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大了,早知道那个焦子顺说的命犯桃花是什么意思,心中也颇为忌讳这点:烦见到桃花,烦吃桃子,烦别人在她面前提及一切和桃有关的东西……

玉兮从六岁开始学剑,由母亲君卿一手传授。

每天,她除了练剑,便是陪母亲一起劝慰那个自从晗玉走后眼睛就一直红得随时可以滴下泪珠的韦姨……

而朝中的局势似乎也越来越紧张,父亲和萧叔叔战叔叔一下朝就去了书房,不是商议半天,便是商议通宵。她奉了娘亲的命令去送茶送点心时,隐约听到他们讨论的话题,不是和那个西凌的杨什么有关,就是和朝中四大士族之一的司马氏有关……

十岁之后的玉兮,和母亲一样,只穿白衣。

她的剑,是父亲送的秋泓宝剑,削铁如泥,挥剑成气。

君卿每每见她练完剑之后,总会赞一声悟性不错,只可惜年纪尚幼,剑法还未纯熟,未能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她只一笑而过:练剑只不过是她的消遣而已。当然,也是仅有的消遣……

秋玉兮第一次见到那个银面张狂的家伙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那一天,她正在秋府练武场上练习娘亲月初教她的三招剑法。白绫翩乎,潇洒古澹,御剑成风……

“君家的剑法不过如此!”有人在一旁啧声长叹,语气中竟满是不屑。

玉兮收剑回望,却被一束银光耀得睁不开眼。

她用手挡着那道光束,再次看过去时,却见一个陌生人浑身似没了骨头般软绵绵地靠在她家练武场边的院墙上,一身锦绣银衫,脸上带着一张在熠熠阳光照耀下煞是光彩流溢的银色面具。

想必刚刚那束刺眼的光就是拜这张银色面具所赐!

玉兮冷哼一声,插剑入鞘,也不理他,回头就走。

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与陌生人打过交道,即便知道因为那个面具人的话,她该生气。可恨的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生气。

唯一的选择,还是避开他算了。

偏偏有人不识好歹,在她身后叹道:“果真是人面桃花,不过……可惜啊可惜……”

桃花?玉兮心中被刺得一痛,回头盯着那面具人直直走过去,行止三丈,她终于瞧清楚了面具人闪亮若星辰般双眸中的笑意深深。是善?是恶?是讽刺?是同情?她看不懂,看不透,脑中只记着他刚刚说的那句“人面桃花”,脸色微寒,红唇紧闭,瞪着他一语不发,右手却已轻轻握上了剑柄……

那面具人必定是不怕死的,耸肩干笑了两声后,竟从身后掏出一个硕大的蟠桃,直直往口中递去……

桃子?秋玉兮今日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怒火中烧。

秋泓剑轻动灵活,长趋直入,那桃子在被递至那面具人唇边时已被大卸八块,只余那人手中一枚核桃……

面具人盯着那枚核桃沉吟半响,方回头望着她,眼中依旧满是笑意沉沉,开口嘻笑道:“姑娘切桃子剑术不错!”

秋玉兮冷冷一笑:“你放心,本小姐不仅会切桃子,也会切人!”

说着,原就已伸至那人面前的秋泓剑急急上扬欲去揭开那张面具。

那人一跳移身,抱着头躲躲闪闪。虽在逃命,还不忘记回头对着她呼呼喝喝:“你想杀人啊!我不过就想吃个桃子而已……”听声音,他似乎委屈得很。

玉兮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心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手中的剑凌厉刺出去,但总能被他躲开。那面具人看起来是毫无章法的乱跳乱窜,身形却是灵跃轻盈,总能化险为夷。

秋玉兮心中一动,手中的剑刺得更快,剑花舞得更密,直欲把那人罩在剑气连成的网内……

“嘶”,面具人的袖子终于被划破,却没有受伤。

“喂,疯丫头,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面具人再次回头呼喝。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不客气!”秋玉兮浅笑盈盈,手下却毫不留情越刺越快。

面具人四周打量,竟去梧桐树底下捡起一条枯长的树枝,还未等秋玉兮回过神来,便对秋泓剑煞有其事地迎了上去。

秋玉兮手臂一麻,竟不知这条枯木对上她的秋泓剑竟能有如此威力……

勉强抵挡两招,秋玉兮向后一跃,收剑而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开口问道:“你怎么会韦家的剑法的?”

