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着,为了他的信仰,也为了她的生命继续延存:在这个世间,只要他活着,就永远会有人记着她……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疑团

掌灯时分。

青四哈着腰站在书桌前。碧荷绿萝守在书房门口。

“说吧!”我慵懒地靠着软软的椅背,找不到多余的话。

青四灵巧地点点头,微微直了身子:“锦儿是萧府的家奴,以前在西京长安时一直待在萧府,后来迁都随萧氏一族来了东都,那年锦儿也刚好十岁,因她和郡主年龄相当,便被代王妃领回家贴身伺候郡主了。”

萧氏领了锦儿回府,那锦儿该唯萧氏命是从才对,却为何会嘲讽萧氏,还要随了安宁进宫来?

“还有吗?”我皱皱眉,青四这几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青四挠挠脑袋,为难道:“奴才就只能打听到这些……不过,听说锦儿年龄虽小,在王府地位却挺高的,好像是因为她的母亲曾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奴婢,叫什么苌,什么苌来着……”

“咝”,一旁正在帮我做着香囊的青娘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我忙起身走过去,却见她的左手食指尖冒出点点血珠,原来是被针扎到手了。

“青娘,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抓住她的手,掏出丝绢便帮她擦拭。

青娘握住我的手,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

“绿萝,去找块干净的白布来!”我正高声吩咐绿萝时,脑中灵光一闪,转身急急问着青四,“是白苌!白苌……是不是她?”

“是!是!”青四拍着额头,双眼放光,喜悦道,“就是这个名字!公主怎么知道的?”

我冷笑数声,青四是后来来飞香殿的,自然不知道——白苌白苌,她可是侍奉了我九年的老宫女!难怪我看锦儿的脸总觉得那么熟悉,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在代王府的那匆匆一瞥,更因为她和她母亲一样,有着相同的桃心脸,同样灵活的眼睛。

只不过,我九岁时发生了那场火灾后,父皇派人撤查起火原因,换掉了我宫里所有的宫女内侍,并让青娘亲自来重新挑选服侍我的人。碧荷绿萝还有青四,都是那之后来的。

据说那些宫女内侍被换走后的第二天,白苌的尸身就飘在长安宫阙的太液池上。我当时年幼,又因为身边原本一直很亲密的人突然间死亡,吓得每天都拉着青娘一起睡才安心。

那时候,传言很多:有人说白苌是纵火的人,事后畏罪自杀;又有人说白苌是知道了纵火真凶,被人推入池淹死的……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必定与紫兰殿的那场火有关。

随着白苌的离奇死亡,那场火烧紫兰殿的案竟成了无头案,至今也没有个说法。

来了东都后,我已渐渐忘了长安的旧事,但此刻又被提醒着记起来……

“青娘……”我蹲在青娘面前,握着她的手,仰望着她,心中突然间涌出太多太多的疑惑,却无人能解。

白苌究竟和那场大火有没有关,我不知道。白苌又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白苌的女儿,锦儿再次进宫,混到我身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萧氏,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事实:白苌竟曾是母后的贴身奴婢,这个,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叹气揉揉额角,心中颇为烦乱,蓦地脑中飘过一个念头,惊得我浑身一颤,更是自己把自己吓得满头冷汗。我扑进青娘的怀中猛摇着头,企图把那个不恭不敬的想法抛之脑后: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青娘拍着我的背,轻柔而又缓慢,似平抚着我激动的内心,更是在说:云嫣,莫怕,有青娘在,没人伤害得了你……

青娘,我多想在你怀中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可是,你那不老的容颜下是否也是不老的生命呢?

我心陡地一沉,刚刚那个想法仍在脑中晃来晃去,晃得我满心失落,满心疲惫,更是满心的伤悲……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

空气中带着一股雨后的芬芳,阳光照在人身上似乎也带着丝丝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今天本该是铁拐战来飞香殿的双日,已过巳时,却还未见他的人影。

我还好,少了烦乱嚷嚷的铁拐战,正好还能静静心看书。可是青娘却一个劲在我面前来回走动,她的坐立不安,也累得我的脑袋也跟着不断晃悠,心中也渐渐开始担心:这铁拐战平日里只会嫌在飞香殿呆的时间短了,恨不能天天住在我这里,怎么今日却迟迟不来?莫非,真出了什么事?

