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源没有应声,似并未听到。
而此时,花嬷嬷已拿出朱砂小圆筒,拧开筒盖,然后上前,轻轻放在玉瑶郡主身侧。片刻后,遂看到一只长着触角,通身鲜红的虫子从圆筒里露出半个身子。屋里的气温似乎一下子降了许多,几位香师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连陆庸,脸色也比刚刚凝重了几分。
又过了片刻,他们发现这屋里的光线似乎也暗了几分,有人正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不等他开口,忽然就看到郡主周围慢慢浮现出一些零碎的光片。
花嬷嬷沙哑着嗓子开口:“香蛊能保留撕下的香境,诸位仔细看清楚了,这就是至郡主于死地的香境。”
柳璇玑眉毛微微一挑,谢蓝河则轻轻皱了皱眉头,陆庸不由往前一步,余下的人目中都露出惊异。跟那天晚上安岚看到的差不多一样,残缺的一角香境,只是毕竟又过去几天了,此时比她那晚看到的,还要零碎和模糊,看不到任何一张脸。
紧接着香蛊又吐出一小片雪景,就是刚刚众人经历的那场鹅毛大雪中的一个小小角落,再来就是闪着露珠,徐徐绽放的鲜花。
………
第034章 意外
这是非常神奇,又极为诡异的一幕。
三个完全不同的香境,宛若从现实分离出来的独立世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不停在他们面前聚合又碎裂的光片,那些忽而出现又忽而消失的画面,那些从虚空中传来的笑声和哭声,一切一切都让人分不清真假。
它们明明就在眼前,但却又是不存在的;而既不是真实存在的,却又是真的发生过的。
这究竟是站在真实中看虚幻,还是站在虚幻中看着那唯一的真实?
有人面上神色莫测,有人眼中却是痴了。
三个香境初始相互间都有些排斥,但慢慢的,就开始往一起靠。
先是那些柔软的雪花,改变了飘落的方向,往闪现玉瑶郡主裙摆的香境那飘。雪花的半透明的状态,簌簌地往下落,落到鲜红的裙摆上,落到清脆的草地上…
这两幅画面似乎就要“融”在一起了!
鹿源目中露出担忧,蓝靛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景仲更是难掩面上的紧张,他额上甚至冒出了汗珠。
然而,就在那雪花落到裙摆上时,忽然就穿过了裙摆,继续往下飘落,一直落到消失不见。落到青草地上时也一样,那片片雪花并未覆在青草地上,而是穿过了青草地,继续往下。
没有!
这两个香境并没有融合在一起!
它们看似相交了,但其实还是各自独立存在的!
鹿源轻轻闭了闭眼,松了口气,蓝靛也收起已经摸出的牛毛细针,景仲直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刚刚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起码减寿三年。
而花嬷嬷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异,不由就侧过脸看了白焰一眼,阴冷的眼睛里露出十足的怀疑,以及愤怒。
只是,就在那片片雪花穿过光片中的裙摆和青草地时,他们忽然看到,那片青草地上开出一朵鲜艳的山茶花,并且随着花朵的绽放,整片青草地都被山茶花淹没,刹时间成为一片花的海洋,娇嫩的花瓣随风飞扬,越上天空,越过院墙,最后落到那一袭鲜红的嫁衣上。跟着花瓣一起飞来的,还有一群羽毛鲜亮的小鸟。最后,嫁衣被撕碎,鲜血泼洒了一地时,天空中还传来清脆的鸟鸣…
崔飞飞看着这一幕,已然忘了害怕,面上全是不敢相信。
鹿源转身回头看她,她有些茫然地抬起眼:“这怎么可能!?”
花嬷嬷深呼吸了一下后,冷冷瞥了安岚一眼,然后才看向崔飞飞,不阴不阳地道:“老身正想问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呢。”
站在崔飞飞身边的香师即呵斥:“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质问崔先生!”
崔飞飞回过神,看向花嬷嬷,顿了顿才道:“我亦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并非我的香境。”
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老身知道崔先生亦是郡主,并且出身清河崔氏,这等尊贵,自是谁都不敢轻慢。若是旁的事,老身当然小心翼翼,不敢有一句得罪了崔先生,但事关我们郡主的死因,老身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弄个明白!”她说到这,面上露出厉色,声音也随之高了几分,“崔先生为什么要害死我们郡主!”
“放肆!”玉衡殿的崔香师顿时往前一步,怒瞪花嬷嬷,“谁给你的胆子在此胡言乱语,无论是丹阳郡主还是崔先生,都岂是你能随口污蔑的!”
