天中午才返回紫菱城,一路上满腹心事,根本没注意满城的告示。
“我还在想,你藏着老头的手做什么,原来是另有其人。”花自妍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只要他死了,不管死在谁手里,交易就算成功,这次的任务你已经完成。”
牧月不知是喜是惊,这个老头的身份太诡异了,居然还有其他人想要他的命,而且还被砍掉双手。
花自妍递给牧月一张书签大小的纸片,“这是你下一个目标,他下个月初二要来紫菱城租货船南下采办货物,他在城北有套宅子,停留时间不确定,可能一月,也可能只有一晚,所以你的行动一定要快。另外他身边护卫众多,你要仔细。”
牧月将纸片上的画像和资料默记在心,然后投进火炉,她面带倦色,不到两个月她连续完成四次行动,漂泊不定的刺客生涯,使得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失了,眼眶也凹陷下去。
“把膏药化开,贴在伤患处,不出三天伤口就无大碍。”花自妍将一个小黑匣子推给牧月。
“不用,反正都快好了。”牧月嘴硬道,其实右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在一次刺杀行动前,她将一大包掺着迷药的肉骨头扔进狗群,有两只恶犬可能抢到的骨头迷药掺的少了,闻到主人屋子里的血腥味后居然醒过来,一只咬伤了她的小腿,另一只则追了她一条街才倒下。
更倒霉的是犬吠声惊动四邻,全城都知道凶手被犬袭击过,牧月不敢贸然去医馆找大夫,自己胡乱找了些药材敷上,伤口时好时坏。
“用不用随你,不过碎魂堂可不想白养一个蹶子。”花自妍侧着头,眼神仿佛透过了窗户,远远的注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这个神情表示谈话已经结束,牧月缓缓起身,拿起小黑匣子,朝着花自妍注视的方向瞥了一眼。
子夜,紫菱河畔。
连续三天的细雨似乎下的很不过瘾,到了子时,停了微风,黄豆大的雨点肆无忌惮的往下落,竭力在人间留下印记。
牧月隐在岸边的树林中,眼睛一刻离不开河畔的画舫,她换下了柔软的玉针蓑,改为普通的渔夫穿的棕蓑衣,棕丝制作的蓑衣粗糙简陋,妙在其颜色与黑夜的树林溶为一体,隐藏住身形。
她解下蒙在口鼻上的黑巾,挤去雨水,复又将其蒙上在脸上,避免吸入飞溅的雨水,因为一声咳嗽就会暴露她的行踪,她下船后佯装离开,实际上很快就折返回来,一直在暗中跟踪花自妍的画舫。
尽管非常的不愿,她还是想亲自证实一个传言。
一叶轻舟从远处靠过来,放出绿色的烟火,画舫的窗户打开了,花自妍从窗户探出,开着窗就起身下楼,轻舟上的人登上画舫,过了一会,一个无比牧月无比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二楼,他走到窗边,环顾四周,合上了窗户。
牧月的眼神在瞬间凝滞。面上的黑巾很快又浸满了飞溅的雨水,雨水沿着下巴钻进脖子里,冰冷澈骨。
作者有话要说:暮兰舟与牧月对话:
一、
牧月:无良作者,你为什么总是写我糗事?,又是被狗咬,又是被狗追的,我也有成功经历啊!
暮兰舟揉了揉因熬夜更文,眼圈类似熊猫滚滚似眼睛:其实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二流杀手,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二、
牧月咬牙:花自妍这个小妖精——嗷嗷嗷。
暮兰舟:这是成年人的事情,小屁孩一边呆着去。
36
若晨若夕 ...
“你怎么没关上窗户呢,天气那么冷,小心着凉。”何清阙合上窗户。
花自妍在门外整理何清阙的斗笠和蓑衣,将它们一一挂好,这才脱鞋进门,“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牧月,你还会这样怨她么。”
何清阙微微楞住,“我只是叮嘱你关上窗户,没有埋怨的意思——说道牧月,她的腿伤好了没有?”
“你就知道关心她,一见面就提那个小丫头。”花自妍冷笑道,脱下手套,顺手扔进火盆,火盆贪婪的舔舐着,很快将柔软的鱼皮手套化为几缕青灰。
今晚她见到了牧月戴的手套,除了腕部的纽扣不一样,她的那双鱼皮手套的材质和手工都相同,未免有些意难平。
何清阙淡然一笑,夹了几块木炭放进手炉里,合上镂空刻着梅兰竹菊花纹的炉盖,放到花自妍怀中,“我向来把她当做妹妹的,老师和柳姨也吩咐过,要保全她的性命。现在堂里的行动都由陆右使安排,我又不能直接插手,只能请你留意了。”
花自妍面色和缓了许多,低声道,“我是知道的。”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只是你不该送我们同样的东西,倘若如此,我宁可没有。”
何清阙微微颌首,默默注视着她,花自妍的双手抚着手炉盖子上雕花,时不时的抬头与他的目光相连。天不亮何清阙就要离开,也不知下次何时能再见面。
相聚相守总是短暂,每次离别后,甚至会觉得之前的相会像是做了一场永远都不愿意醒来的美梦,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就要睁开眼睛面对芜杂的现实。
雨点砸在木制的屋顶上咚咚作响,汇成一线线的水流,顺着屋檐流下。
“二月没见,自妍你清减了许多。”何清阙将她颊边的碎发拢在耳后,“这些年我们聚少离多,偶尔见上一面,还要避着众人耳目——我知道你很委屈。”
花自妍想起他们初次相拥的夜晚,将头依偎在何清阙胸口,“三年了,有时候我想,如果你我只是陌路人,也许就没有了那么多烦恼。”
“你…?”何清阙手中茶杯一颤。
花自妍欣然微笑,瞬间的颜色如深谷中绽放的幽兰,“我从未后悔,那怕再过三年、十年、甚至这一生都这般度过,对于我而言,这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能远远的看着你,我就很满足了。”
何清阙放下茶杯,看着面前美丽深情的女子,“可是我不满足,我希望能挽着你的手游历六合,不是一个夜晚,或者一天,而是一辈子,如果我们老的走不动了,就寻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你取笑我掉落的牙齿,我数着你额前的皱纹,生死相契。”
“我的意思是,不管在那里,我们牵着的手也不要分开。”何清阙轻握住花自妍的素手,“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花自妍心中乱轰轰的像是飞进一群蜜蜂,霎时间不知所措,她并不是没有期望过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安,其次才是喜悦,太多沉甸甸、血淋淋的事物搁在他们之间,甚至在他们情到浓时,她还能感觉这些事物的存在。
“我…我不知道…。”花自妍看着何清阙稍显失望的表情,心中无比憎恨那个举棋不定的自己,“我们之间的阻碍远不止丘堂主和陆翔回的宿怨,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所以我要知道你的决心,只要我们心意相同,相信我,任何阻碍我们都可以跨过。”何清阙的掌心似乎比手炉还要灼热,这股温暖将花自妍纷乱的心情烫熨开来,所有的顾虑都被扫到角落里,露出了深藏在心底的渴望。
子夜已过,紫菱城的万户人家早就灭了灯火,熟睡的孩子们含着大拇指嘴唇有一下没一下的吸允,梦到了他们混沌未开时最温暖的记忆,一对对夫妻相伴而眠,交换着彼此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