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荷叶花草茶,不会走困的。”江全取了一套和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杯子,只够轻轻一啜的量。
“好茶要配好果子。”江全打开一个差不多和一朵盛开的莲花那么大的剔红攒盒,攒盒里层层叠叠,小小巧巧,居然有约十来个分格。
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样精巧的果子蜜饯,每一样胡善围都吃过,味道差不多,但这里的果子看起来都不是果子,而是花朵。
比如冬瓜糖,雕琢成一片片雪梅、甜杏雕成一朵朵黄牡丹、看起来像蔷薇花,吃到嘴里方知是葡萄干。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宫廷奢侈可见一斑。
这些东西轮不到八品女史,肯定是胡贵妃赐的。
江全招呼胡善围喝茶吃果子,聊着其他女官的近况,到了三更,突然从隔间传来铛铛铛的声音,一共响了十二下,胡善围吓得手一松,蔷薇花葡萄干掉到罗裙上。
“这是什么声音?”
江全带胡善围去了书房,西北角立着一座和真人差不多高的西洋大木钟,像铁锤般的钟摆左右摇摆。
不用说,又是胡贵妃赐的。
胡善围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好奇的蹲在大木钟下,脑袋不知觉的随着钟摆的频率晃动。
胡善围并非天生就坚强,天生就懂得不动声色的瞒过所有人,偷了家里的户贴去考女官,她也曾经是被母亲宠溺过的女孩,有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现实残酷,她来不及天真,就被迫长大了。
江全从未见过胡善围稚气的一面,这姑娘才到双十年华,那双眼睛深如潭水,像在鲜嫩的壳子里住了个老妖怪。
江全玩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如此沉重的钟表会自动摇摆么?因为钟表后面藏着一个活人。”
“江姐姐又要捉弄我。”胡善围不信,还是走过去摸了摸钟表的后面。
江全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明日善围要早起,看完钟表,江全就拉着她同塌而眠,大缸里的冰块散着凉气,胡善围盖着薄被,太舒服了,她很快入睡。
到底是年轻啊,睡得着。江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熟睡的胡善围,看了很久,竭力在她脸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夜好梦。
胡善围梦见了母亲,母亲没有死,一直陪着她和父亲,父亲当然没有再娶,一家三口守着书坊过活,恬淡快乐。
未婚夫也没有死,他凯旋归来,不缺胳膊不少腿,婚礼如期举行。
母亲给她绣了嫁衣,她穿着嫁衣拜别父母,和夫君举案齐眉,眨眼,年华老去…
这个梦太美好了,胡善围不愿醒来。耳边突然传来阵阵带着哭音的梦呓之声:“宝儿,宝儿,你在那?”
“宝儿,你跑到那里去了…”
胡善围醒来,薄薄的晨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枕边的江全好像梦魇了,鬓发湿透,身体不安的悸动。
“江姐姐?江全?”胡善围轻轻叫醒了她。
江全猛地坐起来,捂着胸脯大口大口喘息。
胡善围起床,给她倒了一杯水。江全一饮而尽,说道:“不好意思,做噩梦把你吵醒了。”
胡善围穿衣,心想江全梦话里的“宝儿”是谁
哎,都曾经是乱世流离人,谁没有刻苦铭心的事情呢?胡善围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无妨,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就起来了。”
胡善围告别了江全,去司帏那里排队领钥匙,开始了一天繁重的工作。
晚上,梅香来胡善围住处读书,善围问起了胡贵妃和江全的事情,她整天和图书打交道,几乎与世隔绝,并不晓得后宫的暗流涌动。
宫廷百事通梅香就不一样,虽贬到御膳房成了灶下婢,她的消息依然灵通。
原来江全因格外得到胡贵妃赏识,又是赐钟,又是送冰的,已经成为新进女官中仅次于女状元吴琼莲的热门人物。
梅香意味深长的指着坤宁宫方向:“…马皇后生过两个公主,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
又遥指西六宫的方向,“西宫娘娘孙淑妃和马皇后差不多年纪,也只生过两个公主,临安公主和怀庆公主。其中临安公主是皇上长女,极得皇上喜欢。”
最后,梅香往延禧宫方向抬了抬下巴,“所以后宫这三宫里,唯有西宫娘娘胡贵妃生了皇子,楚王朱桢,排行第六。现在娘娘又怀孕了,若又生一个皇子…哎哟哟,将来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胡善围问:“什么不好说了?”
