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姐夫和小舅子之间有何种恩怨,燕王居然躲到了仓库。
燕王朱棣问胡善围,“刚才徐增寿去了那个方向?”
胡善围指着西边,“往西边去了。”
燕王对两个弟弟说道:“我们去东华门。”
三个皇子刚刚离开仓库,西长街上,沐春拦住了徐增寿,“徐二郎,欠债还钱,你还想躲?”
徐增寿犹如百日见鬼,“你怎么找到我的?”
什么情况?明明那个小女官把他支走了啊!
不能暴露胡善围,沐春呵呵一笑,“我问了巡逻的锦衣卫,从东边抄近道赶过来的。”
徐增寿把钱袋抛给他,说道:“要钱没有。我不容易跟着我爹进宫一趟,找姐夫和两个妹夫借钱还债的,可是半路上跟丢了,没借到钱,就不能还你钱。”
魏国公徐达有三个女儿,皆是亲王妃。大女儿嫁给燕王朱棣,二女儿和三女儿由洪武帝指婚给十三皇子代王朱桂和二十二皇子安王朱楹。
后两位年纪尚小,还没开府成亲。不过指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徐增寿也可以说是三个亲王的小舅子。
徐增寿凑过去低声道:“你在锦衣卫,眼线多,不如你指一条明路,告诉我燕王,代王和安王身在何处,我堵着他们借到钱,就立马还给你。”
沐春一把推开徐增寿,“我如今在宫里看门,一口气得罪三位亲王,我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混下去不行不行。”
徐增寿见还钱无望,就想赖账,说道:“要不是那天我喝多了,反应慢,赌钱未必能输给你。”
沐春拿出一张纸,晃了晃,“输了就输了,签字画押为证。”
徐增寿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居然囫囵咽下去!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魏国公徐达一世英雄,怎么生了这样的无赖?
沐春哈哈大笑,“对付你这种赖皮,我怎么敢拿出真的借条?你刚才吞下去的东西,是我用来上厕所的草纸。”
徐增寿掐着脖子就吐,哇呀呀吐了一堆,刚才的冰镇绿豆汤白喝了。
吐完之后,徐增寿虚弱的靠着西长街高大的围墙,“我爹已经把我的月钱砍了,一个大姐夫,两个小妹夫,个个见我就躲,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书房里有各种古董,你去挑几件抵债。”
徐增寿,魏国公徐达的幼子,他有三大爱好,捧戏班买古董赌钱,都是砸钱的爱好。
魏国公徐达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都不得借钱给徐增寿。
徐增寿是小舅子,不好得罪。但徐达是岳父大人,更不好得罪了,于是燕王,代王和安王都避着徐增寿。
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大明多奇葩,如果说沐春是混世魔王,徐增寿就是败家的祖宗!
沐春不肯要,“你是京城古董界出名的冤大头,十件就是十件是假的,我不要。”
徐增寿愤愤道:“胡说,明明是你们都没有眼光。”
沐春说道:“你再不还钱,我就拿着借条找燕王妃,弟债姐偿,天经地义。”
一听燕王妃之名,徐增寿吓得腿软,当即靠着围墙跌坐在地,“不要,我爹教训我,尚且手下留情。我大姐打我,那真真辣手无情,往死地打。”
燕王妃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女,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无论在娘家还是皇室,都赫赫有名,颇有威望。
果然,燕王妃的名头比魏国公徐达管用。沐春见火候已到,就说出了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有个法子,你不用还钱,我就撕了借条。”
徐增寿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什么法子?”
