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那袭淡黄锦衫,面容微冷,双眼看着我却是前所未有的憎恶和痛心。
“你若有取名字的兴致,不妨早日和文煜成亲生子!”
他终于笑了,却满是嘲讽,他的话又恢复到多年前的尖酸刻薄不留情面,似是一定要击挎我能承受的最后防线。
“阿晋!”南阳扯扯他的衣袖,一声嗔责。
我颓然垂落刚刚拍得发红的手,找了一张椅子再度坐下,低眉敛目,一言不发,安静得欲化为空气。
司马晋,爱恨既然都那么难,为什么不去放开呢?你已成功走了一大步,就不要再回头,回头深渊,万劫不复……
“两位萧大人到!”殿外内侍一声尖锐的高呼总算把我从游离状态中惊醒过来。
两位萧大人?这朝廷上下能自由进出后宫的除了萧文煜父子还有谁?
一丝寒风吹进殿内,厚重的锦帘被人掀起,走进来的正是身着紫衣蟒袍的萧寂和文煜。
“见过皇后娘娘!”萧氏父子隔着九丈之远对着萧后遥遥而拜。
“大哥不必多礼!”萧后的声音明媚柔软,如春风扶柳般曳姿动人。
萧寂这才一笑起身,和文煜一起缓缓朝这边走来。文煜似刚刚发现我也在殿内,墨玉般深邃的双眸倏地一亮,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却让人感觉到三月暖风也给不了的温暖舒心。
他与司马晋,一柔一冷,此刻与刚才,两个极端。
“你怎么会在这?”文煜直直走向我,坐在我身侧,轻语一句,却问得我有些莫名。
什么叫做我怎么会在这?我瞪他一眼,不明所以。
他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战将军不是很严格嘛,你怎么逃脱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且不说铁拐战现在是真的对我严厉,便是从前,能够玩闹松懈时,他也不准文煜在他上课的双日来飞香殿找我。
铁拐战对他,若撇开我和文煜的关系不谈,那是相当的亲厚慈祥;但若看到我和文煜在一起时,便是满脸寒霜,神情怨尤恼怒得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一种很不祥很不祥的预感竟会在心中无端而起……
想起多变的铁拐战,我不禁轻声一笑,靠到文煜耳旁好好耳语了一番:告诉他我为何来此……
“阿晋,南阳,恭喜了!”文煜由衷笑道。
南阳和司马晋相视而笑,一个笑得幸福满足,还有一个,笑得勉强而又敷衍。
我耸耸肩:算了,力所不为,只能当是视若无睹了。待他们的孩子出世后,阿姐必定会更幸福的……
人生难测,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一瞬间,才是南阳短暂而又无奈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我想不到,文煜想不到,司马晋,他更想不到……
辞别凤璃殿,文煜随我和安宁一道回飞香殿。
我想托文煜将我早晨起来写好的策论带回尚书省交给裴仁杰,便邀他一块走了。而且,我想铁拐战见我迟迟不归,应该早离去了,给脸色的人不在了,正好能单独和文煜说会话。
书房。
碧荷送了两杯茶进来,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策论三张,早就放好了在书案上。我小心卷起交到文煜手中,笑道:“喏,拜托了!”
文煜拉过我的手,一如既往的柔和,一如既往的紧却。
我脸一红,抬头痴痴地看着他温柔和煦的笑容,企图把眼前的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记到血液中去,更要把他眼中的情意绵绵刻进骨子里来。这样,方不失为刻骨铭心。
“在想什么?”他一声轻笑,揽我入怀,清冽温软的声音在我耳边飘然响起。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似八月桂花凋谢后的清香,又似隆冬吹梅后的淡雅,闻得我心动神驰。
我不答话,只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过了这一瞬,便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忽然松开抱着我的双臂,双手扶住我的肩,怔然瞧着我。他的双眸深邃悠远得犹如闪耀着群星的夜空,那是一种清浅剔透的黑色,透着我说不清的光芒,却看得我心甘情愿就此沉迷其中……
他的头缓缓低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越靠越近,紧张得难以呼吸……文煜,他是想吻我吗?
