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她们曾经见过好几面,甚至同个席面吃饭,彼此之间还算熟悉。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永王的王妃蓝烟。蓝烟虽然出身高门,但因为母亲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统,所以只能给永王做妾。她入府之后,深得永王欢心,永王甚至为了将她扶正,不惜顶撞

先帝,毁了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好儿子形象,成为他日后惨败的□□。
后来永王被判流放蜀中,蓝烟跟随,可是没过多久,京中就收到了两人在流放路上,双双跳崖殉情的消息。所以当沈潆听到陈氏说,是在蜀中的乡间救了那个女子时,就隐隐有种感觉,

没想到真是蓝烟。
蓝烟竟没有死,那所谓的殉情,便是假的。
“沈姑娘请坐。”蓝烟抬手。她年轻时能歌善舞,有京中百灵之称。可是现在她的声音,却如同老妪,显然是受过巨大的损伤。
沈潆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努力保持镇静,但手仍在袖中颤抖。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玄妙,一个原本应该死了的皇后跟一个原本应该死了的王妃,居然坐在一起,各自转换了身份。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夫人?”沈潆主动开口问道。
蓝烟说:“我夫家姓裴。你可以夫姓称呼我。”
“裴夫人。”沈潆见礼,“之前我求母亲办的事,多是由您从中周旋,感激不尽。”
蓝烟摆了摆手:“令堂的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这点小忙不算什么。不过,你为何会对嘉惠后的死感兴趣?你们是去年才进京,应该与安国公府的人也没什么交

集。”
沈潆说道:“实不相瞒,我表姐是宫里的庄妃,先前我们两家关系并不好,最近渐渐有了来往。嘉惠后之死,很多人都说是庄妃所为。这次皇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找到了真凶,先是抓

了安国公夫人,后来又变成一个御药房的典药,案情扑朔迷离,也没给天下人一个明白的交代,我才托母亲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庄妃的地方。”
蓝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是皇宫里惯用的伎俩,粉饰太平。皇帝的锦衣卫杀了人,还能硬生生说成是那人自杀。所以那个典药,不过是替罪羔羊而已。”
“难道真凶另有其人?”沈潆又问道。
“当然。如果我说那个典药是我的人,我要断皇帝的子嗣,还要杀了他,你信么?”蓝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沈潆吓了一跳,一时半会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
“我说笑的。”蓝烟转着茶杯,淡淡地说道,“小姑娘,奉劝你一句话,此事你不要再查了,不知道比知道得要好。那狗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明白吗?”
沈潆点头,心里有一大串的疑问,可惜无法开口。她很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蓝烟为什么没死,又怎么成为歌月坊的东家。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别说不能问,问了蓝烟也未必会说

实话。
窗外一阵风吹过,把蓝烟的面纱吹起一点,沈潆看到她脸上的疤痕,狰狞恐怖,暗暗吃惊。蓝烟连忙把面纱按好,生怕被人看见。沈潆忍不住问道:“夫人的脸怎么会……是生来如此?


“别问。”蓝烟抬手按住额头,好像那是一段很痛苦的过往,“我来见你,就是打消你对你母亲的疑虑。我在京城还有很重要的事做,为了不牵连你们母女,别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你也当做不认识我。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可以联络我。只要我活着,必定尽力相帮。”
沈潆道谢,准备起身告辞。她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没回过味来。蓝烟忽然问道:“靖远侯快回京了吧?”
沈潆料想她的情报只怕比在皇宫里的裴章还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点头。
蓝烟眼中有了点笑意:“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沈潆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蓝烟已经起身帮她开门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沈潆对蓝烟说:“夫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有缘分,希望还能见到夫人。您多保重。”
蓝烟脸上的神色黯了黯:“一个未亡人罢了。姑娘前途无量,好好珍惜当下。不远送。”
*
裴延带兀术进京,兀术却有意拖延时间,一路上只顾着游山玩水,硬生生把十天的路程,拖到了整整一个月。鞑靼的使臣团都到了京城,兀术这个正使,还是查无此人。
青峰有好几次都想把这个王子敲晕了,直接带回京,但被裴延阻止了。
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兀术借口想要方便,竟然在裴延的眼皮底下逃跑了。
裴延无法进宫向皇帝交差,只能一边派人寻找兀术,一边先行回府。
他骑着马到了府前,恰好昆仑驾着马车回来,打了个照面。昆仑赶紧勒停马车,喊了声:“侯爷。”
沈潆坐在车里听见了,微微一顿,立刻倾身掀开马车帘子,朝前看去。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便于骑马的劲装,满面风尘,胡子邋遢。奇怪的是,这一点也无损于他的英姿。他

