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郡主低声说道:“我也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太过了!呵呵,姚大夫,你跟我来。”
永安郡主将姚妙仪带到书房,指着墙上挂着的《吴王行乐图》说道,“知道这幅画是谁所作?”
姚妙仪指着图轴上的篆刻落款说道:“吴中四杰之一的扬基。”
这副图轴非常熟悉,当初姚妙仪在此地更衣时,就是通过《吴王行乐图》而推测出了永安郡主的身份。张士诚自封为吴王,图轴里还有永安郡主少女时期的模样。此画就是扬基成为张士诚幕僚时,为吴王一家游园开家宴时所绘的行乐图。
这副工笔画笔触精妙,人物的表情,甚至轻风拂过树叶时的微颤都栩栩如生。
吴中四杰之名,实乃实至名归。
永安郡主说道:“扬基号称诗画双绝,我父亲惜才,生前十分器重他,为他刊印好几本诗集,并且请能工巧匠,照着他的几十副山水画雕版印制,装订成册,制作成了《杨公画谱》,这画谱已经刊出便备受推崇,扬基由此名扬四海。”
姚妙仪说道:“《杨公画谱》最初是刊印了一千本,后来的刻本都是照着画谱仿印的,不如最初的版本。如今在一些书坊之中,初本已经被奉为上好的善本,要价到五十两银子以上,有时候还买不到呢,留着惜售将来卖更高的价格。”
姚妙仪很纳闷,怎么突然扯到了扬基身上?自从张士诚死后,扬基已经转投朱元璋的怀抱,是朱明王朝的官员了,难道他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着帮旧主张士诚复仇?
永安郡主似乎猜出了姚妙仪心中所想,悲戚一笑,“树倒猢狲散,良禽择木而栖。扬基这种大才子也不能免俗,他当初对我父亲忠诚,说父亲是一代雄主。如今跪拜在朱元璋脚下,三呼万岁,也是句句发自内心。无情多是读书人啊,我才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他。”
那你干嘛要提这副《吴王行乐图》?姚妙仪疑惑的看着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流泪笑道:“我父亲当年掌控江南盐田和海运,富可敌国,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天下文人雅士,英雄侠客,无不投奔而来,苏州城繁华似锦,犹如人间天堂。明教三雄,我父亲最为强大。可花无百日红,我父亲最终败在朱元璋手里,我被他俘虏圈禁,甚至*与他,怀上了肚里的孽种!”
永安郡主眼里满是滔天的愤恨之意,或许腹中胎儿感受到了母亲强烈的情绪波动,开始在肚子里不安的蠕动起来。
永安郡主深吸一口气,吃了一块奶糕,轻轻抚摸着肚皮,胎儿得到安抚,渐渐安静下来了,郡主低声道:“其实我父亲也早有准备的,他将书房各种密信,账本,名册,还有部分财富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以备将来东山再起之用。而这个秘密,就藏在初版的《杨公画谱》中。”
账本!姚妙仪藏在衣袖下的手蓦地缩紧握拳,张士诚的买卖私盐的账本!终于有了下落了!
永安郡主正低头抚摸着小腹,并没有注意到姚妙仪的异样,继续说道:“你别看现在这些朝廷官员个个人模狗样的,口口声声效忠朱明王朝,其实当年许多人秘密和我父亲联络,背叛出卖他们的主公,以求将来我父亲灭了他们的主公、一统江南、登基为帝后,他们依然能保全身份和财富,在我父亲那里谋得高官厚禄。”
姚妙仪强忍住内心的激动,问道:“都有些什么人?”
永安郡主说道:“当时明教三分天下,陈友谅,朱元璋的谋臣武将,甚至还有元朝的官员都有暗中投靠的,我父亲当时如日中天,他们以为将来他最有可能一统天下。”
姚妙仪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现在开国第一功臣徐达也在其列?”
永安郡主想了想,摇摇头,“徐达没有,不过——他的岳父谢再兴投靠我的父亲,不知为何被人揭穿了,满门抄斩,我父亲还为此叹息过,说他是个人才。”
轰隆!犹如一道天雷劈在心口。姚妙仪差点当场呕出血来:什么!外祖父真的是叛徒?