正自思量时,青四急急从外殿进来禀告:“公主,司马府的人进宫托人告诉奴才说,战将军他今日身体不适,就不来教公主练剑了。”

“不适?”我蹙眉惊讶,那满身上下活力充沛的铁拐战,会身体不适?我总是忘记他已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心里竟常常以青娘的容貌来衡算他们的年龄。

青四点点头,重复道:“是的,那人是说战将军身体不适。”

我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紧张担忧的青娘,开口问道:“可说了哪里不适?”

“他没说。奴才没有亲眼见到那人,没法问清楚。”

铁拐战真的病了?我心中划过一丝惊慌,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我已把铁拐战当成了自己身边最亲最亲的人。

我卷起手中的竹简,起身整整衣裳,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青四道:“我现在去母后那,请她准我出宫。你去通知宫门侍卫准备马车,再去太医院找于景仁,让他陪同我和青娘去一趟司马府!”

“是!”青四机灵地快速转身去了。

应天门至积善坊的御道上,马蹄腾飞,雨后的泥土溅不起一缕沙尘。

不稍片刻,便到了司马府。

司马晋和君然带着我和青娘进了司马府的书房,一路上两人俱是忍俊不禁的神情,看得我心头纳闷得很。

还未进书房门,便听见铁拐战声若洪钟的大嗓门:“不行不行,说好下六盘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随即又听到另一人哭笑不得的声音,满是无奈的辩驳:“战叔叔,刚刚可是说好下三盘的……我还有要事和呼延将军商量,你不是还要进宫教云嫣公主嘛,就下到这吧……”

好你个铁拐战!我冷冷一笑,走至门口,只见铁拐战抓着司马德心的衣袖死死不放,满脸得意而又故作聪明的谄笑:“没关系,我已经让你家人进宫去对那女娃儿说了,说老夫身体不适,今天不去了!再来,再来三局,咱们杀个……”

他说到一半,眼角瞥见站在门口的我和青娘,笑容僵在脸上,整个人愣得似化石般一动不动。

“师父,继续啊!”

我语音轻柔恭顺,脸上笑颜逐开,却吓得他一个激灵,忙松了抓着司马德心衣袖的手。

“你……你……怎么来了?”铁拐战结结巴巴,望着缓缓迈着脚步进屋的我一时间手足无措。

司马德心拉拉皱成一团的衣袖,随一旁的呼延伦弯身就要对我下拜。

“司马伯父,呼延将军,不必多礼!”我忙托住他二人的胳膊。这两人的礼,我可承受不起。

“你们有要事商议,就先去吧!”

“谢公主!臣等告退!”

我笑着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后,高声叫道:“于景仁,你来为战将军把把脉,看看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说着,我便神态安稳地坐到一旁悠哉悠哉喝茶了。

铁拐战脸色一变,撑着摇摇晃晃的铁拐竟站得有些踉跄。只听他开口讪讪道:“女娃儿,你明知道老夫没什么不适,就不要让太医看了吧?!”

我笑嘻嘻看着他,嘴中却冷冷挤出两个字:“不!行!”

铁拐战没底气地努努嘴,吹着胡子任于太医拉了他的左手诊脉。

“战将军脉象还算平稳,但可能由于常年饮酒的关系,血气偏激,若再不控制,恐有大碍。”

很好!我满意地朝于景仁点点头。

随即,我回头对着司马晋眨眨眼,笑道:“姐夫,师父血气不定,看来你们司马府的美酒要藏一藏了!”

“喂,女娃儿,老夫没有酒喝岂不是……”铁拐战早按耐不住一阵乱嚷。

我扭头不理他,扯扯坐在身旁君然的衣袖嘱咐道:“师兄,师父的健康可就交给你喽,你可要看住他不准让他再喝酒!”

“放心吧!”果真是同门,如此知心!君然抬头对着铁拐战嫣然一笑,美得倾国倾城……

自然,也倾倒了铁拐战。

“我命苦啊,有这么两个不孝的徒儿……”铁拐战无法顿足大呼,只狠命敲着铁拐欲哭无泪。

我冷眼旁观,心中暗笑:谁让你好端端地找什么茬儿呢。既然如此,那就让徒儿抓个把柄,戒了你这酒瘾吧,也好让青娘多多宽心……

司马府,后花园。

假山怪石,流水清溪,一大片梅花笑傲寒霜,争妍斗艳,绯色明烟。山上有亭,亭中玉栏之畔斜偎一个宫装丽人,纤腰楚楚,黛眉如月,正是南阳。

一进司马府,文煜那天和我说的话便时时在我脑中回响。我来了好一会,仍未见南阳的影子。往常来时,她都会随司马晋一起到门口迎接我的。看来,文煜真的说对了,我真的捅了个大篓子!

