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嵇侍中血

琅琊王氏的私兵部曲比军队更忠诚。这乱世之中, 有奶就是娘,军队未必忠于主帅, 但是部曲必定忠于主人。
部曲就是士族豢养的、专门用来战斗的奴隶,以家庭为单位, 每一户只要有男丁在部曲里, 那么这家人都靠着这家士族养活, 承包生老病死, 吃喝拉撒,士族由此得到部曲的绝对忠诚。
琅琊王氏养着五千部曲,这是家族最庞大的一笔开销, 因为加上他们家人,其实就是养活了好几万人。
纵使如此, 士族们也都咬紧牙关豢养着部曲。
这笔开支在太平年间像是个无底洞, 不停的往里头砸钱,一个士族如果不能获得高位,就搞不到钱,搞不到钱,就养不起部曲,养不起部曲, 一旦遇到政治动荡,这个家族就会消亡消失。
司马家建立的大晋帝国,甚至也是祖先司马懿所豢养的一万部曲私兵发动了高平陵政变, 由此控制住曹魏的皇帝, 从此挟天子以令天下。
琅琊王氏一直在部曲里砸钱, 部曲的家人早就跟着驸马王敦他们一起南渡到建业去了,不用在这乱世里颠沛流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足,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唯有抱团取暖,在琅琊王氏的庇护之下,他们的家人会安稳过渡,在新世界里延续下去。
所以,跟着王戎出征的部曲没有后顾之忧,都十分能打,他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当坞堡失守之后,这些部曲依靠坞堡的地形和暗哨开始发动了巷战,几乎能以一敌十,誓死保护王戎和王悦。
是的,他们并不会保护皇帝,毕竟皇帝又没有养他们的家人。
王戎带着皇帝躲到地下粮仓去了,琅琊王氏的部曲都王悦的指挥,王悦利用坞堡地形将敌军引流,坞堡内部用砖石砌起高墙,做成了类似八卦模样,墙壁和墙壁之间只容得一人一马通过,十分狭窄,卢志的军队蜂拥而至,从八条小路前行,但是他们在**阵般的高墙里转来转去,狭路相逢,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见,还时不时被石墙暗门里捅出来的刀子暗算。
王戎还真有一套,他不仅把坞堡做成乌龟,还把坞堡内部的结构区区绕绕的做成龟壳的纹路,摆出**阵。
卢志暴怒,他爬到城楼高处查看阵形,以指挥部队从**阵里走出来,直攻龟壳中间的粮仓。
但是城楼早就埋伏着琅琊王氏的部曲,他们不拼杀,只放火,一把把火将城楼烧成了火楼,放火之后,他们被火龙包围,必死无疑,一个个直接跳下火楼,朝着被堵得动弹不得敌军扑过去,沉重的身体从楼上砸下来,到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卢志没有想到琅琊王氏的部曲会如此拼命,他的一万人马涌进坞堡,堵得就像一千七百年后上班早高峰的地铁线。
城楼全是火,无法登高看地形破阵,卢志干脆命令军队砸墙,一力降十会,直接靠着蛮力破**阵。
就在卢志军队砸墙破阵的时候,刘曜时不时向后观望:他跟随卢志大军围攻坞堡时,暗地里派手下把这个消息“高价”出售给最近实力和皇太弟几乎旗鼓相当的河间王司马顒。
所有藩王都在寻找皇帝。
刘曜晓得凭借他一己之力肯定救不了皇帝,只能借力打力,用藩王牵制藩王,把水搅和浑了,他才有机会浑水摸皇帝。
一堵堵高墙被卢志军队推倒,靠着蛮力一步步前行,终于,最后一堵墙也被推倒了,尖顶粮仓就在眼前。
王悦指挥部曲放箭,射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排人,但是敌军人太多了,第一道工事被踏平,王悦带着部曲推到了粮仓,关上仓门。
这一仗打得实在憋屈,有人开始点火放烟,想把这群顽强的对手逼出来。
卢志一个嘴巴子扇过去,“混账!你要皇太弟背负烧死皇帝陛下的罪名吗?”
