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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邓铭打开手腕上的机括,将绑在前臂的袖箭递给李景隆。
姚妙仪说道:“世子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被袖箭机关误伤了。我懂得医术,精通药理,可以检查者箭矢到底有没有淬毒。”
李景隆赶紧将手里的烫手山芋递给姚妙仪。姚妙仪接过了,却将袖箭绑在了宋秀儿的手腕上,“送给你,以后就用这个防身。”
宋秀儿手腕僵直,“有毒的,我怕误伤了别人。”
姚妙仪笑道:“放心,没毒,我骗他们的。”
这…这是明目张胆的坑蒙拐骗吧?在场所有人顿时都目瞪口呆。
姚妙仪淡淡道:“你们比武比输了,这袖箭就当做彩头输给我了。”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邓铭气得发抖,“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这样摆明了哄骗我们,真是不知羞耻。”
姚妙仪说道:“我只是骗你一个袖箭而已,你却想方设法各种想杀了我们。骗人和杀人,孰轻孰重?不懂的话,可以翻翻《大明律》。真是跑了一百步的人,反过来取笑跑了五十步的,这才是不知廉耻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邓铭无理取闹娇宠惯了,今日遇到命中相克的天魔星姚妙仪,无论口舌、武力、智慧还是狡诈、不折手段,都一败涂地。
邓铤觉得,如果任由妹子一直闹下去,无疑是自取其辱,还是赶紧走吧,来日方长,将来肯定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邓铤拉着邓铭仓皇骑马离去。
姚妙仪将宝剑还给李景隆,“多谢借剑。”
李景隆有些意犹未尽,摸着鼻子说道:“光一句谢谢太敷衍了吧,你要怎么感谢我?”
姚妙仪说道:“世子爷白看了一顿闹剧,这还不够?”
李景隆拍手笑道:“不够不够,永远都不够。我会把今日之事告诉徐增寿,哈哈,徐增寿肯定会找常森那小子帮忙,一起去寻邓铤兴师问罪,到时候我又能看一场好戏了。”
李景隆话音刚落,就见一彪人马匆匆赶到,正好就是徐增寿和常森,前面引路的居然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
徐增寿跳下马背,“妹子!你没事吧?阿刺说邓家兄妹找你麻烦,他的身份特殊,又和邓家兄妹有过旧怨,不方便出面调停,就快马加鞭找我们帮忙解围,邓家兄妹人呢?”
不等姚妙仪回答,李景隆就兴奋的抢过话头,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始挑事,“你们来的不巧,他们刚刚被气跑了,徐增寿,这个妹子太厉害了…”
李景隆口才了得,犹如说书人似的,添油加醋将挑衅事件讲述的有声有色。
徐增寿见妹子不仅没有吃亏,反而将邓家兄妹戏弄的团团转,顿时一副“吾家有妹初长成”的骄傲之色。
李景隆乘机煽风点火,“邓家兄妹实在过分,邓铭也就罢了,一个女孩子嘛,反正将来有秦王替她操心,收拾乱摊子。那个邓铤就——”
李景隆故意拖着话头不说破,徐增寿立刻咬牙切齿说道:“哼,敢欺负我妹子,分明不把我们徐家放在眼里,常森,今天和我去会一会这个邓三爷。”
常森平日和徐增寿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他是个爽快人,说道:“好啊,是打架还是拼酒?兄弟给你撑腰去。”
徐增寿摩拳擦掌,“先揍他一顿,打得他满头包;再找他老子卫国公告一状,说他欺负我妹子。卫国公动起家法来,估摸会把邓铤的屁股打开花。”
李景隆闻言眼睛都冒光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动起手来没个数,我跟你们一起去,免得闹出人命来。”
李景隆问一直在旁边笑而不语的买的里八刺,“阿刺一起去看看?邓家兄妹以前也曾经对你出言不逊,你不想亲眼看看他们倒霉?”
李景隆居然和买的里八刺关系这么好?姚妙仪觉得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心中大叫:这个北元世子明明是李景隆的父亲曹国公李文忠亲手俘虏来金陵为人质的啊!
