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文官,没有上过战场,自然不知。”她嗤鼻一笑,将目光投向律文灏,“常年沙场督军的律大人应该明白,虎头纹身代表什么吧?”
“北胡王室,以虎头纹身为权力的象征。”律文灏的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几分浓烈的冷冽,“若真如这位姑娘所言,如今的豫州只怕是不止暴乱那么简单了。”
在场几个官员闻言大惊失色,仿佛能预感到此时的豫州被胡人所控制,北胡大军很可能随时攻破豫州城。
“这一次,若要化解危机,必然要先找出百姓暴乱的根源,只有豫州城安稳了,北胡人才不会有可乘之机。若豫州城继续暴乱下去,更多的胡人将会涌入豫州。”澹青菡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律文灏,问道:“据我所知,律大人来豫州半个月了吧,到如今却还未查出暴乱的原因。你受皇命而来,却胆小怕事,凡事命令手下人去办,真相何日才能水落石出?”
江子华听这来历不明的姑娘越说越来劲,便厉声道:“放肆,竟敢对太尉大人无礼!”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若太尉大人早日查明真相,豫州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律文灏闻言却未动怒,反倒是轻轻一笑:“姑娘难道不知,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律大人。”凌玄素缓缓走入正堂,站到澹青菡身边,俨然像个守护神一般,眉目清浅,笑容可掬,“青菡是我的表妹,性子急,说话直,还望律大人海涵。”
“原来是裕王世子。”律文灏微微扬眉,似不曾想到在豫州能见到凌玄素,“她说的不错,这一次确实是我的疏忽,本以为这次暴乱只是件小事,不想竟让北胡有可趁之机。现在天色已晚,明日我必然亲自彻查此事。”
澹青菡见律文灏的大肚量,心中不免有些欣慰,虽然四年过去,可律文灏没变,还是一个敢作敢当,勇于承担的人。
“世子既然来了,便在行馆住下吧。来人,带世子下去歇息。”律文灏吩咐一声,便有下人领着凌玄素一行三人离开正堂。
段韶盯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形,对律文灏道:“她是江州刺史澹霖的女儿,澹青菡。”
律文灏目光沉郁,唇畔勾勒出一抹涩然的笑:“性子倒似我所认识的一位故人。”
“故人?”段韶倒是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能像澹青菡这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故人已逝。”律文灏挥了挥手,不愿多谈。
第15章 你这个负心汉
三人由下人领路,来到各自的屋外,三间房相邻,满园芬芳,景致宜人。
澹青菡与凌玄素却没有进屋,反倒是站在花丛之外,望着牡丹花开得娇艳欲滴。
“你的胆子真大,可知律文灏是什么人?竟敢当众斥责他,你就不怕掉脑袋。”凌玄素的话说的不冷不热,目光遥遥注视天边一轮明月,光洁似薄纱,将隐匿在黑夜的一切普照的无所遁形。
“你不懂有一计叫欲擒故纵吗?”澹青菡笑道:“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接近律文灏的,我这样顶撞他不是给他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吗?”
凌玄素听罢,凝重的脸上微微缓和,噗嗤一笑,问道:“原来你这叫欲擒故纵啊?那当日你初次与我见面时,给了我一巴掌,是不是欲擒故纵?”
澹青菡玩心大起,顺势道:“世子爷好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哼,本世子就知道,就你这点小把戏还想瞒过我。”凌玄素得意的笑了笑,炯炯的目光看着澹青菡的笑颜,在皎洁的月光倾洒之下更显动人,心中油然升起从未有过的心动。
见凌玄素脸上的笑意一分一分逝去,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怎么了?我是开玩笑的。”
凌玄素依旧盯着着澹青菡,考虑再三,才问:“你究竟是谁?”
澹青菡一愣,旋即笑答:“我是澹青菡呀。”
“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仅功夫高强,且见识渊博,连胡人的习性与虎头纹身都认得,你不可能是澹青菡。”
澹青菡面对他的质问,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冷道:“世子爷也许不知,我虽然是澹大人的庶女,可这十六年来都是他养在外的私生女,我所见所闻,都是从苦难中磨砺出来的。”
凌玄素继续摇头,一脸不信任:“不,你不像。”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将其举起呈现在眼前,“你说自幼苦难,可你这双柔腻的手是从未做过家务的手,反倒是手心的茧子,是常年拿刀剑枪戟所造成的,你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士。”
澹青菡被他看穿,没有惊慌,神情依旧镇定,“世子,只要我能帮裕王,我的身份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凌玄素狠狠握着她的手,似要将其折断,力道分毫不减,“我们是朋友吗?”