胡善围学识不错,但宫里的事情,梅香这种从潜邸就服侍皇室的老人才是高手。
梅香低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年过五十,身体不好。倘若将来有一日…按照出身、资历、宠爱、还有位份,肯定是胡贵妃入主中宫,成为继后。”
进宫三个月,胡善围对后宫嫔妃的出身背景有大概的了解。
为了防止后宫干政,洪武帝的后宫嫔妃出身皆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民女,或者别人进献的奴婢。定妃达氏,干脆是洪武帝从老对手陈友谅那里抢来的小妾。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胡贵妃。胡贵妃的父亲是临川侯胡美。
当年汉王陈友谅、吴王张士诚,和另一个自封吴王的朱元璋瓜分江南,形成三国争霸之势。
而胡美,就是大汉国政权下,汉王陈友谅亲封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胡美和陈友谅一样,都是湖北仙桃人,一起揭竿而起创立了大汉,感情深厚。
朱元璋先攻盘踞江西南昌的陈友谅,两人势均力敌,丞相胡美偷偷勾搭上了朱元璋,暗通曲款,提出了背叛主公陈友谅的条件——容许胡美保留自己的军队。
为了表现诚意,胡美将自己十五岁的漂亮亲闺女献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同意了。丞相胡美倒戈,陈友谅腹背受敌,战死,大汉国灭亡,连美丽的小妾达氏都被朱元璋抢到了自家后宫。
胡美骁勇善战,来到朱元璋阵营后,屡立奇功,他能封世袭罔替的临川侯,并非女儿的裙带关系,而是完全凭自己真本事获得的侯爵之位。
当然,称帝后的洪武帝朱元璋也没有亏待胡美的女儿,看在她生了楚王,父亲又为国立功的份上,将她封了贵妃,是东六宫的首位。
“至于江全如何得到胡贵妃赏识…”梅香说道,“据说某天胡贵妃去湖边散步,一脚踩空,摔到湖里,正好江全在那里采莲花,把胡贵妃拉上岸,胡贵妃将江全视为救命恩人,时常召江全去延禧宫说话,江全年纪大,阅历丰富,给胡贵妃说些外头的新鲜事,贵妃很喜欢她。”
梅香有些担心的看着胡善围,“宫里趋炎附势,跟红顶白是常有的事。江全借胡贵妃之势,大出风头,多少人争前恐后讨好她,现在连六局一司的尚字辈女官都不敢小觑她,但马皇后才是中宫娘娘,和胡贵妃过于亲近,并非是好事,你要和江全保持距离,不要让旁人觉得你也是胡贵妃的人。”
难怪三个月来,只有江全敢公开和她接触,原来是仗着胡贵妃的势。
胡善围苦笑道:“知道了,我在藏书楼,孤家寡人一个,与世隔绝,江全拉我有何用?你放心,我不会因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乱了心境,专心做手头的事情,把藏书楼打理好是正经。”
梅香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过是白嘱咐你。”
胡贵妃还有两个月临盆,洪武帝只要得空,便去陪她,不仅如此,胡贵妃还以思恋家人为由,求皇上容许临川侯全家进宫看她。
洪武帝同意了。
临川侯胡美原本被洪武帝派到了湖南长沙训练水师,得到诏令后,临川侯全家都进京了。
胡贵妃将司宾八名女官全部叫进延禧宫,质问为何临川侯进京三天了,她却还没有见到家人。
女官们回答道:“按照宫规,须由临川侯将进宫的名册递到尚仪局,卑职审核通过后,再安排进宫的时间和行经路线。”
胡贵妃大为不满,“你们为何不快点安排上?”