看到沈潆,目光陡然一亮,立刻下马,快步朝马车这里走来。
沈潆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还在发呆,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延伸手把她抱下来,当众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我不在你就乱来!怀孕还敢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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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沈潆没想到裴延居然当众打她的屁股,脸涨得通红,顿时觉得羞于见人,恼羞成怒。
“你,你做什么!”她皱眉道。
裴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听话的小孩就要揍。抱紧了,担心一会儿掉下去。”
沈潆连忙伸手挂着他的脖子,听到他嘟囔:“怎么比从前更轻了?那些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要你多吃肉,又不听话了吧?果然我得看着你,挑食对孩子不好……”
沈潆听着他像个老婆婆一样絮絮叨叨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忽然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生活。有人关心,有人唠叨,有人管着。
裴延把她抱回延春阁,让易姑姑帮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让她坐在炕上,双手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允许你四处乱跑的,嗯?”
沈潆盈盈笑道:“整日呆在府里憋得慌,出去跟人喝茶也不行吗?侯爷怎么一回来就训人。”
裴延俯身捏着她尖细的下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咽了口口水,直接亲了她的嘴唇。沈潆已经习惯了他不分场合地点就要跟她亲热,可是他的胡子刮得她皮肤

生疼,于是一边挣扎一边按着他的肩膀,撇开头说道:“侯爷先去洗洗,身上的味道难闻,我要吐了。”
裴延闻言停了下来,站直身子,拉起胸前的衣服闻了闻,是有一股汗臭味。他一路赶着回来,被兀术折腾得筋疲力尽,何况沿途住宿的地方也不一定方便沐浴,所以身上的确不是那么干

净。
“我去洗洗。”裴延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沈潆坐起来,把衣服拉好,松了口气。
刚才她从酒楼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很多事还来不及细想。现在细细想来,蓝烟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会活下来,而脸又是怎么回事?她从前是个温柔而健谈的女子,可从她

称呼裴章的语气可以听出满满的恨意,这当中必定是有什么隐情。
可沈潆从来不管裴章的事,当年永王和定王被流放以后,沈潆知道他们的消息,也多是通过玉屏。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答案只有蓝烟和裴章才能知道。
以往沈潆还能毫无顾忌地让陈氏帮自己探听情报,如今知道陈氏的背后是蓝烟,反而不敢再让陈氏打听了。
裴延去而复返,浑身焕然一新,精神抖擞。沈潆已经让易姑姑准备了冰镇酸梅汤,喊他坐下来喝一碗。
“天气热,喝这个解解暑。这冰是去年冬天存的,刚从冰窖里拿上来。”沈潆说道,“梅子是新鲜的,不过我腌了一阵子,现在吃应该刚好。”
裴延坐下,看了看她:“你不能多吃冰的。”
沈潆笑道:“我知道,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尝尝看好不好吃?”
裴延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她怀着孕还能想着自己,夫复何求?他埋头把一大碗酸梅汤都吃下去了,半点都不剩。
沈潆知道他素来胃口大,以为他不够喝,问道:“还要喝吗?我让绿萝多准备了一些。”
裴延用手一抹嘴:“够了。”他其实不喜欢吃这样精致的东西,对他来说不能填饱肚子或者解渴的食物,没什么意义。但这是沈潆的一番心意,他不好拒绝。喝下去的东西没尝出什么味

道,心里却是甜的。
沈潆让红菱把碗收下去,拿出帕子,很自然地帮裴延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问道:“侯爷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就您一个人吗?”
裴延闻着她帕子上的花香味,只觉得沁入心脾,说道:“不是一个人,青峰跟着我回来的。鞑靼派使臣团来大业,作为正使的四王子却在半路丢了。皇上下旨,要我找他。我找到人送回

京城,可这小子狡猾,一进京城就耍花招,溜了个无影无踪。”
沈潆觉得新奇:“出使别国还能这样吗?他走了,使臣团怎么办?”
裴延摸了摸前额,露出头疼的模样:“你不了解那小子,花招百出。他母亲原本是女贞送给鞑靼的奴婢,身上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所以生得貌美,又会骑射,很快就得宠。汗王爱屋及乌

