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赤槿透过密集的竹林,目光虚浮的望着竹屋的方向,很认真的说道:“息昔和我不一样,她这个人看似不羁,面皮有时候比我还厚,但情感很单纯,上次她搭建的破房子差点把我压死,我就只是稍微教训一顿,把她一个人仍在竹林里,她就难过了好多天,到现在也不敢惹我。你要是欺骗她的感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行远想起刚才赤槿扔桃核的那一幕,“这几天她花了你那么银子,还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这个也叫不敢惹你?”
“不就是几个破银子,我赤槿对朋友还是很大方的,她在勿逢山寂寞多年,现在到了城市见到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尝一尝,乱花钱很正常啊。”赤槿鄙夷的看着谢行远,“那像你,这么长时间就送她一只破毛笔。”
“难得和你废话了。”赤槿言归正题,“息昔要嫁,就只能嫁给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你这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书生绝对配不上她,你若是继续纠缠不清,我早晚废了你!”
“赤槿姑娘对朋友真是赤胆忠心,谢某佩服。”谢行远不怒反笑,看惯了女人间争风吃醋、攀比虚荣,这个赤槿太令他意外了。
“你不用拍马屁贿赂我,息昔她说不定早就芳心暗许,你以后别来找她,免得引起那个人的误会,害了息昔终身大事。”赤槿继续打击谢行远嚣张气焰。
“那个人?是谁?”谢行远立刻敛住笑容,语气冰冷。
“那个人就是仙界芳主令狐唏,虽说美的过分了些,模样看起来还是很本分的,我们在冥界遇到他时,息昔看得都挪不开眼。”赤槿暗想,那日在冥界,息昔见了令狐唏就手足无策,一反她平时灵魂出窍的梦游状态。
“令狐唏在群芳司有一百多个花仙陪着,过得好不自在,论朝三暮四谁能比过他?他才是你应该警告的人。”谢行远很是不悦,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赤槿追赶不得,自言自语道:“你说的没错,何况仙界是不能成婚的,我也想警告令狐唏啊,只是我法力浅薄,哪敢得罪他。”
“这两个你都别惹。”灰袍短发的男子从竹林里冒出来,正是苦于报恩无门的狐帷,他研习蔷薇仙孟萧潇教的《报恩三十六计》多日,终于鼓起勇气来人界找赤槿了。
“是你?”赤槿暗叫倒霉,上次他引来雷电,劈疯了自己的坐骑,这次又想出了什么变态招数对付她?
“今晚天气很好啊,赤槿姑娘这么有雅兴出来赏月。”狐帷寒暄几句来缓和紧张气氛。还露出训练多日、他自己感觉最真诚的笑容。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赤槿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刚才的对话对他有什么好处。
“见你孤身一人外出,就跟在后面保护你的安全。至于对话嘛,是我不小心听到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狐帏诚恳的说道。
赤槿令可相信谢行远醉翁之意不在她,只在息昔,也不会相信狐帷是在保护她,因为他曾今邪恶的将她满头青丝变成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后来又利用她的信任,逼疯了她唯一的马匹,还将传家之宝——纯白铮亮的金刚伞活活劈成锅底般的黑色,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被狐帷这条“毒蛇”连续咬三次,她早就怨气冲天,看到狗尾巴草就怒不自禁的狠狠踩下去,如何还敢接受狐帷的报恩?
赤槿沉默不语,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狐帷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个叫谢行远的来头不小,仙界没有这般人物,他肯定是在人界游历的妖族族长或者是魔界尊主,刚才你那般数落,他没有动怒已经是奇迹;还有我们芳主令狐唏也是不好惹的,你见了他最好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息昔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会管到底。”赤槿很客气道:“时间不早,我明天还要一早起来去恕空堂笃行峰考试,告辞了。”
“不如这样,我送你过去吧。”狐帏努力回忆《报恩三十六计》的内容,送对方回家绝对是必不可少的经典桥段。
这个狐帏和书生一样学《风月三十六计》来欺骗女人的感情!赤槿灵光一闪,焕然大悟,难怪他今天的举止行动和往日大不相同,先博得她的好感,在陷入感情后一举抛弃——简直是恶毒到极点!