“阿姐!”我轻声在她身后唤着,心中塞着满满的不安。我虽来了,却依旧不知该怎样面对,怎样解决。

南阳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没有回头,甚至,身子连动也未动分毫。

我更加局促,手指绕着腰边垂落的紫色飘带,一遍遍缠上,再一遍遍解开。

“母后还好麽?”南阳突然开了口,喜得我用手悄悄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她还会和我说话。

“她很好。前些日子,父皇孟冬祭天时,母后去白马寺吃斋一月。我来的时候,她说已两月未见你了,让你这些天如果有空就进宫里陪陪她。”我一口气说完,临来时,母后的话我重复得一字不漏。

说完之后,胸口还在起伏不定。

“你就不能慢慢说!”南阳终于转过头来,轻声一笑。

“阿姐……”我嗫嚅着,却是一怔,南阳看上去并没有怪我,不是吗?

南阳似看穿了我的心事,幽幽开了口:“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都是缘,都是孽……”

她脸上的神情,痛苦而又迷离,又似看透了尘世般的萧然落寞。

我不解地瞧着她,脑中一团迷糊,着实听不懂她的话。

南阳微微摇头,忽地双眸亮光一闪,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上前拉过我的手,柔声道:“你随我来……”

司马府的密室,是司马府机密要地,我虽在半年前来过,但那是为了商议对策以退崔元素的叛军。却不知南阳为何此时又带我来此。

南阳遣退婢女奴仆,锁上密室的门。此密室四处封闭,门口是唯一一处可通光的地方,此刻门一关,两人便立即陷入黑暗中。

“阿姐!”我紧紧抓住南阳的手,怕一不小心就迷失在这黑暗里了。

耳边突然“喀嚓”响了一声,似是一扇门猛地被打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我松了南阳的手,惊讶地望着这间密室中的密室:只见里面一片通明,数百数千的烛光冉冉摇曳,整间屋子弥漫一种神秘而又浪漫的气息……

“进来吧!”我在发愣的时候,南阳早已进了那间烛光茵氲酿成的屋。

我小心蹑着脚走进密室,生怕自己动作太重会震得墙壁上的蜡烛掉下来。整间屋子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东面墙上悬着的三副画……

看清了三副画像后,我惊得诧舌无语……

其中两张,我见过,一张是在父皇的观文殿见到的身着绿衣的母妃画像,一张是生辰宴上司马晋给我那张紫衣画像。还有一张,我未见过……

那画中的女子面貌与我相差无二,却是一身飘然白衣,正持剑宛笑,那笑容顽皮而又骄傲……

若说我不满意司马晋画笔下我的神态,那么这一张,除了衣服颜色不对外,那真真是欲从画中走出的我。我和母妃,眉宇间尚有两分不像;可是这个女子,若说不是我,怕别人也不会相信……

不过,这副画卷纸色微微泛黄,很明显时代已久……

“外婆?”我轻声喃喃,脑中闪过铁拐战初次见到我时说的话——“真的是太像了,女娃儿,你这瞪眼的神情可是和你外婆一摸一样啊……”

画卷下方写着几行小字,我走上前凝目细看,却是:

“秋氏有女,名曰玉兮,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少峰小提

葵酉年五月一日

于临安西子湖”

真的是外婆!秋玉兮,青娘口中的小姐,铁拐战口中的玉兮,原来真的和我一摸一样……

“你明白了吗?”正当我瞧得激动不已时,南阳在一旁缓缓开了口。

我回头望着她,摇摇头,不明白她意所何指。

此刻我的心中,疑团正在层出不穷:为什么秋氏女子的画像会在司马府的密室?若我记得没错,司马晋的爷爷名为司马少峰,他和外婆究竟是什么关系?看他的题词,竟满是爱慕之意,可父皇说母妃是南陈公主,外婆,那就该是南陈旧主的妃子了?…………

南阳轻轻一笑,笑得凄然无助:“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什么司马家的密室挂着秋氏女子的画像,而不是司马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不过,你生辰那天,我终于明白了……”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心中虽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忍了再忍,还是选择了沉默等待。

“三世情缘,逃不过,避不了,从你外祖母那一代,就注定了……”南阳出神地看着墙上的画像,眼神却穿过了画像,穿过了密室的墙壁,似是看着很遥远很遥远、即便我终极一生也无法望到的地方,她的语中尽是玄机,让人久久无法猜透,“没有人能躲开,即便阿晋当初选择了我,还是躲不开……”