沐春说道:“你爹是第二次北伐的大元帅,千军万马都听你爹的号令,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参过过第二次北伐战争的军人。”
徐增寿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没问题,找谁?挖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一个死人。”沐春说道:“他叫王宁,以前京城金吾后位的世袭百户,在第二次北伐时战死沙场,回来时是一坛子骨灰,我想知道王宁从战斗到死亡的经过,他接触过什么人,以及谁火化他的尸体,越详细越好。”
“我限你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要是还搞不清楚,我就把借条给燕王妃。”
徐增寿忙不迭的答应了,只要不谈钱,什么都好说。
沐春把徐增寿送出宫,刚好赶上关闭宫门,今晚沐春要巡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灯火通明,四层大楼,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十个女官今晚要忙到通宵达旦。
湖畔边,沐春把设圈套利用徐增寿找死鬼未婚夫的事情说了,胡善围才知道下午风波的源头在何处,原来沐春并没有放弃。
胡善围有些为沐春担心,“今天下午的风波,一定瞒不过毛大人的眼睛,万一他针对你怎么办?”
沐春笑道:“他把锦衣卫守得如铁桶,处处防着我,我一直像个外人,早就不想干了,他把我开除才好呢。再说徐增寿有三个亲王做靠山,他在军中直接查,毛骧不敢阻拦他的。”
藏书楼的灯火燃到天明,二十个女官分昼夜两班,尚有歇息的时候,胡善围负责打理藏书楼,无人接替她,她干脆在里头打了个地铺,住在里头,几乎每晚都过了三更才睡,天没亮就起床。
她刚刚二十,身体还能熬得住。三十九的江全体力没法和这群正当年的女官比,她连续两个夜班,腿脚就有些发飘了,有一次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范宫正催的紧,谁都不敢告假,江全实在熬不住时,就用冰水泼脸,强打精神。
到了第三夜,二更时,延禧宫胡贵妃来到藏书楼。众女官忙放下手头的书籍,去楼外迎接。
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到胡贵妃。真真是个大美人,月光不及她的肌肤皎洁,窈窕的身形如清风抚柳,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她身怀六甲。
胡贵妃一挥袍袖,“免礼。”
说完,就走到江全面前,“江女史跟本宫回延禧宫吧。”
江全不敢,“娘娘,范宫正要微臣在藏书楼修书。”
胡贵妃抓住江全的手,“这两天睡前没有听江女史讲故事,本宫都睡不好。”
江全说道:“ 还有七天就好,到时候微臣去延禧宫看望贵妃娘娘。”
“让范宫正找个人来顶替你便是,一把年纪了,还学这些小姑娘熬夜,范宫正不心疼,本宫心疼。”胡贵妃拉着江全的手,生拉硬拽,非要她去延禧宫。
江全顾忌胡贵妃的肚子,不敢十分挣扎,可是若真的跟着胡贵妃走,抛下差事,范宫正一定会按照宫规罚她的!
眼瞅着江全要被拉走,胡善围站了出来,“贵妃娘娘,这里是藏书楼,臣等在这里奉皇后娘娘的懿旨修书,请娘娘莫要勉强江女史。”
胡贵妃放下江全的手,走到胡善围跟前,“你是谁?怎么没听说六局一司有你这号人物?居然敢阻拦本宫。”
胡善围说道:“微臣胡善围,不是六局一司的人。”
胡贵妃轻摇罗扇,“原来你就是那个六局一司都不要的胡善围。”
作者有话要说:胡善围:我的公务员生涯从被人嫌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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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成名

胡善围没想到她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在后宫几近“成名”了。
胡贵妃的话有些刺耳,但说的是实情,胡善围大方承认,“是的,微臣不属于六局一司,只负责打理藏书楼。”
胡贵妃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胡善围,“有点意思,本宫听说藏书楼最很热闹,早就想来看看,无奈白天太热,怕中了暑气,特地等夜凉如水时过来,既然你负责藏书楼,就带着本宫转一转,藏书楼里有什么宝贝。”
藏书楼本就是为了皇室而建,胡贵妃的要求,胡善围不能拒绝。
只要别强行拉走江全就好。胡善围比了个手势,说道:“贵妃娘娘里边请。”
第一层楼是集部,胡贵妃似乎对游记和话本小说等通俗类的书感兴趣,她随手拿了几本,要随行的宫女捧着,“送到延禧宫去,本宫得闲时再看。”
胡贵妃每选一本,胡善围便拿笔记下来,直到宫女捧着的书都快要遮住脸时,胡贵妃才住手,“好了,带我去二楼。”
“娘娘稍等。”胡善围把借走的书单递给延禧宫的掌事太监,要其签字画押。
掌事太监一扬手里的拂尘,拒签,“不过借你几本书而已,我们延禧宫什么没有,还怕借东西不还?”