皇帝现在还不能死,否则,皇太弟背负弑君的污点,即使登基,也无法服众。
没办法,只能凭蛮力挖墙角破门而入。
众人抬着攻城锤一下下的把大门给撞倒了。
大门轰然倒地的瞬间,王悦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最后一道屏障也没有了,只能靠肉搏战,此时,他无惧,也无畏,他挥着刀带领部曲拼杀着,兵戈声,喊杀声,惨叫声都消失了,他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我在洛阳等你回来。”
我要去见她,活的,不能让她等到一具尸体。
王悦受了几处伤,力气也几乎要耗尽了,靠着一丝信念支撑着,麻木的握着环首刀劈刺,琅琊王氏的部曲一个个战死倒地,他不能停,停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只是,由于脱力,他的反应越来越迟钝,越来越慢,一支箭射向他,他的刀卡在敌军的胸膛,一时拔不出来,眼瞅着要中箭了,一个人拦在前面,用肉身抗住了这一箭。
是嵇侍中,此时他浑身浴血,一身白衣变成了红衣。
王悦拔刀,砍杀了射箭之人,然后拖着嵇侍中往后。
嵇侍中的血快要流尽了,身子并不沉重。
嵇侍中身中数箭,还有多处刀伤,已是不能活了,他将手中好几个豁口的剑交给王悦,“我父亲嵇康……死于司马昭的屠刀之下,这是他的信仰。我为保护司马昭的嫡孙而死,这也是我的信仰。”
“清河和你都是我的学生,你一定要活着回去,把我的话转告她……大晋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了,这不是皇帝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当年,我因父亲之死,不愿在大晋出仕做官,欲退隐山林,养父山涛对我说,天地之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万物皆有时,何况朝代更替呢?我由此大彻大悟,决定出仕做官,当了皇帝的老师。”
嵇侍中紧紧抓着王悦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大晋将亡,清河公主的人生还要继续,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人生却要跨过一年四季,一遍遍的看着春华秋实,听夏虫细语,观冬日瑞雪。看开一些,不要伤春悲秋,不要将人生困死在里头,活下去,就有……希望。”
嵇侍中松开了王悦的手。
追兵已至,王悦根本来不及悲伤,右手环首刀,左手是嵇侍中砍缺的剑,继续战斗。
王悦砍翻了三人,突然挥来一根长矛横扫过来,打中他的膝盖,王悦失去平衡倒地,正欲爬起来,敌军扑过来四个人,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个士兵朝着他的脖子砍过去,欲将他斩首。
凌空飞来一炳弯刀,抢先抹了他的脖子,手中长刀落地,刀刃割破了王悦的耳朵。
压住王悦的四个士兵齐齐回头看去,看清来者的相貌,顿时一愣。这个白眉毛大将,正是卢将军的好友刘曜!什么情况?
刘曜冷冷捡起地上两根长矛投掷过去,他以可怕的臂力闻名,长矛枪头自行旋转着,就像穿糖葫芦似的,一根穿透两人,当场毙命。
王悦被压在地上,先是觉得后脖子一凉,他就像岸上的一尾鱼,首尾奋力挣扎蹦跳,但还是被刀背压在砧板上,这是要死了吗?
王悦开始幻听,他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却出现了洛水边的清河,她努力绽放出微笑,“好,我在洛阳等你。”
洛阳啊,我只能魂归洛水边了。
我还来不及说心悦她……
背上蓦地一轻,压制他的力量消失了,王悦就地一滚,看到了白眉毛刘曜。
刘曜一双大手沾着两串死尸流出的热血,往王悦脸上抹去,“想要活命就听我的,河间王司马顒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外头和卢志的军队交战,抢夺皇帝。河间王带了五万军队,卢志必败无疑。”
刘曜扒开死尸堆,将王悦往里头一塞,然后用几具尸体遮掩,“你放心,王戎这个老狐狸还活着,有他陪着皇帝,皇帝死不了,你先管你自己。回去告诉曹淑,她欠我一条命。”
刘曜救了王悦,立马乘乱跑了,如今皇太弟司马颖失势,河间王司马顒兴起,控制住皇帝,成为新的霸主,他这个匈奴人还是先跑路回部落要紧。
且说外头坞堡,河间王的五万军队将卢志的军队包了饺子,幸存的琅琊王氏部曲乘机开始反攻,卢志双面受敌,实在打不过了,只得缴械投降。
河间王司马顒得到了刘曜亲信的出售的情报,立刻点兵前来坞堡抢夺皇帝,如果皇帝被皇太弟弄到手,蹬腿死了,皇太弟身为储君,就名正言顺的登基当皇帝,占据了正统地位,到时候无论哪个藩王要打他,就是谋逆!
