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花嬷嬷一定要他们无论谁起一场香境,唯如此,才能有机会抓住任何蛛丝马迹。至于川氏三人,他们当然也不清楚这些事情的种种细节,但他们察觉到这其中藏着诸多内情,所以一定要安岚交代香蝶的来处,以及白焰是向何人所学喂食香蝶的。
硬逼不得,便让整个景府作为筹码!
这场较量,当真是你追我赶,难分上下。
………

第030章 雪花

川连提出的这个要求在景仲听来很正常,并不过分,所以他即焦急地看向安岚,嘴唇动了动,只是见安岚一脸淡漠的表情,到底也没敢催上一句。
然而那嗡嗡声越来越明显,好些人甚至觉得身上开始有点痒,不自觉得拿手挠了起来。景孝也觉得身上难受,正要抬手往自个身上挠,白焰瞥了他一眼:“忍着,别去在意。”
景孝即将手放下,然而已经开始往自己身上挠痒痒的那几位,已经停不下来了,有人急躁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越来越痒了!”
景明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腰佝偻着,他身体最弱,此时身上的不适比别人都要厉害,但他一直强忍着。景孝赶紧转身伸手去扶他,而就在他回身的那一瞬,忽然看到后院的天空飞出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腾空而起,几乎铺天盖地地往这边扑来!
景仲等人也跟着回头,所有人的瞳孔都猛地一缩,有胆小的丫鬟已经忍不住惊叫,不由自主地往外跑。于此同时,后院的惊叫也开始此起彼伏,之前的小恐惧就好似仅是个开幕,可怕的事情此时才正式上演!
“镇香使——”陆庸一声怒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群密密麻麻蚊虫组成一波黑影,眨眼睛就将这里吞没!
所有人都四下逃开,大部分人逃回厅内,砰砰砰地将门关上。
可是任何门窗都挡不住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蚊虫,它们细小,残暴,能咬噬一切,并且源源不断,蜂拥而至,从门缝里,从窗棂间,像细沙一样钻进去,缝隙随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惊叫声和惨叫声充满整个景府,有人想喊大香师救命,有人想抓住川氏三人拼命,可是他们的眼睛却都被那密密麻麻的蚊虫给挡住了,两手怎么乱挥,眼前所看到的都是数不清的黑点,他们找不到别人,也辨不清方向,只能不停地往后退,最后又总会撞上和他一起往后退的人,结果要么是摔到一起,要么是被撞地更加晕头转向!
而就在那些群蚊虫扑过来的一瞬,白焰的反应比鹿源快了一步,当即转身,掀开身上的披风,自安岚身后将她整个包住。
黑暗在那一刻来临,他垂下脸,在她耳边道:“别怕。”
她靠着他的胸膛,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怎么回事?”
那嗡嗡的声音听得人心里非常烦躁,视线似乎也因此被模糊了几分。
白焰见她并未惊慌,略松了松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看出来了,蚊虫的数量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是它们的气味和翅膀扇动的声音,影响了这些人的五感,在他们心里种下恐惧的种子,心志弱的,足以因此疯掉。”
后院的惊叫声越来越大,并且已经有丫鬟从后院跑出来了,但她们跑出来后又完全没有方向,哭喊着乱成一团。
安岚问:“如何解?”
他在她耳边道:“起香境,安抚住这府里的人,至于川氏三人,交给鹿源和蓝靛,看他们这不慌不忙的样子,身上应该带有‘天下无香’。”
他说话时,温热呼吸会抚上她的耳廓,她侧了侧脸:“你知道如何用天下无香?”
“知道。”
白焰的声音刚落,景府的天空突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伴着呼号的北风,雪花成片成片地打着卷,从门窗的缝隙飞进去,眨眼睛,那屋内似也下起了大雪,所有桌椅都被覆上厚厚的雪花,就连那些蚊虫也被那无尽无绝的雪花吞噬,无力地落到地上。
雪花落了他们满身满脸,冰冷的感觉贴在肌肤上后,惊慌失措的人们这才微微醒过神,抬起眼,就看到天空中黑与白交织在一起,不停地撕扯和吞噬。黑点组成狰狞的面孔,卷成可怕的漩涡,在空中横扫,但却总是来不及冲出去,就被漫天漫地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湮灭!