胡善围说道:“这些书不是卑职的,卑职只负责保管,以供御览,每一本上架或者流出都需要记录。”
能做到掌事太监,早就成了人精,如何看不出胡贵妃今晚真实的来意?
胡贵妃日渐骄纵,她出身高贵,且怀着龙嗣,马皇后不敢直接打压,便借口要范宫正将赵宋贤妃事迹和家风家法整理成册,教育后宫嫔妃,其实针对胡贵妃一人。
胡贵妃无论有多受宠,始终都是妾。马皇后摇着贤惠、树立家风家法的正义大旗,毫无破绽,胡贵妃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胡贵妃对付不了马皇后,戏弄一个无权无势,且头上没有“尚”字辈高等女官罩着的八品女史,给修书制造一些骚乱阻碍,简直易如反掌。
胡善围官职低微,用不着胡贵妃亲自调/教,怕脏了手,这事掌事太监出马比较合适。
所以,掌事太监故意不签,还奚落胡善围,“贵妃娘娘拿本书还要还?那以后娘娘在御花园摘了一朵花,一个果子,是不是也要咱家签字画押啊?”
胡善围说道:“御花园的花和果子归尚寝司的司苑女官们打理,卑职只负责有关藏书楼的事。”
各宫的掌事太监皆是七品,胡善围是八品女史,故自称“卑职”。
其实在去年的时候,掌事太监们都是六品,出了老太监在洪武帝面前谈论政治,差点砍头的事情。洪武帝命人在东西长街立“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铁碑后,就将太监官职集体降级,以前的最高是五品,现在降为六品。原本六品的,降成了七品,以此类推。
与此同时,洪武帝将女官提了级别,以前尚字辈都是六品,现在提成了五品。所以洪武帝这样改,无疑是用女官压制日益膨胀的太监势力。
太监和女官,虽为同僚,一起服务宫廷,其实是竞争关系,甚至有时候互相敌视。
掌事太监无端被降级,不敢怨恨洪武帝,正好拿胡善围撒气,柿子当然要选软的捏,捏的舒服,也不扎手。
捏的就是你!
掌事太监将拂尘搁在胳膊肘处,目光透着鄙夷,“哟,你一个小小八品女史,还敢顶嘴?藏书楼借书还要咱家这个掌事太监签字,咱家从来没听过有这等宫规。”
“你们听过没?”掌事太监问围观众人,修书的十个女官没有附和他,但延禧宫的人都纷纷摇头,“从未听过。”
掌事太监笑道:“听见了没?大家都没听过有这条规矩——把书搬走!”
“且慢!”胡善围拦在门口,“藏书楼刚刚建好,并没有成文的规定。但是卑职已经草拟了藏书楼书籍管理的若干章程,已经送给宫正司的范宫正,正等待范宫正的定夺。”
“哈哈哈哈。”掌事太监像是听见了笑话,笑得弯了腰,延禧宫宫人也跟着取笑。
胡贵妃没有阻止,她坐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致的摇着罗扇,好像看一场大戏。
掌事太监突然收起笑声,问胡善围:“你进宫多久了?”
胡善围:“一百零七天。”
“那就是三个多月。”掌事太监对着胡贵妃说道:“娘娘,奴婢从服侍皇上潜邸吴王府开始算,已经三十年有余,都没有敢自行立过规矩。现在这位胡女史才进宫三个月,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定规矩,这可是从未没有之事。”
胡贵妃拿着扇子遥指胡善围,“你胆子挺大,敢拿着自己立的规矩,让七品掌事太监听命于你。”
藏书楼和胡善围都属于“三不管”地带,故只能自己管自己。
胡善围说道:“回禀贵妃娘娘,规矩从不成文到成文,都需要时间。微臣接受藏书楼,宫正司并没有现成的规矩给微臣。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微臣不才,斗胆草拟了一份章程,不日宫正司会给予答复。”
掌事太监存心挑刺,“那就是说范宫正没有同意,章程尚无威慑力。”
胡善围说道:“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啊。在这之前,卑职只能把草拟的章程当做规矩实行。”
掌事太监不服气,“咱家只认宫正司颁布的宫规,你随随便便写几个字,就想要咱家听你的?笑话!”