“你真的是来报恩的?”赤槿咬牙切齿的捏紧拳头。
“嗯,还请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狐帏面露喜色,赤槿终于开始明白我的心意了!
即使月色朦胧,也能看到狐帏“得逞”的笑容,赤槿遏制住“掐死”他的冲动,一字一顿道:“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么?”
“当然可以,别说是一个,三个也是没问题的。”三个愿望完成,我就可以回仙界做狗尾巴花神了!胜利在望,狐帏激动得两眼放光。
“我只有一个愿望,你能不能立刻消失在我面前。”赤槿指着远方道:“最好滚远些。”
首战不利,狐帏哭丧着脸回到仙界找孟萧潇和桃理枝,孟萧潇听完他的倾诉,沉默了很久,说出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来。
他说:“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而是明明很爱你,你却叫我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忙死,凌晨3点起来偷偷摸鱼码上一小章,字数少了点,不过剧情还是很有料地——兰舟自我感觉。(画外音:呸呸呸,自恋狂!)
下一章会多更,抱着读者们狠狠亲亲!谢谢乃们的花花,兰舟会继续努力的。
王若钦
恕空堂,笃行峰。
息昔烦躁的将考卷抖了抖,发出沙沙的声音,前方监考的老头不满的扫视过来,朝她使了一个“抖什么抖?答不出题来就赶紧走人,别在这里打扰其他人考试。”的眼神。
息昔毫不客气的还了个“我就是要抖,这考场纪律又没有规定不许抖试卷。”的眼神。
这个监考的白胡子老头便是那日息昔递交履历表面试时对她百般刁难的老师,名叫巫长戈,据息昔打听的消息,他在恕空堂属于那种没有多少本事,但是凭借辈分勉强被称为“德高望重”的长老,他通常呆在北方的家乡牧马放羊,安享晚年,只是每年秋天恕空堂挑选弟子时来笃行峰当考官。
来笃行峰路上,息昔曾经试着向赤槿提议,如果赤槿恰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若息昔遇到难以回答的题目,她抖试卷为暗号,赤槿能不能把自己的试卷摊开,“稍稍”提醒一下?赤槿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含含糊糊的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过,赤槿很快用行动告诉了息昔——绝对没门!连窗户都没有!尽管她宿命般的就坐在息昔的正前方,尽管息昔将可怜的考卷抖的快要破掉,尽管息昔可怜兮兮救助的目光快要将赤槿的脊背融化,尽管…。
总之赤槿就像一只老母鸡般将试卷护的严严实实,估计两个时辰过后,她都可以孵出小鸡来了。
本来这几日谢行远“诲人不倦“,悉心讲述《妖灵律令》,息昔应付考试绰绰有余,可是她拿到试卷才发现考试内容远远不止《妖灵律令》的范围,比如论述在约束人族的《律法通典》和《妖灵律令》有什么区别?勘验尸体的验尸表格一式几份?分别抄送那几个官员?被人勒死和自缢的尸体有什么区别?
如此等等,息昔有数十道题完全不知道答案,只得干瞪眼,而坐在前方的赤槿则奋笔疾书,答的欢畅无比。
唉,息昔摇摇头,硬着头皮胡乱写了几笔,将试卷封在竹筒里,交给巫长戈后匆匆离开考场——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当然,在经过赤槿的座位时,息昔刻意放缓脚步,蹭着她的衣袖而过,送她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而赤槿也是有来有往,还给息昔一个无比无辜的眼神,朝着考官抬了抬下巴——不是我不想帮你哦,实在监考太严了。
息昔恍恍惚惚出了考场,心想自己很可能没戏了,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拿回紫电剑的方法——加入恕空堂,似乎不可能,这不是在逼她再次潜入藏宝阁偷吗?