树上的花开了,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儿一朵朵绽放,从树上一直蔓延到墙上屋檐上,绿藤也长出来了,鲜艳的,娇嫩的颜色映着雪光,散发出迷人的光。似乎还听到了鸟儿的叫声,清脆的,明亮的,甜美得似乎能净化人的心灵。
刚刚惊慌失措,几乎要发疯的人全都静了下来,一个个都抬起脸,看着这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一幕,眼神慢慢平静下来,脸上逐渐露出幸福的表情。
隔着风雪,安岚看向崔飞飞,崔飞飞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远远朝她一笑:“我帮点小忙,安先生莫见怪。”
安岚颔首,鹿源已经截住川氏三人,蓝靛从他们身上搜出香盒时,川连张开冻得发紫的嘴唇,似笑非笑地道:“这,就是,大香师的,香境?果真,不可小觑!”
安岚踩着雪花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一下。
川乌和川谷似被安岚这个动作刺激了,就要过去,然而他们的双脚却瞬间都被冻在地上,并且那冰层还顺着他们的双脚,一点一点往上蔓延,他们的脸色以眼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慢慢转青。
安岚看着川连道:“你这张脸,有问题。”
川连笑了:“是,比不上,安先生美。”
安岚摇头,仔细看她:“很少有人在我的香境内,还能不露真容的,你是谁?”
川连没有说话,不过此时她想说话也有些困难了。
安岚沉默了一会,才往后退了半步,打量着川连,慢慢道:“司徒镜大祭司?”
川连只是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鹿源大吃一惊,忙挡在安岚前面。
那黏腻的,阴冷潮湿的感觉又来了,并且这一次还伴随着啃噬的声音。
安岚不禁皱起眉头,崔飞飞亦是一怔。
片刻后,漫天大雪消失了,花儿也不见了,就连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蚊虫蛾碟也都通通消失了。
景仲等人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左右看了看,才有些结巴地道:“这,刚刚,怎么回事?”
“爹,你看。”景孝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些蚊虫的尸体,遂指给景明看。
陆庸等人亦走过去,仔细看片刻后,抬起脸,他们一时间竟分不清,刚刚那一切,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

第031章 蛛丝

地上蚊虫的尸体并不怎么明显,但除了细小的蚊虫外,还有许多模样怪异蛾蝶,并且大多是白色,半透明的翅膀上布满回形纹路,而它们除了颜色和个头不一样外,看起来跟之前的香蝶很像。
白焰已经松开安岚,此时他手里握着一个圆形的香盒,镂空的盒盖已经打开,一缕白色香烟自那香盒内升起,那白烟又细又长,似柔软的飘带,顺着微风婉转曲折,画出柔美的弧线,往上飘了近一丈长,才慢慢散于天地间。
安岚抬眼,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的神色平静而专注,脸微微仰起,温雅从容的目光落在那缕白烟上,雪光从他脸的另一边照过来,勾勒出他侧脸完美的线条,风卷起他的披风,更显他身形修长,这一刻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她想起了景炎公子,想起他在满天星斗的夜下,站在凤翥殿露台上的身影。
然而这样的静默也就持续了数息时间,后院即传出哭声,声音倒不大,但很杂,很乱,听得出哭的人很多。这些日子景府本来就冷清,骊园里停着一具不相干的尸体,已是晦气至极,眼下后院再传出这等断断续续的哭声,简直是又加了一层寒霜。
景三爷领着几个还算镇定的管事,急忙忙地转身去后院,负责安抚妇孺和收拾残局。
景仲看着地上那些蛾蝶的尸体,铁青着脸,瞪着川连和花嬷嬷等人:“你们平白无故招来这些东西,莫不是以为景府是任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
花嬷嬷面上毫不愧色,眼里甚至还露出几分快意:“景二爷莫着急,如今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陆大人还有几位先生一块好好查看,做个评定。”
“你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景大爷一声爆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好好给个交代,你今日什么事都别想做!”