心中刮起了暴风骤雨,姚妙仪竭尽全力,才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哦?谢再兴果然背叛了朱元璋?听说谢家人在祠堂悬梁自尽,胸口血书一个‘冤’字。谢家灭门后,那宅子无人敢住,成了凶宅,传说夜里经常有鬼哭泣喊冤。”
永安郡主冷哼一声,“我亲眼见到谢再兴和我父亲密谈,两人言谈甚欢,谢再兴靠着我父亲手中的盐田,不知赚了多少银子,他冤枉?呵呵。”
姚妙仪如坠深渊,恍恍惚惚中,听见永安郡主说道:“你去买一本初版的《杨公画谱》,我教你解开画谱的秘密…”

第66章 晴天霹雳

入夜,姚妙仪满腹心事,辗转反侧睡不着,怕影响同榻而眠的胡善围,干脆偷偷的披衣起床,打着一盏琉璃灯走出卧房。
湖心小筑四面环水,河提全是密林,从船上看这座小岛,根本瞧不出里面建着一座精致的苏州园林,而这座园林对于永安郡主而言,是一座监狱。
而姚妙仪则住在心牢里,这个心牢由沉重的过去围困而成,无论身在何处,她始终无法走出这个心牢。
而永安郡主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击破她的心牢,原来外祖父罪有应得,他真的是叛徒。是他背叛了朱元璋,也是他掌握的账本害死了母亲。
真是可笑啊,如果是这样,那这十年我只是缘木求鱼,追寻一个早就注定的结果。
她多么希望永乐郡主是在说谎,以给予自己继续坚持的勇气。但是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希望,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永乐郡主确实看见了外祖父和张士诚暗中来往,至于他们在谈什么,是谁泄密告诉了朱元璋,可能在解密《杨公画谱》、找到张士诚藏秘之处才能揭晓。
而现在姚妙仪已经脱离了明教,失去了道衍和姚继同的支持,她该如何行动呢?
“妙仪。”一个高大的男子从抄手游廊而来,正是燕王朱棣。
两人在中间避风亭处相会,停下脚步,姚妙仪将手中琉璃灯放在石桌上,敛衽行礼,“燕王殿下。”
琉璃灯下,姚妙仪全身都罩在黑色熊皮大氅里,头上还戴着蓝狐狸皮雪帽,只露出清丽的脸庞,纤长的睫毛在眼皮处投下黑色的阴影,犹如蝴蝶开阖着翅膀。
以前姚妙仪是军医、是机敏的女医、是随机应变的助手…唯独不是个女人。
而现在嘛,朱棣有些出神的看着姚妙仪,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其实昨天将她送到湖心小筑,他就一直暗中关注着她,她走过路,碰过的花儿,坐过的凳子,甚至吃过的食物,他都铭记在心,反复在心中回想捉摸。
就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户,窗外的景色令人流连忘返,沉沦其中。
朱棣冷静的分析,他是像五弟朱橚一样,心仪一个女人了,而且这个女人年纪、门第、性情等和自己都相当,将来可以娶她当燕王妃。
但是朱棣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不知道姚妙仪的心意如何。如果贸然表白,被她严词拒绝,甚至当做登徒子似的心生厌恶,从此闭门不见,岂不是太糟糕了。
所以每次他都处心积虑的找机会和她单独相处,只是每次见面,他满腹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姚妙仪和永安郡主白天密谋颠覆朱明江山,晚上见到朱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心虚,她先开口问道:“周王现在如何了?”
朱棣:“哦,父皇开恩,没有责罚他,目前圈禁在宫里思过,不得出宫,我也不能去看他。等到了除夕正月,我向父皇母后求求情,放他出来走走,散散心。”
说道过年,姚妙仪猛然记起,明日便是除夕了,一家团圆的日子,而她这十年都和姚家人过年,今年要自己单过了。
心情本来就跌入了深渊,现在干脆跌进地狱了。场面再次陷入沉默,朱棣看穿了她所想,安慰说道:“明天除夕,你恐怕会回魏国公府了。你救了五弟,戳穿了北元世子的图谋,父皇很欣赏你,他估计下旨让你认祖归宗。这样一来,就无人敢质疑你的身份了。”
朱棣是希望姚妙仪重新做回徐家大小姐,因为父皇要法古建邦,注定未来的亲王妃们必须出身豪门,不可能有什么平民王妃。
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姚妙仪脸上并没有喜悦之色,当着朱棣的面,也不好意思说洪武帝独断专行,不考虑她的感受,只是说道:“我姓甚名谁,竟也不能自己说了算。”
朱棣说道:“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是命定之事。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起儿时的往事?”