有灭国之很、杀亲之仇,怎么李景隆和买的里八刺好像亲热的像是结伴兄弟?
买的里八刺笑着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免得再和邓家人结怨。”
李景隆巴不得人多场面再热闹一些,说道:“不要紧,有我在呢。”
买的里八刺婉拒道:“我今日还有事找燕王商量。”
一听说燕王朱棣,李景隆便没了兴致,摆了摆手,说道:“好吧,下次再找你玩。”对他而言,燕王朱棣是个顶顶无趣且讨厌的人。
因为他父亲曹国公李文忠总是说燕王如何如何优秀,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如何如何差劲,通常人们对类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充满了嫉妒和敌意的。
徐增寿,常森,李景隆三人结伴而去。买的里八刺笑对姚妙仪说道:“徐增寿看来很疼你这个妹妹。”
姚妙仪对他心生好奇:从外貌到举止、到言谈,绝对看不出买的里八刺是北元世子,而且是被曹国公俘虏到金陵当人质的。
买的里八刺的眼神平淡无波,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如鱼得水,好像过的挺满足的样子,甚至和仇人之子李景隆称兄道弟,相处的十分融洽。
到底是真的没心没肺的活着,还是买的里八刺城府太深,早就宠辱不惊了?
姚妙仪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其实他不过是借着寻仇的名义玩闹罢了。世家子弟,享受富贵,也没有担当正经差事,整天游手好闲,今日你打我一拳,明日我踢你一脚,寻事寻开心而已。凭着两位国公爷的交情,他们也不敢真闹翻了。”
买的里八刺笑道:“姚姑娘看的通透——你当真不想见邓家兄妹倒霉?”
姚妙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说他们曾经也得罪过世子你?就这种四处招祸点火的脾气,最头疼的应该是卫国公吧。”
“什么世(柿)子、栗子的,这称呼听的太生分了。”买的里八刺笑道:“他们都叫我阿刺,你叫我阿刺就行了。”
我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生分”再正常不过,一旦叫阿刺,就显得交浅言深了呢。姚妙仪暗道,估摸就是这自来熟的本事,让买的里八刺很快融入了世家子的行列当中。
姚妙仪和宋秀儿上了马车,丘福赶车,买的里八刺一路护送跟随,一直送到了织锦二坊的百和堂。
平日只要下车,看门的阿福必定殷勤的搬来下马凳,打着帘子,帮姚妙仪扛着药箱。而阿福在城隍庙遇袭,中了五步蛇毒后,就一直卧床休养。
离家三日,回来已发生了大变故。
进门之前,姚妙仪抬头看着百和堂刷着金漆的牌匾,这个牌匾是道衍禅师亲手所书,行笔间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难得的好字。
可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她的义父了,姚妙仪鼻眼间泛出一抹酸涩。回到后院,姚妙仪先去看了卧床的阿福,阿福的箭疮已经由黑转紫,由紫转红,没有大碍了,只是还有脓肿,余毒未清。
阿福这个糙汉子难得抱怨一次,“…朱五郎每天都来给我诊脉敷药,嘘寒问暖。只是他贵为周王,而我是卑贱之躯,那里敢要他服侍呢。我都跪下求他了,可他不听啊,说一切照旧,出宫之后,他就是个普通的大夫,有何不可?唉,愁死了。”
自从得知朱五郎真实身份后,宋秀儿对他的印象由恶转好,便出言为他辩解,“朱五郎宅心仁厚,妙手仁心,是个好人呢,福叔这样又跪又求的,这不是把他当外人了嘛。”
阿福叫屈道:“秀儿,当初是你天天刁难挖苦他的,现在反过来替他说话了。”
姚妙仪说道:“我回来了,你的伤以后交给我料理便是,不用麻烦朱五郎。”
阿福松了一口气,“多谢姚大夫。对了,方才道衍禅师和姚继同回来了,草草的收拾了行李,据说搬到了寺庙去住。姚继同还写了一封信,要我亲手交给你。”
他们终究还是走了。
姚妙仪拿着信件回房,姚继同在信中说,道衍禅师已经去信苏州老家,要姚大伯在姚氏族谱中除去她的名字,而且还写信给了魏国公,放她归宗,改为本姓徐。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姚妙仪。