他的呼吸,轻微而又撩人,轻轻拂上我的脸,仿佛栀子花开一般的悄然……
我闭上双眼,微微抬起了头,等待着,期盼着……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声怒吼惊得我和文煜忙分开好远,都自红透了脸看着来人。
“他……他……我……我让他帮我带策论给裴仁杰!”我小声解释,惊惶失措,言词不搭。
铁拐战的脸是和我们完全两样的苍白,那种锥心的无力感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他看着我,瞪着眼睛,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
“师父……”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铁拐战,更未见过他的失望和痛苦原来是这般激烈,越是沉默,越是让人窒息的绝望……
他闭上眼,微张了嘴想要长叹,但那口气却似憋在他胸中迟迟出不来……
“你们不可以……你们是兄妹啊!”他涩声低语。却让我听入耳时如雷霆轰鸣。
我脑中一空,慌乱摇头,拼命摇头,想问想喊想叫却似突然失声,一个字都无法挤出口。
“战将军……你……说什么?”文煜手中握着的纸张飘然而落,他的脸色已是青得吓人,他的话颤抖着难以成音。他和我一样,震惊、怀疑、绝望……
铁拐战睁开眼,望着我和文煜二人,心疼而又无奈:“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不可能!不可能!”文煜摇着头,说得快速决绝,不带一丝游离……
而我,此刻除了摇头,什么也不会……
铁拐战突然上前卷起文煜的衣袖,指着文煜光滑的手臂那一道状如闪电的青色痕纹道:“当年,是我抱着你放在萧府的门口,亲眼见他们收养了你。这道闪电纹,不是胎记,而是你的亲娘水素刻上去的……”
文煜浑身一震,无力地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我,再呆呆地抬头看一眼铁拐战,神色骤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和他,都在这一刻崩溃……
铁拐战此刻方才叹出胸中的那口气,幽然开口道:“往事如烟,本该随风而逝,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把这七十年来的恩恩怨怨说清楚了。这样,即便我此刻死了,到了黄泉,还能留下一丝面目去见我的故人。”
“七十年前……
卷貳 之 往事如煙 江南二卿
七十年前的天下,鼎足三分:北齐,南陈,西凌。
当北齐西凌于中原战场硝烟弥漫时,南陈以长江天堑为隔,固守以南,富足、安定,三国之中最为强盛。
南陈有四大士族——江陵司马氏,梁郡萧氏,谯郡秋氏,颖川战氏,四大士族历来是与国主陈氏共掌天下。朝中重吏要职无不出自这四大家族,与南陈朝廷共存百十余年,彼此相安无事时便是世交往来、亲亲热热,若有了一丝丝利益冲突,那即使是争得头破血流、鱼死网破那也要争到手。
四大士族之间的关系飘忽不定,若有一门得显稍重,便有其他三门的联合对抗。朋友,不是永恒;敌人,不会绝对;家族利益,超然至上。四门的权益制衡,只有一人永立于不败之地,那便是南陈国主。
而当前的局势很明显:司马氏凭借外戚之力统揽军政,一门独荣之势,早已成为其余三门的心头之患。
七十年前的江湖,平和安静,掀不起一丝波澜。
之所以杀戮纷乱了百年的江湖一下子安详下来,要归功于二人:江湖第一堡堡主君啸天和江南第一世家的追风剑客韦冲。
此二人不仅武功绝世,而且志趣相投、一身正气凛然,江湖肖小之辈遇及他二人无非两种命运:要么自废武功,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要么死不会悔改,直接去阎王殿接受十八层炼狱的考验。
除此之外,君家和韦家还各有一绝:君家女君卿,韦氏女韦卿。
民间有传:江南二卿,绝美天下。君卿月容倾城,韦卿花貌国色。
世人都道美,世人都好奇:二卿究竟谁为更美?