胡善围初生牛犊不怕虎,把话顶出去,“范宫正安排卑职管理藏书楼,这里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由卑职掌控,书籍如何进出,当然是卑职来料理。”
不然又怎样?丢了书,范宫正会责备她办事不周,会挨罚的,胡善围不想半夜在深宫提铃,大呼“天下太平”。
掌事太监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今日势必要踩个痛快,却不曾想抓了一只会咬人的小野猫,原本只有三分闲气,被胡善围的强硬态度撩出了七分火气!
掌事太监把手中拂尘一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开,把书抱走。”
胡贵妃出行夜游,身边打灯笼的、焚香的、拿帕子的、捧唾壶的、打扇子的等等不下于三十来个人,更不用说抬轿子的健壮内侍了。
内侍宫女们一哄而上,将胡善围拉扯开,善围坚决不从,紧紧抓住大门的铜制门环,夜班十个女官想要去帮忙,一个个文质彬彬,早就被宫女们围住,按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江全见事情闹大,忙去劝胡贵妃,“娘娘,卑职这就跟您回延禧宫说故事,这里太乱,莫要伤了胎气。”
胡贵妃拉着江全坐下,“说故事那有看现成的大戏好玩?这个胡善围真真有趣,本宫今夜不虚此行。”
胡善围双手紧紧抓住了门环,手背青筋暴起,宫女们用力掰开她一根根手指,只听见她的指关节传来卡巴卡巴响的声音,好似断裂了。
江全实在坐不住了,又求胡贵妃,低声道:“娘娘,藏书楼奉旨修书,若事情闹大了,皇后脸上不好看呐。”
胡贵妃用罗扇遮面,悄声道:“不怕,藏书楼没有成文的规定,拿几本书而已,不算犯了宫规。凭什么皇后给我脸色瞧,我就得受着?贵妃就得有贵妃的体面,否则,这种宫里头都以为我好惹,存心把我挤下去。”
江全面露忧郁之色,“娘娘,您要适可而止啊。”
胡贵妃说道:“你进宫三个月多了,还没看清宫里的规则?弱肉强食,若露出半点柔弱,必被人找机会捅一刀,拉下去。东西六宫有名分的,没有名分的嫔妃有一百多个,都想要我挪挪位置呢。我要自保,必定要立威。”
江全说道:“娘娘身份高贵,何必拿一个小女官立威。”
胡贵妃冷笑:“谁帮着修那本什么赵宋贤妃的破书,谁就在帮皇后打我的脸,我当然要打回去的。”
这时胡善围的手指已经被一个个强行掰开了,像一只失去了吸力的壁虎,被一群人从朱漆大门上生生扯下来。
挣扎之时,胡善围头上的乌纱官帽不知被谁扯下来,落在地上踩扁了,为了方便戴乌纱帽,一头青丝在头顶绾成道髻,用白玉簪簪住了,此刻推搡之中,玉簪掉落,青丝散开。
胡善围离了门板,顺势蹲在地下,抱住了门槛,大呼道:“你们要偷书,那就从我尸首上踏过去!这些书都是各地进献给皇上皇后的!若丢了一本,就要砍你们的脑袋!”
一听这话,众人都不敢再拖胡善围。
掌事太监冷笑:“休得血口喷人,谁要抢了?只是借阅,藏书楼皇室中人皆可使用,胡贵妃怎么就不能看书了?”
胡善围怒吼道:“不告而取视为贼!怎么不是偷了?”
掌事太监问曰:“咱家来藏书楼借书,都对你说了无数遍,何为不告?”