花嬷嬷冷笑,瞥了白焰一眼:“镇香使这么大的能耐,你们难道还怕这点蚊虫。”她说完就特意看了川连一眼,顿了顿,目光落到川乌和川谷身上,略带几分不满地嘲讽一句,“几位也是好能耐,这般轻易就将香盒给了别人。”
川乌眉头微皱,川谷却是微微一笑:“嬷嬷还是先解决自己的事儿吧,我们的事,倒不劳嬷嬷费心。”
花嬷嬷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头看向陆庸,忽然问了一句:“陆大人接手郡主这桩命案,也有十余天了,可查出我们郡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陆庸一怔,片刻后才道:“此事官府正在查。”
花嬷嬷冷笑:“没有伤口没有病症,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陆大人就没怀疑过点什么事情吗。”
陆庸顿了顿才道:“具体案情,官府自会查探,本官不便与你在此讨论。”
花嬷嬷喝道:“你难道不知大香师的香境可以杀人于无形。”
景大爷怒道:“刚刚辨香时就已经说明白的事了,你还不死心,你真当这么大一屎盆子自己想怎么扣就怎么扣的!”
花嬷嬷扫了景大爷一眼:“景大爷嘴巴放干净些,免得日后也死得不明不白。”
景大爷气得两眼差点鼓出来:“你——”
景仲拉住他,轻轻摇头。
花嬷嬷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白焰:“镇香使对南疆如此了解,想必也是听说过香蛊了。”
白焰慢慢盖上香盒,淡淡道:“香蝶产下的卵,孵化后,同样是用香以秘法饲养,养到最强壮时,再将数百只强壮的幼虫放在一起,令其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香蛊。”
“果然知道得不少。”花嬷嬷盯着他问,“那么你是见过香蛊了?”
白焰抬起眼:“这倒没有,不过想必马上就能见识一番了。”
花嬷嬷抿着唇,脸色很是阴沉,她看不透这个男人。对方明明看起来那般温和,眼神亦是平静,没有半点冷酷和阴霾,但似乎就是却太过平静,反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情绪。这样的未知,老实说,让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些许惧意。
片刻后,花嬷嬷收回目光,扫了安岚等人一眼,然后看向陆庸:“香蛊其中一用,就是对付大香师的香境。”
柳璇玑靠着廊柱上,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妩媚的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花嬷嬷说出香蛊的时候,她面上也没有丝毫诧异的神色,倒是崔飞飞,听了这番话后,目中露出几分惊异,谢蓝河则只是微蹙了蹙眉。
陆庸听了花嬷嬷这几句话,怔了一怔,不过不等他出声,花嬷嬷就从袖中拿出一个朱砂小圆筒,小心握着手里示意:“这是郡主离开南疆时,王爷给她的香蛊虫,这一路上,郡主都随身携带。对你们长安的人来说,大香师的香境无根无源亦无解,捉不到摸不着,亦求不得,但对香蛊而言,香境却是它最好的养分!”
陆庸皱起眉头:“你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何意?”花嬷嬷冷笑,“当日我们郡主临死前,有大香师在她面前用了香境,郡主就是死在那香境中,所以你们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原因!可惜的是,他没想到,我们郡主身边带着一只香蛊,并且他当时的香境被香蛊撕下了一部分!”
“什么?”陆庸又是惊诧又是怀疑,“你说的——”
“正巧,刚刚几位先生也起了一场香境,也被香蛊撕去了一些。”花嬷嬷说着就看了看安岚和崔飞飞,阴测测地道,“是你们两位吧,还有别的人吗?”