“没有。”姚妙仪说道:“倒是听了许多关于徐凤的身世,她母亲被刺杀,外祖父一家子也没了,表哥朱守谦在宫里是个尴尬人等等。反正这个徐家大小姐好像不好当,不如我做医女来的自在。”
朱棣说道:“你改为徐姓之后,肯定不能继续行医了。豪门贵女,如何行得商贾之事?”
姚妙仪自嘲一笑,“我知道的,如今周王遭遇重创,圈禁深宫,百和堂里没有了坐诊大夫;那天北元世子企图绑架周王,闹得整条街都被封锁,街坊间相传百和堂开错药闹出人命了,药铺名声扫地,关门大吉,这生意没法继续做下去,秀儿和阿福都被砸了饭碗,我正想着如何安顿他们。”
“这个…”朱棣鼓起勇气,说道:“燕王府正在兴建中,他们可以去王府当差,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朱棣性子内向含蓄,这句话对他而言,已经算是表白了,幸好琉璃灯光昏暗,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晕。
姚妙仪心如止水,对他没有一丝情动,那会觉察到朱棣的小心思?说道:“多谢燕王好意,宋秀儿和我已经结义金兰,她肯定会跟着我。至于阿福,我回去问问他的意思,若想回乡养老,我便给他足够的银子;若想留在金陵,开铺子也要,当差也好,看他自己如何选吧。”
姚妙仪一心为秀儿和阿福安排前程,根本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朱棣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那句“你愿意当我的燕王妃吗”实在说不出口啊。
半夜姚妙仪回到卧房,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叫道:“妙仪。”
姚妙仪吓得一哆嗦,定睛一瞧,见胡善围披衣坐在窗前罗汉床上。
“怎么不睡了?醒了也不点灯。”姚妙仪嗔道。
胡善围整个身子都淹没在阴影里,声音隐隐有些愠色,“三更半夜的偷偷跑出去,刚才又是燕王送你回来,你不解释一下?”
胡善围和姚妙仪不同,她是暗恋过王宁,在宫廷里当女官,看惯了各种勾心斗角,也听过各种传闻,心思芜杂,她怕姚妙仪和燕王有私。
姚妙仪累了,她脱了外袍鞋袜上床,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含糊说道:“上半夜睡不着,出去走走,恰好碰到燕王了,说了几句话,他送我回来。”
好像不是说谎,胡善围稍稍放心了,抱着手炉走在床头坐下,“说实话,你对燕王有没有生情?”
姚妙仪一懵,“对燕王生情?没有,我对谁都不会生情的。”
胡善围想了想,说道:“那燕王是不是对你生情了?”反正她不相信半夜见面只是巧合。
姚妙仪更懵了,伸手摸了摸胡善围的额头,“善围姐姐,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燕王如何对我生情了?如果喜欢某个人,难道不应该是写几句情诗、说几句情话、送对方喜欢吃的东西、衣服钗环,投其所好;或者一起游山玩水,放风筝逛庙会吗?而燕王一直都带着我见各种尸首、看逼供凶杀、甚至帮他亲爹金屋藏娇的郡主安胎什么的,这和情爱有什么关系?”
姚妙仪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比如秦王朱樉和卫国公大小姐邓铭、周王朱橚和北元郡主王音奴,再不济还有怀庆公主心仪王宁,有情人之间无非那些事儿,燕王朱棣和她之间那里有过半点生情的迹象啊!
胡善围觉得姚妙仪说的很对,可是仿佛又那里不对。只得嘱咐道:“听我一句劝,皇族虽然富贵,皇上又闹着搞什么法古建邦,将来藩王们的地位权力会远远超出历朝历代的亲王,财帛动人心,权力更会要人命啊。嫁给谁都不能嫁皇子,明白了吗?”
