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走出白园的时候,往大雁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谢蓝河为蓝七娘的事绊住了手脚;柳璇玑受了伤,需静养;清耀夫人拿准了崔飞飞的孝心,是一定会将崔飞飞带离长香殿的;净尘,也不远了。
长香殿,会慢慢变成一座空殿。
第192章 提前
次日一早,李道长就收到了清耀夫人的信,看完后,他还是如往常般,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个馒头。随后有道友上门拜访,与他品茶论道,中午,他小睡了一觉,下午又有道友上门找他手谈,他同样奉陪。傍晚,他吃了两碗粳米饭,一条清蒸鱼,一碗白菜豆腐汤,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天黑后,他才将他四个弟子叫了过来,吩咐他们联系天下无香和南疆人。
云宫看了眼自己被包裹得结结实实的手腕,暗暗咬了咬牙后,就问:“柳璇玑和安先生当真受了重伤?”
李道长道:“那两人肯定都是被伤到了,至于是不是如我们所愿,伤得及重,甚至伤到了根本,却不好定论。总归无论如何,她们两位都受了伤,此事于我等而言,都是不容错失的机会。更何况,安先生如今已被种了香蛊,这就等于被司徒镜抓住了命脉,从现在算起,一个月后就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你们好好准备。”
云宫听了后,深呼吸了一下,目中露出一丝狠意。
接着李道长细细交待了他们一番,随后便让他们出去了,却单将云宫留下。
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后,云宫才开口:“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道长抬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手恢复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云宫的脸色遂闪过一丝阴霾,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这几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默了默后,云宫才道:“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大夫说,再过十天就能把夹板卸了。”
李道长点点头:“幸亏你身体底子好,不过也要好好注意,不可逞强,别日后留下病根,为师不好向你祖父交代。”
云宫:“师父放心,我晓得轻重。”
李道长却忽然抬眼,看着他问:“你真的晓得轻重?”
云宫微怔,觉得师父似一下子将他看穿了。
李道长闭上眼,叹一声:“此事你受了委屈,吃了大亏,为师都替你记着,日后定会让你将这一切都找回来,届时,将整个天璇殿交到你手里也不无不可,只是眼下,你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这盘棋。”
云宫顿了一下才开口:“师父多虑了。”
李道长睁开眼:“你听说柳璇玑确实受了重伤,是不是就已经坐不住了,开始动心思了,要私下找天璇殿的麻烦?”
云宫迟疑了一下才道:“既然柳璇玑要养伤,这段时间就不可能再出面,长安城里有五六家天璇殿的香堂,我让人去那里走一圈,也算是试一试她,师父以为如何?”
李道长摇头:“莫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收起这些念头,会误了大事,你想出气,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出。”
云宫不解:“这怎么会误事?柳璇玑只要不出面,咱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李道长道:“长香殿千年根基,你以为除了大香师,就没有别的力量了?刑院和行会,还有官府衙门,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我们?为何这段时间,为师什么也不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云宫低声道:“咱们的人也不少,而且您说的那些地方,里面也有咱们的人。”
李道长反问:“那我们这边,是不是也有他们的人在?”
云宫顿住,一时无话了。
李道长叹了口气:“为师知道你急于报仇,不过再怎么急,也要等一个月后,待事情尘埃落定了,再任你动手。眼下,你只要带人去那些香堂,无论是刑院还是官府,就有理由将你拿下,你想过这个结果没有?”
看着李道长认真的眼神和神态,云宫沉默了好一会,才终是不甘地吐了口气,然后道:“师父教训得是,确实是弟子太急了,弟子一定谨遵师父的吩咐,绝不会让此事坏在弟子手里。”
李道长又打量了他一会,才轻轻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记得,来日方长。”
“是。”
李道长这才吩咐他:“香殿那边你不用盯着,这段时间,你把人都安排到鸽子楼那边,要摸清楚他们的任何一点动静。眼下我更担心的,是那个叫白焰的男人,此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啊。”
云宫道:“弟子亦是一直不敢确定,这位镇香使,究竟是当年的白广寒大香师,还是景府里的那位景炎公子?”
白广寒大香师和景炎公子是孪生兄弟,据他们了解,这两兄弟,一位有香境能力,一位没有香境能力。
镇香使究竟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位,成为了这次事件里最大的变数。
李道长思忖了一会,也得不出答案,只能再次交待:“盯紧他,但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万一真有冲突,你让南疆人协助你。”
“师父说的是,上次玉瑶郡主留下来的那些南疆人?”