“息昔姑娘,我的老师王若钦王长老请你过去说说话。”一个灰袍青年男子从后方跟过来,遥指侧前方。
王若钦?息昔只听说过恕空堂的堂主叫做王从祈,另外就是监考官白胡子老头巫长戈,这王若钦可从来没听说过。
“王长老就是本堂王堂主的师弟,是恕空堂辈分最高的长老。“灰袍男子解释道:“他老人家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啊?失敬失敬!”息昔连忙还礼,跟着他去见王长老,心中却疑惑顿起,她从未见过那位辈分高的吓人的王若钦,怎么会有一叙之说,难道那晚她去藏宝阁偷紫电剑的事情捅到他那里去了?
两人行到树林的一处凉亭里,王长老早就等候在那里,见到息昔过来了,他站起来抚掌大笑,“呵呵,息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就是王长老?”息昔惊愕的呆立在原地,这个王长老居然就是那晚西苑藏宝阁拿着扫把墩布、须发斑白的老人,他劝说息昔参加考试正当的取回紫电剑。他仍旧一身腌黄瓜般颜色的长袍,只是这次浆洗干净,熨烫平整,头发用一根墨玉簪起,像是刻意装扮了一番。
“呵呵,老朽在藏宝阁隐瞒身份,事出无奈,还请姑娘原谅。”王若钦请息昔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那日一见,觉得姑娘是惊世之才,打定主意收你为学生,不知你是否愿意跟随老朽。”
“这个——自然是愿意的。”息昔欣喜若狂,觉得天上掉下来一个大烧饼,不过她仍有顾虑,“只是刚才的试卷都没答完,可能连考试都通不过,恐怕是没有资格做你的学生。”
“我选拔人才向来是不拘一格,刚才领你来这里的归浩玄是不是觉得很面熟?他在第二场考试之前因为抗议抽签结伴的规则被拖了出去,且不管规则是否合理,他坚持自己的看法,敢提出异议的精神我就十分欣赏!”王若钦颔首道:“做一名优秀的除妖师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不畏强权。所以我就找堂主让归浩玄免试进入恕空堂。”
噢,息昔想起那天被杂役拖出考场的“出头鸟”男子,没想到他后来因祸得福,不用考试就顺利进入恕空堂,还成为王长老的亲传弟子,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咳咳。”王若钦觉察到息昔的想法,他大声赞叹道:“那晚你去藏宝阁偷剑,计划周详,来去的路线都摸的清清楚楚,做一名优秀的除妖师最重要的就是心思缜密,你当然有资格做我的学生。”
这个——刚才他不是说做一名优秀的除妖师最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不畏强权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心思缜密了?息昔迷惑不解,又不敢说出来,只得敷衍的点点称是。
“孺子可教也!”王若钦拍了拍桌面,“那就这么决定了,你考的再差都没关系,我这就去和考官们打招呼,这次我一共收了四个徒弟,全部免试通过。”
“啊?这——除了我和归浩玄,另外两位是?”息昔疑问道。
“这个嘛,其他两个都是妖族,他们将会是恕空堂第一对妖族除妖师。”王若钦得意洋洋,“做一名优秀的除妖师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他们比人族更了解妖族。呵呵,不和你多说了,我还要去求堂主师弟同意收了你们四个呢,明天下午发榜时就见分晓。”
到底做一名优秀的除妖师最重要是坚持自己判断,不畏强权?还是心思缜密?还是知己知彼?息昔摸不着头脑,按道理说王若钦身为地位最高的长老,不应该犯这种明显的逻辑错误…。
悠悠响起的钟声唤醒了冥思苦想的息昔,考试结束,赤槿也该出来了,她们约好在殿门后的石林里碰头的。
“…,就是这样。”息昔向赤槿讲述完毕今天的奇遇,“这个王长老还真是奇怪呢。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息昔,你和他聊了快半个时辰吧?”赤槿面色铁青的问道。
“是啊。”