第61章
万寿寺是千年古刹,佛教盛地,洪武帝朱元璋少年贫困时曾经出家当过和尚,四处化缘游历,信奉佛法。
称帝之后,朱元璋时常召集天下高僧,在蒋山开设法会,论经修佛,挑选其中的出类拔萃者,委任官职,给予俸禄。大明初期,时常会看见各类穿着袈裟的和尚官员在朝理事。道衍禅师便是在蒋山法会上得到盛宠,被洪武帝安排在万寿寺修编《元史》。
后来道衍禅师出使高丽国,满载而归,盛名之下,却闭关修闭口禅,此举令人费解,倒是洪武帝听说此事后,对道衍赞誉有佳,说他淡泊名利,志存高远。
道衍斩断和姚妙仪父女之缘,不便继续留在百和堂,和义子姚继同双双搬到了万寿寺的禅房落脚。
十年父女情,说断就断了。纵使道衍禅师这种方外之人事后也有些怅然,读经抄卷都无法静心,习惯性的摸了摸左腕的佛珠,扑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佛珠赠给了妙仪。
道衍禅师走出禅房,在万寿寺信步游荡。脑中却一直回想着这十年和姚妙仪的点点滴滴:
从寺庙门口捡到小乞丐般的妙仪;发烧说胡话的妙仪;聪明好学的妙仪;混迹市井的妙仪;初入明教的妙仪;第一次杀人的妙仪;替兄从军的妙仪;还有,被他决然斩断父女之缘,震惊受伤的妙仪…
今日大雪初停,天气放晴,寺里品阶低级的僧人们沿路铲雪,铲走齐小腿深的积雪,石板路终于露出了青色的真颜,除去飞雪的装饰,返璞归真。
道衍禅师觉得,自己就如同表面的积雪,妙仪就是石板路,当春天来临,或者受了外力干扰下,积雪终究消失,而妙仪会呈现她最初的身份——魏国公嫡长女。
罢了,罢了,或许一切皆有定数。
不知是谁抛过来一张纸条,落在道衍脚下。
一刻钟后,道衍按照纸条的指引,到了一个香客的禅房里。
是光明长老狐踪。
狐踪刮掉了花白的胡须,头发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染黑了,腰身笔直,穿着珍贵的狐裘,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几岁,和城门附近贴的悬赏告示上的糟老头似的画像判若两人。
估摸满城寻找狐踪的毛骧打照面,也认不住他来。
道衍禅师说道:“我们以为你已经出城,远走高飞避风头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亲兵都尉府也估计我已经出逃了。”狐踪一笑,眉宇间一股读书人的风流态度,“我已经开始在金陵召集旧部,训练新人,以谋大计。”
道衍禅师淡淡道:“哦?此事你并未在飞鸽传书中提起。”
狐踪点点头,“没错,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小明王年纪小,不经事,我打算准备妥当后再告诉他。”
道衍禅师面无表情,说道:“他毕竟是小明王。”
言下之意,就是说狐踪擅做主张。
狐踪沉默良久,说道:“其实我今日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小明王,他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这话有些诛心了,等于说小明王是道衍禅师的傀儡。
道衍禅师连眼睫毛都纹丝不动,说道:“你误会了,小明王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他天性恬静,对人恭敬有礼,习惯商量着办事,润物细无声对事情施加影响,甚少用小明王的身份强行推行他的主张而已。”
“狐踪,这次就当你被人背叛,刚刚出狱,心有戾气,口不择言,我不会计较,更不会告诉小明王,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等话了,明教如今势微,禁不起猜忌误会。”
狐踪和道衍禅师对视片刻,而后比了个手势,请道衍禅师坐下,说道:“抱歉,在天牢这半年来,无时不刻不想着复仇,是仇恨支撑着我抵抗严刑逼供、拒绝朱元璋高官厚禄的诱惑,一直熬到今天。”
“出狱后,见小明王一直不温不火的样子,没有任何锐意进取的计划,心下很是着急,难道有生之年,都不能光复明教,将小明王推上帝位吗?小明王跟着你修佛,是不是也学着四大皆空了?”