女官说道:“临川侯交的名册里有五个外男,连侯府的女婿都在里头,这不符合规矩,故尚仪局将名册送回临川侯府,要侯府重修进宫的名册。”
胡贵妃颇为焦躁,一拍凤案,“你们尚仪局敷衍拖沓,休想蒙蔽本宫,本宫不想再干等下去,不管你们怎么安排,三日之内,本宫必须见到自己的家人!”
女官说道:“只要合规,三日之内,贵妃自然能见到家人。但若不合规,臣等若放他们进来,就是渎职。”
胡贵妃冷笑,“别在本宫面前装清高,本宫知道,你们就是想索贿,嫌弃临川侯府没有给你们塞够银子罢了。”
八个女官齐齐说道:“臣不敢。”
胡贵妃说道:“三日之内,本宫要见家人,你们退下。”
八个女官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尚仪局。
次日,坤宁宫。
马皇后召了专门执行宫规的宫正司的范宫正,问:“纵观历史,往前数代,何代后妃最贤?何代家法最正?”
范宫正想了想,说道:“唯赵宋诸后多贤,家法最正。”
意思是宋朝多贤妃,家风严瑾端正。
马皇后说道:“你就将赵宋贤妃的事迹和家法抄录成书,教授东西六宫的嫔妃,每日诵读,不得懈怠。”
范宫正应下:“臣遵旨。”
范宫正知道马皇后忍无可忍,要弹压胡贵妃了。说是教授东西六宫的嫔妃,其实针对胡贵妃,要贵妃学会当一个“贤妃”,要贵妃的家族重塑家风家法。
可是人的记性有限,仓促之中,如何在短时间将赵宋贤妃的事迹和家法抄录成书?
范宫正想到了早就抛到脑后的藏书楼,以及打理藏书楼的胡善围。
三个月了,这姑娘应该在藏书楼里发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章节好肥,而且准点更新,求表扬!!!!!!!
胡善围表示,并没有,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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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宫正,陈二妹,江全都是历史真实人物。
《临江府志》记载:
范氏清江人,博通经史,洪武初召为女使,授孺人,为宫中姆师。高皇后问前代何后最贤、家法何代最正。对日:准赵宋诸后多贤,家法最正。”命录进,更诵听之。凡降内制,多范为定。诏赐归,老于家。
马皇后死后的谥号是孝慈高皇后,所以里面称为高皇后。
这里面就写明了凡是宫里的制度,大多是范氏所定,可见范宫正是个厉害人物。

懿旨

范宫正奉马皇后懿旨,编修宋朝贤德的后妃和皇后事迹以及其家风家法,去了藏书楼收集素材,刚刚踏入藏书楼的大门,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人声:“是谁?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范宫正抬头,看见约有两人高的书架上探出一个人头,明眸皓齿,她爬着梯子站在高处,正在擦拭书架上的尘土。
“胡善围?”范宫正有些吃惊,出乎意外,这个姑娘没有在藏书楼发霉,相反,藏书楼已经大变样了,书架上整齐堆放着书籍,分门别类,丝毫不乱。
胡善围连忙从梯子上爬下来行礼,脱去隔尘的粗布罩袍,露出官袍。她戴着女官的乌纱帽,帽子两边的纱花有些褪色,但她本人就像明珠一样,熠熠发光。
“范宫正找卑职有何事?”
范宫正把马皇后的懿旨说了一遍,胡善围不敢怠慢,领着范宫正来到书桌前,“若一本本的翻找,如大海捞针,藏书楼每一本书上架,我都录入了书目,条目和摘要和放置的位置。”
胡善围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目搬到书桌前,“从目录里面寻找,能够快一些。”
何止快一些?简直事半功倍!