“真看不出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糊涂到如此地步!”赤槿蓦地炸雷似的吼道:“他是个疯子!王若钦在一百多年前就疯了!发疯的那夜,他亲手杀死他所有的亲传弟子!一个活口都没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的字数少,明天兰舟一定过来更2章!另外,兰舟打算将之前的一个龙套写成次要配角,写谁大家给点意见。现在兰舟做几项提名:私奔的山神娘娘、拐走山神娘娘的蜘蛛精、带绿帽子的山神、肚子比胸大的村妇以及光腚到处乱跑的狗娃,跑堂的青蛙王子(若大家有其他觉得萌的龙套,也可以提出来哦)
看榜
作者有话要说:兰舟的破本本终于修好啦,啥都不说了,更新是硬道理。下章兰舟继续得瑟。
“他幽禁在空空山几十年,前些年疯病好了些才放出来,整日拿着水桶扫把满山转,和普通杂役没什么区别,你若是做了他的学生,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赤槿拉着息昔的右手,“走,赶紧找他去,就说你现在还没拿定主意,等过几日再说——反正他是个疯子,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不记得了。”
“不行,当了他的学生我才能轻松取回紫电剑。”息昔扯回胳膊,心思重重的问道:“他真的杀死所有的亲传弟子?”
赤槿飞快的点点头,眼珠儿转了几转,又缓缓摇摇头,“他的弟子一夜之间全部暴毙的确是真的,但是官府衙门宣布此案是悬案,至今未找到真凶,但是据说真凶就是王若钦,有人亲眼见他在死人堆里疯疯癫癫挥着佩剑,一身白衣变得血红,周围残肢遍地,而他自己却毫发无损。”
息昔觉得一阵恶寒袭来,可心中仍旧疑惑重重,“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别人栽赃给他么?”
“这怎么可能!”赤槿白了他一眼,“王若钦虽然不是掌门,但是当时他却是数控堂法力最强的除妖师,谁能有本事在他眼皮下杀人?据说王若钦是练习法术不当,走火入魔,丧失心智,所以罪不该似,加上他师弟,也就是现在的堂主王从祁在朝廷斡旋,所以他没有被发配到极北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而是关押在恕空堂九层幽狱中,用伏魔阵困住,防止他继续作恶。”
“我还是不信。”息昔想起那晚在藏宝阁,王若钦劝她放在紫电剑时神智清明,态度和蔼,实在无法将他和屠杀自己学生的暴虐之徒联系在一起,“他现在看起来是很平和的一个老人——虽然有时候会有点奇怪。”
“可能是过了几十年,魔性渐渐消褪的原因,而且堂主很照顾他,四处寻访灵丹妙药救治,听说王若钦现在只吃素,估计是在悔过吧。”
息昔长吁一口气,他不再杀人就好,否则紫电剑没到手,自己命先没了。
“看来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赤槿看她明显放松的表情,狠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做他的亲传弟子,万一他那天在走火入魔,你有本事逃的掉吗?”
“走火入魔?”息昔不屑的笑了笑,“你没见过真正的魔罢!其实魔并不是嗜血成性,见人就杀,他们只是比人族和妖族更喜欢自由,更执着而已,他们爱憎分明,有时候坦率的像个孩子。”
“我确实没见过魔。”赤槿不服气的的反驳道:“你不是也没见过魔么?怎么就肯定魔就不是嗜血成性?”
“是阎小玉告诉我的。”息昔顿了顿,“她说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而且,你没发现其实罪恶最深的,往往都是人族吗?魔族、人族、仙界、妖族其实和人族一样,有善也有恶,魔族有与人为善的,天界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同样都是杀人,凭什么仙界杀人就是天经地义,而魔界杀人就是恶贯满盈了?何况谁都有杀错人,做错事的时候,难道魔界就一定万劫不复,仙界就…。”
“喂!”赤槿掐断了息昔的长篇大论,“既然仙界如此不堪,那为什么你一看到芳主令狐唏就傻傻的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呢?”