对面狐踪的疑问和委屈,道衍禅师叹道:“你我都是从少年起就秘密追随明王,历经风雨,对明教忠诚之心,日月可鉴。岁月蹉跎,我们从青葱少年,成了白发老者。”
“年纪大了,从少年时就开始追寻的理想却屡遭挫折,迟迟未达成,我们一辈子都投身在这个理想之中,如今却看着现实和理想似乎越来越远。失望、焦躁、愤懑,心中是五味杂陈啊。”
道衍禅师一番推心置腹,狐踪连连点头,“你我少年时就是知己,如今也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情。明教不能再这样不温不火、被动挨打下去了。这大明的天下本该属于小明王,你我也应该是魏国公、曹国公这样一品公爵的大人物,而不是隐姓埋名,龟缩在角落里,如过街老鼠般,是人人喊打的魔教逆党。”
狐踪一拳击打在炕几上,震得茶盅的杯盖都发出嗡嗡之声,面上满是坚毅之色,“有生之年,我想亲手拥戴小明王登上皇帝宝座。”
道衍禅师拍了拍狐踪的肩膀,“曹操有句诗说的极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们这些人的理想并没有被岁月消磨,反而更加坚定了。狐踪,待明教休养生息完毕,小明王定会重振士气,以图大业的。”
狐踪紧紧抓着道衍禅师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说道:“我被关进天牢,也并非毫无收获,离我牢房不远处,关着魏国公以前谋士的夫人,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一些魏国公府的秘密,由此制定了一个绝佳的计划,倘若成功了,对我们的大业,有事半功倍之效。”
道衍禅师心中一沉,问道:“那个周夫人是你杀的?”
狐踪点点头,“我从她嘴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遂将她灭口了。没有在飞鸽传书里明说,是怕小明王心慈手软,不理解我的行为,反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周夫人一死,昏鸦才会尽快恢复魏国公嫡长女的身份,开始我计划的第一步。”
没想到是狐踪杀了周夫人,我还以为是当年杀害徐夫人幕后真凶收买狱卒所为。道衍禅师沉默片刻,说道:“杀一个无知妇人的方法有千百种,你是故意用动静最大的马钱子之毒,实则是知晓妙仪懂得医术,一眼就能看出蹊跷之处。由此怀疑是我暗中指使,而我——”
狐踪坦然承认道:“没错。你我相交多年,我深知你小心谨慎的秉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起疑或者离心了,不管多么不舍,都会毅然转身,不再回头。你能成为智慧长老,多年在明教屹立不倒,亲手抚养教导小明王,小心谨慎这一原则功不可没。”
“我故意制造这次误会,使得你们父女暂时离心,徒生间隙,你逐走昏鸦,昏鸦才能放下羁绊,归宗徐家,成为徐家大小姐,开始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你放心,将来我会亲自出面,澄清误会,再进行下一步计划,昏鸦肯定会再次投入明教的怀抱,心甘情愿为我们所驱使。”
道衍禅师问道:“你如何笃定身为国公府嫡长女的她会重投明教,重拾昏鸦之名?”
狐踪冷笑道:“昏鸦有两个心结,一是外祖父谢再兴叛变之谜、一个是她母亲徐夫人被刺杀的真相。只有掌控这两个谜团,将我们想要的一面诠释给她看,就能通过这个操纵她的想法。”
道衍禅师问道:“就像制造周夫人之死那样?”