没错,这面具人使的正是天下第一剑客韦冲的追风剑法,她曾见韦姨与母亲喂招时用过。

面具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眨了眨,满是好笑的望着她,却不答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玉兮心中想,若他是韦姨家的人,自己可不能这样得罪人家。

面具人扔了手中的枯枝,正欲开口时,却被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忙噤声不语。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有人从秋玉兮身后走来,正对着面具人大喊。

秋玉兮回头看去,只见是父亲领着萧翊战霁云两位叔叔来了练武场。

“父亲!”面具人讪讪迎上去,走到战霁云身边小声唤道。

战霁云瞪他一眼,见到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是烦不胜烦,抬手就欲拿下那刺眼的银色面具。面具人赶紧拦手挡下他父亲的手,趴到战霁云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却听得战霁云无奈垂下手,眼中半是恼怒半是好笑,嘴中还是小声嘀咕了句:“臭小子!”

“还不快见过两位叔叔!”战霁云一边对着面具人高喝,一边转头对秋膺萧翊解释道,“是阿风,这小子太顽皮了!”

“侄儿见过秋叔叔!”

那个名唤作阿风的少年恭敬恭敬俯身拜了秋膺后,看了看一旁的萧翊,沉吟片刻忽回头问着战霁云:“他娶了我师父的女儿,我好像不该叫他叔叔吧?”

萧翊脸一红,微见尴尬。

战霁云跳起身在阿风头上猛地一拍,怒声道:“让你叫,你就叫!现在是在父亲面前,”说着,他又瞥眼对着萧翊古怪一笑,“若到了你师父面前,你再叫他姐夫不迟!”

萧翊心中苦笑,这岳丈大人收什么人为徒不好,偏偏挑了战霁云的儿子,硬硬地将自己的辈分矮下去一截!

“萧……叔叔!”阿风转头站在萧翊面前,颇不情愿从口中挤出三个字,抬眼看着萧翊局促的样子,顽心一起,话锋一转,“师父让我问候师姐和师……姐夫!”

萧翊气恼瞪他一眼,无语。

秋玉兮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面具人会韦氏剑法,原来是韦姨的师弟……咦,那自己岂不是要叫他叔叔了?

她努努嘴冷眼看着阿风,心中不悦。

“玉兮,过来!”秋膺的声音很高,让她没办法假装听不到。

“这是战叔叔的儿子战风,以后你们就兄妹相称好了!”

“玉兮妹妹!”秋玉兮正眨着眼睛准备和父亲说不愿时,某人酸酸软软柔柔的一声呼唤恶得她几乎想把几个时辰前吃得东西一下子吐出来。

这是什么人呐?秋玉兮无语翻眼见青天,直想把那面具扯下来一看究竟。

“不敢当!”

良久,秋玉兮才冷冷道出一句,瞅着那张银光闪闪的面具,不想也知道那面具下的脸此刻笑得是如何灿烂得意。

可恶的面具人!

神秘的战风!

 

卷貳 之 往事如煙 银面战风

许多年后,玉兮也会想,为什么当初自己喜欢的是司马少峰,而不是战风?

