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唐葵握着玻璃杯细长的腿,没有打断她。
郑玉摆出来准备长谈的架势来, 她坐直了身体, 头略微抬高,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唐葵眼尖地看到, 衣领遮盖的下面, 有一道细长的红痕。
“如果真的说刺头的话, 我还真算的上一个。不瞒你说, 打江竹一踏入教室, 我就注意到他,”郑玉若有似无地笑开了,她的眼睛只盯着半空中的一点虚无, 似乎借着那些空气回到了虚无缥缈的曾经:“他长得很好看,对吧?但他的好看和别人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但自打见到他,我就移不开眼了。”
唐葵心想,这是自然,江竹确实长的好看。这一点,早在当年他上课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哪节理论课,不是挤得满满的?
“他似乎眼里只有课本,只有学习,极少和同学们搭话,就连我,也是因为前后桌的原因,才能偶尔和他说上几句。没多久,他家里出事了。他走之后,班主任还开了班会,召集大家给他捐钱,说家里只他一人,若是再不帮一把,可能他就要退学了。班里的人都捐了不少,我也不例外。”
郑玉的手指十分有规律地敲打着玻璃杯,“回家的时候,和家里人一说。刚好姑父也在家中做客,听了之后,问我,那‘江竹’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是哪里人?又说了大概的年纪。姑父告诉我,保不齐,那是他曾经战友的儿子。第二天一打听,还真是。姑父原本打算资助他继续读书,我就和姑父说,你看他尚未成年,你若真想帮他,不如收养了。我当时不过说说,谁知道,他们竟当真了。”
“姑姑早些年生过重病,摘除掉子宫,无法生育,”郑玉说:“听家里老人聊过,小时候还打算把我过继给姑姑,不过我妈妈不舍得,死活不同意,这才留下了。至于江竹,我不知道姑父和他说了什么,反正是过来了。那天晚上,姑父请了一大家子人吃饭,他管我叫‘表姐’。”
说到这里,郑玉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
她闭一闭眼,那天的情形似乎又在面前显现出来了。
那天晚上,家里人都很高兴,江竹是个好苗子,规矩有礼,长得周正,成绩也好,姑父和姑姑对他十分满意。
她还记得那天江竹穿了件有些旧的运动衫,大概是来的匆忙,还没时间买新衣,但洗的干干净净,丝毫不显窘迫。
别人都是人靠衣装,到他这里,反而掉了个儿。
那样好看的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叫了声“表姐好”。
叫她时候的语态,与叫其他长辈没有丝毫分别。
郑玉忽然就如坠冰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江竹若是进了姑父家的户口本,那她与江竹,就成了实打实的表姐弟。以往那些少女旖旎的心思,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小说中说的什么朝夕相处,什么逐渐产生了爱慕之情……完全不存在的。
江竹认真地把她当做表姐来看待。课业多,业余时间,江竹会去做些兼职工作,两个人还是和普通同学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郑玉醒悟,她亲手堵了自己的道。
“自那之后,我心有不甘,但也没法子,就把这点小心思藏了起来,”郑玉似乎有些微醺,脸颊上是不正常的嫣红:“只是,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反正江竹心里没有我,他心里记挂着别人呐。”
说这话时候,她观唐葵反应,后者慢吞吞地切一块牛排,胃口不太好的样子,切成细致的小块,也不往口中送。
“你就不好奇那人是谁?”
郑玉掀着眼皮子瞧她,看她软绵绵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来了气——她就是气,气个江竹,怎么突然看上了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她以为,江竹那样的人,哪怕是要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必定也是与他情投意合之人。
没成想,江竹竟然去相亲。
与年纪差距这么大的小丫头相亲也就罢了,这还真的上了心,奔着结婚去的。
郑玉对唐葵,说不上有什么好感。
那日姑姑生日,她终于见到了这个“小弟妹”,杏子眼,皮肤白皙,长得娇俏动人,但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未脱的稚气。
那点自然的稚气,让郑玉几乎是瞬间记起了她。
那不忍回顾的晚上,她曾看到过她。
穿着干干净净的裙子,背着一个布包,身边站着个高高的男人,看不清面容。
彼时郑玉卧倒在地,胃里翻滚着难受,小姑娘还跑过来扶她:“你怎么了?”