澹青菡对上他的瞳子,从里面找寻到一丝隐忍,一丝真诚,她低声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该再问。”
凌玄素猛然甩开她的手,愤怒地背过身去,冷声道:“今后我不会再问你的身份,但我要警告你,若有朝一日你威胁到裕王府的安危,我必不会对你留情。”
说完,凌玄素便大步走入屋内,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屋门。
澹青菡看着愤怒而去的凌玄素,轻轻一笑,有些凄凉:“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没心没肺的凌玄素……只可惜,都是假的。”
次日,大清早就听闻律文灏只带了一个随从微服出巡去了,澹青菡站在凌玄素屋外,看着那紧闭的屋门,犹豫了一下,终是未敲响他的房门,转而拉了朝夕离开行馆。
朝夕睡眼朦胧地跟在澹青菡身后,这几日赶路,都没睡个好觉,好不容易在行馆可以安心睡个懒觉,却被她抓了起来。
“二小姐,你为什么不抓世子爷陪你啊,他的身份不是更方便行事吗?”朝夕打了个呵欠,还是昏昏欲睡。
“他是世子爷,这大清早我抓他起来,不要命了吗?”澹青菡一边走,一边看着街道两侧,依稀是昨日的那些小贩,看来这豫州危机重重,“况且,今日我们是去帮律文灏的,这世子爷的三脚猫功夫只怕是自身难保。”
“世子爷功夫还是不错的……”朝夕偷偷睇了澹青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夜是不是和世子爷吵架了?”
“没有呀。”
“还说没有,我在屋内都听到了!”朝夕一时口快,说完便后悔地捂上嘴,一副心虚的模样,但瞧澹青菡似乎没有生气的迹象,便壮着胆子道:“其实,你可以告诉他真实身份,世子爷可以帮到你。”
“你觉得,凌玄素是那个人吗?”澹青菡停住了步伐,认真的问朝夕。
朝夕也停住,此时瞌睡全无,“我在裕王府六年,世子爷是个成大事者。”
澹青菡面色一凛,睇着朝夕无比认真的神情,想起这段日子与凌玄素相处的种种,时间虽然不长,可有了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欢乐。
朝夕见她满脸的犹疑,猜测道:“还是,你有喜欢的人?”
澹青菡正欲说话,只见不远处律文灏的身影,一身便装的他站在人群中也难掩其风采,“快走,他有危险。”
此时的律文灏与姜澈被一群暴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且越来越多的百姓上前,一人一句,根本让律文灏没有解释的机会。
“你是不是狗官派来的,快说!”
“我看他根本就是狗官,想来套我们的话,将我们一网打尽。”
“狗官已经关了豫州五百多名无辜百姓,我们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我们要保护自己!”
“是呀,保护自己,打死他!”
……
“放肆!”姜澈全力护着律文灏,手中的剑拔了出来又收了回去,反复数次,还没动手已是鼻青眼紫。
律文灏锐利的目光看了几个煽风点火混在人群中的百姓,心知这些百姓中混着胡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民怨,再次激起暴乱。
声音越来越大,澹青菡猜测律文灏询问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引起了有心人的挑唆,导致百姓混乱,律文灏虽有功夫,却也不能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这样一来,便造成了此时的困局。
朝夕见这情景,抹了把汗,低声道:“二小姐,我们要不要杀进去?”