范宫正翻开册子,字迹是端正的馆阁体,正是朝廷公文的标准字体,虽说失了一些个性,但胜在一目了然,干干净净的,宛若雕版印刷而成。
很快,书桌前的册子就堆成了小山。
胡善围说道:“最近各地又有献书搬到丙字库,故尚未库房尚未清理完毕。”
范宫正暗暗点头,她每天都很忙,早就将胡善围抛到脑后,当初她安排胡善围来管理藏书楼,就是任凭自生自灭的意思,谁知道胡善围不仅没有发霉,还像一块石头里的美玉,稍经雕琢打磨,就显示出沁人的玉色。
混世魔王沐春这三个月老老实实的,没有再惹事,看来桃花粉事件就算过去了。
范宫正满意的看着胡善围,“编修赵宋后妃贤德和家法家风之事时间紧迫,从即日开始,要通宵达旦了。我会和尚宫局打招呼,藏书楼和丙字库的钥匙不用交到司闱手中,由你保管。”
除此之外,范宫正还拿着皇后的懿旨,从六局借调了才华出众的女官来一起编修《赵宋贤德后妃列传和家风家法》,比如尚仪局里十三岁的女状元沈琼莲,尚食局里广东人陈二妹,尚服局里三十九岁“高龄”的江全等,一共二十人。
范宫正有皇后的懿旨做靠山,因而接调令一发出,各局都乖乖的把范宫正要的女官送到藏书楼。
范宫正当场将二十名女官分成两组,昼夜两班,“你们这十人,卯时进,酉时出,白天看书抄书。另外十人,酉时进,卯时出,夜里工作。五日后轮换,限期十日,要搜集所有能找到的素材交给我。”
众女官:“卑职遵命。”
范宫正说道:“晚上要上夜班的,立刻回去休息,养足精神,酉时再过来轮替。其余十人,你们跟着胡女史,她会教你们如何找到想要的书籍。”
沈琼莲和陈二妹都安排在了白天,故人相见,十三岁的沈琼莲一脸稚气,却小大人似的朝着她点头微笑。
陈二妹则朝着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喜欢美食的她自从去了尚食局,就像耗子掉进了油缸,小脸都吃圆了。
胡善围微笑回应,带着十个女官介绍藏书楼的书目和书籍摆放规律,一共四层,大夏天的爬上爬下,都出了一层薄汗。
众人都难以相信,“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打理的?”
胡善围说道:“书箱是内侍帮忙抬进来的。”
整整三个月,她心无旁骛,从无一日懈怠。
众人皆面露钦佩之色,之前因沐春的桃花粉事件,那些不知情的女官以为胡善围是个轻浮之人,凭着几分姿色和马皇后赐鞋的恩典,居然敢向混世魔王沐春甩脸子,沐春下了桃花粉报复她,结果连累旁人。
世人就是如此,凡是坏事,都习惯在女人身上找原因。
今日一瞧,胡善围分明是个再踏实不过的人,看来以前那些传闻,纯属以讹传讹。
众女官对胡善围有了恭敬之意,她们道了谢,开始按照书目寻找可能记载赵宋后宫事迹的书籍。
陈二妹,沈琼莲和胡善围在藏书楼一角叙旧。
沈琼莲无论在那里都格外出众,她也穿着女官独有紫色紫色圆领窄袖花罗袍,和珠络缝金束带红裙,只是按照她的身形量体裁衣,端正乌纱帽映衬得她嫩豆腐般鼓起的双颊格外惹人怜爱。
真想掐一掐她的脸啊!胡善围心想。
沈琼莲并不知道她的”非分之想”,她踮起脚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快要碎成渣渣的古籍,小心翼翼的摆在书案上,像是搬弄某种稀世之宝,说道:
“我听说你去了藏书楼,当时我对崔尚仪说,想和你换一换工作。我不喜欢当女教书,给宫女讲课,要从最基础的《千字文》开始,怪没意思的,我三岁就能默写《千字文》全文,讲这些有什么意思?就像嚼甘蔗似的,嚼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味道了。”
“整理一个这等规模的藏书楼是我的梦想。”沈琼莲环视着如一堵堵高墙般的书架,“可是崔尚仪不让我和你换工作,哎,我很羡慕你。不对,是嫉妒。”
沈琼莲嘟着小嘴,无比认真的说:“我从来没有嫉妒过谁,你是第一个。原来嫉妒是这种不上不下,莫名其妙愤怒的情绪,好讨厌。”
一听这话,胡善围和陈二妹面面相觑,默契达成共识:好吧,天才的想法就是我们俗人不一样。居然想换到与世隔绝的藏书楼来!