思及此,郑玉的脸有些抽搐,那块肌肉不受她控制一般,哆哆嗦嗦,挤出一个微笑。
唐葵终于开口了,她把刀叉放在一旁,笑笑:“表姐,江竹他比我年纪大这么多,经历的事情也肯定比我多。以前他没有遇到我,我也不认识他,参与不到他的过去。以前的那些事情,我也不好奇。”
“你这话说的……”
郑玉低低地笑,看向唐葵的眼睛里带了点嘲讽:“若是江竹知道,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唐葵面不改色:“死抓着他那点过往,不依不饶,才算爱?”
郑玉冲她竖起大拇指:“大度。”
唐葵只是微笑,她站起来:“抱歉,我去趟厕所。”
她拿着手机,咬着唇,躲在卫生间里,给江竹发短信:“表姐说你心里有人……”
想了想,觉着这样未免有些兴师问罪的感觉,又删掉了。
她盯着屏幕,心里有点烦。
今天这顿晚饭,可算是让她摸清楚郑玉的心思来了。
这明摆着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让她痛快呢。
郑玉这话说的似是而非的,记挂着“别人”。是以前记挂着,还是一直到现在都还记挂着?
那人是谁?如今又去了哪里?
抓了抓头发。
唐葵不想去问郑玉,总觉着一问,便落了下乘。
再说了,郑玉若是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她也辨不出真假;万一因此和江竹闹了矛盾,岂不是更合她的心意?
若都是陈年往事,譬如叶时言之于她,那倒没什么要紧了。
想到这一点,唐葵冷静下来。
她打开包,拿出口红,眉笔,补了个妆,理了理头发,这才重新走出去。
不能在情敌面前露了怯!
郑玉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唐葵眼中难以下咽的东西,在她那边,就成了美食。
“今儿个约你出来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郑玉说:“江竹与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当年去了那盐土村,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拖着人让我跑——这样的人,吃了那么多苦,你可得好好珍惜。”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炫耀。
听她这意思,竟有点痴情种子舍身救美人的感觉了。
唐葵微笑着回她:“江竹就是这样的仗义,若是当年他丢下你自个儿跑了,我也瞧不上他。”
——当年哪怕是换做其他的人,恐怕江竹也会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二更,时间还不确定。
☆、焦糖布丁
郑玉被她的话噎了下,不怒反笑。轻飘飘的, 又将话题转走了:“江竹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唐葵摇摇头。
“虽对外宣称停职一年, 实际上, 江竹这次去安山镇, 也算是‘下乡’,他也参加过高级资格考试了, 回来之后, 说不定能升到副主任医师, ”郑玉说,她笑盈盈地看向唐葵:“你呢,你通过执业医师考试了没有?”
“早就通过了, ”唐葵微笑,“听闻表姐最近在筹办画展,等确定了具体日期, 表姐告诉我, 我一定和江竹过去。”
郑玉的眼皮跳了一跳,她从包里翻出来一包女士香烟来, 没抽, 摆在桌子上看了看, 又放了回去。
“下周天, 绿地广场旁边的东方国贸会议中心。”
郑玉把头发撩到耳后,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单这一点, 唐葵意识到,她要比自己大十多岁。
“北城医学会的鉴定还没下来,”郑玉淡淡地开口:“你转告江竹一声,不必担心。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过错,只是违反了部分条例,处罚下来,也不会太重。”
唐葵说:“救人本来就没有错。”
郑玉不置可否。
饭毕,郑玉提出送她回家,唐葵拒绝了。
等唐格过来的空档里,郑玉轻飘飘地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因为何故去看时医生,只想告诉你一声,别耽误江竹。若是觉得自己与他不适合,尽早分开。江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些话,你也该心里清楚。”
说这话时候,郑玉一眼也没有瞧她。只站在玻璃门外,下巴微收,脊背挺直,端庄优雅。
唐葵心里气,表面上也不好与她争吵,只笑着说:“我们自己觉着合适就行,不劳表姐费心了。”
郑玉冷着脸走了。
她与穿了西装的唐格擦肩而过,一步也没停下,径直离开;倒是唐格,在原地愣了下,回头看向郑玉的背影,顿了顿,才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打听她的:“刚刚那个妹子,是谁啊?你以前的同学?”