胡善围对曰:“空口无凭,需有字据为证。公公每月领俸禄,难道拿钱就走人?不是也要在账目上签字,表示收到了吗?”
掌事太监讽刺道:“你这口齿,不应该考进后宫当女官。你应该去朝廷当御史,天天在朝上跟人吵架,才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在藏书楼算是屈才了…”
胡善围和掌事太监扛上了,唇枪舌战,战局渐入白热化,另一边看戏的胡贵妃低声吩咐心腹,“这会子风声应该传到范宫正那里,估摸她要来藏书楼看看,你们在半路找点事,绊住范宫正的脚,拖延一会,别耽误本宫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后,胡善围写下多年宫廷公务员生涯的硬核工作总结:不黑不红 ,当别人都黑你的时候,你就火速串红了~当然,红了,也不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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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时

范宫正听到手下紧急传信时,已经卸妆洗澡,换上了寝衣,躺在床上,拿了一本翻得半旧的《范德机诗集》,像往常那样,看几页诗就睡觉。
范梈,字德机。江西清江人,元朝四大诗人之一,鼎鼎大名的文学家,诗人,大孝子,政治家,诗写好,政绩也好,还素有清廉之名。
简直是个完美的人。
而范宫正就是范梈的孙女,亲孙女。
所以范宫正出身高贵,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明朝这些新兴的贵族,甚至皇族,和她比起来,只算是暴发户而已。
出身加上才华,范宫正才能坐稳了宫正司的位置。
作为宫正司宫正,管着后宫紫禁城的刑罚,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范宫正几乎每天都在忙碌中,祖父的诗词能够平复心境,帮助她入眠。
今晚正读到祖父诗集里面的《掘冢歌》一篇:
“昨日旧冢掘,今朝新冢成。冢前两翁仲,送旧还迎新。旧魂未出新魂入,旧魂还对新魂泣。旧魂丁宁语新魂,好地不用多子孙。子孙绵绵如不绝,曾孙不掘玄孙掘。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时?”
意思说人们都看中风水宝地,挖了旧坟来建造新坟地,旧鬼对着刚刚入葬的新鬼哭泣,人人说风水宝地好啊,保佑子子孙孙绵绵不绝,可是那么多的子孙,都想入葬这块风水宝地,血脉亲情渐渐变淡了,这块坟地即使曾孙不来挖掘,玄孙也会来挖了祖宗的坟,给自己建个好墓。
所以延续血脉有什么用呢?将来“曾孙不掘玄孙掘”,你的子孙,就是你的掘墓人!
我今天被掘坟太可悲,可是你可想过明日挖你坟地的又是谁呢?
几乎每次读这首诗,范宫正都有新的体会,这首诗颠覆了传统孝子贤孙,血脉传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点,往上一点说,也可以理解为权力或者历史的朝代更替,旧的朝代覆灭,新的朝代的建立,权力不会变,把握权力的人一直在变…
正思忖着,卧房的门响了,小宫女隔着门说道:“范宫正,藏书楼打…打起来了!”
范宫正眉头一皱,不慌不忙的将翻旧的诗集搁在床边案几上,“知道了,进来,为我更衣。”
小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热水的,捧胭脂的,梳头的,捧官袍的,丝毫不乱。
范宫正一动不动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微微闭着眼睛,舒展着双臂,任凭小宫女们伺候她穿了官袍,馆起头发,戴上簪花的乌纱帽,甚至画了个极淡的妆容,画了眉毛,涂上口脂。
另外有一个稳重的女官复述今晚胡贵妃去藏书楼拉江全去延禧宫,以及参观藏书楼,借书,掌事太监不肯在书单上签字画押,胡善围上前阻止的经过。
范宫正就像一朵盛放的鲜花,小宫女们似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围着她飞舞。她面容恬淡,俨然一副从小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被一群人伺候惯了的气度。
“好了,范宫正。”小宫女说道。
范宫正睁开眼睛,通过女官的描述,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胡贵妃出身显赫,侯门之女,临川侯父亲胡美是开国大将,又生了皇子,长的又美,故封了贵妃,在后宫里,除了马皇后,就是她胡贵妃。
胡贵妃凡事都爱掐尖,总要最好的,除了马皇后,谁都不放在眼里,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越来越跋扈,现在马皇后忍无可忍,要用修书来弹压胡贵妃,胡贵妃岂能忍住这口气?
