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鞅望着天上风云变幻,叹息道:“现在邯郸满城风声鹤唳,她能做什么呢?也只有静观其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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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被人背后嚼舌嚼到浑身不安,懒惰的枫氏少主在这日傍晚终于奋起了一回,罕见地应了前庭一位贵客品酒的邀请。更罕见的是,她今日不再做往日长袍加身的男儿装扮,而是换上玉色曲裾长裙,在江离的陪伴下走入第七重庭院的临水轩阁。
轩阁里等候的男子铠甲未除,英烈的眉宇微含几分倦色,他本正对着轩外结冰的湖水发呆,听到仆役传报阁主到来,忙转身相迎。
“靳喜将军,”默弓微笑抱揖,“久违了。”
靳喜望着她恍惚了一瞬,笑道:“还是头一回见你恢复女儿身。”
默弓轻笑不言,展臂邀靳喜入席。两人坐定后,她才打量起靳喜一身寒光耀闪的铠甲,笑道:“将军甲衣未褪就来了棠棣阁,想必是有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刚刚在宫里遇到司徒大人,说棠棣阁赠予朝廷十万赵铢抚恤阵亡将士,我特来致谢。”
默弓诚恳道:“无将军相助,便无今日的棠棣阁。将军素来视士卒为手足,此番巨鹿虽然得胜,但阵前伤亡依然不少,默弓私心总想着回报些将军什么,遍思无方。既是俗不可耐的商人,最终也只能由这些阿堵物聊表心意了。”
约莫是今夜她着裙裳的缘故,靳喜只觉她清丽的眉目在灯火下格外婉转温柔,看她良久,才轻轻一笑:“其实有你这份心就够了。”
默弓避开他炙人的目光,命仆役上了菜肴,又将靳喜带来的赵国宫酿分斟于杯盏。她举杯敬靳喜,不过浅浅饮了一口,就被灼热火辣的酒水刺痛了喉咙,掩袖连连咳嗽,无奈道:“这赵国宫酿真是醇烈,也就尚武任侠的赵人才能受得住。前几日公子庆的婚宴上,各国使臣饮着这样烈性的酒,想必是遭罪不少。”
“就那些油头粉面的纨绔……”靳喜话未说完,笑容忽然一敛,想起那日宴上发生的事,叹道,“喜宴上遭殃的岂是使臣们?倒是宫中诸将士却是被那莫名而来的刺客连累惨了。”
默弓指尖轻轻划过酒盏,随口问道:“不知刺客的身份有眉目没?”
“还没有,”靳喜苦笑道,“不过王上怀疑刺客出自三国使臣门下。”
默弓目光微动,疑道:“天下五国中,如今唯赵晋纷争不休,来贺公子庆大婚的是齐、梁、夏三国使臣。如今这四国交好,怎会派出刺客大乱喜宴?”
靳喜摇头:“此言差矣。要知以往齐、梁、夏三国也都在赵国身上吃过大亏,心怀怨怼不是没有可能,而这样身手绝顶的刺客,除诸侯公子门下养不出。”
“那……”默弓慢慢道,“夏国公子宣……”
“你放心,王上如今并不愿同时得罪三国,只是不想让刺客浑水摸鱼逃出。三国来使仍居住宫中最富丽的殿阁,礼仪待遇一如既往。”
说是礼仪如初,却是被禁锢宫廷难得周旋的形势。只怕在水落石出之前,赵王绝无放人的可能了——
默弓心中长叹,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两人的话题从雪夜惊/变上转开,靳喜讲起巨鹿之北晋国山川是如何壮丽绝伦,默弓安静听着,既不发问,也不感叹,只是笑盈盈看着靳喜,便让他一心都沉浸在喜悦暖颐中。
宾主正谈得融洽时,宫中忽来急命,靳喜听着侍卫于耳畔的低语,面容一紧,忙起身告辞。
默弓将他送到轩阁外,望着他疾步而去的身影,半晌沉默。
江离笑道:“人人都说这靳喜将军在战场上是如何地杀伐果断威风凛凛,只怕地域修罗也逊他三分。可是在少主面前,他却文绉绉地像个卿大夫。”
“他在战场上的冷血无情,总会有你看到的时候,”默弓轻叹转身,朝内庭走去。
江离在旁察看她的神色,低声道:“主上的密函传来也有三天了,公子宣的事……”
“栾鄢让你来问的?”默弓听到这事就觉头疼,“他在我背后嚼舌埋怨还没完,还要派你来我耳边唠叨?”