但凡见过二卿的人听后都会摇头而叹:无为更美,只有最美,君卿绰约有致,韦卿娇媚动人,当世风姿,尽归二女。
二卿声名远播,及笄之后,慕名前来求亲者络绎不绝,几欲塌破两家的门槛。只不过,几年之内成千上万的少年英杰前赴后继却没有一人成功。
当天下英雄皆丧气时,江湖中却突然爆出二卿要成亲的消息:不但是要成亲,而且婚期还在同一天,最特殊的是,二卿未来的夫婿都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南陈四大士族中的两位贵价公子哥:一位,是以弱冠之龄刚拜为朝廷司空的秋膺;还有一位,是年未加冠便以世子身份袭居梁国公的少年郎萧翊。
君卿嫁秋膺,韦卿嫁萧翊。
自消息一出,无数人为之魂断伤肠。更有无数人为之兴奋不已,期待在南陈将举行的两大盛世婚礼可以一睹新娘的绝世容颜。
南陈景佑八年,九月金秋。
都城临安。
临安城外南北通向的大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而城内,也早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东城门外,秋萧两家的迎亲队伍并列而站,一派喜气洋洋的红彤彤延绵数里有余。站在队伍前列的是两位身着喜服的新郎官,白马轻裘,气宇轩昂,俊朗不凡。此刻二人正在一边耐着心等待娇妻到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打趣着。
“……听说临安城的姑娘们七日前已开始绝食了,说世间若少了未婚的秋司空,那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说话的这位,英俊爽朗,眉宇间嘻笑若素,率性不羁之风隐约可见。
另一人听后唇角含笑,剑眉微扬,回头看了一眼神色间正自得意的同伴缓缓开口道:“战霁云昨日和我说,荆州军营的兄弟们,为了他们的萧少公,纷纷酒醉七七四十九日,不愿醒来……”
“秋膺!”先开口的少年面色一寒,这一声大喝已是微见恼怒——自从那日袭封爵位礼上国主不经意说了那句“萧郎俊秀洒脱,红颜爱之慕之,英雄惜之珍之”后,这秋膺和战霁云就总爱扭曲这句话的本意乱开玩笑。
“受属下爱戴本是好事,我这是夸你呢!”秋膺笑着解释,转身看了看身后乌泱泱的人群皱眉道,“这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待会回城可麻烦了!”
萧翊正欲接话时,却瞧见左前方烟尘微起,看那阵势却不是新娘的送亲队伍,反倒像是一支军队急急驰来。
两人对望一眼,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一脸警觉。
烟尘越来越近,待看清为首之人后,秋萧二人才各舒了口气,扬鞭纵马笑迎了上去。
“霁云!”秋膺高声呼道,“你带这么多士兵来干什么?”
战霁云吁马而立,朗声回道:“你们两位今日成亲,做兄弟的自然要保证你们这亲结得舒舒心心嘛!我看城内实在太乱,为免耽误你们拜堂吉时,我自去城外军营请了一千弟兄来维持秩序!”
“多谢了!”秋膺萧翊同时抱拳致谢。
战霁云挥别二人,领了一千士卒,自去充当他的“护亲特使”。
远方的唢呐鼓乐声已渐闻入耳,秋萧二人忙归位等待。
送亲的队伍好不容易到了眼前,却看得秋膺萧翊颇是一惊。
只见花轿来则来矣却有四顶之多,而且每顶花轿都是一样,就连每顶轿边的丫鬟喜婆穿的衣服、梳的发式也是一摸一样。
有两个梳着九鬟髻的少女与别不同,秋膺认得左边那个是君卿的贴身丫头瑾心,萧翊认得右边那个是韦卿的贴身丫头玟馨。
瑾心玟馨相视一笑,款款挪挪走到两位未来姑爷面前,躬身细语道:“小姐有吩咐,两位未来姑爷还得要过一个考验才能……”
二丫头话还没说完,萧翊已是哭笑不得打断道:“还得要考验?我的天呐!她们试了九九八十一次了还要试?今天可是大婚的日子,她们还想搞什么花样?”