崔香师亦是来自清河崔氏,在玉衡殿多年,对崔家忠心耿耿,对崔飞飞更是既敬重又关爱。
“随口?”花嬷嬷指着那几个香境,“证据就在此,诸位都看到了!几位大香师都在此,两个香境既然能“融”在一起,便说明它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崔先生,还想否认吗!?”
寒立站在门外面,看着里头正上演的这一幕,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他一直以为花嬷嬷盯住的是天枢殿的安大香师,为何眼下忽然就换了目标?换了玉衡殿的崔大香师,此事就有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了,单问崔先生为何要杀玉瑶郡主,他们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而且清河崔氏跟南疆从未有过交集,崔先生跟玉瑶郡主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很多事情都说不通,理由站不住脚,怕是会弄巧成拙!
然而他即便心里着急,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静地看着。
面对花嬷嬷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崔飞飞反倒是冷静下来。兴许旁人都看到了她宽厚大度,而忽略了她当年能接手玉衡殿,坐稳大香师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家族的势力。若只是那等一遇上什么事,就只能任人宰割的软弱女子,她如何能有今日。
沉默片刻后,崔飞飞忽然问:“景二爷,玉瑶郡主死的那天,是什么日子?”
景仲没想崔先生会忽然问自己,愣了一下,才道:“那日正巧是立冬。”
崔飞飞又问了旁边的崔香师一句:“崔叔,立冬那****在哪?”
崔香师面上顿时恍然,目中露出欣慰:“立冬那日您一早就去了宫里陪太后,一直到太阳将落山才出宫,这进出宫的时间,宫门那里都是有记档的。”
皇宫离景府有数十里,即便是坐马车过去,也得一个时辰。
隔着这么长的距离,施展香境杀人,这话说出来都觉得荒唐。更何况崔先生当时是在陪太后,并不是一个人凝神清修。
花嬷嬷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些不好了,她一时忘了崔大香师和宫里的关系,其实也不是她不谨慎,而是刚刚她根本没料到安岚的香境居然不能“融”!连大祭司都算错了!所以她情急之下,才咬住了崔飞飞,却没想这也不是个软柿子。
“这小虫子,倒是有点意思。”柳璇玑忽然开口,眼珠儿在花嬷嬷一行人身上溜来溜去“都能撕下香境,是不是‘融’香境,也是靠它呢?”
花嬷嬷冷着脸道:“柳先生想多了。”
“我嘛,只是有点好奇。”柳璇玑轻轻笑着,手抬起,翘起兰花指,“我一好奇,这事就想弄明个白呢。”
她的话刚落,就见那朱砂小圆筒周围,约莫巴掌大的地方忽然间化作了沙子,并且那沙子还在往下陷,那小圆筒瞬时就被下陷的流沙埋了一半!
…………
第035章 流沙
朱砂圆筒里的香蛊似乎开始急躁起来,原本只是趴在筒沿上的身子一下弓起,身上颜色刹时变得赤红,脑袋猛地一扬。离得近的那几人心头顿时生出难言的恐惧,竟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柳璇玑笑了:“有意思,果真是个既有灵性又及凶猛的小东西。”
花嬷嬷见柳璇玑似有杀心,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只是她刚迈开一步,就发觉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往下陷!她往下一看,就看到自己脚下竟都变成了流沙,慌忙抬脸欲求救,可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她孤身一身来到了荒凉无垠的大漠,太阳在头顶炙烤,阳光的猛烈程度甚至扭曲了视线,身体里的水分好似一下子被抽干,唇上爆起硬皮,嗓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反射性地挣扎要往上爬,可刚一动,身体下陷得愈加厉害,沙子像火一样烫,而下陷的速度并未有丝毫减缓。
几乎没有人在直面死亡,并且在品尝这个过程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花嬷嬷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努力张嘴,用尽力气,总算喊出几个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会回应,也没有人能救她。
这里是望之不尽的沙漠,是炙热得可怕的太阳,是发白的天空,是带着火的空气,是只有她一人,身陷流沙的绝望。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流沙就已经吞到她腰部,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会,流沙就能将她整个吞没。而她完全陷进去后,可能还不会马上就死,她会感觉到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恐惧会浸满她身上每一个毛孔,她无能为力,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恩赐!
花嬷嬷再次张嘴:“救…”
…
在花嬷嬷品尝死亡的时候,景仲等人瞧见的,只是她忽然就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呆滞,目中隐隐露出惊恐。
再瞧她身后那群南疆人,也差不都都是一样的状态。
柳璇玑,天璇殿的大香师,擅音律,但不爱琴不爱筝,独独爱铁琵琶。绝色容颜生性妖枭,前一瞬与你玩笑,下一刻很可能就直接要你的命。
成大香师时,她开出的香境世界为大漠流沙。
如果陷入流沙,除非破开柳璇玑的香境世界,否则生死就真的在她一念之间。
她真会杀了这群人吗?
