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听后却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才道:“园子里竟有这东西,还爬到那亭子里去了!”她说着就看了董姨娘一眼。

董姨娘也有些意外,想了想便道:“如今虽是初秋了,但那园中花草依旧很很繁茂,有这东西倒也不奇怪。只是眼下不知除了姑娘遇到的外,别处还有没有了,我一会就叫家丁们仔细找找,再去拿些驱蛇粉来各处洒一洒,免得万一从哪忽然冒了出来,咬伤了人就不好了。”

金氏依旧微皱着眉,心里留了意,却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让董姨娘马上去办。

既然事已说清,金氏便朝千瑶道了一句:“行了,你下去吧。”她说完,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姑娘那你就先别过去伺候了,明日若身子无碍的话,就去洗衣房领一个月的活。”

此话一出,千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红绸却是听明白了,太太这是罚千瑶做一个月的粗活呢。她遂看了千瑶一眼,只见千瑶此时是一脸呆相,还以为她是接受不了,便忙走过去笑着提醒道:“还不快起来谢过太太。”

金氏却摆了摆手:“算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昊哥儿说说话。哦,还有,一会你去让吕嬷嬷过来。”

“是。”红绸应声,就将千瑶拉了起来,往外推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千瑶”才反应过来金氏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刚要回身,却被红绸瞧出了倪端,忙将她一把拉到外头开口斥道:“我知道姑娘这事你是有些委屈了,可是就凭你刚刚冲撞了太太那事,就是将你拉出去打几十大板都不算重的。眼下只让你去领一个月的粗活,已是太太额外开恩了,再说太太向来是赏罚分明,没得要为你破了例。总归没让你丢了差事就行,别想什么糊涂事。万一惹得太太不高兴了,真让你丢了差事,到时看你往哪哭去!”

第七章 心 事

 好容易将千瑶劝走后,红绸不免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当年千瑶刚进任府的时候,她也是才进金氏的院里当差,所以容易跟新进来的人靠近。虽后来千瑶被分到了静月轩,但两人平日里头也都有来往,到底是有几分情分在。千瑶出了这档子事,她难免会跟着担心,如今见太太只罚了千瑶一个月的粗活,总算是松了口气。

故而刚刚瞧着千瑶面上还有不满之色,自是紧着说了她两句。可千瑶走后,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可怜,心想一会得闲的时候,还是过去看看,好好安慰安慰她。打算好后,就暂且将千瑶的事搁下,先找吕嬷嬷去了。

得了金氏的认可,董姨娘处理事情很是利落。一个时辰不到,就领着家丁将这府里各处巡逻了一遍,同时洒了驱蛇粉。另外还将剩下的驱蛇粉分了几小分,亲自送到各个房里,并叮嘱大家都要记得在房子周围洒一些,还细细交待了用量等等。

走了大半个任府,最后只剩下柳姨娘和她闺女这两处了,董姨娘往柳姨娘那处看了一眼,心里冷笑一声,便让身边的仆妇将那包驱蛇粉送过去,然后自己拿着东西进了她闺女的房间。

“刚刚怎么没去大姑娘那看看,我的好姑娘,你就是装病也别挑这个时候装啊,真当太太心里不清楚的么!”一进屋,就见自个闺女正拿着几支珠花,对着镜子,比着头发,左瞧瞧,右看看的,董姨娘便有些生气地道了一句。

任婉欣从镜子里看了她母亲一眼,抿着唇笑了笑,然后转回身道:“姨娘生什么气,反正去瞧她的人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再说我昨儿不也去看过了吗,而且早上那会我确实是身子不适,总归太太也不会拿我的事来怪你。”

“谁知心里是不是记着呢!”董姨娘气闷了一句,然后又放软了声音道:“姑娘就是不为我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才是,惹了太太的厌,能有你什么好处!你就是不喜欢大姑娘,也别处处都表现出来,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好了,姨娘别生气了,我等一下就过去瞧瞧。”任婉欣说着就将手里的珠花搁到妆匣里,然后一边喊丫鬟给沏上茶来,一边走到董姨娘跟前,拉着她的胳膊走到椅子那坐下,就接着问道:“其实我刚刚是该过去看一眼的,听说大姐失忆了,到底是真是假,姨娘快跟我说说。”