“阿姐……”我轻声唤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南阳的笑声妖娆而又凄凉,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我的阿姐南阳,从来都是稳重大方而又矜持高贵的。

“嫣儿,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她握住我的肩不断摇晃,“司马晋,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他喜欢的是你啊……”

我惊惶失措地看着眼前似傻如狂的南阳,脑子却在一瞬间空了……

“怎……怎么会呢?姐夫他一直那么讨厌我,娶了你之后才开始对我好的……”我低头小声辩驳,胸中涌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唐憋得我难以呼吸……

那个从小就爱用憎恶的眼光看着我的司马晋,那个从小就爱把我惹得大哭流泪的司马晋,怎么会喜欢我呢?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南阳想得太多了!

“阿姐……”我抬头想要劝她,却见她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全身微抖……

我忙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我肩上,伸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刚刚要说出的话却又被逼回口中去了……

“云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南阳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听得我满心悲恻。

司马晋,你欠了我阿姐的,你得还……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原来

竹林。

满目枯黄,细瘦的竹竿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捏,待我轻轻握上去时,它却毫不留情扎了我一手鲜血。

竹林那边,他在吹箫,箫声如烟回旋,如雾缥缈,如泣,如诉……

他的背影,一抹淡黄,比眼前的枯竹,更加萧瑟,更加孤独。

我远远望着他,踌躇着到底该不该上前。脑中想起南阳泪流不止的悲怯伤痛,我还是下定决心,踩着一地落叶,迈出第一步……

他的箫声顿歇,突如而来的空寂让我心头一慌,忙收了迈出去的脚步掉头欲走……

“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遥遥传来,空荡得似是刚刚箫声过后的余音绕耳。

脚下步履一滞,便再不能抬起迈出半步。

“我知道她刚刚带你去过密室了……”他一声叹息,话音清晰得如同在我耳边喃喃轻语。

我闭眼深呼吸,他说得对,我不能再逃避。

回头,朝着他的背影坚定地、快速地走去……

“为什么?”我站到他的面前,抬头盯着他冰如寒星的双眸,问得直接了当。

“你外婆是我爷爷爱了一生的人,至死不能相忘;你的母妃,秋淑妃,是我父亲一见钟情的人,念了一生,记了一生,也让我的母亲流了一生的泪……”他似在讲述一个毫不关己的事实,字字句句,竟说得那般平静,不带一丝情感。

我虽隐隐猜到了,但此刻听着身子还是止不住地摇晃。

“至于你,”他唇角上扬,笑容冷得让人心寒心恸,“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北风吹乱了我的发丝,一缕一缕轻轻飘到眼前,再缓缓落下。他的箫指向我的眉间,神情淡漠:“若不是你的母妃,我也不会这样讨厌你!”

我凄然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手指颤微地拨开他的箫,往日里温润的白玉箫此刻竟是透心的冰凉,温度由指尖传到心底,全身若冰封般寒意刺骨……

“你既这般讨厌我,何苦再去招惹南阳?”手上的血划过他的箫,白玉上留下一点殷红。

他皱眉不答,握住我受伤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条紫帕,正欲擦拭血迹时,却又停住了。只见他双眸望着那条紫帕,犹豫而又不舍……

这是我的紫帕。紫帕一角飘着一朵轻云,那是青娘亲手绣上去的……

“帮我包扎吧,这条紫帕,多谢你将它保存得完好如初!”我悄然出声,眼角已然含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不再犹豫,咬着牙把紫帕缠上我的手,动作颇为粗鲁,痛得我直吸冷气。

我望着手背上扎着的那个丑陋而又滑稽的死结,心中却是一片释然,抬眼对着他嫣然一笑,两滴泪落在唇角:“好了,物归原主了!姐夫,咱们也该各归各位了!”

他挑挑眉,神色淡然如初,不置可否。

“司马氏和秋氏的恩恩怨怨就结束在我们这一代,不好吗?”我揉揉被他弄疼的手心,蹙眉看着他,继续道,“你娶了南阳,她便是你的妻,你的责任,也该是你的牵挂,你的全部!难不成,你希望南阳和你母亲那般,流泪流一生麽?”