“对。”狐踪说道:“你看,这不就立竿见影了吗?每个人都有弱点,你和她十年父女之情,还不是说断就断了。不为名利,只为当年这两桩悬案,犹如龙之逆鳞,触碰不得。”
“所以你的计划是——”道衍禅师看着眼前的老友和伙伴,狐踪身为光明长老,心机和实力都不输道衍,也几乎从无败绩,只是去年阴沟翻船,败在郭阳天这个叛徒手里。
狐踪收罗旧部,重振旗鼓,放手一搏,说不定真能如愿。
狐踪摆开了一个围棋棋盘,以黑白子拟人,细细讲述了他的计划。
道衍禅师听了,暗道: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妙仪就如在火焰上,两面皆被炙烤了。
第62章 音奴朱橚
织锦二坊,百和堂。
茶续了第三道热水,滋味和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了,而且有股涩意在唇齿间漫开,买的里八刺依然犹如饮琼浆似的不紧不慢喝着茶水。
宋秀儿去了后院厨房,对正在熬辣酱的姚妙仪说道:“那个叫做什么什么刺的北元人把咱们药铺当做茶馆了,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都换了两遍茶叶,续了六次热水。”
姚妙仪习惯想心事的时候做些重复的小活计,以此来掩饰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比如熬酱,锅铲要不停的在大锅里搅动翻炒,*的气息熏烤在脸上,汗水淋漓。
她不再是道衍禅师义女,也和明教断了联系,连续失去两大助力,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姚妙仪有些茫然。
姚妙仪随意用衣袖抹去额头鼻尖的汗珠,说道:“马上就熬好了,盛一坛子给他,打发他走。”
买的里八刺一大早就来到了百和堂,说是要买辣酱,恰好辣酱已经售罄了。宋秀儿要他明天来,可是他却干脆在店里坐下,说反正无事,慢慢等,甚至要主动请缨,要去灶下帮姚妙仪熬酱去!
他身份特殊,姚妙仪对其敬而远之,说辣酱是自己研制的秘方,不方便外示,婉言拒绝了。
没想到这位北元世子真的赖在店里不肯走了,喝了一肚子水饱,见外头耍猴的开始敲响铜锣,招揽行人,他居然童心未泯似的出去围观。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街上甚是热闹,过年时人们大多手上能松快些,是一年用花钱最多的月份。许多民间艺人在街上耍百戏,讨赏钱,猴戏是最热闹的一种,买的里八刺挤在人群中拍手叫好,朝着竹编簸箩里扔铜钱。
身为大明最重要的人质,身边有不少护卫明里暗里的盯梢,买的里八刺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笑嘻嘻的往簸箩里扔了个小银馃子。
耍猴的嘴都笑裂开了,对猴子说道:“来,给这位客官磕几个响头!”
那红屁股猴子通人性,果真磕头了。买的里八刺拍手叫好,又往里头扔铜钱。浑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这时周王朱橚出门看诊回来,将一吊钱诊金交给盘账的宋秀儿,冷得搓手跺脚说道:“这天是放晴了,却好像比下雪那阵子还冷。”
现在宋秀儿对朱橚的态度转好,各种殷勤感激。她泡了一杯热茶,还端一盘抓亲手炸的芝麻麻花递
过去,“瞧病那家人也忒抠门了,接送你的马车上连炭盆都没有,冻坏了吧,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朱橚喝着热茶,嚼着香脆的麻花,心情顿时大好。锦衣玉食的周王不做,非要在民间行医吃苦,并怡然自得。
快到中午,店里没有客人,宋秀儿端了一盘瓜子磕着,和朱橚闲聊:“朱五郎,你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毛骧?我亲手炸了麻花,里头加了足料的牛乳白糖,比外头买的好吃多了,你帮忙送一些给他。”
朱橚情窦初开,和香料铺的王姑娘郎情妾意,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兴的走路都像飘似的,因此看别人的目光都带着异样的粉色,笑道:“你为何要单单送给他?”