若说关系亲厚,那自然是属战风。可是为什么,那个暮春时节,在那个花瓣如雨纷飞的桃林下,那个立于缤纷花雨中的人,他的背影,是那般的怅然孤寂……她只瞧了一眼,却一下子瞧进心中去了……

是因为少峰让她认识了桃花的美、桃花的艳、桃花的凄、桃花迷一样的妖娆无奈吗?还是因为,那个面具下的战风,来得太迟太迟了……

南陈天淳四年,玉兮十三,战风十六。

那一年后,从不知爱恨情愁的他们,终于开始懂得了什么是缠绵悱恻的情,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痛……

年初,君卿忽得怪病,众大夫竟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

秋膺心急如焚,派人飞马火速通知君家堡堡主君啸天。江湖中人众所皆知的:君啸天不仅是武功超绝,医术更是卓领不凡。

君啸天的到来终于给有如乌云罩顶的君家带来一丝光亮:君卿所得之病需要远在秦岭之遥太白山山上极罕见的凹舌兰与红石耳才能医愈。

谁人去找那草药,却一下子难倒了秋膺。

其他人,他不放心;他自己,君卿病重,他一刻见不了她便会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更何况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太白山?君啸天,若他不在秋府,万一君卿有个什么,谁人能救?

“父亲,让玉兮去吧!”玉兮乖巧应声请求。

“你?”秋膺皱眉,“一个女孩子,若遇到危险怎么办?”

玉兮轻笑:“父亲,你忘了,我从六岁就开始练剑了,一般的小毛贼惹不起我的!”

“正是!谁人敢动秋大小姐一根汗毛啊?”声音从门口飘来,放诞不羁,秋玉兮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自相识后便会三天两头常往秋府跑的面具人战风!

秋府上上下下正一片愁伤心急,他这样现身,这样疯言疯语,着实有点不象话。

秋玉兮回头瞪他一眼,抿嘴薄怒。

战风依旧戴着他的银色面具,一身银色锦袍,见玉兮瞪他只毫不在意地笑笑,扭头对秋膺道:“秋叔叔放心好了,我会陪着玉兮去的!”

“你?”又是一句疑问,秋膺心中此刻也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欣喜了,“嗯,有阿风你陪着,我就放心了!”

战风也不谦虚,只点头称是,顺带着回头再瞥一眼身旁的玉兮。但见她一脸安详,不喜也不忧。

“看什么看!马上回家收拾行李去吧!”秋玉兮尽量让自己维持平静和气,只不过这战风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得没完没了,她终是忍不住一声轻喝。

战风摇头轻叹,双眸中却满是诡秘的笑意,辞了秋氏父女,径自回去整装待发了。

秋玉兮向君啸天问清了那两种草药的形状特色,在纸上仔细写下后也急忙去收拾行李。很少出门的她,今日一出门便是那么远的秦岭地带,途中还要经过西凌和北齐,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可是当一想同去的还有那可恶的面具人战风时,心却突然安稳下来。

她虽总是和他斗嘴吵架,不过,他的武功,他的机智,那的确是让她从心底佩服。

江南的晚春,空气中环绕着一种浓烈的暖,暖风中缥缈的香气,暖风中随风轻扬的花束子,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缠绵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纵马掠过西子湖畔时,玉兮回头瞧了一眼身侧的战风,那湖面上浩淼茵氲的水气缭绕,倒映在他银色面具上,别样的恣意潇洒。

“很好看吗?”战风眼中含笑,声音轻柔,透着几许凉沉沉的干冽,听在耳中很是舒服。

玉兮回头,不争气地脸红,犟嘴道:“你若好看,还一天到晚带个面具干什么,分明是怕别人见到你的丑样子!”

虽然她明知道战叔叔那样豪气俊朗的人生不出一个丑儿子,还是忍不住出口激他。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那银色面具下该是怎样一张狂放不羁的脸。

“我若现在让你看,那的确是很丑,最起码我是这么认为,”他话中满是笑意,双眸望着她透着一丝玉兮说不明白的光芒,“等可以让你看了,那必定是比天下男儿都要俊美三分的脸!”

“噗哧”,玉兮失声而笑,摇头轻叹:瞧他那轻狂骄傲的样子,哪有人自负成这样!信他才怪!