安岚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谢蓝河也一直没有说话,崔飞飞紧张地抿着唇,目中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出手阻止,这毕竟不是小事。
他们不敢肯定,柳璇玑会不会真的下杀手,但他们都知道,柳璇玑敢是真敢。
只有香蛊周围方寸之地的沙子,是所有人都能眼见的,只见那朱砂小圆筒越陷越深,圆筒里的香蛊想要逃出去,但似被什么给束住了,左右乱撞,竟就是逃不出那小筒!
片刻后,却见它慢慢消停下来,之前那三个已经逐渐模糊的香境,忽然恢复原先时的清晰。
它这是要“融”香境!
安岚目中隐约露出几分恍悟,原来如此,现在是它被柳璇玑的香境困住了,要想摆脱,单单是撕下一角是无用的,撕下的香境,柳璇玑一样能控制。故香蛊只有“融”了这一角香境,才有可能真正摆脱它。
究竟是有意识的,还是本能的行为?亦或是,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控制它?
安岚越琢磨越是吃惊,那香蛊若是有意识,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一点点绿意将那沙子慢慢覆盖,从中跑过的鞋子沾上了细沙,新娘的嫁衣也被扔在沙地上,泼洒出的鲜红的血将沙子慢慢染红…
居然,真的又“融”了这两个香境!
柳璇玑低低笑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果真没错,都是这小东西作的妖,也忒叫人讨厌了。”她说到这,忽然侧过脸,瞥了一眼站在差不多最外圈的川氏三人,鲜红丰润的嘴唇微微扬起,“还敢跟长香殿叫板!”
柳璇玑的话一落,众人遂看到那香蛊突然就躺了下去,那些香境也随之消失,花嬷嬷等人即醒过神,但面上还留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片刻后,花嬷嬷一声怪叫,冲到香蛊跟前:“这,这怎么,怎么死了!?”
巧儿和几个南疆侍卫全都懵了,景大爷这才一声大喝:“老妖婆,大家伙这会总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拿这东西来装神弄鬼,妄图嫁祸景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作聪明反露了马脚。”
站在外头的寒立看到这一幕,面上神色愈加凝重,就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柳璇玑叹了口气:“养成一只香蛊,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思,就这样放弃了,倒真没意思。”
“是你!”花嬷嬷回过神,被气疯了,就要跟柳璇玑拼命。只是马上被蓝靛给拦住了,柳璇玑轻轻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看也不看花嬷嬷一眼,纤腰一扭,就转身往外走。
而她这一走,屋里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跟上。
安岚迈过门槛时,低声问了一句:“川连为什么没出手,她难道不是司徒镜?”
但刚刚在她的香境中,川连明明未露真容,除去大香师外,极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白焰道:“回去再与你细说。”
安岚抬起眼看他,他唇边浮起笑意,低声道:“是你来云隐楼找我,还是我去凤翥殿找你?”
分明是很正经的话,不知为何,叫他这么一说,就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只是不等安岚回答,景仲忽然有些不解地道了一句:“这里,怎么没看到蚊虫和那些白蛾的尸体?!”
景大爷一时有些懵:“什么,什么尸体?”
景孝已经蹲下身,仔细找了找,片刻后站起身:“奇怪,果然没有,刚刚那些蚊虫就是先从后院生起的,玉瑶郡主日日用‘千娇百媚’,照理骊园的蚊虫应该是最多,怎么一只都看不到?”
陆庸也仔细往周围看了看,沉思许久,就转身看向白焰:“不知镇香使对此有何见解?”
在场的人当中,川氏三人和花嬷嬷等人,应当也清楚其中缘由,但经刚刚发生的事,陆庸第一个想问的,只有白焰。
白焰听此一问,淡淡道:“这个,在下也不甚清楚,只能靠陆大人好好查查了,兴许能由此查出郡主的真正死因也不定。”
……………………
第036章 离开
陆庸听了这话,深深皱起眉头,他觉得白焰话里有话,但明显白焰不想把话说透,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话说透,于是他也不再多问,只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柳璇玑已经直接往外走了,走之前跟谁都不说一声,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敢拦她。景仲还赶紧小步跑过去,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出骊园外,要不是骊园内还有一堆人,他定是要一直送出府外的。不得已,只得命吴兴好生将柳先生送出去,然后又目送了一会,直到景大爷吆喝着喊人将花嬷嬷等人全部拿下,他才赶紧转身。
景府的护院,几乎都是景炎公子亲自培养出来的,其能耐自是不必说。要不是有这些护院在,这些天出了这么多事,这满府上下怕是没人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景仲回身,就看到府里五个护院已将花嬷嬷等人团团围住,景大爷已经拉着嗓子催他们了,但他们并未动手,似乎在等着真正发号施令的人开口。
景仲原准备奔过去阻止景大爷的动作一下顿住,不由往白焰那看了一眼,看着那张脸,他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
而此时的花嬷嬷,捧着已经不中用的香蛊,心中又是不甘又是愤恨,她没有搭理景大爷,只是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玉瑶郡主的尸体,面上怔怔的。她不知自己这一通折腾下来,究竟得到了什么,郡主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却进了这里后,忽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而此事分明是长香殿所为,如今凶手就在眼前,她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走到这一步,怎么就徒劳无功了?!