“不是,”唐葵说:“是江竹的表姐。”
“我看着有些眼熟,还想是不是以前来我们家玩过,”唐格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包,也没多问:“走,回家。”
次日又与时晴见了面,聊完天之后,时晴给她一盒巧克力。
“有个实验,叫做巴普洛夫的狗,”时晴笑着说:“如果你惧怕见到一个人,或者惧怕亲密的举动,就在见到他,或者亲热的时候吃颗巧克力——我记得你说,自己很喜欢巧克力,别的时候不许吃。时间久了,你的大脑皮层会自动建立联系。这只是一个小法子,你先试一试。”
唐葵接过那盒巧克力,放进包中。
“你其实没有必要如此抗拒‘恐惧’本身,”时晴说:“旁的病人,在童年遭受过惊吓,成长之后,这种心理阴影也会伴随着他,但本人并不自知。你与旁人不同,你已经清楚知晓自己恐惧的来源,而如今影响你的,是对‘恐惧’的惧怕。”
唐葵问:“我该怎么办?”
“放轻松,”时晴说:“你现在不需要服药,但还需要多几次心理咨询。我给你一个建议,去转移注意力,不要把精力用在战胜恐惧上面。保持规律作息时间,多运动。”
相较于那个病人,唐葵的确可以说的上是十分配合了。
路上,唐葵开始沉思,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是叶时言?每次见他,她都有种从心底翻出来的厌恶。
还是亲密?上次江竹稍进一步,她就难受……
回到家中,叶时言依旧同他们一同进餐,唐葵有些烦恼——总不能看一眼他就低头吃颗巧克力吧?这别说吃饭了,吃上几颗,就饱了。
只能决定先不吃了。
饭吃到半截,手机响了,唐妈妈问:“谁的电话?”
“江竹的。”
唐妈妈脸上浮现出笑来:“快接吧,别让他等急了。”
叶时言埋头吃饭,头也不抬。
唐葵站起来,去了自己房间。
“喂?”
“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吃饭,”唐葵捧着手机,不自觉把声音压低:“怎么了。”
“没什么,”江竹打了个喷嚏,说:“就是想你了。”
他现在说这话,越来越顺嘴了。
“最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江竹说:“要不要出去玩上两天?”
“你不是还有工作么?”
“先不说工作的事,你比较喜欢南方还是北方?去海边?还是去爬山?”
“这个时候……”唐葵犹豫了一下,认真想想:“这个时候,海边应该会比较冷吧。去爬山?说起来,除了学校秋游组织过爬山外,我还没正经地爬过呢。”
“好,那就去爬山。”
唐葵听见江竹笑了,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江竹言简意赅:“现在。”
“啊?”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挂断。
唐葵愣了半天,第一反应就是趴在阳台上往下看,下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车,也没有人。
只有路灯亮着一点暖光。
唐葵按住自己嘭嘭跳的心脏,暗笑自己多想。她拿着手机,准备回拨过去。
想想也是,医院里工作那么多,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跑过来——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唐格敲敲门,叫她:“葵葵,你快下来,江竹过来找你了。”
唐葵飞快地把头发梳直,描眉,涂口红,出去的时候,唐格还一惊:“你躲在房间里这么久就是为了化妆?”
她下楼,江竹果然就坐在下面了,他还在给叶时言看伤呢:“这没什么伤口,不碍事,只是淤血还没下去,我看医院给开消炎药了,再吃几天”
唐妈妈问:“要不要食补啊?这给他补什么比较好?”
江竹瞟了叶时言一眼:“脑子。”
叶时言哼一声,不看他。
唐妈妈也知道他们在打趣,笑了笑。江竹这才说:“多吃些蔬菜吧,补充下维c,清淡点。没有伤筋动骨,也不需要大补。”
唐葵已经下来了,叫了声他的名字。江竹冲她笑笑,对唐妈妈说:“我今儿个过来,是想借走葵葵两天。未来几天都是晴天,是看日出的好时候,我从医院那边申请了假,想带她去爬爬山,散散心。”
叶时言咳了两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行啊,你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吧,”江竹笑着说:“我算过了,从这里去秦山不过四个小时的车程,坐缆车上去,正好能赶上看日出。”
唐妈妈一愣:“我这里什么也没准备,你们直接过去,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我都准备好了,”江竹说:“只管把人交给我,您就放心好了。”
唐妈妈自然是放心的,唐葵就这样,在叶时言的注视下,跟着江竹出了门。
上车之后,系好安全带,唐葵问:“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这突然决定的要爬山,这么短时间内,他怎么可能准备好东西。
江竹指指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给你准备了老公。”
☆、罐子蛋糕
唐葵失笑。
若是让唐妈妈听到他这话,指不定就拿着笤帚过来, 把他赶走了。
“皮蛋呢?”