“暴力不是解决办法的唯一途径。”
朝夕听澹青菡的话,眼睛一亮,正想问她还有什么好办法,只见她扬声大喊着:“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
澹青菡内力深厚,很轻易便将声音提高,不尖锐,不高亢,却能盖过百姓那愤怒激昂的声音。
暴怒声哑然而止,众人皆回首朝声音处望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身上,此时的她一脸愤恨,满脸伤心欲绝地直指被他们包围着的律文灏。
“就是这个负心汉,在扬州欺骗了我的感情,如今逃到豫州来,总算被我抓到了!你快跟我回去!”澹青菡一边说,一边朝里边挤去,两侧百姓也纷纷让道。
澹青菡终于挤到律文灏身边,发现律文灏竟很配合的冷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各位百姓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就是这个负心的男人,在扬州玩弄我的感情,答应会上门提亲,可是他却食言了……”说着,已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娓娓讲述着她与律文灏曾经的美好爱情与山盟海誓,再到他的负心薄幸,“我等呀,盼呀,没有等到他的求亲,却等到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不能让孩子出生没有父亲,我必须带他回去,让他到我爹娘面前,给个交待。”
“果然是个人渣败类!”周围有百姓为澹青菡说的一番凄苦的故事而感动,愤愤不平地说道:“人家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被你给染指了,还有了你的孩子,你竟这样不负责任的逃了,必须给人一个交待。”周围百姓纷纷开始说公道话,句句斥责,对律文灏的怀疑已尽数消散,只当他是个负心汉。
“多谢各位大哥大姐出言相助,他个性狡猾,我希望您们能帮我将他主仆二人捆绑起来,以免在归去的路上他们逃跑。”澹青菡的提议得到百姓的附和,当即有人拿着两根大麻绳便要将律文灏与姜澈捆起。
姜澈正欲反抗,却得到律文灏一个眼神,这才愤愤地丢下手中的兵器,任百姓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捆绑了起来。
百姓们还体贴地帮澹青菡将两人扛上了她的马车,临走时笑嘻嘻地说道:“姑娘,回到扬州定要让你爹娘好好惩治一下这个臭男人,你也别太想不开,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谢谢,谢谢大家。”澹青菡感激涕零地再三拜谢,便钻进了马车,朝夕则驾着马车奔驰而去。
第16章 雌雄侠盗
朝夕自然不会真的驾了马车去扬州,只是甩开了村民后便弯路朝一处僻静无人烟之地而去。澹青菡则做在马车内,俯视着被捆绑着的两人,尤其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的律文灏衣衫因百姓的撕扯而凌乱不堪,束发的发髻也微微松懈,一头发黑的发丝已有一半散乱在肩,好不狼狈。
姜澈见她一副看猴的表情,他满心怒火不打一处来,愤怒地朝她吼道:“看什么看,还不给律大人松绑!”
“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语气吗?”澹青菡双手抱胸,没有要松绑的意思,能让太尉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这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救命恩人?以我与律大人的功夫,用得着你救吗?多管闲事。”姜澈用力挣了挣麻绳,发觉这帮刁民绑得可真紧。
“功夫高强啊,那你为什么还被打的鼻青眼紫呢?”澹青菡伸出食指,隔空指了指他脸上的青紫,满是嘲笑。
“姜澈,不得无礼。”律文灏温言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方才围堵的百姓中,只参杂了数名胡人,其余的都是无辜百姓,若要硬闯,必然伤及无辜,只会更加激起民怨。”
澹青菡笑着摇头,“你以为穿个便服,身边不带侍卫,找几个百姓问问就能查清楚真相?枉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竟是从不体察民情的吗?也是,出身高门权贵,自幼锦衣玉食,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哪懂这些。”
姜澈嘟喃着:“说的好像你很懂?”
“看来你来豫州之前早就做好了功课,说说你的计划,看看能不能打动我。”律文灏知道这一次澹青菡来的目的,她这样胸有成竹,必然是早有打算。
澹青菡见他即使沦落至此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本是想看看笑话的,此时顿觉无趣,谁让她来的目的是要巴结着人家和裕王府结盟呢。
“我可以说自己的计划,但是你们都得听我的。”
“你且说来听听。”律文灏一副要洗耳恭听的模样。
夜黑风高的夜晚,总会有那么几个黑衣人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穿梭。
“大胆贼人,竟敢入室行窃!”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惊醒了此屋正在熟睡的主人。
一对中年夫妇一听贼人二字,即刻从床上弹跳起来,拉开屋门便见三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手持兵器在相互对峙。
“同为盗贼,你们为何要挡我财路!”其中一名黑衣人愤愤怒指对面二人。
“我们并非一般的盗贼!我们是雌雄侠盗!”这名黑衣人说话的声音明显是个女子,她说的正义凛然。
“侠盗也是盗!”那黑衣人冷笑一声:“盗贼何苦为难盗贼!”
“我们是劫富济贫的侠盗,速速留下你盗来的钱财,否则我们抓你去见官!”女子冷声威胁着:“你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两人,你有把握赢吗?”
“好!算你们厉害!”他长叹一声,便从怀中掏出从这户人家中偷来的银两丢在地上,转身飞出了小院,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会记住你们的!”