江离见她早已心知肚明,安心一笑,不再多说。
两人走到第九重深庭,入院时,江离察觉湖边树木有些不同寻常的荡漾生风,目色一厉,素手摸着腰间长剑,便要跃身杀去。默弓扼住她执剑的手腕,目望夜色深处,淡然道:“你去前庭通知栾鄢和乐先生,让他们速来我阁中商事。”
“少主?”江离裙裾鼓荡,杀气凛冽难以收回。
默弓将温暖的掌心在她紧绷的手腕上按了又按,轻声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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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出了庭院后,默弓走到湖畔树林下,望着那枚静挂在枯枝上的明黄玉佩,飞身取下。
她落地之际,清晰感觉一缕寒风绕体而过,锐利青峰如飞鸿逝过暗夜,一声低鸣,利落入鞘。
那身影轻灵如鬼魅的少年就这样抱着长剑傲然站在她面前,清亮的眸子如同暗夜寒星,看着她道:“你既然认识这枚玉佩,难道便是枫氏少主?”
默弓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你便是小奉将军?”
少年一愣:“你怎么知道?”
默弓含笑道:“跟随公子宣出使赵国的小将,难道不是国中新封的左庶长奉栾?”
少年没有否认身份,只是皱眉表示不满:“将军便将军吧,为什么非要加上小?”
默弓正色道:“小可是敬称,将军才十六岁便当上了左庶长,这是国中百年未有的事。旁人要称小将军,还不能呢。”
奉鸾听着这话脸色缓和了些,瞥瞥她,忍不住又轻哼:“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没人叫你小阁主?”
“曾经有的。”
“曾经?”奉鸾继续忿忿不平,“那现在呢?”
默弓并不再答,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玉佩,唇角的笑意更深远了些,问道:“公子呢?”
奉鸾回头指指阁楼:“厅中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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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弓快步入楼,至厅中,果然见端坐上首的是那熟悉的修俊身影。即便身处暖室,他依然披着黑绫斗篷,低头喝着茶汤时,面容罩在斗篷帽沿之下,一丝也看不分明。
默弓放缓了脚步,将那枚明黄玉佩递到他面前。
“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公子怎么还不扔了?”
男子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黑绫笼罩下的是一张丰神如玉的面庞,只是眉眼嘴角敛尽往日的嬉笑浪荡,肌肤寒凉苍白,宛若冰山雪色。
他拿过玉佩,修长的手指自莹润的玉面上轻滑而过,随意纳入怀中。
“好不容易从你身上赢的,岂能随便扔了?”他勉强微笑。
默弓轻透了口气:“我没想到你竟能逃出赵国宫廷,如此倒是省却我许多功夫了。”
夏宣并不言语,只是垂眸望着默弓的面容,良久,才低声道:“默弓,宣今日来有事相求……”