“没错,也该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
川连收到李道长的密信,看完后,就将川乌和川谷都叫了过来:“一会你们去长香殿送战帖,日子定了,腊月三十。”
川乌和川谷对看了一眼,随后川乌开口:“不是要等明年春吗?”
川连却没有解释,只是吩咐:“等不到明年了,你们现在就去,记得从长香殿回来时,去谢府请谢先生过来一趟。”
“是。”见川连明显不想多说,两人应声后,就轻轻退了出去。
川谷同川乌并肩行了一段路后,转过脸,低声道:“长香殿的几位大香师都被我们一个一个击破,这事也一直进展得很顺利,原本咱们不用太着急的,但三掌柜却忽然将挑战的时间提前。你说,是不是因为,腊月三十那天,就是那位安先生最虚弱的时候?”
川谷瞥了他一眼:“这种事你少琢磨。”
大香师被种了香蛊后,精神状况会受香蛊的影响,最初时,感觉会越来越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精神会一点一点萎靡,最后彻底崩溃。此事他们多少是知道一点的,但具体的,他们知道的不多,大祭司也不可能都跟他们说,更不允许他们私下打听。
川乌斜着眼睛笑了笑:“眼下那位安先生,怕是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吧,很快她就会知道,从一开始,咱们大祭司就已经将她握在了手里!”
第193章 探望
自谢蓝河接手安岚,以香境饲养香蛊替景孝清毒至今,也过去七天了。景孝一日比一日好转,昨天起,他就已经可以下床行走。算算时间,再过八天,他身上的余毒便能清理干净。
景明越来越宽心的同时,也越来越担心,因为他隐约知道,安先生和天下无香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压不住了。此事最终究竟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眼下景府大房和三房,已有不少人和天下无香及道门的人暗中眉目传情,还有一部分人跑到他这边与他亲近,他心知肚明,这些忽然过来套近乎套交情的,要么是为打探消息,要么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总归这段时间,景府里里外外,跳出不少魑魅魍魉,各怀心思,花样百出。
幸好有镇香使在,安先生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白园,故府里那些有异心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这等情况下,景孝又出了事,光凭他一人,不可能稳得住。
只是即便如此,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心头的不安还是在一点一点增加。而落在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景孝清毒的这最后八天,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今日,谢蓝河和川连从景孝的房间里出来后,他没有马上进去看景孝,而是上前请谢蓝河和川连去厅里用茶。川连看出景明主要是想请谢蓝河,而她最近也没太多空闲时间,便冷淡地拒绝了,又递给谢蓝河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后,才告辞。
谢蓝河发现今日一直没看到白焰的身影,往常,只要他过来,白焰就一定会在这里守着。他看不透那个男人,也摸不清对方的深浅,又不愿落入安岚的圈套,所以无论他心里有多想杀白焰,也没有在这种时候跟白焰起正式冲突。
谢蓝河扫视了一圈这院子后,问:“今日怎么不见镇香使?”
景明便道:“安先生回长香殿了,由镇香使护送。”
谢蓝河微讶:“回香殿了?”
“是。”
“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是今早,谢先生来之前…约半个时辰那样。”
“为什么突然回去?”
“安先生也没说。”
谢蓝河想了一会,便转身往外走,景明只得跟上,想再留他一会,问问景孝的具体情况。谢蓝河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景四爷应当清楚,谢某并非大夫,贵公子的情况,我想安先生会比我更清楚。”
景明是一片慈父心,听闻此言,眼里即露出担忧,却又不得不隐忍着,嘴里轻轻叹一声。谢蓝河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蓝七娘,心里一顿,脚步不由放缓了几分,又道了一句:“贵公子如今既然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安先生也回了长香殿,依我看应当就是没什么大碍了,以后好好养着就是。”
景明忙躬身作揖:“只是接下来还有八天,需要谢先生和川连姑娘,还请谢先生千万记得,景某在此谢过了!”
谢蓝河受了他一拜,淡淡道:“景四爷放心,我既答应了接手此事,就不会只做一半留一半的道理。关键是川连那边,如果她失约,那么没了香蛊,单是我过来,也无济于事。”
景明在此作揖:“在下晓得,多谢谢先生提醒。”
谢蓝河出了景府后,又问一句:“安先生当真没有与你说,为什么忽然回香殿?”