“知道了。”姚妙仪含含糊糊说道,打了个哈欠,翻身入了梦乡。
此时听着姚妙仪轻微的鼾声,胡善围却走了困,无心睡眠,她抱着手炉枯坐,直到天色方亮,她站起身来,对镜梳妆,镜中的女子正当青春年华,明眸皓齿,好一个苏州俏佳人。
外面宫女提着热水进来了,说道:“胡姑姑,姚大夫的医术真好,她一来岛上,夫人就有胃口吃饭了,昨晚还睡的很好,没有梦魇惊醒,此刻还在酣睡呢,您也可以多歇一歇。”
胡善围对镜里的自己笑了笑,暗自自嘲道:唉,分明自己连何时回宫都不知道,操那些瞎心做什么?妙仪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自有分寸。
翌日,黄俨来到湖心小筑,传马皇后口谕,命姚妙仪进宫。黄俨笑呵呵的说道:“姚姑娘,哎呀,从今日起,就要改口叫徐大小姐了,恭喜徐小姐认祖归宗。”
今天是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姚妙仪进宫面圣,觐见洪武帝;朱棣也要回宫过年,两人恰好同行,从西安门进入宫门。
露过武英殿时,远远就看见穿着大红色吉服,头戴五梁金冠的秦王朱樉跪在坚硬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
朱棣问道:“二哥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被罚跪。”
黄俨低声说道:“皇上要给秦王和北元郡主赐婚,秦王似乎不愿意这桩婚事,跪在地上请皇上收回成命呢。”
姚妙仪愣住了:北元郡主?王音奴要嫁给秦王朱樉?可是朱樉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邓铭啊!

第67章 乱点鸳鸯

大过年的,闹出这等风波来,任是看惯了各种狗血事件的皇族也是头一回。秦王朱樉排行老二,好武学兵法,生母是李淑妃。
李淑妃和朱棣的生母硕妃一样,都已早早的亡故了,生育了二皇子朱樉,三皇子晋王朱。
秦王和邓铭在冰湖纵恶犬行凶事件后,姚妙仪对这位秦王的印象降到了冰点,避而远之,今日见秦王罚跪武英殿,她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
朱棣则剑眉微蹙,暗自担心亲弟弟周王朱橚。北元郡主王音奴欺骗了朱橚的感情,差点治他于死地,本来以为她会像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那样,软禁在金陵城,将来作为谈判的筹码,可没想到父皇居然会直接赐婚,命她当秦王妃!
旧情人当断则断,就当做年少轻狂做下的蠢事,时间久了,便慢慢淡忘,可眨眼间旧情人成了二嫂!这叫弟弟朱橚以后面对身为二嫂的王音奴?如何走出沉重的阴影?
如今赐婚的圣旨还没下,应该有机会挽回。朱棣心疼弟弟以后难做人,径直去了奉先殿,想要劝父皇改变主意,放下赐婚的想法。
在奉先殿门口,一个青年男子狂奔而来,几乎和同样急行的朱棣撞在一起。
“三哥。”朱棣止步,点点头。此人朱袍玉冠,相貌和秦王相似,但是比秦王更加俊俏帅气,有一种文人雅士的风流态度。
正是三皇子晋王朱,秦王的亲弟弟。
“四弟,你来的正好!”晋王朱连忙拉着朱棣的手,说道:“和我一起去找父皇求情,二哥心中的秦王妃是谁,这宫里谁不清楚?正是那个刁蛮丫头邓铭。可父皇非要把那个北元郡主塞给他——即便要和北元联姻,当个侧妃足矣,何必占着正妃的位置?简直是乱点鸳鸯谱啊。”
朱棣说道:“她亲哥哥是河南王王保保,父皇曾经说过,北元令他最忌惮之人不是黄金家族,而是丞相王保保。所以王音奴身份之尊贵,绝非寻常的北元郡主可比,父皇不可能让她屈居侧妃的位置。”
“对啊,父皇正在和北元和谈,拉拢王保保,如果让王音奴当侧妃妾室,就会激怒王保保,得不偿失。”朱一拍脑袋,说道:“瞧我也是急坏了,没想那么多,幸亏你提醒,要不然被父皇抽一顿鞭子,更无法帮到二哥…”
两人边走边谈,这对同父异母兄弟平时爱好迥异,没有什么交情。朱棣喜武,结交的基本是武将,谈的是兵法行军布阵;晋王朱和太子朱标一样,都天性喜文厌武,在文人堆里打滚,师从吴中四杰的大学士宋濂,喜欢吟诵诗歌,做锦绣文章。