“你我之间不必说求,”默弓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回国诸事我会打点好。”
夏宣默然片刻,轻轻握住她的手:“多谢。”
肌肤相触,他温热的掌心与她紧紧相贴。默弓心弦轻颤,意识到这仍是三年前让她难以压抑的恐慌,忙将手臂微微一挣,恭敬道:“公子客气,这是臣下应做之事,无须言谢。”
无须言谢——她说这句话时,不禁想起天下人指她为利欲熏心满身铜臭的骂词,苦涩一笑,心道:自己本是锱铢必较贪婪无厌的商人,可每每在他面前,原从无得失计较可言。
只因他和她之间,是总角之好,是青梅之交,更是君臣有别、主仆有分。
作者有话要说:夷光的师父、本卷次男主、化名东方先生、实则贵介清华的公子宣狼狈出场。大家看在他在卷一行事不羁、俊容永铸、为老不尊、最后亲自送走“好友”齐庄和赵桓高超的医术份上,欢迎一下吧:)
☆、西归故土
乐鞅与栾鄢闻讯赶来,望到厅中坐于默弓上首的年轻男子,都是怔了怔。
乐鞅与夏宣素未谋面,栾鄢自十年前就已离开夏国至邯郸经营棠棣阁,因而对夏宣的印象也是模糊。好在两人都是心思灵透之辈,怔愣不过一刻,乐鞅躬身,栾鄢单膝跪地,俱是道:“见过彻侯。”
彻侯为夏国最高爵位,夏宣两年前被夏王封了此号,位列诸公子之上,昭然是储君之尊。想也是如此,枫氏族主枫昀才在夏王驾崩的一刻,急信传来邯郸命默弓带回夏宣。
夏宣展了展衣袖道:“非常时候,二位就不必多礼了。”
栾鄢袖手起身,望着夏宣此刻平静无澜的面容,心中对他如何逃出赵宫的事满是疑惑,却又不敢冒昧相问。
即便是这种时候,默弓说起话来依旧懒懒地:“我稍候与彻侯启程回国,通关符节等,还请栾总管立即备下。”
“是,”栾鄢想想道,“我自阁中挑些好手,跟随彻侯和少主上路。”
默弓摇了摇头:“此行不宜张扬,我带着阿离就行。”
想着他们这一路必然不会安宁,栾鄢本要再劝,但见默弓执盏饮茶漫不经心的模样,话在嘴边滚了滚,还是咽下不提。他出了厅外,一面让江离去收拾行李,一面让人去前庭拿来符节,自己则在湖边转了转,终究还是盘算出几个可堪大任的好手,疾步往夜色深处去了。
厅中默弓静静饮完一盏茶汤,才对乐鞅道:“先前靳喜和我喝酒时匆匆而别,说是宫中有变,想必就是彻侯出宫的事。友邦使臣来赵被禁足,赵武早已理亏,如今虽然做不出全城搜捕的事,但恐怕棠棣阁日后是时时处于赵国君臣的眼线下了。栾总管胆大心却不细,性格又暴躁易怒,容易入别人圈套,我这次走后,还请乐先生在旁时时提点他。”
乐鞅颔首道:“少主放心。”
“还有夏国使团留守赵宫的人,请乐先生通知荀胥,让他多多照应。”
“是。”
默弓左右寻思一番,觉得无所遗漏了,唯有最后的一件事,貌似还没有告知夏宣。
她叹了口气,问夏宣:“我记得公子是最恨走地道?”
夏宣幼时曾遭人戏弄,被关在一处地道里两日两夜不能出。地道里的漆黑潮闷,蛇鼠乱窜,对一个幼童来说,不喾行走地狱一趟的劫难。此事虽然不曾吓破夏宣的胆,但从此有关地下的一切都被他引为忌讳。此刻听到默弓这样问,夏宣深黑的瞳仁内涟漪微起,望着她道:“如今想来是不走不行了?”
“正是,”默弓露出百般无奈的神色,“邯郸城门我们是不能明目张胆过了,枫氏在城西有座别院,院里有直通城外的地道。听说那地道几年未行过人,虽然时不时通通风,但其中到底有什么样鬼怪妖兽藏着,我也说不准。”
听她最后一句已露出了少年时调笑无忌的端倪,夏宣淡然道:“无事,我身旁有辟邪的宝贝。”
默弓似没有听清:“什么宝贝?”