二丫头但笑不语。
秋膺望着四顶花轿沉吟片刻,方道:“说吧,什么考验?”
“四顶花轿中有两位是真的小姐,还有两位……小姐们说那也是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瑾心拼命忍住笑,继续道,“请未来姑爷下马到轿前,听轿中人一声咳嗽,一声笑,辨别哪位是未来姑爷要娶的……娘子!”
萧翊翻身下马,不屑道:“就这么简单?”
玟馨冲着他直点头,弯腰请他先行。秋膺下马跟在他身后。
第一顶轿,咳嗽像君卿,笑声像韦卿。
第二顶轿,咳嗽像韦卿,笑声像韦卿。
第三顶轿,咳嗽……谁都不像,笑声……有点像韦卿。
第四顶轿,咳嗽……谁都不像,笑声……也是谁都不像。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是挠头搔耳,难以绝断。
可是秋膺和萧翊不是常人。
萧翊停在最后一顶轿前,径自拉出一人,也不待看清楚,回头拖着那女子就走。
“萧翊!你弄疼我了!”声音既娇且媚,微微的嗔,微微的怒,微微的甜……
没错,正是韦卿。
萧翊把那女子扔上马背,他一纵而上,这才有空低头细细看着怀中的美娇娘。
天!她这是穿的什么衣服?
萧翊头顿时涨大,正色一字一言道:“韦卿,今天可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韦卿仰头妩媚一笑,眨眨眼,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还穿黑色?”萧翊扯着韦卿一身黑色锦缎,颇为不满。
韦卿神色一变,澄澈的双眼即刻满含泪水,委屈道:“原来你要娶的不是我,而是喜服……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回去把喜服拿来,让你娶它……”
说着,就在马背上不安分地挣扎,一副哀怨悲痛样。
萧翊明知她在演戏,心还是一紧,赶紧搂住她,在她耳旁轻语:“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还是黑衣好看……”
“是吗?”韦卿仰头看着他,破涕而笑,问道,“刚刚怎么知道我坐哪个轿子的?”
萧翊得意一笑,漫不经心道:“你那点小聪明……我只听笑声,最不像你的那个,肯定是你!”
韦卿毫不介意地嫣然一笑,把头塞进萧翊的怀里:萧翊,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妻了……
秋膺掉头走回第一顶花轿前,缓缓撩起轿帘。
红绫似火,玉容似水。她望着他,笑得风清云淡。
秋膺弯身横抱起她,稳稳坐上马背。两人深情相视,仿佛周围一切都如泡沫尘芥,天地间只余他二人。
“怎么知道是我的?”她看着他,轻笑,轻语……
秋膺抚上她的鬓角,眼前穿着红衣的她,倾心倾城,倾国倾人,原来一个素来淡漠如冰的女子,也能够这样地温宛动人,霏丽多情。
“你比韦卿聪明……我只听咳嗽,你不会掩饰……越不掩饰,越让人迷乱……”
君卿抿嘴一笑,不再答话。
秋膺看着君卿身着的红绫绕绕,叹道:“想不到你穿红衣是如此好看!”
想了想,忽又出口问道:“韦卿穿黑衣,你怎么不穿白衣?”
“你是娶白衣还是娶我?”君卿第一次露出如此俏皮的笑容,看得秋膺一呆。
“你……”虽沉迷,但还不至于失了理智,掉进美人的陷阱里。
君卿往后一靠,依在秋膺怀里,洞庭秋波般明亮的双眸望着远方透出一丝悄然的落寞,开口道:“从今天起,我就不姓君了……”
“那你姓什么?”秋膺低头看她,奇怪道。
君卿回眸一笑,柔声道:“自此以后,我就姓秋啦……”
秋膺心中一暖,抓紧缰绳,挥下马鞭。马蹄踢踏,耳侧清风若啸。
“卿,我们回家!”