“瞧着那样确实不假,太太问什么,她都答不出来,连自个叫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一问三不知!”董姨娘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道:“你说这也真是奇了,也没听说谁落了水,就把以前的事给忘光光了的,就连千瑶那丫头,瞅着也有些不对劲呢。”

“连名字都忘了,那是不是所有的人,她都不认得了?”任婉欣只对任婉华感兴趣,一听董姨娘这般说,就马上接着往下问,面上还带着许些惊奇和兴奋。

“可不是,连自个名字都给忘了,还能记得什么。”

“不会是变傻了吧。”任婉欣又追加了一句。

董姨娘吓一跳,忙道:“我的好姑娘,小心隔墙有耳,太太正为这事心烦着呢。刚刚才说你来着,怎这会就忘了,口没遮拦,别到时又让那姓柳的抓着了话头,告到太太那,少不得又添一事!”

任婉欣却撇了撇嘴,混不在乎地道:“我在自个屋说话,姨娘怕什么,而且还有丫头在外头守着呢,能有谁巴巴过来偷听的。”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辩这个,总之你记得我的话就是。”董姨娘说着就有些生气地转开脸。

任婉欣一瞧董姨娘是真的生气了,便拉了拉董姨娘的袖子,撒娇了两句:“好了,我注意着就是了,姨娘何必跟我生这个气。”

董姨娘叹了口气,回过脸:“你啊,就是这个性子,到底她是太太的肚子里出来的,而且她那性子向来就跋扈。你老想跟她对着干,哪能讨得了好,我让你多去讨太太的欢心,你偏听不进去,如今你也十四了,还能在这府里呆几年。再说太太去年就帮你说了门亲,我瞧着也算过得去,只是你不是嫡女,嫁妆本来就薄,再不想想法子,到时你去了夫家那边,可不被人看轻了!”

“我才不稀罕那门亲,姨娘,我是见过那个人的,竟是个麻子脸!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在衙门混个差事罢了,还没功名在身,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说那门亲还好,一说她心里更是生气,恨不能马上去退了这门亲。

“你知道什么,那许公子眼下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他家里的关系可大着呢。我是早打听过了,用不了几年,那许公子就会有个正经官位,到时你可就是官夫人了。再说那许家的家底殷实着呢,你过去后准吃不了亏,如今只要想办法让太太多给你准备些嫁妆,以后你在他们家,腰杆子才能挺得起来!”董姨娘说到这,瞧着她闺女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明显就是没听进去,她只得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接着道:“至于长相嘛,你年纪还小,到底不懂事。男人么,若生得太好了,反是个祸害。”

“那宋家的三公子就是个祸害了,若是这般,太太怎么不赶紧给大姐退了这门亲!”任婉欣又撇了撇嘴,赌气地道了一句。从小到大,无论是吃是穿是住,还是身边使唤的丫鬟,她哪一件都比不上任婉华,就连婚姻大事,也是比任婉华差了不只一点半点,叫她如何甘心!嫡庶嫡庶,她输就输在这嫡庶二字上!

董姨娘一听自个闺女这酸溜溜的话,忙抬眼看了任婉欣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异样,才放了心,然后就冷笑一声:“那宋家可不是好待的,家大业大,人口又多,光瞧那宋夫人,就不是个好对付的。我看啊,照大姑娘那脾性,过去了,准会有一番苦头吃,你且瞧着吧。”

任婉欣却是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当是董姨娘说来哄她的,心里更是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心事藏着,心中暗恨。

“千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渡过这一天的,直到夜幕降临,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都还在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明天醒来,她会回到自个的床上;希望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第八章 影 射


黑暗像一只张开嘴巴,露出獠牙的巨兽,从后面追着她,要将她一口吞噬!她拼命地往前跑,却总有一股力量在后面拉着她,拽着她,逼着她面对这青面獠牙,不堪忍受的现实!她奋力地挣脱,艰难的往前挪,但没一会就感到精疲力竭,连多走一步都觉得困难,可是情形这么紧迫,她不跑不行…

