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迟疑道:“这——算了吧,我去外头雇一辆马车。你是大夫,怎好意思让你屈尊赶车呢。”
阿福余毒未情,还在卧床休息。朱橚乐于充当马车夫,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忙说道:“外头的马车不干净,您别推辞了,我这就去套车。”
朱橚套好马车,和王父一起将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去。屏风之后,王母也给女儿涂好了药油,穿上鞋袜,并再次向姚妙仪道谢。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兵刃相间之声,有人大声叫道:“妙仪!小心那对母女!”
是朱棣的声音!
那王母闻言,脸色大变,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朝着姚妙仪刺去!
姚妙仪反应迅速,她一把拉过行动不便的王姑娘,拦在前面当挡箭牌。
匕首刺穿了王姑娘的棉衣,陡然停住,王母收回了匕首,看来很在乎这个“女儿”的生死。
姚妙仪顺手拔下王姑娘发髻上的银簪子,对准了她的咽喉,叫道:“退后,再进一步,我就捅穿她的脖子!”
“不要!”王母失声叫道。
锋利的簪尖在王姑娘如玉般的颈脖处划下第一道血痕,鲜血从肌肤渗出,犹如一条血蚯蚓似的蜿蜒而下。
姚妙仪冷冷道:“我说过了,退后。”
这时候王父和买的里八刺将一柄弯刀架在朱橚的脖子上,以此为人质,缓缓走过来,买的里八刺说道:“放了她,放我们离开金陵,否则,我就杀了周王。”
朱棣和毛骧紧跟其后,朱棣看着弯刀下亲弟弟震惊失望的脸,顿时心如刀割。

第63章 石破天惊

早在周王朱橚邂逅千娇百媚的王姑娘,并一见钟情后,当哥哥的朱棣放心不下,要毛骧仔细查一查王家的底细。
王家和姚家一样,都是奉皇命从外地迁徙到金陵城的富户,祖籍山西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路途遥远。毛骧接连派出了亲兵都尉府的三波暗探,去山西老家里调查。
这一查就是三个月,朱橚早已和王姑娘陷入爱河,聊聊我我了。今日一早,深受重伤的暗探终于回到金陵城了,说户籍上的王家父女早就遭遇火灾死了,金陵城的是冒牌货,居心叵测。
查清身份后,暗探们一路遭遇各种截杀,共计百来号人出去,只有一个伤残的暗探诈死,并扮作乞丐活着回到了金陵城。
毛骧闻言大惊失色,朱棣正好他一起查鸡鸣门天牢魔教逆党越狱案,两人匆匆赶来百和堂保护周王朱橚,并派另一波兵士去香料铺抓捕王氏一家。
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王氏一家正好了计划今日设计动手,将周王钳制为人质,交换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
双方互相捏着关键的把柄在手,以皇子换皇子,这笔买卖算是公平。
王氏一家是北元埋在金陵城的棋子,效忠成吉思汗的后裔黄金家族,他们拿着王家的户籍皇册来到金陵城,从宫中眼线那里打听来的情报,说五皇子朱橚扮作大夫,在织锦二坊的百和堂坐诊。
对付朱橚这种天真纯情的少男,没有比美人计更好用的了。
什么被土匪打劫中箭受伤、逃亡时和家人失散等等,都是刻意设计的谎言,连箭矢上的乌头之毒,也是她自己淬上去的。
朱橚果然中计,在温柔乡中迷失,被爱情冲昏头脑,即使王氏一家偶尔露出破绽,也都视而不见。
之后曹国公李文忠北伐凯旋,将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俘虏到金陵城。王氏一家收到上头的指令,营救世子。
王氏一家的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扮作耍猴戏的北元探子传话,放出暗号联络买的里八刺,在百和堂动手。
为了以假乱真,王姑娘的脚踝是在围观猴戏时,被王母重重的踩了一脚,施展苦肉计。
两口子搀扶着“闺女”来百和堂求援,并且带着各种沉重的年货,就是预料朱橚会心疼王音奴,亲自她们一家三口回去。
百和堂阿福卧床不起,肯定是朱橚亲自帮着赶车搬年货,而马车一旦离开织锦二坊,王母会找借口要去城外的玄真观给闺女上香祈福,要朱橚一直赶车马车出城,在城边偏僻之地将他打晕俘虏。