夏宣看了看她,唇角一扬,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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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宣带着奉鸾,默弓带着江离,四人趁夜色最浓时出了棠棣阁,奔往城西枫氏别院。
别院家老得到栾鄢的通传,早早打开了地道通风。等里间瘴气消得差不多了,奉鸾举着火把第一个跳下地道,摸索行了数米,在里面叫道:“这地道挖得真宽,三人并行都可以。公子下来吧。”
夏宣看向默弓,见她背负着手好整以暇地站着,貂绒帽下一双眼睛清莹透澈,毫不掩饰她此刻旁观好戏的兴致。夏宣微微一笑,猛拉着她的手纵身一跃。
默弓没有准备,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夏宣揽住她的腰道:“别害怕成这样,你家公子我在这呢。”
默弓咬牙,先前看他逃出赵宫时虽狼狈落魄了些,然神容却是镇静、举止亦是沉稳,她只当他做了两年位尊显贵的彻侯,少时的无赖都褪尽了。不想此刻原形毕露,竟让她猝不及手。
她在他臂弯中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得低声道:“我自己走。”
“好。”夏宣放开她的身子,手臂一落,紧紧握住她的手。
默弓眼角瞥向他,心中顿觉好笑:分明还是对地道有顾忌的,刚刚却把话说得那么满。什么身边有辟邪的宝贝,到头来还是要拉着别人才能壮胆。
她轻轻叹息,转念又想起当年自己从地道里无意救出的那个男孩。当时的他面色青白、浑身颤栗,一身锦绣华衣处处都是被蛇鼠啃咬的破洞。因在地道里被困了两日两夜,他的精神分明被折磨得已几近崩溃,然而一双眼睛却深黑如墨玉,虽不再明亮,却依然有微弱且固执的火光燃烧其中。
他那时也是这样紧紧抓着她的手,掌心潮湿黏腻,让她十分不适。她低头看着从他指缝流淌的污血,再看看一旁无数蛇鼠的尸体,胃部翻腾不已。他还没情绪失控的时候,她却哇地一下,吐得彻底。
——真不是好的回忆。默弓闭了闭眼眸,想着那个孤弱颤抖的孩童,难以阻止心底变得柔软,也就不再抗拒,任由他拉着她的手步步前行。
江离随后跟了下来,家老在上面封住了石门。
四人行走在幽深无尽的地道里,除了呼吸声外,便只闻火束燃烧的悄然。
行到中段,暗道变得狭窄,两侧墙面渗水不断,空气潮湿难耐。枫氏别院的这条地道建了已有十数年,常年封闭,自然滋生了无数蝎虫鼠蚁。江离虽是枫门下出了名的高手,但面对这些爬行无骨的东西却是十分害怕,一路大呼小叫不断,越叫越引得密密麻麻的怪虫自四面八方而来。
最终那柄经历无数辉煌战绩的秋水长剑还是争鸣出鞘了,剑光凌厉扫过长道四壁,顿丧万条生灵。
“离姨真是好剑法啊!”奉鸾膜拜不已,“早就听说离姨是国中第一女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此等境遇下得他称赞,江离不以为荣,只以为耻,冷冷一哼,一双秀目依旧警惕地盯着被她剑风扫得光秃秃的墙壁。
默弓每迈出一步,便知脚下又踩了无数蝎虫尸骨。她虽克制着不去多想,但地道里阴风阵阵,送入鼻中的尽是腐烂腥臊的气味。她闻着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紧紧捂住鼻唇,不去呼吸。
夏宣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粒药丸,递给她道:“吃了吧。”
默弓也不多问,拿过吞下,感觉肺腑中慢慢荡出一缕暖意,唇齿间更溢满芬芳兰香,不由微笑:“有这样的好东西,刚刚不给我吃。”
夏宣双目温润,嘴里却阴沉沉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我的药,三分解七分毒,你吃下去能活着就是命大。”
默弓听他这样说,索性将他整个药瓶都拿了过来。
夏宣叹道:“你还真不怕死。”
默弓自嘲地笑:“你要毒死我,随时都能,我防不胜防,不如不防。”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夏宣握着她的手,似微微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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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数里长的地道让四人走得颇为艰难,一个时辰后到了尽头,都是长松口气。地道外是片临水树林,林中不远处燃着微弱的火光,旁有四匹骏马拴在树上,却是栾鄢嘱咐城外枫氏仆役早备在此处的。
四人坐在火堆旁略歇了歇,在次日晨曦初现的一刻,骏马驰出漳河延岸的茂密林野,奔赴西方。
枫氏商旅远途货贩周转天下,各国各州各镇通行符节一应具备。又仗着沿途各地枫氏客舍源源不断的马匹供给,四人日夜赶路未遇阻碍,六日后便到了西出赵国的最后一个重镇,薄城。
薄城之外五十里,即是夏国的关城定阳。
眼见家国在望,夏宣却突然勒马驻足,望着薄城城墙上飘摇的黑色旗帜,又望了望西边天际。他思虑片刻,对默弓道:“没日没夜地赶路大家也累了,不如今晚在此间山谷歇一歇?”