出了院子,正见一脸笑意盈盈的朝夕蹲在墙角看他,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叉着腰冲她道道:“想我堂堂太尉府侍卫统领竟然入室盗窃,想想都觉得憋屈。”
说话之人正是姜澈,而里面那两位所谓的“雌雄侠盗”自然是澹青菡与律文灏。
澹青菡将地上的银两捡起,送至两夫妇手中:“大叔大婶,这是你们的钱,请收好。”
正有些傻眼的两夫妇这才回过神来,忙感激道:“多谢两位大侠相助,若这银子真被那贼人偷去,我们这几个月的米粮就没着落了。”
“不用谢,我们是侠盗,这些都是应该的。”说完,便转身朝一直站在原地像根木头似得的律文灏使了个眼色。
律文灏这才面无表情地上前几步,沉声问:“我们初来此地,却发觉人烟稀少,一打听才知道接二连三百姓暴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名夫妇相互对望一眼,皆是哀声叹息。
“你二人是侠盗,于我们夫妇有恩,也就不瞒你们了,这一次的暴乱也是百姓们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大叔一边说一边摇头,“此事还得追溯到去年豫州发大水,无数的粮食都被淹没,导致去年颗粒无收。农民们没了粮食就没有钱,而百姓也没有米,官府将灾情上报朝廷,据说朝廷拨了十万担大米给豫州,可这豫州刺史却未放粮,而是卖粮。”
“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朝廷用来赈灾的粮食卖钱!”澹青菡心中闪现一抹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怎么不敢,天高皇帝远,他便是这豫州的土皇帝。”
律文灏问道:“你们为何甘愿受他压迫?为何不去告他?”
“我们何曾未尝试过状告这狗官,可他是楚亲王的门生,没有人敢接这状纸!而这些告状的人还没进入帝都城便被扣下,收押入狱。我们唯有用暴乱来反抗那狗官,这样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可是谁料……”大叔说着,便是一阵阵自嘲,连连摇头。
澹青菡了然道:“谁料此次皇上竟然派了太尉前来镇压暴乱。”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本以为皇上会派裴将军来,这样我们便可一纸状告那狗官的罪行。可来的偏偏是楚亲王的近臣律文灏,我们这状纸再次投递无门。”
澹青菡侧首望了眼默不作声的律文灏,只见他的眸子忽明忽暗,微微有些闪烁。半晌,他才开口:“你们不试又怎知律文灏不会接你们这状纸?”
“谁都知道律文灏乃楚亲王嫡亲,他能接了这状纸才真真是荒谬。况且,因此事我们已有无数百姓被关押入狱,怎会用性命去赌一场毫无意义的事呢?所谓民不与官斗,我们都不抱希望了。”
律文灏又问:“江子华私吞赈灾粮食贩卖之事可有证据?”
大婶见律文灏有所怀疑,提高了音量,愤愤道:“还需要什么证据!整个豫州城的百姓都是人证!”
澹青菡已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原来这一次的暴乱皆是因这豫州刺史江子华而起,但遗憾这江子华是楚亲王的门生,想必律文灏也不敢再查下去了吧。此事牵连甚广,若是彻查下去,只会牵连了楚亲王。
太子圈禁,楚亲王风头正盛,此事若将楚亲王拖下水……律文灏必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二人与这夫妇道别后,便翻墙而出,正见并排蹲坐着的朝夕与姜澈,四人面对面,一时间竟也无言。
澹青菡百般思绪萦绕心头,终是化作一抹叹息,低声道:“律大人,告辞。”
朝夕见澹青菡竟就这样走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满腹疑惑的追了上去:“我们忙活了一夜,查出暴乱的真相了吗?”
澹青菡目光冷凛,不言不语,只是朝那漫漫黑夜走去,空寂的小巷内唯有她的脚步声声。
“澹青菡。”律文灏却突然喊住了他,温润如水的声音回荡在长长小巷中,极为明朗,“你可愿彻查此事?”
澹青菡止步,回首,对上律文灏那坚毅如铁的眸子,“彻查?我凭什么查?”
“就凭我律文灏让你查!”
“律大人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澹青菡见他缓缓朝自己走来,一瞬间仿若又回到了四年前,在那冰天雪地间,他没有弃她而去,反倒是手持长枪杀入重围,与她并肩对抗胡人。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会不顾生死,带着她死里逃生。经那一战,他的身上被伤十来刀,密密麻麻触目惊心。那是她活了十四年,第一次这样钦佩一个人,而这个人同样也曾是她极看不起的人。
遥想当年,几分泪意涌上心头,朦胧的目光看着站在面前的律文灏,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她。
她接过,只见那玉佩上刻着“律”,她明白这玉佩所代表的意义,便是给了她所有的权力,要她为整个豫州城的百姓翻案。
第17章 我和权臣平暴乱
澹青菡与朝夕一夜未归,凌玄素在行馆内也难以入睡,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整夜未睡的他终是从床上翻身而下,穿好衣衫便出了行馆寻人。
天色依旧灰蒙蒙一片,街道小巷无人,大多百姓仍在梦乡,他走过数条大街小巷,仍不见踪迹,心下隐约有些担忧。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在一处僻静的小巷见到正与一名年少儒雅的男子道别的澹青菡,此时的他才松了口气,他应该想到,以澹青菡的功夫,再加上朝夕,何人能伤害到她,终究是他多虑了。
澹青菡手中握着一叠厚厚的宣纸,脸上有着欣慰的笑容,忙活了一日一夜未合眼,她竟一点儿不觉得疲惫。
“世子。”朝夕率先看在傲立在小巷尽头的凌玄素,高兴的唤了一声。
澹青菡亦朝凌玄素望去,只见他一袭白衣翩翩,衣袂飘飘,俊朗的容颜在暖暖的朝阳照耀下愈显夺目。
“你们失踪一天一夜了。”凌玄素嘴角露以一笑,仿若将那一夜与澹青菡之间的不愉快烟消云散,缓缓朝她走去,“就为了这一叠废纸?”