战风瞧她一眼,也不答话,仰头哈哈大笑,双腿一夹马肚,飞马腾空,一下超过玉兮好远。

“喂!你等等我!”秋玉兮本就不太熟马术,心中一急,赶紧挥鞭追赶。

临安城外大道上,一少年银衣黑马,一少女白衣红马,若两道艳丽五彩的闪电般,绝尘而去……

死战风!不就是没信你的大话嘛,有必要恼羞成怒吗?秋玉兮一边赶,一边暗自怪着远得已让自己望尘莫及的战风。

她却不知,战风这次说的,却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话!

过了长江,经由北齐之扬州、徐州,绕道西凌北齐两国军队战事激烈的关中虎牢之地,过了天水南部的麦积山,一路坎坷,历经整整一个月,二人才风尘仆仆到了太白山脚下。

太白山千峰竟秀,万壑藏云,高千余丈,延绵百里有余,树木草林阴阴郁郁。若不是君啸天事先讲了两种药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二人怕是在山中找上几年也未必找到。

战风找到山下猎户带路,太白山壁岩陡峭,崎岖难行,走得二人气喘吁吁,汗如雨滴。尤其是玉兮,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这般苦?爬山爬到一半时,还扭伤了右脚,勉强再行了一段路之后,已是疼得脸色煞白吓人。

“上来吧,我背你!”战风回头看了眼落后好远咬牙忍痛挪着脚的玉兮,摇摇头轻叹一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秋玉兮脸一红,急忙辞道:“不用不用,我还能走!”说着她又抬脚向前,许是动作太大,一阵剧烈的疼痛由脚环处袭来,疼得她倒吸冷气。

战风回头不耐烦道:“上来吧!我们都一起走了一个月了,难不成你忸忸怩怩地还想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成!上来!”说着,不由玉兮再张口辩驳,一把拉了她的手臂,把她稳稳地背在身上。

秋玉兮这时也不好再推脱了,眼看天色已晚,再不找到那座山头寻到草药,怕三人就得在山中过夜了。

“谢谢啊!”

秋玉兮靠在战风耳边轻声道,口中微微呼出的气息抚过战风脖间,痒痒的,酥酥的,惹得战风心中一阵荡漾!

战风哼哼一声,也不答话,唇角却已在面具下偷偷扬起。

拐了九九八十一弯,爬了数千数百的石壁,总算到了君啸天说的那个太白绝顶——八仙台。

太白山顶终年积雪,即便此刻平原地区已是暮春暖风,这里还是白雪皑皑,暮日斜射下银光四射,和战风脸上的银色面具相映成辉。

一到山顶二人谢过猎户,便开始分头找寻凹舌兰与红石耳。这两种药材虽罕有,却样貌独特,并不难找。不过一个时辰,二人均是手持药草,满载而归。

“哇!真美!”秋玉兮突然失声赞叹,指着山下不远处一抹天蓝。

战风随着她指的方向低头瞧过去,饶是见多识广的他,此刻也不禁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只见一个天然宽广的高山湖泊,碧波荡漾,烟雾浩淼,古枫垂阴,湖光山色,让人不想陶醉都难。

“这是什么地方?”战风回头问猎户。

那猎户脸色微微一变,沉默良久,方不情不愿语气生硬地开了口:“以前那边一直被人叫做‘神湖’,现在叫‘说蚀湖’。”

“说蚀湖?”战风轻声喃喃,想不出这名字的究竟,不过看那猎户的神情,似对着这湖泊有着说不清的恐惧害怕。

他刚想拉着玉兮走时,却见那山下湖泊旁突然出现一个女子,长发垂落至地,浑身上下竟穿的是羽毛连成的衣服。

“咦?她是谁?怎么会……”

战风的话还没问完,那猎户已是一声惨叫,拔起双腿逃之夭夭,口中还一直喊着:“妖怪!妖怪!”

妖怪?战风和玉兮对视一眼,均是不解。

瞧这女子,虽怪是怪了点,可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是妖怪呢?

“下去看看?”一时间,秋玉兮也不知哪里来的好奇感,想见见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倒是很想搞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妖怪?

自从被那焦天师一句谶语扰乱了秋萧二家本应有的安乐后,她对这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就颇为反感。

战风点点头,横臂抱起秋玉兮飞跃而下。

当二人一声重响落在那女子面前时,被吓倒的却是她!