而此时买的里八刺也找借口到了玄真观赏梅花,北元的密探会引开跟随的明朝护卫,买的里八刺由此脱身,和俘虏了朱橚的王氏一家会和,并以朱橚为人质,一路挟持着他离开大明,回到北元。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如果中途没跳出个姚妙仪、如果朱棣和毛骧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话。
朱橚对王姑娘用情太深了,伤点皮肉都要屈尊去请姚妙仪亲自帮忙看看,结果姚妙仪将王姑娘为人质,和买的里八刺以及王父、王母对持。
姚妙仪将簪尖对准王音奴的咽喉,逼退了王母。
被弯刀锁住咽喉的朱橚定定的看着王音奴,脸上先是震惊和失望,而后目光黯淡,好像有些什么在心里陡然崩溃了,面如死灰:
“音奴…你…你骗我。”
王音奴则泪如雨下,瞬间润湿了衣襟,反反复复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朱棣心疼弟弟,说道:“五弟,莫要被这个妖女哄骗了,她若真有半分愧疚,早就向你示警了,如今想出这个苦肉计,引你驱车出城,明摆着要治你于死地啊!”
朱橚毕竟年轻,被初恋情人一家背叛,顿时伤心欲绝,对亲哥哥的劝告置若罔闻,眼中依然只有哭成泪人的王音奴,连声音都哽咽了,“你到底…那些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王音奴说话声都是哭腔,“我…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王母冷哼一声,说道:“音奴,你莫要心软,也不必愧疚,这个周王若真的喜欢你,他为何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从不提起婚姻大事?无非是见你颜色好,起了玩弄之心罢了!男人眼里只有权势和富贵前程,朱家皇子们将来的王妃必定是高官公卿之女,谁会娶一个平民女子做王妃?岂不是自毁前程?”
朱橚说道:“音奴,我花前月下的誓言句句是真,我此生只好医学,立志学神农尝百草,悬壶济世,编写医书。权势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想和你…呵呵…”
朱橚仰天怅然大笑,笑的都带出了眼泪,“我太天真了,被你们一家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大明最没用的皇子啊!父皇养我何用?”
朱橚半生顺遂,在亲哥朱棣的关心下长大,从未遭遇过如此大的打击,心如明镜,纤尘不染,一朝被心爱之人算计背叛,觉得自己所求所想之事都化为泡影,成为笑谈,居然心怀了死志,朝着架在脖子上的弯刀撞去!
“五弟!”朱棣心如刀绞。
“五郎!”王音奴叫的撕心裂肺。
幸好买的里八刺眼疾手快,撤下了弯刀,朱橚的脖子只是被划了一道浅口,并没有伤及要害。
这下扯平了,王音奴和朱橚脖子上都开始流血,眼泪也哗哗往下落,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好一对苦命鸳鸯,中间夹着家国情仇的巨大鸿沟,已是破镜难圆了。
此时整个织锦二坊都被五城兵马司和亲兵都尉府的将士们团团围住,关闭坊门,肃清街道,沿街的士兵站成一排,将百和堂围的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买的里八刺暗暗叫苦,就差一步啊!倘若没有姚妙仪,或者燕王朱棣晚半天来寻朱橚,此刻他都不会如此被动。
太子朱标和魏国公徐达奔驰而来,走进百和堂,看见姚妙仪挟持王音奴,和买的里八刺对抗的紧张场面。
徐达心中涌出一股酸楚,这十年来女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成为现在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朱标正色说道:“买的里八刺,我父皇对你不薄,以郡王之仪待之。甚至鞭打了二弟,只因二弟曾经对你出言讽刺。你却以怨报德,算计我五弟为人质,实在令人失望。”
买的里八刺对着朱标行了一礼,平静说道:“太子殿下,金陵城虽好,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思恋故土,想要回家。还望太子体恤我的思乡之情。”
朱标说道:“城门坊门都已经关闭,插翅难飞。我刚得了父皇口谕,说只要你放下武器投降,放开我的五弟,便能既往不咎,你依然是我们的坐上宾。”
买的里八刺说道:“放我回北元故乡,我必然保证周王安然无恙。”
朱标面色转冷,说道:“四面楚歌,世子莫要孤注一掷,做下悔恨终身之事。我五弟向来与世无争,他平日对你的态度也是十分恭敬,两人从无交恶。况且他的生母和你的母后一样,都是高丽人氏,你却算计到他头上,于心何忍?”