沈琼莲认真的说:“可惜崔尚仪不答应,非要我当女教书。那些宫女笨死了,我稍讲的深一些,穿插讲几个典故,她们都这样看着我——”
沈琼莲对着两人做了个目光空洞的无辜表情,“幸亏范宫正把我调到藏书楼来,否则我要被她们活活气得吐血。”
怎么办?看到沈琼莲这个样子,我更想掐她的脸了。胡善围想归想,不敢下手。因为沈琼莲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看。
沈琼莲坐下,对两人摆摆手,“你们要讲私房话,请远一些,不要打扰我看书。”
胡善围和陈二妹去了丙字库房,整理搬运余下的书籍。陈二妹喋喋不休的讲着宫廷美食,“宫里头的食物,仪式高于味道,要的就是体面的感觉,就像胡贵妃,宫里头没有谁比胡贵妃更讲究了…”
胡贵妃用膳,食物装盘,放进食盒,这还不够,需要在食盒上面再罩一张黄绢,由小内侍捧着食盒,另一个内饰举着一个曲柄小黄伞,伞的十个角各拴一个金铃。
一旦走动,一共十个小铃铛晃荡响,目的是吓走天上的鸟雀,以防止鸟雀在上头飞过,弄脏食盒。
送到延禧宫,小内侍需用领巾捂住口鼻,以免呼吸时有脏污,才能打开食盒,捧出食物,放在胡贵妃餐桌上。
胡善围觉得陈二妹简直天方夜谭,“食盒盖着盖子,又蒙了一层黄绢,又不是刮风下雨,有必要给食盒打一把拴着十个金铃的小伞吗?”
”谁说不是呢?”陈二妹叹道:“这是胡贵妃给尚食局提出的要求,我们徐尚食没有办法,只能想法子满足胡贵妃。万一胡贵妃说吃了某顿饭肚子不舒服了,伤了肚子里的龙嗣,我们尚食局就要倒霉了,砍头的砍头,降级的降级,或者被罚晚上去提铃,哎哟,那真是身不如死呢。”
连陈二妹这种开朗的人都面露忧色,可见尚食局事务之繁忙紧张。都这样了,陈二妹还记得每天叮嘱小宫女给藏书楼的胡善围及时送饭,天热了还“以权谋私”,利用尚功局的关系,从那里搞来冰块,加在绿豆汤里,给胡善围解暑。
这等情义,令胡善围感动不已。这宫里每个人都不容易,藏书楼有藏书楼的辛苦寂寞,尚食局有尚食局的紧张无奈,就连女状元沈琼莲也不能随心所欲。
胡善围和陈二妹聊的正欢,蓦地,从外头闯来两个穿着四爪蟒袍的少年,四爪是皇子袍服的规制,四爪为蟒,五爪为龙。
虽然不认识这两个少年,胡善围和陈二妹也知道是皇子,忙站起来,正要行礼问安,高一点的少年摆了摆手,“免礼,我们在这里躲一躲,待会有人来找我们,你就说我们曾经路过库房,往西边去了。”
胡善围听得一头雾水,问:“是谁那么大胆,敢威胁两位亲王殿下?”
少年皇子正要回答,库房外头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皇子一起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赶紧跑到书堆后面藏起来。
有人来了,进门是个青年男子,穿着同样的四爪蟒袍。
是个年长的皇子,难道是当哥哥的要教训弟弟们?所以弟弟们跑到库房避着?
库房钥匙在胡善围手里,她轻咳一声,站在门口,“这里是丙字库,殿下所为何事?”
那人说道:“我在你这里躲一躲,若有人找,你就说我往西边去了。”
啊?胡善围更看不懂了。
这时躲在书籍后面的两位少年皇子站出来,对着青年皇子招手,“四哥,来这里。”
那人忙跑过去,“快躲起来,小舅子马上就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御赐飞鱼服的青年跑来,一路四下观望,途径库房门口,停步,往库房走来,胡善围心想,书堆里再多藏一个人,就能凑一桌叶子牌了。
青年看见胡善围,脸上浮出笑容,“这位小姐姐,你有没有看见燕王,代王和安王三位殿下?”