只见她惊慌地指着秋战二人,嘴中凄厉地叫喊着,却是秋战二人听不懂的声音。那声音啾啾而鸣,似黄莺,又似杜鹃,或似其他的鸟叫声,听得二人面面相觑!

“她似乎不会说人话!”战风轻声一叹,心中涌起满满的同情。

眼前的这个女子,不,该是女孩,明眸皓齿,美丽姿秀,看上去比玉兮还要小两岁,满脸的质朴天真,根本不是猎人口中说的什么妖怪!甚至,还是一个异常苦命的女孩,因从小没有接触人群,整天与飞鸟为伴,所以才只会说鸟语。

战风想的,也正是秋玉兮此刻心中想的。

玉兮轻轻走上前去,眼角唇边满是温和友善的笑容,看得那女孩一愣,随即停了持续不休的尖叫,安静地看着她。

玉兮试探地握住女孩的手。女孩先是惊得往后一缩,后来许是玉兮手指间的温度抚慰了她,她不再退缩,任玉兮握上她的手。

女孩嫣然一笑,似迎风而开的蔷薇花般有种摄人心魄的纯真美丽。她轻声啾啾叫了两声,似是友好的招呼,却听得玉兮泪落不止。

“我想带她回去!”

玉兮回头看着战风,只是决定了的告知,而不是商议的询问。

她是人,不可以过鸟一般的生活!

战风点头,沉吟不语。

玉兮带了女孩下山,二人到来,如今却是三人离去。

没人知道,生命的奇妙,原来就是把毫不相干的人,相识相知,甚至,相爱。

尽管从一开始,或许三人之中就没有两人的爱是对等的,相互的。但最起码,他们都是义无反顾,永不后悔的!

玉兮给女孩取名为青娘,因为她给女孩梳洗打扮时,发现她后背一个刺青模样的小字:青。

回临安的路上,由于青娘的鸟语还有对世事的好奇,着实给秋战二人添了不少麻烦。若不是他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南陈,怕早就被西凌或北齐官府捉去当成妖孽给论处了。

踏上南陈国土时,已是六月初夏,一丝薄薄的闷热却把一直与战风同骑一马一路都是兴致盎然的青娘给累垮了。

青娘病恹恹地倚在战风怀中,白玉一般的小脸微微发黑,全身上下似没了一丝力气,满嘴说着战风他们终身无法明白的鸟语。

找了大夫看,一个个却异口同声说她脉象平和,无病无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甚至一直在恶化。她的脸越来越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在战风怀中也越来越不安分,常回头“啄”着战风的胳膊胸膛,一副凶狠很的恶模样。

她这种学着鸟类的啄,着实把战风折腾得够惨。虽是伤不了他,却引来了路上行人纷纷回头怒目大骂: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少年怀抱着一个美艳少女,竟如此不知羞耻卿卿我我!

幸亏战风戴着面具,要不然,还真不知把脸藏在何处!

好不容易捱到了临安,战风才长舒一口气,把药草和青娘都交到了君啸天的手中,赶紧回家。这一次,他一改平日里离开秋府时一步三回头的习惯,直到到了自家家口时才敢回头望了一眼,长呼道:还好还好,总算安全了!

有了凹舌兰与红石耳,再加上秋膺的细心,君啸天的调养,君卿奇迹般地快速康复了。

而青娘,则被可怜地锁在秋府后院的一处阁楼里。

君啸天为青娘诊完脉息,说出的却是和众大夫一样的话。末了,才按自己的猜测加上几句:许是在太白山上,终年积雪养成了她本身身体内难以割舍的血液调息习惯,到了平原,尤其是已到了夏天的江南,身体难免会对周围的环境感到排斥,感到难以融合而产生一种烦躁感,于是,便成这样的半疯癫状了。

“那,我带她回来是害了她?”玉兮心中不忍而又自责。

君啸天摸摸她的头,笑着安慰道:“你做得也没错。她是个人,总要体会了什么是人间百态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若是一生与山水花鸟为伴,美则美矣,悠则悠矣,却是终身孤独,难辩哀乐。那岂不是也是一种残忍?”