“这个——。”息昔愕然片刻,随后跟上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废话来,“因为他长的好看。”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以‘色’辨人。难怪两个饭馆的菜式价钱都一样,你向来都是去店小二长的俊俏的那家吃饭。”赤槿取笑道。
息昔反驳道:“才没有!隔壁那家店小二是只青蛙,我亲眼见他把苍蝇吞下去,怎么还能吃的下饭!”
“哼!你说我有成见,你不是也一样吗?青蛙吃苍蝇也不是他的错,”赤槿讥讽道:“你每每说别人有成见,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息昔沉默了很久,缓缓的点点头。
次日下午。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息昔猛地从吊床上坐起来,噩梦初醒,已经满头大汗,她梦见王若钦挥剑刺来,而自己的双脚像是钉死在地面上,丝毫动弹不得。
她跳下吊床,一口气灌下两杯凉茶,才缓过神来,发现茶壶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看榜了”。
虽然没有落款,不过这神似毛毛虫、肥且软的字体只有赤槿这种天才才能写的出来。
“奇怪,不是说话一起去看榜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就走了?”息昔对着字条喃喃自语,也没有多
想,关上门径直朝着贴榜文的凤凰街南头走去。
此时凤凰街人头攒动,白天集市尚未结束,夜市的摊贩就早早占好位置,布置铺面准备开张了。
凤凰街南头的大石牌是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也是恕空堂每年秋天发布录取弟子名单的之处,此时石牌前面人山人海。一只误入此处的秋蚊子无处下脚,被挤的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临死前蚊子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下辈子做一只体型更小、更灵活、抗压力强、能隐藏在活物身体上的吸血寄生虫——跳蚤。
赤槿远远站在人海之外徘徊,其实她并不是怕挤——事实上,她挤进去好几次了,只是每次她就要看到大红榜单时,总是鬼使神差般又从人墙里挤出来,因为她听到落榜的哭嚎声远远盖过了上榜之人的喜极而泣。
赤槿很害怕,害怕在榜单上看不见自己的名字——家族几代人的期望,她十几年的努力,长年累月举着被息昔嘲笑为“招魂幡”的招牌四处求生存、风餐露宿、她曾经硬着头皮帮农夫接生过猪仔、也曾被赖账的人家关在门外放狗咬过、和一堆主妇们谈论如何床帏之下私密之事表面上谈笑自若,实际上羞赫的脚心都出汗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能在榜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哪怕是最后一名她也心满意足啊。从下午恕空堂杂役在石牌上刷上浆糊贴榜单时赤槿就侯在这里,可是到黄昏她还是没用勇气去看榜单。
石牌前围观的人流换了一拨又一拨,喧哗阵阵,破口大骂声、偷袭挨闷拳声、好事者往人群里扔烂菜叶、臭鸡蛋,将浑水越搅越黄,终于有人动起手来,人海混战,哭爹叫娘声不绝于耳,巡街的衙差根本不敢靠近,躲在茶楼里捧着一壶普洱茶慢慢品着,等着混战完毕过去收拾乱摊子。
赤槿也躲得远远的,她蹲在巷尾的角落里,暗叹着以前做纯粹看客的生涯是多么轻松,看戏的远比唱戏的舒服啊!记事起,父亲就告诫她:你生来就是要除妖师的,考入恕空堂是唯一的出路。
“炊饼!”
“脆梨!”