少不得要找些由头,闹一闹,以显示她的威风。
范宫正一边想着对策,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确认穿衣打扮毫无不妥,这才说道:“走吧。”
后宫出行,皇后用安车,贵妃有凤娇,妃子有肩與,其余人只能靠两条腿。
藏书楼在园林湖泊中心处,花园幽深,多曲折婉转的石板路,宫女们打着灯笼,提着驱赶蚊虫的香盒,簇拥着中间范宫正。
蓦地,在一个竹林处,在前面打灯笼带路的宫女发出一声尖叫,频频后退,差点撞倒了提香盒的宫女。
几个健壮的宫人忙护住中间的范宫正,“什么事?”
“蟾蜍!好多蟾蜍!”宫女害怕了,连声音都打颤。
范宫正踮起脚尖一瞧,眼前的一幕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
但见前方竹林小路倒了一杆巨竹,从竹筒里面爬出好多白白肥肥的竹虫,很像茅厕里蠕动的蛆虫,这些竹虫吸引了园子里的大批蟾蜍和青蛙,纷纷跳到这里捕食这难得的美味佳肴!
竹虫是竹筒里的寄生虫,可以食用,洗一洗,也不用裹面粉或者蛋糊,就这样放在油锅里炸,炸到酥脆,起锅后撒上椒盐,那滋味,就像无数个仙女在舌尖上跳舞!
可是夜晚看见黏糊糊的蟾蜍伸出长长的舌头,像软尺一样把蠕动的竹虫卷起来活吞,这就是两码事了。
何况前方的蟾蜍数量足以过百,这还不算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那里可能更多!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这时不断还有其他蟾蜍闻味而来,蹦蹦跳跳加入狂欢。
有蟾蜍跳到了宫女的脚背上,宫女吓得尖叫,乱成一团。
前方蟾蜍当道,无法通行。
范宫正果断说道:“撤,走另一条路。”
为了赶时间,范宫正特意走了竹林这条捷径,如今只能改走大道,大道路边倒是干干净净的,两旁还有照明的角灯,就是比较远。
而与此同时,藏书楼的对持已经白热化了,胡善围抱着门槛,声称谁要抱走书籍,就从她尸体上踏过去,延禧宫的宫人在掌事太监的吩咐下,一哄而上,又是一轮的生拉硬拽。
胡善围的乌纱官帽被挤掉,被人踩扁了,连簪发的白玉簪也落下,一时间披头散发。
眼瞅着手指又要被强行掰开,胡善围瞥见门后立着一根长棍,正是用来栓门的门栓。
她放手,用尽力气挤开众人,冲到门后,拿起门栓,在手中挥舞起来!
胡善围站的四平八稳,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长棍,将一根棍子挥得虎虎生风。
众人惊呆了,怎么一个看似文弱的女官还练过棍术?
胡善围还真的练过。
她十二岁时与未婚夫定亲,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市井平民没有那么多规矩,定亲之后,两人见过面,互相都很满意,情窦初开。
胡善围长期在藏书楼抄书,体弱虚寒。身为金吾后卫的百户的未婚夫经常送些补品,还教她骑马,和一些花架子的拳法棍术五禽戏等等,要她每日练习,强身健体,不要总是伏案抄书。
胡善围学的这些在内行人看来完全是花拳绣腿,毫无杀伤力,不过她坚持练习,身体渐渐好转,再也不像以前那些怯寒,生病的次数也明显减少。
胡善围的棍子看似虎虎生风,其实完全是花架子,好看而已。
但足够吓住这些不懂行的宫人。
他们远远的围着胡善围,互相推搡,都不敢上前。
胡贵妃看见胡善围耍棍,更加兴奋,越来越有趣了呢!
掌事太监着急了,“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十个人打不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