那一日的盛况,被一好事者用了十六字概括:日月增辉,祥云瑞和,百鸟无声,众仙下凡。
那场婚礼,成了说书人的新宠,百姓茶余饭后新的消遣。众人口中津津乐道了一年之久,这段佳话才以秋萧二府各生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落幕……
卷貳 之 往事如煙 秋萧二玉
秋膺君卿的女儿,名曰玉兮。
萧翊韦卿的女儿,名曰晗玉。
自此天下,便不再是二卿传奇,而是二玉了。
恩怨纷起的那一年,二玉刚年满四岁,正是粉嫩圆润惹人怜爱之时。
那一年,韦卿再怀身孕,生了一个儿子,萧翊给之取名为尚之。
萧翊得子自是高兴异常,尚之满月之时,萧翊邀请一众亲朋好友欢聚一堂,自然,也少不了秋战司马三大士族了。
秋膺素来和萧翊交好,更何况君卿韦卿自小是亲如姐妹,那是自然要到的。顺便应了韦卿的要求,还一同带来了小小玉兮。
玉兮晗玉可是在母胎里就互相熟了的,一对小姐妹见面就粘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大人们都听不懂的话。
萧府后园。
“你干吗哭啊?我还希望有个弟弟呢!”玉兮小心擦着晗玉脸上的泪水,细声细气地劝着。
“爹……娘……他们不疼晗玉了……”晗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玉兮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痛哭不停地晗玉,鼻子一酸,也自坐到一边嘤嘤而泣。
她这一哭倒是把晗玉惊住了,也忘记了再去流泪,只含着满眼明晃晃的泪水去拉玉兮:“你哭什么啊?”
“我……见你难受,我……也难受……”玉兮断断续续地说着,哭音含糊。
“玉兮姐姐,就你对我最好!”晗玉一个激动,眼泪又是倏倏而下。
这次用手不行了,玉兮卷起袖子去帮晗玉擦眼泪,吸吸鼻子道:“娘亲说你是小我两个月的妹妹嘛,所以玉兮要好好疼晗玉!”
晗玉乖巧地点点头,见玉兮也还在哭,也忙伸了手去拭她的眼泪。
两个小孩正自相互抹泪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量天尊!”
声音不大,却震得二玉耳痛。
二玉闻声一惊,赶紧回头瞧去。却见一奇形怪束的人正站在萧府的院墙上,墨黑的长袍,披乱的灰色长发,额头上还映着一个会发光咒符形状的东西。他向下俯视着,瞅着她俩神情认真而又古怪,似看到了什么罕见的奇景一般。
“你是谁?站那么高干什么?”玉兮壮壮胆子,清脆的童音高声而呼,颇为动人。
谁知道那人起先还是稍稍正常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只盯着她们瞧。片刻之后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尖锐刺人,吓得二玉拉着小手撒腿就跑,心中都自想着:
“糟了,这不是娘亲说的专吸小孩子血的怪物吧?”
“不得了了,这肯定是韦姨时常说的吸小孩血的怪物!”
想不到韦卿平日里唬吓二玉的话此刻却将二个小孩吓得是魂飞魄散,面无血色。
好不容易跑进了前厅,前厅正在摆宴,宾客如云。二玉东找西寻好一阵子才发现了秋膺和萧翊的影子,一见父亲便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他们怀里,浑身还是颤抖不停,余悸犹在。
“怎么了?”秋膺扶直怀中的玉兮,见她脸色发白,满面恐慌的样子,不解地问道。
玉兮转头瞧着韦卿,结结巴巴道:“韦姨……韦姨说的……怪物!”
说完她又猛地一个激灵,闭上眼睛摇摇头,似乎要忘记刚刚见到的那个人的样子,再次躲进秋膺的怀里。
大人们互相瞧着,满是疑惑,正想问得仔细时,有下人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位名叫焦子顺的道士求见。
“焦天师?”萧翊脸色一变,和秋膺对视一眼,思量片刻,才开口对着那下人吩咐道,“快快请进来!”