默弓一身懒骨早在奔波中累得四散,闻言忙点头:“自然听公子的。”
四人入了谷中,江离安置好马匹,觉着剩下的干粮可能不够,便说出谷找点果子。她转身离开时,奉鸾也身影轻快地跟随而去,缠着她问东问西。
默弓听到那二人的笑语遥遥传来,不由一笑:“小奉将军活泼好动冒冒失失地,真不敢想象这是冷面冷心的奉婴将军调/教出来的儿子。”
夏宣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这样放肆,在他父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默弓吐吐舌道:“我在奉婴将军面前,可是连气也不敢喘。”
夏宣瞥着她轻笑:“昔日奉将军也教过你拉弓射箭,那时候怎么没憋死你?”
默弓横他一眼:“憋死我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可不是?”夏宣笑出声,容色终于恢复几分往日的温度。
默弓含笑望着他,目光微有释然。夏宣这才知她方才一番言词的用意,望着她又是一笑。
默弓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后仰,惬意地躺在青石上,静静望着天色由明转暗。
夏宣坐到她身边,看着她慵懒的眉目间从未有过的倦累,默然片刻,将一块饼饵递到她唇边。
她斜眸看看他,张嘴咬入口中。
夏宣一边耐心地喂着她,一边道:“你不觉得有些怪异?”
“怪异?”默弓转转眼眸便明了,“你是说我们已离开邯郸七日,按理说赵王早知道你逃出宫廷,可是路上却不见追兵,过关时也不见赵国将士有异常动静,反应太过平静?”
“正是。”
默弓单臂撑起脑袋,想了想,说道:“我本以为是在赵宫中给你通风报信、助你逃脱的人在其中周旋。难道不是?”
“不是,”夏宣道,“少灵并无左右赵王的能耐。”
“少灵?”默弓恍然,“原来助你逃脱的是齐国豫侯。他麾下缁衣密探遍布五国,难怪那么及时得知夏国的变故。只是赵王如今对你的逃脱不闻不问,却是什么原因?看他对公子庆婚宴上的刺客恨之入骨,你一逃离,我还以为他对你的怀疑会最深。”
“我也这样以为。”
“难道是赵王知道了刺客出自谁人门下?”默弓猜测着,“或是赵王也听说了夏王驾崩,你本就是夏国储君,他放你回国,也是不想今后两国相处难堪的意思?”
夏宣并无这样乐观的推测,苦笑道:“也许吧。”
谷中积雪未融,二人身下青石上虽铺着毛毡,但湿寒之气仍是缕缕透体。一旁篝火在环谷轻饶的风中不时焰苗大涨,几乎要灼到人脸上来。默弓翻身坐起,拿了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故作无意地问:“公子知道那刺客的来历吗?”
夏宣不语,转眸望着她,幽深的目光映着火色,竟不透一丝光亮。
默弓道:“赵国婚宴生乱,夏国王上驾崩……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了。而且据我所知,公子离开夏国时王上早已重病,却不知是谁给王上出的主意,让你这个时候出使赵国?”
“你想知道是谁?”夏宣长叹道,“我也想知道。”
默弓又道:“公子方才勒马不行,可是担心自此西去的路上危机重重,有人想法设法地,推迟你回国?”