他眼神一动,透着几分不忍,几分愧疚。

“你是喜欢她的,所以你当初才会答应了父皇娶她!”我下着结论,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把握住,帮他坚定心意。

他不答话,移箫至唇边,吐气成音。

我一笑转身,沿着来的路慢慢往回走……

“那一年……为什么送那块紫帕给我?”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问出了心底最深也是最后的疑问。

“当年的云嫣,想告诉她的晋哥哥,不要再欺负她,不要再让她流泪……”我脚步未停,头未回,声音潇洒明朗,眼角的泪却是倏倏不停地落。

眼泪哪里来的,我不知道……

那一日,回到飞香殿时,天色已晚。暮云笼着整个天空,矜持了良久,终于落下了一片一片又一片的洁白雪花,落在我的眉尖,我的唇边,我的手背上,点点沁入心田……

落雪落,落雪纷漠漠,寒衣徒自香……

那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积雪高过了飞香殿外的五层台阶。

我原以为,那场雪带来了那个冬天最深的寒意。

可是,我竟又错了……

开业十年。上元节后。

飞香殿。

练了半天的剑,饶是屋外纷雪飘飞,呵气成冰,我依旧是累得一额薄汗。

好不容易等铁拐战满意认可了,我才有空歇下来喝杯茶,让碧荷她们帮我捏捏酸的快要瘫痪的筋骨。事实相当明显:自从我和师兄决定戒了铁拐战的酒瘾后,他对我剑术的要求那是日复一日地累加,若我不听不睬不在乎,他便拿出一副拼命的凶狠来,唬得我不得不再举剑乱刺……

正坐下来和安宁嘻笑闲聊时,萧后身边的内侍却来请我即刻去萧后的凤璃殿。

“有要紧的事麽?”我无奈地瞥一眼软得难以动弹的双腿,问得可怜兮兮。

那内侍浑然不知我的痛苦,只满脸推着谄媚的笑,躬身道:“南阳公主和驸马进宫来了,皇后娘娘说让殿下过来一起聚聚。”

南阳来了?我心中一喜,和安宁对视一眼,开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告诉母后说我待会和安宁郡主一起过去!”

他再拜了拜,低头退下去了。

自从那天从司马府回来之后,就再未见过南阳和司马晋。年节时,宫中摆宴,他夫妇二人均推脱未来。一想起那天的际遇,我的心还常七上八下地乱跳一通,恨不得日日上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他二人和好如初。

还好,他二人今日既能一起进宫来,那必定是和睦了……

凤璃殿。

我是撑着疲惫过度的双腿挣扎过来的,刚跨入殿门随安宁一起参拜了萧后便立即找了最靠近的椅子重重坐下去了。

一坐下去,便不想再起来。

殿中人莫不奇怪地看着我。我讪讪一笑,自知自己的举动着实不雅更没规矩。

“母后,儿臣累了!”最简单的解释,最真的事实。

萧后了解而又宠溺地一笑:“随意便好,这里也没外人。”

说着,她又转过头去和南阳说着刚刚未说完的话。

我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南阳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瑞锦纹交领拽地长裙,腰间细着同色的垂流苏玉带,整个人看上去比往常更加娇媚,娇媚中还带了三分羞涩,端的是艳丽不可方物。

我舒了口气,唇角上扬,不禁想笑:南阳看上去很开心,面色也是那般红润,想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

我正自想着时,头皮却一阵发麻,觉得有两束寒冷而又异样的眼光正盯着我……

“……不可以爬高爬下,不要拿剪刀,不要吃凉湿的水果,……”萧后正拉着南阳的手仔仔细细嘱咐着,笑得殷切温柔,“……这第一胎最难保住了,你可要注意了……”

我愣愣地看着萧后和南阳,唇角的笑意却在瞬间僵住,仿佛心底某个最难碰触的七彩泡沫一下子破灭了,轻轻地,悄悄地,不知不觉地……

“阿姐,这么说,有人要叫我姨母啦?”这种微微的心酸很容易克服,当我再次笑着开口时,语气已是欣喜十分。

南阳两颊更红,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司马晋,害羞地点点头。

那一刻,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欢呼雀跃一跳好高,开心得拍着手咯咯直笑,嘴中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做姨母了!阿姐,我今天回去要好好查查典籍书册,我外甥的名字我要亲自来取……”

“司马家的后人自有司马家的人来取,不劳云嫣公主费心!”某人一句凉冰冰的话若一盆冷水浇到我头上,浇灭了我所有的兴奋和喜悦。

“姐夫……”我不安地嗫嚅着,怔怔地望着司马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