,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纵容,任他四处游山玩水,从不加以约束。所以他不怎么像个王子,更像个浪人。”
“被侯爷说的,我都有点想认识他了。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裴章以前从不会和沈潆说政事,因为后宫不得干政。两个人在一起,能说的事情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裴延躺在沈潆的身边,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说道:“你还是离他远点,他脑子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发起疯来谁也制不住。我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还得去抓他……”他的声音渐弱

,想必是累极了,很快就发出鼾声。
沈潆拿了一个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他翻身,双手环着沈潆的腰,头靠在她的腿上,似乎怕压到她,不怎么敢用力。沈潆低头看他,他神情里流露出的那份依恋,温柔地击中了她

的心。这辈子,她守着这个人和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沈潆看他睡得香甜,不知不觉也有些困意,就趴在他的身边,没过多久也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在自己的床上,易姑姑坐在旁边陪着。
“姑娘醒了?”易姑姑伸手把沈潆扶起来,“侯爷走之前让别打扰姑娘,还说他晚上会回来。如果太晚,姑娘不用等他。”
沈潆靠在床头,脑袋还昏沉沉的。她不喜欢屋里太亮,所以只点了一盏烛灯。她揉了揉额角,问道:“寿康居和沐晖堂那边都知道侯爷回来了吧?”
“姑娘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说过了。跟老夫人说的是侯爷还有公务在身,稍后自会去她那里请安。老夫人近来似乎没那么难缠,倒也没说什么。”
沈潆心想,就算王氏不满,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也会暂时忍着。等她生完以后,说不定就来算总账了。
易姑姑又道:“刚才侯爷回来,我还来不及问您,今日去见那人,怎么样?她可有说,宫里是怎么回事?”
站在沈潆的角度,蓝烟只是一个陌生人,其实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蓝烟只是想让她别再管宫里的事。可她总觉得,对方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她不知不觉好像也身在这个局中,只

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
原本宋远航若还在顺天府,裴延找兀术应该很容易。因为宋远航能把整个京城的布局给背下来。可现在宋远航被裴章调去了保定,说是升了一级,其实是把他调出了京城,等于蒙了裴延

的眼睛。
裴延找不到兀术,只能让青峰报了顺天府,让顺天府尹派人继续找,他得进宫去向裴章复命。
裴章听说裴延把人找到,又把人弄丢了,轻笑了笑:“这个鞑靼四王子究竟是何许人,竟然能让四叔束手无策。朕倒很想见识见识。”
裴延以为他不信,跪下说道:“臣一路押送兀术王子回京,可他花招太多,防不胜防,进京的时候,还是让他逃走了。不过他是鞑靼使臣团的正使,身负要职。臣想他只是贪玩,很快就

会回来了。”
裴章点头,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面前尚未批阅完毕的奏折,面露疲色。但他仍强打着精神说道:“朕素闻这四王子,行事无状。四叔最清楚鞑靼的事,可知道为何汗王要让他带领使臣

团?”
裴延回道:“先汗王的四个王子,数新汗王和这四王子最为亲厚,自然是信任他。皇上别看他行事没有章法,他自小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对中原和汉人算熟悉。所以这也是汗王派他来