河间王岂能坐视皇太弟登基?他必须把皇帝抢到手啊。
卢志的军队已经把一道道迷宫的墙壁推翻了,河间王的军队正好捡漏,直接攻上去,卢志被双面夹击,很快就溃败了,为了保命,弃械投降。
河间王控制住了局面,撞开粮库地下大门,一头银发的王戎拿着剑护在皇帝前面,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见到来者是河间王司马顒,顿时狂喜,有救了!
“咳咳!”死里逃生的王戎干咳一声,假装镇定,大声道:“河间王,见到皇帝,为何不跪?”
河间王率部跪地,“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就这样,皇帝数次易手后,成为了河间王的傀儡。
河间王司马顒血统不纯,是皇帝的堂叔而已,他不可能封储君登基为帝,所以,河间王会保护傀儡皇帝,以方便挟天子以令诸侯。
为了巩固好不容易得到的霸主地位,河间王干脆把皇帝带到了他的大本营——长安,宣布长安为大晋的都城!
这下大晋进入了魔幻时代,同时拥有两个都城,两套领导班子,洛阳和长安。
由于长安在西,洛阳在东,长安就俗称称为西台,洛阳称呼为东台。
王戎听从嵇侍中的遗言,一直带着琅琊王氏追随在皇帝身边,跟着河间王一起到了长安,成为西台的官员。
河间王掳走皇帝之后,坞堡归于平静,王悦从死尸堆里爬出来,背起嵇侍中已经僵硬的身体,往洛阳走去。
西台长安。
皇帝自从被救,就一直拒绝洗澡换衣服,身上都臭了,只要谁碰他的衣服,他就尖叫大呼。
河间王没办法,倘若逼死皇帝,东台长安就失去都城的名分了,皇帝都死了哪来的朝廷呢?
河间王只得要老臣王戎劝皇帝。王戎是熟面孔,皇帝记得他,没有激动。
王戎问:“皇上,再不换衣服,身上就要长虱子和臭虫,为什么不换呢?”
皇帝呆呆的说道:“此乃嵇侍中之血,勿去也。”

☆、第72章 三废

王戎听了, 心中很是难过。
王戎亲自送别了嵇康和嵇邵父子两代人,父子皆是为了各自信仰而死, 命运惊人的相似。
连一个痴呆都晓得怀恋嵇侍中,可见嵇侍中这些年来对皇帝无微不至的照顾, 若是太平盛世, 倒也寻常, 但在乱世, 身为士族臣子,大多以自保和家族利益为上。
嵇侍中对白痴皇帝的好,远远不是“忠君”二字所能包涵的, 如师如父,如臣如友, 保护白痴皇帝是他的信仰。
王戎和嵇侍中的父亲嵇康是一辈人, 都是竹林七贤,当年嵇康被白痴皇帝的祖父司马昭斩于马市的时候,嵇侍中只有七岁,沦为孤儿,又紧接着看着魏国灭亡。
那些过往的恩怨,杀父之仇、灭国之恨, 都渐渐淡去了。
王戎在马市亲眼目睹嵇康之死,几十年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隔着一扇门, 听着好朋友的儿子嵇侍中执剑而立, 为保护司马昭的孙子而战死。
或许,这就是造物弄人吧。
王戎提笔,画了一幅嵇侍中的小相,寥寥几笔,就勾勒出鹤立鸡群的味道,飘然若仙。
王戎的画立刻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指着画像,“是嵇侍中……他死了吗?”
王戎在画像上添了几笔云彩,画中的嵇侍中像是乘风归去,解释道:“嵇侍中升天了,踩着七彩祥云去了很远的地方,人和季节一样,生老病死,季节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嵇侍中永远不会死,他会名垂千古的。”
皇帝不解,“很远的地方……是那里?”