粗犷的男声和娇脆的女声此起彼伏,男人的叫卖声浑厚而热情,听上去似乎能够感受到炊饼的厚实和腾起的热气,女人的叫卖声正如雪梨般清脆甜美,那娇而不媚的声音透过耳朵传到舌尖,唤醒了赤槿沉睡的味觉。
赤槿侧身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挑着饼担,身边的美娇娘提着一篮鸭梨,女子掏出手帕给男人擦擦汗,柔声道:“大郎,就在这里歇歇吧,今天恕空堂发榜,你看着人山人海的,这炉烧饼肯定能卖完。”
“金莲今日受累了,做完这炉炊饼还要跟着我上街叫卖。”唤作大郎的黑矮男子从担子底下掏出一个马扎子支好,让女子坐下。
“说过多少次了,成婚之后你叫我娘子,还提以前的闺名做甚么?我一个人在家闷的慌,院子里的鸭梨也吃不完,摘下来买还能换几天的柴米。”女子娇嗔巧笑道。
“嘿嘿!”大郎憨憨一笑,“我错了,娘子。”
赤槿定睛一瞧,这唤作金莲的女子有股平淡的,温和的妖气,隐隐还带着莲花的清香,咦,原来是个莲花妖,又一对人妖结合的夫妻,这莲花妖真是品味不俗!嫁的相公长的这般——嗯,别致!
金莲感觉到赤槿闪烁的目光,她不急也不恼,而是侧眸点头笑道:“这位姑娘,尝尝这鸭梨吧,自己家种的,刚摘下来,新鲜着呢。”
赤槿觉得自己唐突了,有些歉意的走过去,挑了个最大的鸭梨,临行时,她又掏出一个铜币买了个炊饼——中饭晚饭都没吃,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趁热吃。”大郎热情的包好炊饼,还将铜币还给赤槿,枯树皮般木讷的脸透出笑意来,“姑娘是第一次买我们武家的炊饼吧,我和娘子在凤凰街做了三年生意,老规矩是每天第一个买出的炊饼是不收钱的。”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赤槿忙将铜币递给大郎,“那我再买一个好了。”
“姑娘,我家炊饼厚实,女孩子一个就管饱了。”金莲在一旁解释道。
“这另一个是送给我朋友,不会浪费的。”赤槿呵呵笑道。
金莲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包好炊饼递给赤槿。
这时炊饼摊前已经有不少食客围上来,赤槿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生意,拿着纸包就离开了。
赤槿啃完了一个炊饼,大大的鸭梨也只剩下一个瘦小的梨核,暮色已暝,花灯初上,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撕扯着剩下的那张烧饼喂蚂蚁,口中还喃喃道:“蚂蚁啊蚂蚁,你说我会不会落榜呢?”
蚂蚁搬完最后一粒炊饼渣,头也不回的进洞了。
“算了,是死是活今晚总得弄个明白。”赤槿揉了揉酸软的膝盖,夜色和城市激情相拥,细细的秋雨润湿了空气,带着桂花的残香。
这次恕空堂一共录取了七十八名考生,赤槿从最末一位看起,红榜上赫然写着“第七十八名——息昔”!赤槿心中莫名的放松下来,既然息昔都能过关,她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赤槿从末榜一直向前看,她的大名像是融化在秋雨里,毫无踪迹,心越来越慌,到最后,她已经不关心名次,只是顺着人名挨个向前看去,待她看完最后一个名字,可怜的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心死的滋味!
好冷!赤槿抱着双肩木然的在大街上行走,秋雨并没有平息夜市的喧哗,摊贩支起的遮雨棚使得街面更显拥挤。她在一个个遮雨棚之间蜿蜒而行,觉得寂寥无比,桐啼城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个供她停留。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一只手从后方猛拍她的肩膀,正是息昔,她撑着一把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油布伞,柳絮纷飞的伞面在细雨中,恍恍惚惚让人觉得这是初春的季节。
“哦。”赤槿想到息昔不多不少,恰好是最后一名,而自己却名落孙山,不由得醋意满怀的说,“恭喜你。”
“恭喜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息昔愣了愣,“你干嘛说这种风凉话?我排名倒数第一,而你是今天榜单的前三甲呢,新科探花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