大业的原因。”
“既如此,四叔不忙着回去,暂时留在京城,替朕好好招待这位四王子吧。边境如今没有战事,四叔正好陪陪家人,看着孩子出世。朕还欠你一个心愿,未帮你达成。”
裴延听到皇帝提起家人,十分忐忑,见他没有特别提沈潆,这才放下心来。可他一时半会儿弄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先谢恩。
大内官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裴延在,欲言又止。
裴延知道他定是有事情要禀报,便自觉地先告退出去了。等他走了,大内官才上前对裴章说:“皇上,锦衣卫多番查探,发现那个典药常出入京城一个叫歌月坊的地方。”
裴章一边看奏折一边说道:“那种寻欢作乐的地方,男人常去也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是有相好的姑娘,舍不下人家。”
“怪就怪在,那地方花费极高,一掷千金是常事,不像他这样的人能经常出入的。您去问问霍六公子就知道,他是那儿的常客。如果见过典药,应该能认出来。”
裴章这才觉得有点不同寻常,问道:“这歌月楼是什么人在经营?”
“说是一个蜀中的商人,在扬州买了一群年轻又有才艺的姑娘,到京城来做生意,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短短几年时间,已经算是风月场里的头牌。文武百官常去那里宴饮。”
“看来这地方有点意思,竟能网罗朕的文武大臣,朕却不知道?你去把霍文进传来。”裴章搁笔说道。
大内官转身正要去叫人传,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仿佛重物落地。他回过头,看到裴章整个人倒在地上,惊得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传御医!”
不知不觉一百章了,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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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宫中顿时乱做了一团,太医院的院正和御医最先赶到。
霍太后和徐蘅收到消息,也赶来探视。但几位御医都围在龙床前面诊治,她们俩无法近前,只能先在暖阁里等着。
霍太后坐在炕上,询问大内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如何就晕过去了?”
大内官额头上都是汗水,想说实话,又不敢说实话。
徐蘅说道:“母后稍安,想必是近来皇上政务缠身,太过劳累导致的。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别传到宫外去,引得朝臣恐慌。鞑靼的使臣还在呢。”
霍太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内官去办了。
暖阁里只剩下霍太后和徐蘅,霍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帘子的那一头。实际上,自从沈氏离世,皇帝一直都不太对劲。不仅后宫基本上不去了,在朝堂上也变得越发激进起来。以前还知道

避避那些老臣的锋芒,现在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很多老臣跑到霍太后这儿告状,霍太后也只能安抚他们,用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挡回去。
要不是霍太后自诩知道儿子的性子,几乎以为他要为沈氏殉情了。
沈氏在的时候,他百般顾虑,权衡利弊。沈氏死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也仿佛分崩离析。他像匹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任何约束。
“太后,我有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徐蘅说道。
“你说。”
徐蘅道:“您别怪妾身多嘴。前阵子皇上抓到了宫中御药房的一个典药,皇上一直认为他有同谋。那人既然能在送到后宫的香料里动手脚,不叫人发现,那皇宫或者太医院很可能还有他

的内应,会不会皇上的身边也……?”
霍太后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皇上的饮食起居向来查得十分仔细,应该不会得手,所以才从后宫下手,你不用担心。先头刚把太医院和御药房查了个底朝天,再大动干戈,恐怕弄得

人心惶惶。而且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等皇上醒了,由他自己定夺吧。”
大业的皇帝历来横死的不在少数,所以皇帝周围的内侍都经过严格的选拔,他们对皇帝的衣食住行十分小心,所以不会出现后宫的那种疏漏。
“是。”徐蘅低眉应道。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是嫔妃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纵有诸葛之智,比干之心,永远也不可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是身为后宫女子的悲哀。历来皇帝,从

没有一人想过要废除此例。
过了会儿,太医院的院正走出来,对霍太后和徐蘅行礼。
“皇上如何?”霍太后紧张地问道。
院正神情严肃:“皇上是积劳成疾,需要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垮掉。微臣建议他好好休养半月,暂时不要碰政务,但估计皇上不会听。”
霍太后皱了皱眉头:“真的如此严重?他的身子骨向来很好,何至于此?”
院正加重口气:“恕微臣直言,皇上原本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体却犹如龙钟老者。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长期少眠,思虑重和废寝忘食地忙碌。而且皇上心中郁结,本就气血不畅,加之

劳累,严重的话,可能会出现四肢麻痹,瘫痪在床的重症。”
“岂有此理!”霍太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乌木几案,“你敢诅咒皇帝?”
院正索性跪在地上:“太后恕罪,臣冒死也要说实话,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请让内阁大臣暂理朝政,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霍太后沉默不语,徐蘅连忙插嘴道:“太后息怒,院正是医者,也是为了皇上负责。还是请太后去劝劝皇上吧。”
“我说的话,他怎肯听?”太后摇头叹气。
徐蘅道:“那让妾身试试看吧?”
霍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她试一试。
徐蘅让身边的宫人去把小皇子抱过来,等到裴章醒了,母子俩一同入内。皇子还很小,缩在襁褓里,连眉毛都没长全,也不会看人,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样子看起来天真无邪。
“妾身携小皇子给皇上请安。”徐蘅在明黄的床帐外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出虚弱的声音。
内侍帮徐蘅掀开床帐,徐蘅走到床边:“妾身和皇子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来探望。元儿,快看看父皇。”
孩子尚小,不懂事。但随着母亲的动作,乌溜溜的眼睛移动了下,仿佛真的在寻找父亲。
裴章心里一软。纵然他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不信任何人,但这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仿佛天生与他有种父子连心的默契。他只是在心中感慨,可惜这个孩子不是嘉嘉所生,否则他一定