安岚没说话,崔飞飞蹙起眉头,而今日跟随崔飞飞一起过来的那位香师,面上露出怒容,即挡在崔飞飞面前,看着陆庸道:“陆大人就任由这老妇再此妖言惑众,崔先生是什么身份,容得她如此编排!”
“急什么?”花嬷嬷摩挲着手里的朱砂圆筒,“是不是胡言乱语,诸位一块去骊园看一看便知了。”
景仲这才忍不住开口:“去骊园看什么?!”
花嬷嬷冷声道:“自然是看着当日害死我们郡主的香境,究竟是出自哪一位大香师之手。”
………

第032章 关心

花嬷嬷这话一出,景仲不由就住了口,一是惊,二是惧。
惊是惊花嬷嬷竟敢提出这等要求,惧是惧这件事若真如花嬷嬷所言,那么到时又得翻出多少事情来?那位大香师会是谁?当真是安先生吗?若真是安先生,那景府肯定是脱不得身了,到时他要怎么办?
就是陆庸,此时也沉默了。花嬷嬷这话说得简单,所举出的凭据也只是一些超出常理范围的东西,即便他以前曾断过某些玄虚诡异的案子,但那些案子所涉及的人,大都是平头百姓,故他的话能管用。但郡主这桩命案,涉及到的人,无论哪一方,哪一位,都不简单。
景府挂着长安首富的名,即便景公不在了,但根基还在,人脉产业也都还在;大香师就更不简单了,且不论他们那无根无由,神秘莫测的能力,单论地位,这可是连王孙公爵都要小心礼待的人。若无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他一个小官员,随意指使得动的吗;至于南疆镇南王府,情况更是复杂,这死的不是普通人,是堂堂一个王府的郡主。此事闹大了,上头肯定不乐意,但化小了,镇南王那边就更交代不过去。
这是块烫手山芋,所以谁都不愿沾,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他手上。
斟酌了好一会后,陆庸才开口:“嬷嬷之前说这些事,可有能让我等现在就看得见的证据?”
花嬷嬷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老身所说句句属实,陆大人莫不是怕了,不敢履行自己的职责。”
陆庸道:“仅凭一两句话,更何况你又是郡主身边的嬷嬷,故这些话是当不得证据。”
花嬷嬷冷哼一声:“大香师的香境就是证据,你们去了骊园便知道,更何况…”她说着就看向安岚,“这位安先生心里很清楚,刚刚的香境是不是被撕了一角?”
安岚神色漠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花嬷嬷看着她,眼里的讥讽更浓了,随后眼睛一转,看向崔飞飞:“素闻玉衡殿的崔先生喜欢花鸟,其香境宛若仙境,所以刚刚那些花儿鸟儿,就是崔先生的香境吧。”
崔飞飞顿了顿,才轻声道:“花嬷嬷身在南疆,不想对长香殿竟颇为了解。”
花嬷嬷冷冷地笑了一声:“刚刚崔先生的香境也被撕了一角,只是陆大人不信,崔先生能否给说句公道话,老身有没有说谎。”
崔飞飞一怔,不由看向安岚,安岚却没有看她。
鹿源抬起水润的眼睛,往崔飞飞那看过去一眼,眼神柔软,似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任何表示。
崔飞飞看了鹿源一眼,顿了顿,收回目光,微微点头。
景仲等人看到崔飞飞点了这一下脑袋后,手脚都凉了,可是他们又不能呵斥和阻止,于是慌忙看向陆庸。
陆庸想了想,问了花嬷嬷一句:“你要如何证明郡主死那日所遇到的香境,是出自哪一位大香师之手?”