唐葵问:“我们这样出来, 皮蛋怎么办?”
“我给它留了狗粮和水, 出来也就两天, 很快就回去了,”江竹说:“零食也准备好了, 放心, 饿不到它。”
——就是担心它只吃零食上了瘾, 回去之后又该不好好吃东西了。
“山上气温低,上面倒是有租赁大衣的地方,不过不太干净, 我带了羽绒服,”江竹说:“很快的。”
还真的是,唐葵在车上有些困,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秦山下面。
江竹带着唐葵, 直奔缆车区。
缆车直通山顶, 免去了长途爬山的劳累, 江竹早就计划好了, 晚上乘缆车上去看日出, 明日再下山,走阳溪道,现在正是万物萌动的时刻, 正好观赏。
晚上的人不多,江竹加了钱,这才免于凑人的烦恼,两人一个厢体,相对坐着,往山顶移动。
大晚上的,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唐葵心里还一直在乱想,担心走到一半出问题啦,或者缆车坠毁之类的事情。她也不敢往下看,就规规矩矩地坐着。
方才上缆车前,江竹给了她件自己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几乎到了小腿,鼓鼓囊囊的,倒十分暖和。
空间狭小,江竹的腿有些伸展不开,怎么放也不舒服。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问:“现在冷吗?”
唐葵费力地抬起手,把衣服拉链往下拉了拉,诚实地回答:“不冷,还有点热。”
江竹笑了笑,缆车里没有灯,他拿了个拎着的小灯过来,摆在旁边的空座上,是个南瓜的造型,暖融融的光。
“我之前一直想来秦山,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江竹说,“念叨了几年的看日出,今天终于能看到了。”
“是明天,”唐葵纠正他,她打开手机,示意他看时间:“喏,还差三分钟,今天才算过完。”
她的手机移开了,江竹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的手机。
方才那一晃,他看到了唐格发来的消息。
“要知道分寸啊。”
这个未来的大舅哥,平时也挺操心的。
这爬山,荒郊野外,他能做什么?
唐葵没有回复,她长长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眼泪不自觉地就出来了。
大概因为泪腺过于发达,她困得时候也常常有泪意。
江竹瞧着她眼泪汪汪的,喉结动了动,开口:“秦山上大大小小,十几座庙宇,听闻很灵验。我们这次来了,不如去拜拜,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你信这个?”
“去拜拜也不错,”江竹说:“心诚则灵嘛。”
唐葵想了半天,慢慢地说:“我只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别的倒没了。”
她自小被唐妈妈娇养大,生活条件差,但精神上并不贫穷;等到了唐家,一家人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一生顺顺利利的,连心愿也是这样的寻常。
她似乎极易得到满足,从来不与人争;外界于她没什么干扰,她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江竹就爱她这点恬静,也想守着她的这点天真,让她永远都不被打扰。
上了山,时间还早,山上果然冷,刚下来,冷风兜了过来。江竹给她戴好帽子,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系的严严实实。
有人打着手电,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问:“小伙贼!住店么?床位二百!”
山上开店,大多数都是按床位卖的,极少有单间出售,大家都是奔着日出来的,环境也提不上多舒服,价格倒是高。
这个时候了,单间自然是订不到了。不过他们运气好,有个房间,只卖出去他们这两个床位,算下来,他们俩住了个六人间。
这床还是上下铺,中间一张长的桌子,真的像极了高中时候的宿舍。
这个时间点了,也没有食物卖,唐葵原本以为两桶泡面加卤蛋就能对付过去,谁知道江竹拉着老板问:“有炉子么?”
老板大概是干这行惯了,昼伏夜出的,精神倒还好,他指指厨房位置说:“有道是有,不过你得交使用费二十,自备食材倒还好,我不给你提供东西的。水你也可以用,要交钱,用那个大瓶子接,一瓶五块。”
江竹接了两瓶水,用来和唐葵一同洗手;他打开身后背的包,唐葵这才发现,他还是做了准备的——两个装满饭菜的饭盒,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有些凉了。他付了使用费,又拿来锅,加进去些水,放进去隔水热。
店老板摇摇晃晃去柜台前面守着了,空间很小,只有一个小马扎,江竹让唐葵坐在上面,自己半蹲着身体,看着那跳动的炉火。
旅店里其他的人基本上都睡着了,静悄悄的,偶尔有人出来上厕所,空间狭窄,碰倒东西,发出“嘭”的一声响,又能听到房间里人的不满声。
唐葵的困意已经烟消云散,这样大晚上的,围炉烤手,于她而言,也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热好了饭菜,江竹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拿准备好的杯子,要了两瓶热水,回了房间。
他带来的杯子还是一对的,一个蓝,一个粉红,瓶身透明,合在一起,是颗爱心。老旧的创意,却也暖到她的心窝里去。
唐葵拧开水杯,喝了口,润润嗓子。
她说:“下周日,表姐要开画展,你去不去看?”