景明摇头:“在下也是今早才知晓安先生要回香殿的,安先生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谢蓝河想了想,略一颔首,便转身上了马车。
是香蛊的影响越来越严重的关系,她需要回香殿闭关?
川连是不是早就知道安先生今早回了长香殿?所以她刚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直接走了。
大香师被种了香蛊后…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精气神当真会被香蛊一点一点,吞噬干净,最终身亡吗?
谢蓝河忽感觉身上冒出一丝寒意,他放在膝盖上的两手不由握紧。
他也该回香殿看看了,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上次安岚送来的那包香灰,作用越来越小了,母亲看起来又不行了。而安岚一直没给他解释,那包香灰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毒还是药?
谢蓝河打算回府看一眼蓝七娘,然后就回香殿。
只是当他走到蓝七年的房门口时,忽然就顿住,房间里有人,里面添里一缕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撩袍走进去,掀开帘子一看,果然,安岚就坐在蓝七娘的床头前。
蓝七娘此时已经睡下了,神情很是安详,眉眼舒展,似乎正在做好梦。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安岚坐在那里,看到他进来后,也不意外。谢蓝河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目光从蓝七娘脸上移开后,就落到安岚脸上,目光微沉:“安先生这是何意?”
安岚站起身:“令堂刚刚睡下,别吵着她,我们出去外面说吧。”
谢蓝河让她先出去后,走到床边再仔细看了看蓝七娘,随后他看到蓝七娘的枕边放了一个新的小香包。他拿起来,打开移开,还是跟那天一样的香灰,不过味道重了几分。
谢蓝河沉默的将香包放回原处,又替蓝七娘掖了掖被子,然后才转身出去,将安岚请到旁边的花厅。
“我听说安先生要回香殿了,怎么却转到我这边来?”
安岚道:“主要是找你,顺便替你看一看令堂。”她说着就轻轻叹了口气。
谢蓝河放在桌上的手握紧:“安先生因何叹气?”
安岚看了他一眼,才道:“其实你心里一直就很清楚,令堂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谢蓝河脸色微白,眼神却冷下去三分。
安岚道:“让你失望了,令堂我也无能为力,那些香灰,不过是我近日有了些许新的感悟,调配出来的东西,其作用,也不过是稍微减轻一下令堂的痛苦。”
谢蓝河开口:“你既然能减轻她的痛苦,应当就能救她!”
安岚摇头,有些怜悯地看着谢蓝河。
谢蓝河却不想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一下站起身:“你完全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些。”
安岚也站起身:“我既是来找你,便抱着诚意来的,自然不会骗你。”
谢蓝河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微冷:“既然安先生救不了我母亲,那我怕是也要让安先生失望了。”
第194章 交涉
谢蓝河语气不善,安岚面上却无异样,她走到挂在花厅西面墙上的一副《寒山图》前,一边赏画,一边道:“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进长香殿,是什么时候?”
谢蓝河面色本是有些阴沉,眼里含着薄怒,却听到这句话后,不由一怔。他慢慢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隐约露出些许惘然。
如风吹叶动般自然,脑海里忽的就闪过许多旧日时光。
其实,那也不过是八年前的事罢了,并没有多远,可为何,如今回想,却宛若已隔了一世。
八年前的谢蓝河,只是个刚被接回谢府的外室子。虽是回了谢府,但谢府规矩大,他母亲身份低微,护不住他,而他人小力薄,也成不了他母亲的倚仗。母子俩在谢府受的屈辱,比他们在外面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八年前的安岚,也还只是大雁山下,源香院内一个小小的香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偏偏因容貌逐渐出落,被香院掌事觊觎,同时还被香院的香使嫉恨,风霜刀剑严相逼。当时的她,要么跪着活,像狗一样,要么过得比狗还不如,然后死去。
他们俩的身世都不好,但他们俩又都很幸运,他们都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大香师,并被看中,大香师给他们指了一条通向长香殿,彻底改变命运的路。
那条通天之路上,他和她曾携手走过一程,他们都曾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初遇时,他和她都有着同样的窘迫,对命运抱有同样的不甘和愤怒,对未来也抱有同样的期待和恐惧。有时候他们像是在照镜子,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孤勇,同时还一样懂得隐忍。所以他们彼此惺惺相惜,那段共同成长的年少时光,他帮过她,她亦帮过他。他们都希望,他们之间的这份心照不宣,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能一直如初。
他曾说过,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他和她成为敌人。
可如今,谁还记得年少时的那份初心?