好像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目的,只有她,只有她可怜的郡主——
花嬷嬷突然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凶手还未找到,你们一个个就想把自己摘干净了!呵呵呵…还想抓我等,凭什么,陆大人?”
陆庸本以为景大爷那样冲动地开口拿人后,这里马上会展开一场殊死搏斗,他整颗心在那一瞬都提了起来,这双方若是再有什么死伤,那这件事情会更加复杂。
幸好事情并未朝这么坏的方向发展,或者说,因为景府的这些护院,跟一般人家的护院不一样,他们真正听命的人,并非景大爷,也不是景二爷,所以事情才没有失控。
…
崔飞飞看接下来便是陆大人和花嬷嬷等人之间的事了,这桩离奇的命案,她虽也关心最终的结果,但无意窥探太多,柳璇玑走后,她便也跟着告辞,谢蓝河亦是一样。
安岚也没有多留,玉印的事,不管花嬷嬷嘴里承不承认,辨香的结果有那么多人做了见证,镇南王是再没有翻盘的可能。至于玉瑶郡主是不是死于香境,眼下还待进一步去查,但南疆人想借香境嫁祸于她的可能性,也在刚刚全被抹去了。
论起来,今日之事,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柳璇玑。
她不知道柳璇玑为什么会出手,是为证明长香殿不容外人侵犯,还是仅仅是一时兴趣,亦或是,有别的原因?
至于那川氏三人,她独独介意那位川连,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香境内,她都觉得对方面上似都戴着面具,究竟是什么人?是司徒镜吗?
安岚抱着手炉坐在马车内,一点一点回想。
刚刚柳璇玑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川连的奇怪之处,所以特意杀了那只香蛊来试探?
她想了一会,便轻轻摇头,然后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白焰的马车已经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她要回长香殿时,他没有一起,只说还有事,就一个人先走了。
蓝靛也不见了影子,此时紧紧跟在她车外,就只有鹿源。
见她忽然掀开车窗帘,鹿源即打马上前:“先生有什么吩咐?”
安岚摇了摇头,正要放下窗帘时,似忽然想起什么,就问了一句:“鹿羽快回来了吧?”
提到自己的妹妹,鹿源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是,再五六天就该回来了。”
安岚点点头,随口道:“她出去这几个月,你心里必是很担心。”
鹿源垂下眼,笑了笑:“只是担心她办事不妥,怕她给先生添了麻烦。”
安岚嫌车厢闷,干脆就倚在车窗上,不偏不倚地道:“她的天份确实没你高,心性也不如你,那些事本应是由你负责的,你该明白,事情做得越多,地位提升得就越快。你在我身边,虽也享用一些特权,但同时也是一种束缚。”
鹿源目中露出一丝惶恐:“属下并未感觉有丝毫束缚,至于鹿羽,确实是我太过于纵容她了,她这次回来,若事情办得有一丝不妥,先生只管罚,我,属下绝不会替她求情。”
“不觉得有束缚吗?”安岚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想走大香师的路?”