说这话时,她心里有点小忐忑。
唐葵抬头,观察着江竹的脸色,而后者,没什么表示,依旧是那样温和地对她说:“你如果想去,就去。”
语气和寻常没有区别,像是她刚刚在问的只是吃什么。
“那就不去。”
唐葵笑盈盈:“我们工作忙,再说了,你这次出来玩已经请了假,不能再请了。”
安山镇中心医院的制度是,每两周才有两天的休息。他这次请了假,下周的休息就没了。
既然已经明白了郑玉的心思,她就不愿意上赶着添堵。
江竹笑着说了声好。
房间里的床铺都不怎么干净,江竹像是变魔法一样,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次性床单铺上。唐葵躺在里侧,身上盖着羽绒服。
唐葵睡的也不踏实,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她梦到了还在读书的时候。
炎热的下午,她与周盼盼一同去上课,她们俩同时选了中外名著鉴赏,老师十分严厉,几乎节节课点名。
经过综合实验楼的时候,周盼盼忽然拉着她,兴奋地往前快走几步:“你看,江老师!”
银灰色的一辆车,江竹穿着整洁的浅灰色衬衫,他弯腰拉开车门,里面走出来穿了大红色衣裙的郑玉。
妆容精致,明艳动人。
她在对江竹说着什么,像是发生了争吵。片刻后,郑玉径直往前走了,江竹略微站了站,抬手看看表,往相反方向走了。
周盼盼见无戏可看,拉她走,唐葵扭头,直直地与江竹对上目光。
他正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原本,现实中的邂逅到此为止。本来是件埋藏在记忆里的小事,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回想了起来。每一个细节,毫无遗漏。
但梦里的唐葵猛然甩开了周盼盼的手,往他的方向走去。
她叫他:“江老师!”
仿佛一口气从肺腑里发了出来,下一秒,有人推她:“葵葵?”
唐葵睁开眼睛,看到了江竹。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江竹问:“我刚刚听到你在叫我名字。”
唐葵才觉脸上出了汗,江竹拿出纸巾,给她细细地擦。
唐葵慢慢地把梦里的事情讲给他听,江竹听罢,笑着说:“原来你还记得。”
唐葵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瞪圆了眼睛:“你记得我?”
江竹说:“毕竟是我上实验课以来,第一个被兔子蹬破脸的学生。”
说到这里,他伸手摸她的脸。大概还记着脸颊上伤口的位置,现在那里细腻光滑,没有留下丝毫的伤痕。
时间还早,离日出还有段时间。江竹脱了鞋上床,坐在唐葵旁边。
“关于表姐的事情,我一开始觉着,没有必要说,”江竹低声说:“但现在想想,若是因为这,你对我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我才不会误会。”
江竹捏捏她的脸,笑眯眯:“记忆里,我只带表姐去过一次学校。那次是她想租赁学校画室,我不过是顺路带着她。至于争吵——”
江竹脸上的笑淡了些:“我是告诉她,我一直把她当成表姐一样尊敬。”
他说的隐晦,唐葵也明白这意思。
江竹顾及郑玉的脸面,不方便说——表姐表弟的,说出来也担心她觉着不好。但郑玉那日约了唐葵说话,之后唐葵虽没说什么,但做了这样的梦,怕也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他如果还掖着不说,这小姑娘心里,不知道还得纠结到什么时候。
“我听说,你曾经带着表姐去过盐土村……”唐葵垂着眼睛,捏着他的手,摸他指头上的一层茧:“具体的经过,你方不方便告诉我?”
☆、红豆炒酸奶
“我母亲是在我读初二那年,总是觉着胸闷难受, 去医院检查, 发现得了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 也就是俗称的冠心病, ”江竹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当初他轻描淡写提起过一次, 只说是病逝:“那个时候, 心脏搭桥手术没有现如今这样普遍, 治疗费也高昂,父亲一直在努力工作赚钱,想把手术费挣出来。”
唐葵直觉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同他靠在一起,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