不过今日他们的目的相同:那就是阻止这场乱点鸳鸯谱的赐婚。
朱棣低声道:“待会见了父皇,千万不要提二哥和邓铭,还有五弟和王音奴的□□,这事父皇心里明镜似的,他既然明知如此,还提出赐婚,肯定是觉得美色误人,迷惑心智,故意将他们拆散。”
“四弟说的极是。”朱点点头,说道:“在父皇眼里,男女之情犹如洪水猛兽般,他经常在大本堂教导我们,男人应当胸怀宽广,将来建功立业,定国安邦,莫要耽于情爱美色…”
今日是除夕,连乞丐都要过个年,更不用说大明第一家族了,在这一天尽量保持喜庆和睦的气氛,别动不动打骂孩子。
所以洪武帝听完两个儿子的劝谏,先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平时,早就抽一顿鞭子,先打服了,而后再说服,这一次难得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哪有自己挑挑拣拣的道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北元郡主身份高贵,品貌绝佳,论门第、论人品相貌,都是相配的。朕给他们两人赐婚,难道还委屈了他?这小兔崽子不知好歹!就让他跪去!”
洪武帝出身凤阳乡下贫苦农民家庭,至今都改不了一些口头粗话,有时候连圣旨都带着“日你母”等不堪入目之语,也不想想自己贵为真龙天子,怎么可能生出“小兔崽子”来。
朱棣劝道:“父皇,儿臣知道您是为了二哥好。只是父皇也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总要父母长辈都同意,这门婚姻方能合情合理。而如今北元郡主在大明做客,她爹娘早就去世了,父死从兄,她大哥王保保远在北元,并不知道父皇想要结儿女亲家的意思,这门婚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儿臣以为,赐婚之事先缓一缓,等父皇派出使节和聘礼,去北元王保保那里提亲,王保保点头了,大家皆大欢喜。”
目前父皇在气头上,而按照父皇固执暴躁的脾气,若一味劝阻,反而会适得其反,朱棣的计划是先拖一拖,然后设法在使节、聘礼和王保保那里做文章,设计将提亲之事搅合黄了。
朱元璋却说道:“对啊,女子父死从兄,北元郡主有两个亲哥哥,一个是王保保,还有一个是王金刚,王金刚已经归顺大明,朕封了他为二品忠顺伯。昨日朕秘密传召忠顺伯,当面向他提亲,他已经答应这门婚事。”
姜还是老的辣,朱棣顿时语塞:没想到自己挖的坑,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父母之命的理由不成立,这下如何是好?
就是杀千刀的忠顺伯坏事!晋王朱咬咬牙,说道:“父皇,若一定要和北元联姻,以示我们和谈的诚意,不一定非要是皇子啊。”
“如今我朝好几个一品国公的世子都没有娶亲,比如景国公世子李景隆,人长的好,文韬武略,出身也好——父亲是曹国公李文忠,祖父是皇姑姑曹国大长公主呢。你不是一直最喜欢李景隆吗?李景隆这样的好人物,和北元郡主正好相配啊。”
朱元璋沉默了。晋王朱以为“狸猫换太子”之计可行,心中大喜,正要再给李景隆说几句好话,促成这门婚事,却没想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一脚提过去,骂道:
“你长了个猪脑子?将北元郡主配给掌握重兵的武将之子,亏你想的出来!”
朱棣暗道:原来李景隆虽然受宠,还是大长公主的孙子。但是父皇并没有把他当做朱家人看待,李景隆在他眼里,本质上是外人,是“武将之子”
如此看来,父皇对大臣武将们是怀着忌惮之心的。李代桃僵之计也行不通了。
晋王朱捂着胸口倒地,朱棣赶紧跑过去扶起三哥,“父皇息怒!今天除夕啊!待会还要祭祀宴饮,父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朱元璋正待挥鞭抽儿子呢,一想儿子们要参加祭祀,顶着一脸伤痕、过年见血到底不好看,便放下鞭子,说道:“你们一个个不孝子上赶着来气朕,是不是觉得今天是除夕,朕不敢打你们?”