夏宣冷笑道:“担心也无用,这是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
☆、惊魂满途
夤夜又飘起雪花,默弓破天荒地辗转难眠,从休憩的山洞中走出,仰头刚望了夜空一眼,猛觉一道锐啸夹在风雪中袭面而至,忙抽身飞退。纵是她反应迅疾,寒利的锋芒依然擦肤而过,颊边一痛,继而有热血淌流。
她闪入洞内,正待叫醒诸人,一道白色衣影已飘如疾风,自她眼前一掠而过。
江离手执秋水剑站在谷中,左手纤指微微一扬,数道厉芒湛然射出,扑簌落入山谷外的林野。
几声压抑的哀嚎自林中透出,江离轻声一笑:“我还当是何方高人,原来不过宵小之辈。”言罢白衣御风而行,瞬间隐没林中。
默弓连声“小心”也不及嘱咐,便见她踪影全无,耳边继而有刀剑声争锋激越。
奉鸾听到动静也自山洞里奔出,脚下急匆匆地被山石绊倒,跌跌撞撞荡开剑势杀入林中,一边厉喝:“何方来的贼人,敢和我离姨打架!”一边又问,“离姨,你那边应付得过来吧?”
江离怒道:“谁是你离姨!”她喝声愈厉,林里连绵不绝的呼叫便愈凄惨。
奉鸾惊叹道:“离姨你真厉害。”
“死小孩闭嘴!”
那二人既有闲情逸致在林中拌嘴,那来者除射出暗箭的那人外,余人应都是探路的小卒,想来不堪一击。默弓正思索接下去的路程如何应对时,颊上忽然一热。转眸,才知夏宣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正拿着锦帕为她伤口止血。
默弓看出他目中的歉意,笑道:“夏国王室人人都是神医妙手,你不会让我留疤的是不是?”
“当然不能留疤了,”夏宣轻叹,“你本来就丑,脸上再多条疤,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默弓微微一笑,在他拿着药粉涂抹伤口时,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以及他修长的指尖触摸肌肤的轻柔,颊上不可自抑地一热。
夏宣目睹她难得一见的羞涩神态,手下动作也不禁顿了顿,剪了纱布沾上她颊侧,低声道:“抱歉,又连累你了。”
“这算什么啊,”默弓爽朗地笑,“等我真正为公子冲锋陷阵的时候,公子可别惊着。”
“你能像个姑娘家说话吗?”夏宣看着她很是担忧,“这样真的嫁不出去了。”
默弓道:“你既有空操心这闲事,不如想想,外面那些是国中哪位公子的人?这还未至夏国,别人就迫不及待杀来了,对你的忌惮可是昭然若揭。”
夏宣道:“我想也无用,回到栎阳看到王座上谁人坐着,便全明白。”
默弓闻言感慨,心道他此时不再对王位执着实在明智。他们从邯郸出来,纵是日夜未停地赶路,也有了七日。这七天的时间,已足够那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扭转乾坤。
她去洞口拾起地上那支长箭,想起方才惊魂的一刻,仍有些心惊肉跳:“这样的身手当真吓人,我也不过堪堪避开。若是他数箭连发,世上怕无人能够逃开。”
她将长箭递给夏宣:“赵宫喜宴上刺客用的长箭,想必与此如出一撤?”
夏宣的指尖轻轻从利锋交错的箭头划过,一笑:“大概吧。”
默弓道:“我就是纳闷,他既想要你的命,为何又不在宴上射杀你?那样混乱的时候岂不比现在容易下手多了?”
“那也要我在场。”
“你当时不在?”
“赵国公子桓素来与我交好,刺客大乱明堂时,我正在赵桓的殿中饮酒,”夏宣唇角上扬,眸中却是冰冷,那笑容诡异非常,说不出是活命的侥幸还是彻骨的痛恨,“也想来因此,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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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回到山洞时才发现默弓受了伤,慌忙想上前察看,默弓却侧首避开,柔声对她道“我无事”,又问:“外面的人都清理了?”
“是,”江离道,“我和小奉将军本想留几个活口,未料那些人受伤伏地后吞毒自杀。来了三十人,如今都死了,即便不能从他们嘴里探出主使人,也算是都灭口了。”
灭口谈何容易,那个身手绝顶神出鬼没的弓箭手依然潜伏在暗处,默弓甚至能感受到他阴森冰冷的杀气无所不在,直叫人不寒而栗。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卷图志,低头沉吟时,不妨夏宣探头过来:“看什么?”
一旁的江离早已瞧清那图纸上扭曲不堪的线条,别开脸,不忍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