朱棣此时心都凉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买的里八刺。至于五弟的生死,他是不在乎的,能够生还,皆大欢喜;倘若买的里八刺执意不肯让步,鱼死网破,那就…
生母死的早,长兄为父,朱棣从小就护着这个亲弟弟,其用情之深,是远远超过太子朱标这个异母哥哥的。
看着悲伤绝望的亲弟弟,朱棣把心一横,走上前去,说道:“买的里八刺,我愿意和五弟交换,我为人质,你放了他。反正你要的是大明皇子,我和五弟没有什么区别。”
“四哥!不要!”朱橚犹遭重击,呆若木鸡。
买的里八刺心中打着小算盘:燕王向来得到洪武帝的看重,倘若以他为人质,比无用的朱橚能多出一成胜算。
太子朱标心中一亮,五弟不过是个痴迷医学的废物,而四弟就…
此时姚妙仪脑子转的飞快,暗中分析着局面。
按照她的推测,王氏一家应该都是北元密探,潜在金陵城,伺机而动。身为密探死士,应该以目标为重,抛开自我和同伴的身死才是——可为何王母会如此听话,就连买的里八刺似乎也十分看重王音奴的生死?
或许王音奴的真实身份并不仅仅是北元密探?
姚妙仪决定试一试。
她挟持着王音奴退到了取暖的火盆旁边,左手持簪继续抵在喉间,右手将烧的通红的火钳,毫不留情的烙在了王音奴的大腿处!
刺啦一声,伴随着王音奴凄厉的尖叫,一股焦臭随着白气在她大腿处腾起。
“音奴!”朱橚瞳孔猛地一缩,好像经受炮烙之刑的是他,伤在她身,痛在他心,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
“郡主!”王母大惊失色,不禁叫出了声。
郡主?
犹如在绝望中看见了曙光,朱棣暗道,这个王姑娘是郡主!如此一来,朱橚有一线生机了。
姚妙仪沉着冷静,并没有被王音奴的惨样所触动,将火钳放在火盆里再次烧红了,威胁焦急愤懑的王母:“老实交代她的真实身份,否则下一钳就烙在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以后不叫活观音了,改叫夜叉如何?”
“住手!快住手!”王母连连叫道:“她是我大元丞相王保保之妹,郡主王音奴!”

第64章 天命难违

朱标从小在文人堆里,何尝见过这种施刑烙肉的场面?单是闻到焦臭味就已经欲欲作呕。
朱棣等人则心生希望,如果这个绝色女子真的是河南王王保保的妹妹,那朱橚应该有救了。
王保保是北元权相,是最受北元宣光帝器重的人物,也是朱元璋最忌惮的对手。
对于这个王保保这个对手,朱元璋的手段是软硬兼施,硬的当然是打仗了,用武力去征服,软的就是拉拢招降。
招降的成果很显著,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汉名叫做王金刚,刚刚归降了大明,朱元璋对北元投降的高级将领皆是厚待之,如今这位王金刚就在大明任职。
姚妙仪暗道,难怪买的里八刺等人如此关心王音奴的安危,这王姑娘贵为郡主,更是王保保的亲妹子,贵为世子的买的里八刺也不敢将其视为草芥,丢在一边不管她。
倘若买的里八刺对王音奴的生死漠不关心,即使他逃回北元,也会失去权臣王保保的支持,在北元皇室孤立无援。
姚妙仪说道:“原来王姑娘贵为郡主,是我无礼了,他日定当上门负荆请罪。”
嘴上这么说的,手里的簪尖依然顶着王音奴的脖子。
朱棣说道:“郡主,我五弟生性单纯,立志医学,将来当一个著书立说的医学大家,对政治权谋一无所知。郡主,请你给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吧,他不该就这么死在弯刀之下。我愿意代替五弟为人质。”
言下之意,就是要王音奴出面,说服买的里八刺等人放过朱橚。