玉兮拭去眼角的泪水,点点头。想想又抬头问君啸天:“那她一直就这样,不会好了吗?”

君啸天抚须摇头:“若外公估算得没错,过了夏天,她身体适应了外界的温度,便可好起来来的!”

“当真?”

“当真!”

 

卷貳 之 往事如煙 司马少峰

一过中秋月圆,天气骤冷。

青娘果真康复了,恢复了原先凝脂如玉般明亮的皮肤,性子也格外地安顺柔和下来。许是周围的人都说着和她不一样的话,她也发现了自己的特殊,逐渐的,连开口也越来越少了。整日整夜坐在台阶上托腮望着天空,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却不知她在想什么……

玉兮决定教青娘说话。

这是个相当艰难的任务,于是她请了君卿和战风一起帮她。

君卿病愈后才知道秋府多了这么一个奇怪而又可怜的小女孩,心中已是恻然万分。初次见面时,青娘乖巧而又单纯怯怯的笑,看得君卿心中又酸又怜,不得不喜欢她。

玉兮和战风教她说话,君卿自琢磨了一套鞭法传授她武功,还为她做了一条美丽而又坚韧的金丝长鞭。

自此,青娘便不再日日夜夜无事可做:她上午跟着战风玉兮学着说话,下午按君卿的要求和玉兮一起练着武功。

玉兮舞剑,青娘舞鞭。

青娘虽不谙人事,却颇为聪明,尤其是在学武上,君卿说她悟性比玉兮还要高,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胚子。于是除了鞭法外,君卿也开始教她练习君家剑法。

一个月后,青娘只会流畅地说一句话:战大哥,你来啦!

两个月后,青娘对着玉兮常常喃喃自语:玉兮……小姐!

渐渐地,青娘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流畅。她还喜欢轻声吟唱,她的歌声美妙若黄莺翩飞,绕梁三日,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等青娘终于和正常人般一样语笑嫣然时,玉兮却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离怅……

那是如烟花一般绚烂的暖春,玉兮带着青娘去秋府在临安城外的别庄小住。

别庄位在西子湖畔,青砖小瓦马头壁,回廊挂落花格窗,少了富丽奢华,多了风流雅致,一如院外的西湖风光。

一到别庄,玉兮便带了青娘出来游湖……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绿柳夹岸,落英缤纷。湖中水光潋滟,灼灼灿然;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

青娘眼见碧波倾荡的西子湖像极了她居住了十一年之久的太白山下的那汪碧潭,那自是高兴得欢呼雀跃,一路清唱盈曲,竟和那烟柳笼纱中的莺啼声声相和。

“小姐,你看那!”青娘指着对面不远的一处凉亭,只见那儿里三层外三层挤着满满的人,似是在围观什么,众人还时不时爆一声“好”!

还未等玉兮细想,青娘已拉了她的手飞跑过去。

“这位公子,请问这里挤着这么多人,看什么呢?”青娘试了几次均未能挤进去一睹为快,只好拉了旁人相问。

那公子想必也是来看热闹的,满脸迷惑着摇摇头,回道:“听说是司马家的世子在前面作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画画?”青娘奇怪,高声道,“画画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家小姐也会画画,而且画得可好了!”

靠在她们附近的几个人听到青娘这么高声的嚷嚷,不禁都回头瞥了她一眼,轻蔑一笑后又回头掂起脚翘首而望了。

“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公子看起来人还不错,笑得和煦生风,解释道,“本朝以来,司马一族人人善画巧书。而这位司马家世子的画功更被誉为本朝的第一。据说他笔下的画传神得能以假乱真,画花则吸引蝴蝶,画人便栩栩如生,画龙可翻啸青云!”

“真的?”青娘不信,世间真有如此能人麽?

那公子笑笑,只是点头,也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