而即便记得,谁又能抵得过这世事的变迁,人事的繁杂。
良久,谢蓝河才开口,声音有些干哑:“你们不该杀了谢云大香师!”
谢云是他的伯父,是开阳殿上一任大香师。让他回到谢府,又让他进入长香殿,并将大香师之位传给他的人,是谢云。谢云大香师对他恩同再造,他不能受了这份天大的恩情后,对谢云大香师的死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谢府的人,谢云大香师的后人,一直在看着他呢。六年了,他已经坐稳了开阳殿大香师之位,怎么也该给出一个交代了。
“长香殿的权力之争,如今你又不是不明白,当年我和广寒先生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了我们。而且那个时候,我和广寒先生都身处漩涡,要么战,要么死,我们别无选择。”安岚看着那幅画,淡淡道,“不过你将谢云先生的仇记到我头上,我也不冤,反之,能在谢云先生的生命里留下一笔,是我的荣幸。”
谢蓝河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心绪无比复杂,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报仇。他知道安岚当初是被动卷入那个漩涡的,换做是他,他也别无选择,所以…他说不上恨。而对广寒先生,或者说是镇香使白焰,那才是杀死谢云的真正凶手。故他对白广寒有恨意,但若细探他内心,他对那个男人,也不仅仅是恨,除了恨,可能还有些敬佩,有些尊敬,以及一丝道不明的,他不愿承认的惧意。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不仅活着,并且还回来了!
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还敢回来!
如果白焰没有出现在长香殿,他眼下也不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当年两位大香师斗香境,无人清楚当时内情,只知事后谢云大香师陨落,广寒先生也跟着消失,这等结果,算是宣告上一代的恩怨落下帷幕。过后,他登上开阳殿大香师之位,对于天枢殿的新任大香师安岚,他只需割断旧日情义,不再与之交往,便算是给这份恩怨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为了谢府的利益,即便是谢云的后人,也不敢再就此事置喙,而他,内心也能得以安定。
可是,这一切平衡,却因白焰的出现,被打破了。
如此困境,唯杀了白焰,才可破!
…
“我提当年之事,以及如今送令堂几个香包,并不是为和你化解这份仇怨。”安岚说到这,就转过身,看着谢蓝河道,“当然,也不是想让你帮我对付南疆或是道门的人,你无需改变你的立场。”
谢云收回思绪,沉默而冷淡地看着安岚。
安岚走回到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后,眼睛落在茶盏上,语气轻轻:“令堂的情况你心里清楚,至于种蛊续命,你心里…怕是也一直都存有疑虑,不是能不能续命,而是续命成功后,人还是那个人吗?”
谢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针见血:“安先生也被种了香蛊,安先生还是那个安先生吗?”
安岚放下茶杯,抬起眼:“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一定会是。”
谢蓝河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道:“送客。”
“令堂和我的情况不一样,你若不愿承认这一点,我多说无益。”安岚站起身,“不过,我之愚见,谢先生在做决定之前,应该问一问令堂的意思。”
谢蓝河冷漠地转过脸,看着窗外,待安岚走出花厅时,他才道:“安先生还没说,今日此行的目的。”
安岚停下,似这才想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因他站在屋内的阴影里,她只看得到一个虚影,于是顿了顿,才开口:“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天下无香那边无论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谢蓝河一怔,一时分不清安岚是已经打消了说服他的想法,随口讽刺他一句,还是今日她真的就是带这句话来的,若是真的,却是为何?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想再问,可安岚已经走远了。
…
中午,天下无香和道门的人都听说安大香师回了天枢殿,可是下午,他们又收到消息,虽天枢殿的人对外宣称安先生在殿内闭关,不见任何人,但其实安先生人根本就没在香殿。
第195章 初心
天入夜后,蓝七娘醒了,谢蓝河赶紧过来。
蓝七娘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感觉得精神好多了,还吃了一小碗粥,这会儿正靠在床上休息,并让谢蓝河坐道她跟前:“安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就走了。”谢蓝河面上带着笑,“娘觉得好些了?听说你今日跟安先生聊了好一会。”
蓝七娘微微点头:“是聊了一会,安先生年纪不大,却是个难得聪明又通透的女人。”
谢蓝河笑了笑:“娘都跟她聊什么了?”