王戎哄孩子似的哄皇帝,“那个地方没有战争、没有离别、没有痛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直至永恒。”
皇帝的脸色这才有所放松,“听起来很不错,我呢,我将来也会去这个地方吗?我想嵇侍中了。”
王戎点头,“那当然了,皇上和嵇侍中都是好孩子,只有好孩子和干净的孩子才能去那个地方——所以殿下赶紧把衣服脱了洗个澡,这样将来才会去那个地方见到嵇侍中。”
皇帝终于放下戒备,主动张开双臂,任由王戎给他解衣。
王戎脱下带血的袍服,皇帝说道:“嵇侍中血,不要洗去,留着它,就像嵇侍中还陪着我。”
王戎把衣服叠好,“这是自然。”
皇帝泡在浴桶里,王戎把衣服放在他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这个澡才顺利洗完。
西台长安。
河间王司马顒成功救驾,还顺便攻打邺城,把皇太弟司马颖一起俘虏了,抓到长安,以企图弑君为由,废了司马颖皇太弟的储君之位,并将他下了大狱。
司马颖的人生,就像过山车的起起伏伏,两次勤王,七里涧之战惨败,却因围城而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逼长沙王司马乂弃城投降。
终于获得皇太弟的储位,才三个月,就因去藩地邺城平乱,被东海王司马越抓住空子,挟持皇帝占领了洛阳,召集了十几万军队讨伐他。
司马颖以为自己要败了,背水一战,却在荡阴之战大获全胜。
树立信心后,本以为离皇位只差一步,暗地杀了皇帝就登基,却被皇叔河间王司马顒击败了,从皇太弟沦为阶下囚。
人生几次大起大落,皆出乎意外,司马颖也是服气,造物弄人,把人当猴耍。
司马颖下了大狱,王戎不会放过他,他要为嵇侍中复仇。
司马颖隔着铁栅栏和王戎对视,“你是来杀我的吧。”
王戎道:“我一把年纪,什么恩恩怨怨都看淡了,本不想参与其中,但是……你不该杀嵇侍中。你应该知道我和嵇侍中父亲嵇康的关系。”
人生几次大起大落,司马颖被命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时候也懒得狡辩说什么不得已之类的屁话,道:“我不杀他,我就无法登基,那个储君不想当皇帝?换成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王戎道:“当年妖后贾南风当政时,她的外甥贾谧把持朝政,贾谧和愍怀太子下棋,两人起了争执,是你不惧贾谧和贾南风的权势,挺身而出,训斥贾谧对储君无礼,结果,你被贾南风记恨,贬出洛阳,被迫去了藩地邺城,那时候朝中都赞你不惧权力的气节,说你是藩王中最贤能的一个。”
王戎很是感叹,“万万没有想到,你一旦得到了权势,对皇室蛮横无礼,甚至敢弑君,你的恶行居然比当年的妖后贾南风和奸臣贾谧还要可恶,贾南风虽然把持朝政,但却不像你这样毫无底线,无视规则,把国家弄得乱七八槽!”
司马颖哈哈大笑,“你居然怀恋起那个牝鸡司晨的妖后?一个女人而已,居然妄想把持朝政。这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不姓贾!”
王戎怒道:“起码贾南风当政时,国泰民安,天下大体是太平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个混乱无序的世道吧!你们司马家一百多个男人加起来都不如贾南风这个妖后的政绩!你还有脸鄙视她!”
“你甚至为了借匈奴人的兵马,封了刘渊为大单于,一统匈奴五部,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如今刘渊拿着你的册封诏书四处征兵,短短一个月就集结十几万军队,马上匈奴就要独立了,大晋如今分崩离析,自相残杀,这天下恐怕就要改姓‘刘’了!”
司马颖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不是我,我没有,我才不会这么傻,曹操分匈奴为五部,就是为了分化他们,我只是为了借兵,封刘渊为北部单于而已,并没有封他大单于。”
其实王戎也怀疑大单于的真实性,但是,现在司马颖不承认也晚了,刘渊已经成了气候,司马家忙于内讧,无暇压制匈奴,只能坐视其强大。
王戎怒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你根本连北部单于都不该封!将来匈奴人若打进来,就你这个废物埋下的祸根!你就是大晋、是司马家的罪人!你亲手葬送了司马家的江山!”