然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巨兽不见了,眼前的景色忽然变成一处洒满阳光的庭院。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其中,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怎么这般熟悉,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什么时候到了这的?才一想,就瞧见翡翠和珍珠拿着她的衣服从房间出来,还笑着对她道:“姑娘,这衣服我先拿去洗了。”说完,她们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愣了一愣,转头,又瞧见不远处还有两个小丫头在扫着院中的落叶,正要走过去,吕嬷嬷却从一边走过来说道:“姑娘,亭子那新栽的杜鹃花都开了,怎么不过去看看。”

“嬷嬷…”她喃喃一声,终于回过神,遂有些急切地说道:“嬷嬷,你,你叫我什么?你能认得出我来!”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奶大的,哪能认不出来!”吕嬷嬷说着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听了这话,她差点没落下泪,原来她变成千瑶的事,真的是梦!真的是梦!

“哟哟,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些天做绣品做得累了,心里烦闷,要不今儿就别做了,去亭子那走走去,散散心啊。”吕嬷嬷慌忙安慰她,说着就左右瞧了瞧,见眼下就两小丫头在那扫地,便叫了一个过来跟着。

怀着满心的庆幸,有些迷迷糊糊地顺着院中的小道往后走去。途中果然看到一簇簇开得异常灿烂的杜鹃花,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花瓣上,霞光一照,瞬时发出五彩的绚光。她略一迟疑,小心伸出手,在那露珠上轻轻一触,只见那露珠在花瓣上颤了颤,遂破开,倏地一下就滑了下去,没入土中。她收回手,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心中顿时激动不已,是真的!这是真的!那果真是梦,是梦!她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这么对自己说,一边习惯性地就往静月亭那走了过去。

只是不想,她刚一进亭子,就发现竟还有别人在里面。

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袭水红织金挑绣束腰襦裙,倚着栏杆,背对着她。奇怪的是,那背影她看着总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愣了愣,就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吗。”那女子并未回头,只是笑了一句,声音里满满都是嘲弄之色。

她一惊,呆了许久,不觉大怒,又喝一声:“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何不自己上前看一看究竟。怎么,你不敢是吗,害怕面对这一切是吗,胆小鬼!”那女子说着就笑了起来,很是放肆地笑,笑得她恼羞成怒,一个疾步就冲上去,并伸出手,欲要抓那女子的肩膀将她转过来。

却不料那女子竟在那一瞬,忽然错开身,她抓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子往栏杆上撞了过去。而那栏杆,却在她碰到的那一瞬,忽然断开!

身子即时失去平衡,头一扎,就摔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翻滚,眼睛惊骇地盯着上面的人影,竟看到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且那脸上尽是嘲弄之色。她喉咙紧缩,喊不出声,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包围,团团缠死…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无数嘲弄讥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愤怒与恼羞压过了恐惧,堕入黑暗的那一瞬,她猛地就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闻自己粗沉急促的喘息声,原来是梦!

她在黑暗中怔愣好久,眼睛才适应黑暗,现实就像无情的鞭子,呼啸而来,打的她皮开肉绽。白日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撩开床帐,看着这狭小简陋的房间,眼泪倏地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这是千瑶的房间,此时她还在这里,就说明,她再不是任婉华。

不愿承认,不想承认,可是现实就是如此,由不得她愿与不愿。

在黑暗中呆呆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会,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她吓一跳,随即转了转眼睛,全身紧张地往这漆黑的房间左右看了看,可是什么东西也没发现。还以为是她听错了,但过一会,又听到那个声音!然这一次,她终于发现,那声音原是从自个肚子里传出来的!

这是…饿了?她呆了一呆,这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基本没吃过什么,就喝了点水。似乎有人给她送了饭过来,但她一直就没动,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被人给收走了。正想着,肚子紧跟着又叫了一下,她怔然回神,不由在小腹上摸了摸,心里却觉得有些奇。以前只听说过人肚子饿的时候,肚子会咕噜噜的叫,原来竟是真的!

原是想等明日再吃的,可那饥饿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胃部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灼烧感,手脚微颤,身上越发无力,甚至还有种坐立难安之感。脑子下意识地就想起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奶油松瓤卷酥,桂花蜜藕,胭脂鹅脯,酒酿清蒸鸭…食欲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嘴里瞬时分泌出唾液,下意识地咽了咽,遂更觉得饿了!