宋秀儿毫无扭捏之态,坦然的磕着瓜子,“他答应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算是半个师父吧,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啊。”
朱橚笑问道:“他都教你些什么招数,打出来给我瞧瞧。”
宋秀儿站起来打了一套拳法,虽是有些花拳绣腿,但也有模有样,一拳一腿都带着风,看来平时用心苦练过的。
“如何?我每天都提水、下腰、踢腿练力气,初时筋骨有些酸疼,现在好多了。”
见宋秀儿如此认真,朱橚放下了调笑之意,说道:“目前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你是个有毅力的人,持之以恒下去,肯定略有小成。”
宋秀儿笑道:“麻花已经包好了,你记得帮我送给毛骧。”
朱橚答应了,话音刚落,买的里八刺从猴戏那里折返而归,见朱五郎在此,兴冲冲的打了招呼,“五郎,你也在啊。我在等姚姑娘熬酱。”
兄长朱棣曾经嘱咐过朱橚,北元世子城府极深,不要他结交,保持基本的礼仪即可。
朱橚和他客套了几句,然后找了看医书的借口走开了。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一对中年夫妇左右扶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手里、肩背上还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中年男子叫道:“大夫在不在?”
朱橚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忙放下医书,快步迎过去,帮着中年夫妇提起沉重的年货。说道:“伯父伯母,音奴她怎么了?”
那受伤的少女正是他的恋人王姑娘,闺名叫做王音奴。
中年夫妇是王姑娘的父母。这对夫妇经营着香料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视若珍宝。
王姑娘疼的脸色发白,面带歉色,说道:“这不快过年了嘛,我们全家出来买年货。都怪我爱凑热闹,挤到人群里看耍猴的,人多拥挤,不知被谁踩了一下,这大过年的伤了脚,真是太倒霉了。”
王姑娘生的极好,此刻身上有病痛,更有西子捧心之美态。
宋秀儿向来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是狐狸精,只是碍于自己欠着朱橚人情,王姑娘的父母还在当场,不好意思甩脸子给她瞧,便眼不见心不烦,端着瓜子去了灶间找姚妙仪说话。
见情人受伤,朱橚心疼不已,口不择言来了一句:“快快坐下,我看看伤的如何了。”
脚踝对女子而言,是极私密之处,这对有情人至今只是暗暗牵过小手,说一些小情话,还没有到肌肤相亲的地步。
王姑娘苍白的脸色浮出一抹绯红,王父面色不悦,老丈人看女婿,左右都看不惯。王母心疼女儿,忙说道:“你配些跌打损伤的药水,我给她抹上就行了。”
朱橚自知失言了,他是个守礼之人,想着以后说服父皇母后接受王姑娘这个平民王妃,以后长相厮守…
尴尬之时,朱橚找借口说道:“我的意思说姚大夫在店里,要她看看音奴的伤势。对症下药的话能够快一些。”
王姑娘说道:“姚大夫是个大忙人,这点小伤,哪好意思劳动她呢,配些药油搽一搽就行了。”
朱橚正处于热恋期,心上人哪怕掉一根头发都觉得心疼,那会就这么看着王姑娘将就着抹药油?
他殷勤的给王父和王母倒了茶,端上宋秀儿做的麻花做茶点,亲自去厨下请姚妙仪,“王姑娘扭伤了脚,你帮忙看一看伤势如何?”
此时辣酱已经熬成,姚妙仪正在和宋秀儿将新酱分装在小坛子里。宋秀儿不屑一顾,说道:“就这点小伤都要姐姐亲自看诊?王姑娘好大的面子啊。我家姐姐是国公府的千金呢!”
朱橚厚着脸皮说道:“不看她面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妙仪去看看伤势。”
姚妙仪放下锅铲,说道:“好了,我跟你去看看,欠下的人情记得要还哦。”
朱橚笑道:“那是自然,妙仪以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恐怕不是你能给的,姚妙仪笑了笑,“好,一言为定。”
姚妙仪洗净了双手,去看王姑娘的脚伤,脱下鞋袜,露出白玉般润滑细腻的肌肤,脚踝处稍微有些肿胀。
摸骨诊断后,姚妙仪说道:“只是肌肤浮肿,没伤着骨头,抹点药油养着,明日就能下地行走了。”
王母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倒了药油给女儿涂抹上。
屏风前面的朱橚正和王父套近乎,案几上的年货堆成了小山,“伯父,你们买了这么多年货,王姑娘的腿又伤了,不如我赶马车送你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