司马颖顿时绝望了,“你要杀便杀,为嵇侍中复仇而已,不必找那么多借口。”
王戎道:“我就是让你带着负罪感死去,你这种只有自己,不顾大局的藩王死了,到了地下也愧对司马家的先人。”
王戎大手一挥,“动手。”
狱卒拿出一根绳索,勒死了司马颖,年仅二十八岁。
王戎看着渐渐放弃挣扎的司马颖咽气,心下沉重,并没有为嵇侍中复仇的快感,天下将亡,死去和活着,似乎差别不大。
但愿真的有仙界,嵇侍中这样纯粹的人,死后肯定登仙吧。
司马颖死后,无人为他收尸,似乎要暴尸街头。
最后,是心腹卢志身穿丧服,为旧主司马颖送葬,他出身范阳卢氏,也是名门士族,只是不如琅琊王氏这般显赫。
王戎没有动卢志,他晓得卢志是封主公的命令行事,王戎是个有原则,守规矩的人,他只诛首恶,不杀属下。
卢志挺身而出,为旧主服丧,倒是令目前的霸主河间王司马顒刮目相看,很是欣赏,容许他为司马颖办丧事,并且给予诸多赏赐。
但是,卢志痛恨河间王害死了旧主司马颖——他和王戎这种老派士族一样的价值观,他并没有去恨弄死司马颖的王戎,而是把复仇的目标盯在罪魁祸首河间王司马顒身上,这才是导致司马颖之死的主要原因。
卢志放弃了赏赐和河间王给予的官职,离开长安,转为投靠了东海王司马越!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荡阴之战,卢志和挟天子御驾亲征的东海王是对手,和皇太弟司马颖一起背水一战,把东海王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司马颖被河间王弄死之后,卢志立刻成为东海王账下的谋士,真是魔幻的现实啊。
卢志的目标很简单——为司马颖复仇,杀了河间王!
在西台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顒废杀了皇太弟还不够,一纸诏令,下到了东台洛阳:废掉皇后羊献容。
为什么要废羊献容?
说来也是可笑,因为西台和东台这两个都城,西台有皇帝,东台有羊皇后,都是名义上的最高君主。
西台长安因拥有傀儡皇帝,是控制东台的状态,河间王司马顒为了显示西台的控制力,表现对东台的绝对掌控,就先拿东台地位最高的皇后“试刀”,杀鸡儆猴,不对,是杀羊儆猴。
你们看,我连皇后都说废就废,你们都得听我的。
羊献容就这样第三次被废,被送进金墉城圈禁起来了。
收到废后诏书的这一天,王悦千里迢迢将嵇侍中的遗体运到洛阳城,万人空巷,齐送嵇侍中,哭声震天,为鹤立鸡群的嵇侍中惋惜。
清河忍痛从留守洛阳的士族里中挑选了一百二十个才学出众、相貌清秀的未婚少年郎,组成了挽郎团。
挽郎们身穿白色丧服,簇拥着嵇侍中的棺材,一边行走舞蹈,一边齐唱挽歌。这两首诗歌都是从嵇侍中的父亲嵇康的四言诗中挑选出来的,哀而不伤。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泆泆白云。顺风而回。渊渊绿水。盈坎而颓。乘流远逝。自躬兰隈。杖策答诸。纳之素怀。长啸清原。惟以告哀。”

☆、第73章 四立

在一百二十个挽郎团的且歌且舞中, 嵇侍中入土,和父亲嵇康葬在自家祖坟里。
葬礼后,王悦精疲力竭, 又悲又伤, 晕倒在地, 被抬回永康里。
半梦半醒时, 王悦听到两个人在床边低语, “……母亲说不要担心她, 西台虽下诏废了她的后位,但是西台远在长安, 河间王挟天子以令天下,发出废后诏书, 将她关在金墉城,但鞭长莫及,动不了她,看管的人也几乎都是自己人, 我们都可以进金墉城探视母亲,这次废后,只是走走形式而已。母亲说夫人好好照顾王悦即可, 莫要牵挂她。”
这是清河的声音,曾经在坞堡的生死之间幻听过无数次“我在洛阳城等你”, 终于活着来见她了, 可是我没能救出皇帝……
王悦的魂魄似乎还未回到身体, 手指都动不了, 脑子里还在想:皇后这是第三次被废了。
曹淑道:“等王悦身体稍好些,我就带他去金墉城看望你母亲。”
曹淑晓得羊献容担心王悦的身体。
清河道:“夫人的眼睛都熬红了,先去歇一歇,我来照顾王悦。”