朱橚坚决不让,叫道:“四哥,是我犯下的错,理应我一人承担,不要你给我背黑锅。倘若你遭遇不测,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生不如死啊。”
这时火钳已经再次烧红了,姚妙仪驾轻就熟的举起火钳,对准了王音奴的绝世容颜,讽刺一笑道:“买的里八刺!放了朱橚,否则王音奴就要变成王夜叉啦。”
买的里八刺似乎有些动容,一旁的王父说道:“殿下,你莫要信她的鬼话。王姑娘贵为郡主,她不敢动手的。”
姚妙仪指着徐达说道:“有何不敢?我爹爹是魏国公徐达,就是捅破天去,也有爹爹给我撑着。只是今日若朱橚在百和堂出事了,我爹爹可以保住我的性命,但是店里的伙计,甚至街坊邻居都会被株连砍头,连累无辜。”
“自打我在这里开了药铺,宋秀儿他们,还有邻居都多有照顾,我不忍心见他们无辜送命,就只能豁出去郡主的性命,来保护他们的性命。”
言罢,姚妙仪手中的火钳靠过去,虽然没有贴着王音奴的娇花般的脸蛋,但是灼热的气息瞬间将她散乱的鬓发烫糊了。
王母当即向买的里八刺跪下了:“殿下,求你救救郡主,她是河南王唯一的妹妹,不能被活生生烧死啊。”
买的里八刺双拳紧握,而后松开了,对王父说道:“放下周王走吧。”
王父说道:“放了周王,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殿下也会被侮辱软禁。”
买的里八刺面有慷慨之色,说道:“王保保有复国之才,倘若为了我而牺牲他唯一的亲妹妹,岂不是寒了这些忠臣们的心?也罢也罢,天命如此啊。”
买的里八刺转身太子等人说道:“我们投降,放周王。你们也放了郡主吧,莫要为难一个女孩子。这些北元探子,也请留他们一条性命。”
在场做主的只能是太子朱标。朱标说道:“我父皇说了,只要世子肯回头,放了周王,一切礼遇保持原样,不会苛待世子。皇上乃真龙天子,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朱元璋是个能忍之人,明知买的里八刺并非善类,也宽容原谅。如今北元宣光皇帝只有买的里八刺一个儿子,把这个儿子扣在金陵,将来定有大用场,不舍得毁掉这个绝佳的人质。
买的里八刺放下弯刀,将朱橚推出去,朱棣赶紧拉着弟弟,命毛骧等人好好保护他。朱橚失魂落魄的看了王音奴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再也不回头。
买的里八刺对姚妙仪说道:“姚姑娘,轮到你放人了。”
姚妙仪扔掉火钳和簪子,也将王音奴推开了,暗想这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郡主将来估计和张士诚的女儿永安郡主一样,像只雀儿似的幽禁终身。
太子朱标果然说道:“来人,给世子和郡主备好车马,请入宫廷。”
朱标此时非常高兴,今日兵不血刃的戳破了买的里八刺逃跑的阴谋、救了五弟、还捡宝似的俘虏了王保保的亲妹妹王音奴,真是大获全胜啊,父皇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王音奴咽喉还在流血,大腿处的烫伤更是惨不忍睹,瘫软在地上,行走艰难。徐达对女儿说道:“凤儿,你这里有药,给郡主包扎一下伤口吧。“
徐达历经风云变幻,各种政治权谋,深知盟友和敌人的界限其实非常模糊:方才王音奴是敌,现在是洪武帝看重的人质;之前撕破脸,兵戎相见,现在太子都以礼相待了,姚妙仪不能和郡主结怨太深。
要我给她疗伤?明明刚才她差点就害死了周王朱橚啊!甚至连燕王朱棣都差点被牵扯进去了!还有秀儿,阿福,织锦二坊的街坊邻居们,一旦朱橚真被弄死了,他们无疑都会受到牵连,重则砍头,轻则发配流放,痛不欲生啊!