两个不孝子跪地请罪,齐齐说道:“儿臣不敢,儿臣知错了,父皇消消气。”
朱元璋余怒未消,说道:“别在这里跪着,朕瞧着碍眼,都滚出去!”
朱和朱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绝望之色:看来父皇是打定了主意,赐婚之事已无法更改了。
为了二哥,朱干脆豁出去了,说道:“父皇,既然一定要大明皇子迎娶北元郡主。那就由儿臣来娶郡主吧。”
朱暗想,反正我娶谁都无所谓。只要二哥能够和他的青梅竹马邓铭在一起就行了。
朱棣心中苦笑:你和秦王谁娶王音奴,对五弟而言,其实都一样啊,二嫂变三嫂而已。
啪!
朱元璋一鞭子抽在地下铺就的金砖上,怒道:“长幼有序,老二都没娶妻,怎么会轮到老三?不守规矩!市井小民都没有当弟弟的在哥哥前面娶妻的道理!”
继秦王朱樉罚跪武英殿后,晋王朱和燕王朱棣也被朱元璋赶出去,在雪地里罚跪。
消息传到了坤宁宫,已是中午了,姚妙仪正陪着马皇后用膳完毕,正喝茶说些家常。
怀庆公主疼惜三个哥哥,匆匆跑来找马皇后求情,“母后,哥哥们太可怜啦,大冷天的跪着,小心伤了腿。”
马皇后放下茶盅,叹道:“唉,儿大不由娘,都是一群不省心的,我去瞧瞧。”
有马皇后出面,这三个哥哥能少受点罪。怀庆公主朝着姚妙仪做了个鬼脸,然后搀扶着马皇后出门了。
消息传到了太子东宫,太子妃常氏正在和亲妹妹常槿逗弄胖乎乎的皇孙朱允熥。
太子妃刚出了双月子,脸都圆了,她叫着儿子的乳名,“水生乖,再吐个奶泡泡给娘瞧瞧。”
常槿说道:“刚才太子和朱允炆出去了,说是劝皇上息怒。”
太子妃有子万事足的慵懒模样,说道:“太子是长兄,弟弟们无论谁受罚,他都要出面求情的,表示兄友弟恭嘛。只是朱允炆也跟着去是什么道理?定是吕氏在背后又作妖了。”
常槿问道:“其实北元郡主和周王情投意合,皇上为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呢?”
太子妃笑道:“正因为情投意合,皇上才不敢成全啊。万一周王被此女迷惑,忘记了自己大明皇子的身份,泄密给北元,岂不糟糕?皇上拆散他们,其实为了保护周王。”
与此同时,金陵城,卫国公府。
除夕,国公府四处都挂着大红灯笼,一副喜庆的景象,可也掩盖不住邓家人脸上的愁云。
卫国公邓愈叹道:“赐婚之事已成定局,无任何回旋余地,好好劝劝女儿,将来我会为她另选佳婿,莫要太过伤心了。”
卫国公夫人眼睛都哭肿了,“我苦命的儿哦!”
这时候邓三公子邓铤失魂落魄的跑进来说道:“爹娘,不好了,妹妹偷偷要婢女买了药,要服药自尽!”
三人急冲冲往邓铭的闺房而去,邓铤一脚踹开房门,正好看见邓铭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往嘴里灌!
“我的儿啊!”卫国公夫人吓得瘫软在地,卫国公是习武之人,一掌拍过女儿的后背,迫使她吐出药汁。
邓铤一巴掌朝着婢女抡过去,“贱婢!敢毒/死小姐”
婢女半张脸都被打肿了,吓得磕磕巴巴说道:“这…这不是毒/药…这是…堕/胎药!”

第68章 息事宁人

从毒性而言,堕胎药当然比不过毒/药。但是从性质而言,堕/胎药比毒/药恶劣多了。
卫国公看着花容月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高高举起的手终究没舍得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