会疼到骨子里。
“他还小,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章抬手,摸了摸孩子软软的胎发。
“皇上。”徐蘅抱着孩子跪下来,“院正说您的病,需要好好休养,可否停朝半月,将朝政暂时交给内阁打理?”
裴章望着帐顶垂下的香囊,没有说话。刚才院正在外面暖阁里说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身子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心中也有数。只不过他像在就向一匹拼命向前奔的马,不敢停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他会被各种各样的空虚或者孤独的情绪淹没。
他并非强大到无坚不摧。相反他的内心,比旁人想象得都要脆弱。
徐蘅接着说道:“皇子还小,无力抵抗外间的风雨,需要皇上的庇佑,他才能平安长大。皇上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着想,也要为您唯一的孩子想一想。如果您倒下

了,他该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裴章转头看着徐蘅,淡淡道:“庄妃言重。且不说朕不会有什么,就算有个万一,这满朝文武也会拥护朕的孩子。”
徐蘅用力地摇了摇头:“皇上当真如此放心吗?这满朝文武,除了妾身的父亲,其它人又怎么会甘心屈服于一个婴儿?历朝历代,推翻幼主的事还少吗?”
“放肆,朕还没有死。而且这些不是你该管的!”裴章喝道。
徐蘅咬了咬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就算皇上今日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也要说。妾身不仅是后宫的嫔妃,也是皇子的母亲。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身不想皇子有任何差池,

更不想失去您。所以求求您,只是暂时休养半个月,好吗?”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中涌出泪水,啪嗒啪嗒地落进襁褓里。孩子似乎感应到,“哇哇”地哭了起来。徐蘅抱着他,也哭出声来。
裴章看着哭做一团的母子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便是。有朕一日,便不会叫他受苦。”
徐蘅欣喜地抬起头:“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把孩子抱回去吧。”
徐蘅俯身行了礼,这才把孩子抱了出去。
裴章觉得,身边这些人似乎要的东西很简单,他的一句承诺或者一个关怀,都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沐天恩吧。
他又叫了大内官进来:“你去把霍文进传进宫,明日再传阁臣来见朕。”
*
内侍去了霍府,却扑了个空,转而去了霍文进经常寻欢作乐的地方,在歌月坊,才算把这个宿在温柔乡里,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找到。
霍文进宿醉未醒,听说皇上传召,酒立刻醒了大半,一边叫手下的人去拿衣服,一边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道皇上传我何事?”他仔细想想,最近安分守己,没做什么荒唐事需要闹到

御前的。
内侍板着脸摇了摇头,看见屋里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匆匆套了外衫出去,更是皱起眉头。这霍六公子实在是太过放浪了一些。
霍文进赶紧梳洗更衣,随着内侍进宫。裴章晕倒的事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宫外没听到一点风声。霍文进跪在殿上:“小民拜见皇上。”
裴章低头看他:“听说你常去一家叫歌月坊的青楼?”
霍文进心里“咯噔”一声,不是连去青楼都不行吧?皇上连这个都要管的么?但他还是回到:“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去坐坐。”
裴章让大内官把画像拿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认得画上的人?”
霍文进盯着画像,喃喃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那歌月坊每日进出的人不下百个。除了跟霍文进相熟的,他还真没注意过其它人。
大内官收了图,霍文进看一眼裴章的脸色,问道:“皇上,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有什么小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大内官说道:“如果你在歌月坊见过他,并且知道他相熟的姑娘是哪个,那么这个情报对皇上来说,就会很有用。”
霍文进笑得露出牙齿,志得意满:“这个简单,皇上把画像交给小民,三天之内,小民必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裴章素来觉得他不怎么靠谱,也没抱希望。但他自告奋勇去歌月坊调查,总比派出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好,那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这些风月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互相之间暗通款曲是

常事,未必能查出什么底细。他示意大内官把画像给霍文进,然后说道:“你暗中调查即可,别跟任何人说是朕的意思。”
“皇上放心,小民知道该怎么做。能为您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霍文进将画像卷起来,还不忘拍下马屁。
裴章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