姚妙仪不解徐达的深谋远虑,只是既然魏国公开了口,不好断然拒绝。治疗烫伤的药粉都是现成的,姚妙仪将半瓶子药粉都倒在王音奴大腿的患处,草草包扎了,反正进宫之后,有的是御医出手疗伤。
药粉敷在患处,灼烧的伤口有了一丝清凉之意,不像刚才深入骨髓般的疼。王音奴低声说道:“多谢,姚姑娘,你是个好人。”
姚妙仪呆住了:好人?我刚才那样对你,差点要了你的性命,毁了你的容貌,你还说我是个好人?是不是疼的糊涂了?
王音奴不敢和她直视,垂眸说道:“朱五郎是个好人,其实我的本性也不坏,可偏偏我们要兵戎相见,互相算计砍杀,永无休止,这到底是为什么?”
姚妙仪一怔,很快反驳说道:“大家各有立场,各为其主罢了。还有,是你算计了朱五郎在先,我不得已才算计你严刑逼供,否则今日织锦二坊要血流成河了。休想让我对你有一丝愧疚。”
“你今日若得逞了,劫走朱五郎,带走买的里八刺,我们一群人跟着倒霉,到时你轻飘飘来一句,‘我身不由己’,滴几滴眼泪就完了,这也太虚伪了吧。你的命是命,我们就活该倒霉?”
王音奴哑口无言。
太子朱标带着世子和郡主进宫了,朱橚也跟着哥哥朱棣回宫,跪地请罪。洪武帝见儿子颓废失神的样子,心想儿子今天死里逃生,到底没舍得抽打教训,只是长长一叹,说道:
“遇到红颜祸水,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劫,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莫要耽于美色,被红粉骷髅所诱。罚你闭门思过三月,可服气?”
本来以为按照父皇的爆炭脾气,至少会抽打一顿,罚俸降品级的,却没想到被轻轻放过了。
朱橚木然的磕头谢罪,“儿臣知错了。”
朱棣也跪地说道:“五弟年幼无知,自有过错。儿臣作为兄长,没能照顾好弟弟、及时发现北元探子的阴谋,实乃失察之罪,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叹道:“五郎今年也有十七了,还‘年幼无知’?四郎啊,你们都是即将出宫建府的亲王,将来统治藩地,保家卫国,这是每个皇子的荣耀,也是责任。五郎不能总是在你的庇护下,他长大了,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顶天立地。”
“册封你们为亲王的诏书上,写明了朕要法古建邦,将你们分封到各地为王,今尔有国,当恪敬守礼,祀其宗社山川,谨兵卫,恤下民,必尽其道。掌控军队,守卫大明江山。”
“从汉朝七国之乱后,对藩王各种忌惮,从未有任何朝代敢法古建邦,给藩王如此大的权力。可是朕相信你们兄弟能够齐心协力,一起守护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尤其是今日听说朱棣愿意舍身顶替弟弟朱橚当人质的事情后,朱元璋更加坚定了自己法古建邦的信念!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比起大臣们,我当然相信自己的儿子们。
那些悲观预计朕法古建邦后,将来藩王作乱,各自为阵,大明江山分崩离析的大臣们全都是想离间天家骨肉!
朱元璋固执朴素的认为,一个萝卜一个坑,藩地边关倘若不是自家儿子们镇守,那就是文臣武将们统兵在此,一个地方总得有人掌权吧!如果不法古建邦,那他的儿子们反而要受到大臣们的牵制欺负。
朱元璋觉得,我出生入死打来的天下,不分给自己儿子们,难道要拱手让给大臣?这没有道理啊!就像乡下地主买了田地,积攒家业,死后将家产分给儿子们,再由儿子们雇佣长工耕种,春根秋收,长长久久的永享富贵。
哪有把土地分给长工们,让儿子们端着金饭碗,可怜巴巴的看长工脸色施舍的道理?
再有劝朕放弃法古建邦想法的人,全都拖下去砍头!