论年龄,胡善围肯定更年轻。这人为了目的,还真能拉的下面子。
胡善围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身份低微,不认识皇子,不过我刚才依稀看见有三个人往西边而去。”
青年有些失望,“这三个人见了我就像见瘟神似的,见了就躲。唉,这年头,借点钱就像借他们的命似的。我非要找他们借钱不可。”
青年往西边而去,走了几步,突然掉头,往库里冲,胡善围和陈二妹拦着不让他进——得罪了三位皇子可没有好果子吃!
青年急的跺脚,“我刚才看见命中克星——我的债主,他来追债了,两位姐姐让一让,我得躲起来。”
胡善围灵机一动,指着空着的书箱,“书堆后面一看就见着了,藏不住人,不如你躲在箱子里,我挂上锁,他就找不到你了。”
“好主意!”青年跳进箱子,蜷缩身体,“那就拜托小姐姐了。”
胡善围关上盖子,上了锁,债主刚好到门口,问,“善围姐姐,你看到徐增寿了没?”
居然是沐春。
胡善围手指着箱子,嘴上却说:“我身居深宫,不认识徐什么寿的,不过,刚才有个人慌慌张张往东边跑了。”
沐春会意,故意大声说道:“应该就是他了,我找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又写了好多好多~~~~~
今晚双十一,大家钱包会严重失血,不要急,兰舟送100个红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双十一买什么?肯定有舟刚刚出版上市的《大明·徐后传》~

微臣胡善围

沐春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彻底没了动静,只闻得外面阵阵蝉鸣声。
书柜里传来声音:“小姐姐,麻烦你开锁,放我出来。”
胡善围打开箱柜,徐增寿出柜,憋得满头大汗,瞥见库房里有冰镇的绿豆汤,便厚颜无耻的讨要,“小姐姐,我又热又渴,能不能借一碗绿豆汤?”
胡善围不知这个徐增寿是何方神圣,从言行上看,感觉好像比沐春这个混世魔王更加不着调。
陈二妹大方,说道:“你喝吧。”
徐增寿像即将去景阳岗打虎的武松,自斟自饮,一壶绿豆汤见底,豪气冲天。
可是他拿出钱袋,想打赏点东西表示感觉,抠来抠去抠了半天,只抠出几个铜钱,实在拿不出手。
这就尴尬了。
胡善围还惦记着书堆后面躲着的三个皇子,这会子应该也热得差不多要中暑了,忙说道:“小事一桩,徐公子不用客气。”
徐增寿收起钱袋,嘴上却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胡善围提醒道:“徐公子快走吧,万一沐春找不到人,又回来找,你就走不掉了。”
“说的是。”徐增寿一拍汗津津的脑门,“两位小姐姐,告辞。”
徐增寿来去如风,三个皇子从书堆里钻出来,汗水浸湿了头上的黑□□巾,汗渍都从四爪蟒袍里沁出来,狼狈不堪。
绿豆汤没有了,茶水还有,陈二妹给皇子们倒茶,有些为难——因这里只有她和胡善围两个,所以只有两个茶杯。
两个茶杯,三个皇子,怎么分?
年纪最小的安王说道:“这杯给四哥,我和十三哥用一个杯子就行。”
陈二妹照做,三个皇子喝空了茶壶,最近最长的燕王给了胡善围和陈二妹一人一个莲子大的东珠,东珠是高丽国的贡品,硕大的珍珠散发着淡黄的光芒。
燕王叮嘱:“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皇室三位尊贵的亲王,胡善围和陈二妹大气都不敢出,诺诺称是。
胡善围心想,即使我们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堂堂亲王在自家皇宫里,居然被一个无官无职的外人逼到仓库藏身,还一藏就是三个!
安王看了看天色,“四哥,时间不早了,我和十三哥送你出宫吧。”
按照宫规,皇子年满十五六岁就必须搬到宫外的亲王府居住,迎娶王妃。代王和安王年纪还小,还住在宫中。
四皇子燕王朱棣在十六岁的时候出宫,搬到燕王府,迎娶了开国大将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那时候的燕王妃只有十四岁。徐增寿是燕王妃的弟弟,是燕王正儿八经的小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