大香师的天赋,倒也不都是从小就显现的,长香殿内的古书有记载,曾有两位大香师,是中年以后,其天赋才忽然显露出来。因而,所有跟在大香师身边的侍香人,心里暗暗有那样的期盼也不奇怪。而这等期盼若是被人点出来,或是尴尬,或是急于否认,也都是正常的表现。
然而鹿源听了这句话,却怔了怔,那双水润的眼睛似有些慌乱的闪了闪,片刻后才慢慢垂下:“鹿源只愿一生都跟在先生身边,若能如愿,即便是大香师之位,也不换。”
这下轮到安岚怔住,她转过脸,认真地看了一眼鹿源。
他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迎着阳光,他脸上的肌肤看起来甚至比女孩儿的还要娇嫩。这样的外表,像是汇聚了天地灵秀,即便是站在人堆里,也总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只是生得这样的容貌,若是出身卑微,多半是命运多舛…
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源香院时,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出落,怎么也藏不住,于是危险也越逼越近。当时,绝境之下,她遇到那个人时,也是希望能永永远远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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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说客
马车在西坊区一家曲艺馆停下,白焰下了车,从侧门进去,径直往里走。
这家曲艺馆从外面看不大,很普通的一个门脸,装潢简单,招牌也旧了,但进了里面才知道,这里头别有洞天。
树木极多,即便是冬天,叶子都掉光了,但只看那密密的枝桠,就可以想象春夏时的浓荫绿意。还有迷宫一样的回廊,以及数不清的房间,回廊的拐弯处还冷不丁分划出或大或小的院子,天井。有的院子和围墙的拐角处,还开了通往另外一条街的小门。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一进去就迷路,绕来绕去,好容易找到能出去的门,却也很可能不会是来时路。
白焰绕了几个圈,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不等他敲门,里头就传来:“请进。”
声音一落,门就自动开了。
这院子里种了棵老槐树,尽情舒展的树枝四处延伸,交错地搭在院子里的屋檐上,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枝干,落下一地斑驳的浮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就坐在那光斑下,前面摆着火炉和茶具,正有板有眼地煮茶。
白焰走进来的时候,司徒镜正好倒出第一杯茶,摆在对面,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上次你请我吃羊肉汤,这次我请你喝茶。”
白焰坐下,拿起那杯茶闻了闻:“好茶,但是煮的时间过了。”
司徒镜拿起自己那杯喝了,摇头道:“是吗,我怎么喝起来都一样。”
白焰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找我什么事?”
司徒镜手里转着空杯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焰问:“你是说香蝶还是天下无香?”
天下无香确实可以杀死千娇百媚引来的蚊虫蛾蝶,但如何使用天下无香,是有很深的讲究。天下无香只是南疆人带来的一种香品,普通人用的话,不过是香味有点特别的香品罢了,不会有别的作用。
刚刚在景府发生的那些事,或者说那样的局面,本是无解的,辨香的结果定是景府毁约,香境的融合也定是将凶手的嫌疑明明白白地指向安岚。
可是,先是因为白焰会饲养香蝶,使得辨香的结果变了,接着又因为他懂得如何用天下无香,又解除了景府的危机,最后,安岚的香境也超乎意料。
司徒镜道:“都有。”
白焰笑了笑:“去年。”
“去年?”司徒镜想了想,才道,“那时候我是找过你?但我记得我并未教过你这些,也未曾与你解说过。”
“确实没有,但你跟我提过几次,也在我面前展现过。”
司徒镜放下茶杯,重新倒入茶水,顺便也给白焰添满:“只是看过几次,就摸清了里面的门道?”
白焰道:“事后自然也下了一番功夫,其实也只是学会点皮毛,远未窥探其精髓,你又何须在意。”
司徒镜忽然抬起脸,看了白焰好一会,才认真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你从那时候就已开始谋划今日之事!”
白焰看着那张寡淡的脸,不由笑了,摇了摇头:“我未曾谋划任何事,只是兴趣所致罢了,正巧今日碰上,所以便用上了。”
司徒镜打量了他许久,判断他话里的真假,白焰完全不在意,神色自若地品着茶。
“那么,你当时遇到安大香师,也是巧合?”
白焰慢慢喝了一口茶后,想了想才道:“一半一半。”
司徒镜问:“一半一半?”
白焰摇头:“安先生毕竟是个姑娘家,我又不知阁下究竟是男是女是敌是友,若只是我自己的事,说说也无妨,但关系到安先生,就不便与你讨论了。”
司徒镜沉默了一会才道:“是男是女有何妨碍,至于是敌是友,白公子,选择在你手里。”
白焰垂目一笑:“大祭司高看在下了。”
司徒镜道:“你当真就只想当个小小的镇香使?永远在她之下?”
“这个位置能带给我的东西,和你所以为的,并不一样。”白焰说到这,就放下茶杯,“好了,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天色已晚,你若是不留饭,我便告辞了。”
司徒镜却又给他续上一杯茶:“你说的没错,不对等的东西,无论是地位,还是情感,步调都很难达成一致。她心里积了太多旧情,她真正想要的,你给不了。你知道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谁,你骄傲,自负,无论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都不愿成为他。但到了这一步,你已经入了长香殿,而她不仅是大香师,她的能力,权力,心计,还有诱惑力,都属上乘,你无法完全掌控主动权和决定权。白公子,如果你真的是被她吸引了,那么到时你更会来帮我,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