花嬷嬷分别扫了几位大香师一眼:“几位先生心里明白,出自同一人的香境,即便是残留的痕迹,都是可以自动融合在一起的。刚刚两位先生的香境,一位是飞雪,一位是花鸟,无论哪一位,只要跟骊园里残留下来的香境融合,那杀死郡主的凶手,自然就是那位先生了。”
她说到“融”时,在场的几位大香师,没有人有异议。香境的融合,别人不明白,他们心里却很清楚。
出自两个人的香境,是不可能真正融合在一起。两个香境的碰撞,要么是对抗,是较量,险象环生,只为分出胜负。要么是一方经过另一方的允许,将自己的香境以辅臣的身份进入对方的香境内。就如刚刚安岚和崔飞飞,安岚的飞雪是君主,崔飞飞的花鸟则是辅臣。
“融”是什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在场的所有人,能真正体会到香境之“融”的,怕是只有安岚一人。
当年景炎公子倾其所有的培养她,甚至对她付出一颗真心,就是为了最后能让两人的香境能“融”在一起。
陆庸便看向安岚和崔飞飞:“下官职责所在,既然花嬷嬷所言不差,能否请两位先生移步骊园。”
崔飞飞点了点头:“陆大人带路吧。”
陆庸朝崔飞飞欠了欠身,再看安岚,见她并未表示反对,就对景仲道:“景二爷也一起过去吧。”
景仲此时都有些茫然了,左右看了看,见谁都是一脸沉默,只有那几个南疆人一脸要得逞的表情,他心里憋屈得火烧火燎的,却实在拧不过这形势,也想不通几位大香师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只得沉着脸,一句不说,抬步往骊园走去。
这一动身,川氏三人即跟在花嬷嬷等人后面,除此外,还有柳璇玑和谢蓝河,都没有落下。而陆庸竟也没有阻止他们,默许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跟着一块去骊园。
其实,说到香境,刚刚花嬷嬷只提到安岚和崔飞飞的香境,她手里的香蛊也只撕下她们两人的香境,柳璇玑和谢蓝河的香境还没个影呢。只是花嬷嬷兴许是清楚,想让另外两位大香师起香境,并非易事,所以她也就没着急,而她不提,陆庸自然也是识趣地不去提,总之另外两位大香师愿意一块去骊园,对他而言是好事。
一行人虽是往一个方向走,但不同伙的,相互间的距离还是离得很远。
安岚从花嬷嬷说话开始,就再没开口,旁人也瞧不出她究竟是担心,还是根本就漠不关心。
越靠近骊园,地上的积雪越厚,看得出来有好些天没人清扫这里了。
安岚今日没有穿靴,所以她走得有些慢,鹿源一直配合她的速度,小心跟在她身边,并一直保持落后她一步的距离。而原本走到后面的白焰却忽然上前,走到安岚一侧,与她并肩而行。
鹿源不由蹙了蹙眉头,但片刻后,就垂下眼,本分地跟在后面。
白焰放慢自己的速度,低头,看着她道:“不必担心。”
安岚抬起眼,落入视线的是他面上的浅笑,那笑意清淡随意,好似这冬日的薄阳,有种别样的的体贴。
安岚默了一会,才道:“我看起来像担心么?”
白焰打量了她一眼,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他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道:“不像,是我希望安先生能担心,如此我才能多关心。”
…………………………

第033章 低语

安岚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看向他,然而他却已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只是唇边依旧噙着一丝笑。
安岚问:“你是何意?”
白焰便又微微侧脸看过来,目中含笑,眸光潋滟:“安先生以为是何意?”
这一眼的风流,当真是十方净土莲华色,足以摄混夺魄,即便是当初的景炎公子,怕是也自叹弗如。
然而最可恶的是,他似有意又似无意,却真真看准了她的心,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直接剥开她的层层外衣,干净利落。
安岚心头忽的生出几分恼意,于是抿着唇不说话。
而此时也正好走到骊园门口,门口台阶上的积雪一样无人清扫,已经被踩出一层又硬又滑的冰了。
前面玉衡殿的侍女小心扶着崔飞飞踏上台阶。
白焰便也朝安岚伸出手,客气又体贴地道:“安先生慢点走。”
安岚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就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上。
白焰微微一笑,轻轻握住,跟着她的脚步,低声道:“恼了?”