公主之尊,又是孤男寡女的,一般人都会拒绝,但是曹淑不会啊,她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还来不及呢。
曹淑放宽心去睡觉了。
清河坐在塌边,痴痴的看着王悦,王悦似乎在做梦,眼睫毛偶有颤抖,这一趟历经千辛万苦,带着嵇侍中的遗体归来,他的身上,脸上还有多数伤,尤其是左耳,耳垂上部被削去一块肉,结着一层黑痂,如果这道伤再靠近脖子一寸,她就永远见不到王悦了。
眼泪无声的滚出来,一颗颗砸在王悦的脸上,清河哭到双目模糊。
王悦被一颗颗热泪给砸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抹去清河脸颊上的泪痕,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嵇侍中要我转告你,这也是他的养父山涛对他说过的话,天地之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万物皆有时,何况朝代更替呢?”
“大晋气数已尽,无力回天,这不是皇帝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公主的人生还要继续,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人生却要跨过一年四季,一遍遍的看着春华秋实,听夏虫细语,观冬日瑞雪。看开一些,不要伤春悲秋,不要将人生困死在里头,活下去,就有希望。”
清河听了,强忍住眼泪,想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嵇侍中当年丧父亡母,魏国灭亡,那时候他才七岁,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迈过这个坎?
清河即将十四岁,她也晓得大晋气数已尽,但要像嵇侍中这样接受现实,谈何容易?
然而,这是嵇侍中临时前对她的寄语和期望,她必须学会像嵇侍中小时候那样,迈过这个坎。
清河内心挣扎,又要强憋住眼泪,情绪积聚在心头,不得纾解,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盖子在蒸汽的喷涌下不停的在壶口抖动,碰撞。
王悦见她要崩溃的模样,轻轻的揽过她的肩膀,“难受了就哭,不丢人,哭完了洗把脸,生活还要继续的。”
就像春天冰封的洛水出现了一丝裂缝,冰层下的流水以摧古拉朽之势,将冰层分解成大大小小的冰块,朝着下游奔流而去。
清河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王悦只觉得左耳都要被她的哭声震得半聋,左边里衣都被她的泪水哭得湿透。
王悦被她的哭声感染,也挺不下去了,脑子里浮现嵇侍中浑身浴血救他的场面,泪水无声落下,滴在清河的脊背上。
他们拥抱,没有一丝欲念,只是一对互相支撑的人,一起送到他们敬爱的人,彼此安慰着,激励着,面对将来更严峻的考验。
与此同时,西北左国城,离石县(今山西离石)。
乘着河间王司马顒和皇太弟司马颖抢夺皇帝混战时,刘曜乘机脱身,逃回自己的地盘,到了南郊,即将进城,却见南郊猎旗震震,鼓声大作,还有号角之声响起,秣马厉兵,排兵布阵,场面很是状况。
刘曜看到天空中飘着他从未见过的新旗帜——“汉”。
一瞬间,刘曜以为自己穿越了,因为汉朝快亡国了一百年,曹丕篡汉,建立魏国,连魏国都被司马家建立的大晋灭了快五十年,突然飘出一个汉朝的旗帜是什么回事?
刘曜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没错,还是汉朝的旗帜。
刘曜正在怀疑人生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一列队伍跑过来,很是威仪,也打着汉朝的旗帜,为首那人很熟悉,正是他的义兄刘聪——义父刘渊的亲生儿子。
刘曜当即下马,让出道路,向义兄行礼,“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