“就是随口问了问香殿的事,安先生也没跟我端架子,顺着我说了几句,还安慰我,叫我别多想,说香殿的事有你操心呢。”蓝七娘说着就看了谢蓝河一眼,“蓝河,娘问你,你是不是真打算对镇香使动手?”
这些年,蓝七娘虽身在谢府,但对香殿的事,多多少少总知道一些,有时候谢蓝河也会特意下来听听她的意见。和清耀夫人比的话,蓝七娘的智慧和眼光并不逊于清耀夫人,只是她命不好,即便谢蓝河坐上了大香师的位置,谢蓝河也不能让他父亲将正妻休了,将蓝七娘扶正。即便谢蓝河敢提出这种要求,蓝七娘也绝不敢答应。
这天下,不是每个人都能与世为敌。
谢蓝河沉默了一会,才道:“谁也不敢肯定镇香使真的失去香境能力了,他毕竟是广寒先生…不管他是抱着什么目的回来的,如今是最好的机会,若是等天下无香这件事过去,我想再动他,怕是更不易。”
蓝七娘却摇头:“你若真想杀他,就不该帮天下无香那些人。”
谢蓝河不想蓝七娘再为这等事伤神,正要开口把这个话题带过去,蓝七娘却按了按他的手,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白焰确实已经失去了一切,包括以往的记忆,这等情况下,他凭什么还敢回来?即便安先生不会对他不利,难道他就不怕开阳殿和摇光殿的人,不怕当年被他清理出长香殿的那几个大家族?除了我们谢家,还有李家,还有百里氏,都在虎视眈眈呢。”
谢蓝河见蓝七娘执意要说这些事,只得顺着她道:“就是天枢殿的人,也都暗暗猜测,他回来是为了夺回安先生的位置,只是安先生至始至终都坚定地支持他,按说安先生不是冲动之人,所以…如此倒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目的了。”
蓝七娘歇了一口气后,才又慢慢接着道:“安先生有安先生的考量,只是娘觉得,这位镇香使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说不准他真正倚仗的,就是天下无香的这场阴谋。若真如此的话,你眼下帮了天下无香,可就等于是帮了镇香使白焰。”
谢蓝河顿了顿,才道:“您的意思是,眼下的局面,其实是安先生和镇香使白焰之间的一场博弈?”
蓝七娘道:“听说天下无香这些事,都是镇香使进了香殿后,才给闹出来的。”
谢蓝河没有说话,这等想法,不说是他,就是天枢殿里的那些人,怕是都暗暗藏在心里。
蓝七娘又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对谢府和开阳殿来说,天枢殿由安先生坐着,可比落到镇香使手里好啊。这几年,安先生并没有要对付谢家和开阳殿的意思,但若天枢殿落到了镇香使手里,那到时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可就是开阳殿和谢家。”
谢蓝河依旧沉默,只是眼睑微垂,眉头皱了皱。
蓝七娘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轻声道:“娘并非是觉得你能力不如他,只是若比狠心比手段,你如今确实还要逊他一筹。”
谢蓝河抬起眼,面色平静:“若是广寒先生,孩儿确实还比不上。”
蓝七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大香师的香境能力那些事娘不懂,不过论狠心,你是真不如他。”她说到这,就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你想想,如果我们猜的是真的,那么连安先生他都能对付,都能这般算计,这个男人得是多狠的心啊!”
谢蓝河顿了顿,唇边又露出一抹浅笑,替蓝七娘掖了掖被子:“好了娘,您就别想这些事了,伤神,你说的话儿子都记下了,会处理好的。”
蓝七娘却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娘活到这个岁数,这几年也都享到了福。你进了开阳殿后,这满府上下,哪个不是敬着我的,就是老太太跟我说话也都是陪着小心。蓝河,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娘很满足了,娘不愿临到头了,反倒成了你的拖累。”
“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拖累!”谢蓝河声音有些哽咽,“是儿子不孝,这些年一直就没能照顾好您!”
蓝七娘摇了摇头:“你心不够狠,偏又重情重义,坐那个位置不容易。咱不说香殿,也不说外头的人,就说这谢府,心怀鬼胎的人什么时候少了。只要他们看出你有半点的软弱,他们立马会想尽办法借此掌控你,让你听他们的话,为他们办事,你难道不明白。”
谢蓝河没有说话,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他也是因此才明白,这几年,安先生为什么会对景府的态度若即若离。这分寸,其实并不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