澹青菡挥了挥手中的纸,得意的说:“你可别小瞧这一叠废纸,它将会平息这次豫州的暴乱。”
凌玄素眉峰一挑,问道:“里面写了什么?”
“一份豫州万名百姓的状书。”澹青菡将那厚厚的纸翻开几页,里面赫然是密密麻麻笔迹不一的签名。
朝夕见凌玄素眼中仍旧不明了,便将昨夜他们探得的豫州暴乱真相详细告知于他,“律大人竟然不包庇这江子华,竟给了二小姐令牌,让她彻查此事。刚才你所见到的那位少年便是豫州的一个秀才,他早就写好了状纸,我们用一整夜兵分三路挨家挨户的让百姓在这状纸上签名,这一次,必然要那狗官伏法。”
朝夕越说兴致便愈发盎然,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份状纸递到律文灏的手中,让律文灏亲自主审这一次的案件。
可凌玄素听了这些,脸色却愈发难看,直至冰冷,他一把夺过澹青菡手中的状纸,冷声问:“枉你自恃聪明,竟落入了律文灏的圈套也不知。”
澹青菡不想他突然变脸,“什么圈套?”
“江子华是谁?他乃楚亲王门生,这官位便是楚亲王保荐来的。这一次他贪了赈灾的米粮,百姓大闹状告,楚亲王怎会不知?若非有他的默许,怎会无人敢接这状纸!而你,单凭律文灏的几句话就傻傻的去接了这状纸,还要拿这万人签名状纸递给律文灏。”凌玄素越往下说便愈发愤怒。“律文灏与楚亲王是什么关系?他能接下你这状纸,彻查此事?只怕是你进了府衙,便会被律文灏亲自下令逮捕,治你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
“是律文灏亲口让我彻查此事!”
“你不要天真了,如今楚亲王风头正盛,若被此事牵连,后果是什么你可知?”
“我相信律文灏。”
“你凭什么相信他?”
澹青菡话到嘴边,终是愤愤地咽了下去,一把从凌玄素手中夺回状纸,凌厉地说道:“在家国安危与一己私欲中,我坚信,任何人都会选择家国安危。”
凌玄素被她一语堵得无话可说,只得提醒道:“你要明白,一意孤行的后果,不仅令你万劫不复,更可能会牵连整个澹府,你赌的起吗?”
澹青菡紧紧握着手中的状纸,深深闭上了双眸,回想昨夜律文灏那坚定而深沉的话语,她猛然睁开,眼中恢复一片清明道:“凡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
凌玄素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一片失望之色:“我本以为,我寻到一个可共谋大事的知己,可谁知,你也不过如此。”
澹青菡目光黯了黯,同样失望道:“我本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可你却没有。”
说到此处,她转身,才走了几步,步伐却猛然顿住,她遥望天边那一轮血红的朝阳正冉冉升起,她沉沉开口:“我们身为大晋子民,首先得有家国,而后才有你凌玄素。”
因未落,她已绝尘而去。
朝夕呆呆地怔在原地,却不知是该追上澹青菡的步伐,还是留在凌玄素的身边,左右两难间,只见凌玄素倏然侧身,一拳便狠狠打在了冷硬的墙壁之上。
拳头所击之处,有砖石明显的碎裂,而他的手顷刻间涌出鲜血,丝丝缕缕,染红了墙壁。
“世子!”朝夕大惊。
“你也认为我错了,是吗?”凌玄素嗤嗤一笑,如此讽刺。
朝夕没有回答,黯然垂首。
这一日,豫州城不如前几日那般萧索冷清,众多百姓似早就知道今日豫州城会发生大事一般,纷纷丢下手头上的活,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那便是豫州城的官府门外。
人潮的涌现,将原本空旷的官府门外围堵的水泄不通,众多官兵为避免有心之人乘乱闹事,纷纷持着长枪上前镇压,将百姓们纷纷隔在府门二十步之外,不容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