安岚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道:“什么?”
白焰沉默了一会,扶住她的手稍稍一松,开口时依旧是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变得无比正经起来:“是在下唐突了。”
安岚顿了顿,才道:“没有。”
白焰遂“嗯”了一声,这个音初时且低且沉,后面却带着一点点微微上扬的尾音,同时还含着一丝丝笑意。
安岚顿时更恼了,进了骊园后,略一用力,就抽回自己的手。
白焰依旧跟在她身边,若无其事地道:“花嬷嬷敢让你们过来,定是有法子让香境‘融’在一起。”
安岚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后,才道:“因为香蛊?”
白焰道:“我并未见识过,但据闻香蛊是可以让两个香境融合在一起,当然,仅限于小小的一角,不过今日,这小小一角就足够了。”
安岚道:“一条虫子,能吃得下那一角香境也算是不错了。”
白焰看了她一眼:“看来先生胸中自有沟壑。”
安岚未做声,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长香殿如今五位大香师,唯她的香境,非其他四位能比。而清楚这个秘密的,除去她外,便是景炎公子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骊园的时候,寒立正好从晕厥中醒过来,听到动静后赶紧挣扎着起来,不想出去一看,就看到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怔住。
花嬷嬷没理他,只有巧儿赶紧跑到他身边,低声道:“手还疼吗?”
寒立摇头,一直看着花嬷嬷那边,嘴里不解地道:“怎么回事?嬷嬷怎么将他们都带过来了?”
巧儿便将刚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扶着他道:“你的手才刚接上,先进屋歇着吧,到时我跟你说。”
寒立却迈开脚往前走:“我去看看!”
巧儿顿时有些为难:“有菊侍卫在,你不用担心的。”
她知道寒立跟那几个侍卫不怎么说得来,眼下寒立又受了伤,她很担心寒立这么过去,万一菊侍卫嫌他麻烦,日后给他苦头吃。
因巧儿一直拉着他,寒立担心会引起菊侍卫的注意,然后命他回屋去,只得垂下眼,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碍着他们的,我就在外头看。嬷嬷将他们都带到骊园了,我总不能干在屋里坐着。”
巧儿见他态度坚决,迟疑了一下,只得松开手:“那你就在外头看着,有什么事都别勉强,交给菊侍卫他们。”
那边,花嬷嬷和陆庸都走到了堂屋门口,陆庸停下,看了花嬷嬷一眼。
花嬷嬷却什么话都不说,命丫鬟推开门,然后才道:“诸位进去只需看着就成,只是到时凶手现行时,诸位,还有陆大人,可千万莫要包庇。”
门开了,那副棺木一下子撞入视线,此时分明是白天,但那屋内却阴森森的,外头的雪光照进去后似乎马上就被吞噬掉,这等一幕令好些人触不及防,不由都倒抽一口冷气。
而待她们再看到玉瑶郡主时,心里的震动的惊诧已经无法掩盖,全自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竟——竟似还活着般!
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场景依旧让人觉得无比诡异,崔飞飞有些害怕,不由就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慎撞到站在她身后的鹿源,鹿源及时完旁让了一步,所以两人其实就是衣服摩擦了一下。
崔飞飞转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
鹿源忙垂下脸:“崔先生言重了。”
崔飞飞看着他,迟疑了一会才低声问:“你,怕吗?”
她今日过来,只带了一位侍女和一位香师,那侍女的年纪比她小许多,那位香师则是位年纪长她许多的男子。原以为一行人众多,也没什么可惧的,却没想此时看到这一幕后,恐惧会那么容易滋生出来。
鹿源抬起眼,看到那张明媚的脸上确实多了一分惧意,便体谅地开口道:“崔先生若是不介意,可以站在我身后。”他说着就特意往前一步,再挪了一下脚步,便将崔飞飞半个身子挡在自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