第65章 入坠深渊

八府塘,湖心小筑。
姚妙仪给永安郡主诊脉,昨日郡主腹痛见红,她被紧急带到了湖心小筑,为郡主保胎。
双手的脉都号过了,永安郡主双手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她咬了咬唇,嗫喏片刻,还是主动开口问道:“如何?孩子能保得住吗?”
面上和语气都听起来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的关切和期待呼之欲出了。
姚妙仪定定的看着永安郡主,这个女人从初时的反抗,到接受怀孕的现实,到对腹中胎儿提心吊胆的关爱,就像一把晒干的挂面扔进了开水里,从挺直僵硬,变得柔软顺滑,随着开水的沸腾而盈动。
无力反抗,便要被迫接受现实,还要麻痹自己,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股悲哀之情油然而生。而更悲哀的是,自己还要配合着燕王朱棣,将明教支持永安郡主的谎言继续下去。直到她安然生下皇嗣。
姚妙仪说道:“郡主平日忧思过度,时常夜不能寐,体虚乏力,对胎儿自是不好。我开的药只能医身,不能治愈心病,这安胎药不吃也罢,吃多了反而伤身。”
永安郡主长叹一声,“此乃心病,无药可医。我也知忧思伤身,对孩子不好,可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若是生下朱家的孩子,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惨死在朱家手里的父母和亲人?”
“孩子是女孩倒也罢了,如果是个男孩,将来他岂不是要像靖江王朱守谦那样尴尬?可是若保不住这个孩子,我岂不是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我岂能为他选择命运?掐断他的将来?”
永安郡主的脸上有母性的光辉,也有亡国郡主的悲哀,两种情绪交缠在一起,水火不容,每时每刻都像是在煎熬,孕期的妇女普遍都会发胖,而永安郡主却消瘦了,唯有小腹渐渐吹气似的变大,提醒她将要担当母亲的角色。
“姚大夫,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永安郡主神情恍惚,目光时而黯淡,时而尖锐,看得出她倍受煎熬,否则也不会向姚妙仪做无谓的求援。
姚妙仪的目的是要永安郡主生下皇嗣。她只得继续说着谎言,“郡主莫要想太多了,我们明教是支持郡主的。上一次你不也看到了明教教主亲手所写的书信了吗?”
其实所谓的密信,是朱棣的谋士所写。
永安郡主缓缓摇头,说道:“朱元璋虽然信誓旦旦安慰我,说生下孩子后,会给我和孩子名分,换一个身份进宫,从此一家团圆。可是我担心他会食言,到时候去母留子,孩子被送到深宫,而我继续被幽静在湖心小筑,从此母子分离,永无相见之日。”
“妙仪,一个被马皇后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和明教合作,反抗自己的父皇?可能我们现在定下的盟誓,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姚妙仪惊讶道:“皇上金口玉言,还能反悔不成?”
“你还是太年轻了。”永安郡主嘲讽一笑,“人若身居至高无上的位置。做任何事情都不愁找不到正当的理由。一言既诺,就是金口玉言。反复无常,就是帝王心术。总之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指鹿为马呢,也有无数人鼓掌说皇上圣明。”
姚妙仪暗道,如此看来,永安郡主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胡思乱想。郡主的父亲张士诚还是苏州吴王时,身处最纷乱复杂、群雄逐鹿的年代,看惯了你方唱罢我登场,见惯了尔虞我诈,生离死别,她不信朱元璋能守诺。
姚妙仪坦然说道:“郡主,倘若真走到那一步了,老实说,我也无能为力,看看教主是否有办法吧。”
永安郡主叹道:“我被幽禁在此,身边皆是皇上的亲信,平日也就和苏州同乡胡善围说一些家乡往事,善围是个不错的女子,但我不敢信她。外面有些我们张家旧日的幕僚门客和亲随,但现在我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挂念我这个旧主,或许早就改弦易辙,忠于朱明王朝了吧,唯有你——和你能够讲几句真话。”
姚妙仪正色道:“多谢郡主的信任。”
永安郡主眼里闪出一抹癫狂之色,“我想过了,或许我的一生都会葬送在湖心小筑里,永远见不了自己的亲骨肉,我的孩子也永远不知道他亲娘是谁,为了保护他的生命,而受过多少煎熬和委屈,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