焦子顺,那是天下共仰的神人一般的人物。据所他精通道法,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当今三国君主对之莫不翘首以盼。但可惜他居无定所,形无踪迹,难以仰其真容。更有传,他早在二十年前已西去龟兹传道授法,却不知他何时来的南陈。
众人正自猜度时,那下人已领了一黑衣道士进来。
二玉看了更是惊得一跳,忙藏到父亲身后偷偷张望。
“父亲,这就是那个怪物!”玉兮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在此刻众人皆一片安寂看着那位神传已久的焦天师时,着实有些突兀。
秋膺好气又好笑得低头狠狠瞪她一眼,抱拳对黑衣道士笑道:“小女年幼无知,还请天师见谅!”
“无量天尊!”黑衣道士又是一句偈语,眼神在二玉脸上一闪而过,肃容道,“秋将军不必过谦,你的女儿,甚至于你们秋氏一门的女儿,那将来可都是贵不可言!”
秋膺神色一怔,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若说富贵,那秋氏身为南陈四大士族之一,早已是位极人臣,众生羡慕。
焦子顺踱步缓缓上前,走到萧翊和秋膺跟前方才停下。
他盯着二玉半响,方开口道:“老道本不该打扰诸位雅兴,但老道途经南陈,夜观星象,却发现众星光辉走势大有异常。老道一路探究,直到刚才方恍然大悟。”说道这,他忽然停下,抬头对着秋膺二人道:“此次星象有变,与萧、秋两家关系密切,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听老道一言?”
“还请天师赐教!”萧翊秋膺齐齐对着焦子顺躬身谦词。
焦子顺拂袖扬麈,口中念道:“萧氏女,母仪天下;秋氏女,命犯桃花;得二女者,若不失江山,必问鼎九州!”
众人正听得发愣暗自咀嚼这几句话时,只有二玉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道人又飘然远去了。
秋膺看了一眼萧翊,却见他脸色已微微发白,而自己,心中也是一片慌乱:这几句话一旦传出去,那不仅仅是二玉此生怕再难安稳,就是秋萧二族怕也会被推向风口浪尖!只不过,今日来萧府贺喜之人如此之多,众人口舌纷扰,到时因为这二玉弄得南陈大乱也不无可能!
他正自锁眉沉思时,眼角却瞥见厅口处一抹明黄的身影,却是微服出宫的国主陈衍!
“陛下!”秋膺是第一个见到陈衍的人,忙高声呼着下跪而拜。
他这一声高呼,自是惊醒了厅中仍在发呆的诸人。
“陛下!”众人下拜齐呼。
陈衍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卫停步,他一人行入厅中,在主位坐定,挥手笑道:“诸位卿家不必多礼,朕是微服出访,诸位随意便可!”
话虽如此,众人起身后仍一个个低着头噤声喏喏。
陈衍上下打量着站在秋膺和萧翊身边的二玉,神色间颇见欢喜。秋膺萧翊对视一眼,心中早已忐忑不安,暗呼不妙,看来国主刚刚也听到了焦子顺的话。此刻,纵是有千计万法,那也是瞒不住了……
那一晚,南陈国主从萧府带走了萧晗玉,说是此女甚慰朕心,朕要带进宫里亲自调教。
那一晚,韦卿哭得死去活来,君卿陪着她流了整整一夜的泪。
那一晚,秋玉兮被父亲抱在怀里,紧紧地,和坐在对面的萧叔叔一起化作了石像一般,动也不动,直到天亮……
许多年后,玉兮想起那一晚,竟不知该庆幸自己因没有母仪天下的命而能多留在父母身边十余载;还是该怨恨那个焦天师的话,把自己和晗玉妹妹一起推入了一个注定会世代轮回的悲凉而又荒唐的命运中……
自那之后,玉兮就很少出门。一来父母严管不许,二来,偶尔出次门,都会被一群人跟在身后指指点点,说什么桃花之命……自从晗玉被带进宫后,她的幼年就似乎早早结束了。不仅仅没了玩伴,还整天活在萧秋二府的愁云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