还以为再没心情吃东西了,原是没有饿到那份上。

饥饿,似乎容易让人变得单纯,面对饥饿,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填饱肚子,不管什么事,都得等填饱肚子后在说。

记得傍晚的时候,千月又给她送了一次饭,不知还在没在。这么一想,她马上就摸索地下了床,可是房里实在太黑了,她又找不到蜡烛和火折子都在哪。在桌面上胡乱摸了摸,没有摸到蜡烛,倒是摸到了一小盘点心,心中一喜,遂端过来闻了闻,原来是桂花糕。

有谁会想到,堂堂的任府大小姐,有一天,竟会在这简陋的下人房间内,在那夜深人静之时,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抓着糕点,不顾仪容,不顾吃相,忘了身份,忘了母亲的教导,只知狼吞虎咽!

昔日的一切,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这一盘糕点只有四块,很快就吃完了,又喝了点水,然而空了近两天的胃,哪能是这几块小糕点能填得饱的。东西一下肚,反将她的食欲勾得更加旺盛起来!千瑶是干活的身体,又是青春时期,食欲原就不错,加上又饿了两天,故而眼下这身体对食物的需求,自是比平日要大许多。

还想再吃点!脑子里有这个念头后,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迟疑了一会,她咬了咬唇,随即挪开脚步,走到门边,拉开,走了出去。

 

第九章 黎明之前


十六的晚上,却没有月亮,初秋时节,暗夜的空气异常湿重,抬起头,只见浓暗的夜幕上,只余几颗被云层遮掩的星辰,看起来那么遥远,寒亮。

盲目地出了静月轩,走了好一段路,她才回过神,猛地就停在原地,然后看着四周这似无止境的黑暗,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心想自己怎么就出来了?攥紧双手,定了定心神,然后拼命睁大了眼睛,却依旧只能看得到周围建筑的轮廓,余的都看不清。而又因这模糊不清的景象,使得原本对她来说极为熟悉的地方,一时竟变得陌生起来,还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身上忽的有些发寒,越看越觉得有些瘆得慌,到处都是乌漆麻黑的一片,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出来的。想返身回去,可回头一看,却发觉背后更加浓暗!而且忽然间,她分不清自己刚刚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中途似乎拐了几个弯,眼下瞧着这哪都是黑乎乎的,房子的轮廓看起来又那么相识,她一时间竟有些糊涂起来!

天啊,真可笑,她竟在自家后院迷了路!

眼下肚子饿,身上冷什么的,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站在那,依旧是手脚微颤,但食欲早就不见了,心中只是懊恼:刚刚出来的时候,至少该找个灯笼拿着,就是没有,她也不该独自一人这么出来;或者她刚刚就该去叫千月起来给她准备吃的,就算,就算让人看到自己因白天不吃东西,结果半夜饿得受不了起来有些丢脸。那也比现在这样,全身发抖地站在这儿,分不清东南西北来得好啊!

心里正又怕又悔的时候,忽然一阵夜风刮过,旁边的灌木丛遂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她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觉得心脏似要跳出来一般。可还不待她缓口气,又不知从哪冲出一只猫头鹰,突地发出一声怪叫,拍着翅膀,呼啦的一下就从她面前飞过!那一瞬,她还当是什么鬼怪朝自己冲过来,竟吓得失了声,脚一软,就摔到地上!

打从娘胎出来,她还从没这么狼狈过!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手按到冰冷且粗糙的石板上,手心传来灼热的刺痛,心里随即翻涌出难以抑制的委屈和恐惧。她好想放声大哭,或者大声尖叫,总之让别人发现她在这里,然后过来带她回去。

可是,脑中存留的一丝理智,将她这股冲动生生压了下去。心里的傲气,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她是任府的长女,自小在这府里长大,这是她的家,如今,她竟在自家后院被黑暗吓成这副模样!这简直是个耻辱!她什么时候也变成像任婉璐那样胆小,动不动就爱掉眼泪了!

就连发现自己变成千瑶的时候,她也没掉过一滴泪;白天在母亲那回话的时候,她也能挺直了腰背,不哭不闹,冷静且清楚地回答了问题。

而现在,不过是片正常的黑暗罢了,不过是只不成事的猫头鹰罢了,竟就将自己吓成这副样子!实在太可笑了,摔倒了也是活该!

她在心中自我批评与自我嘲笑着,这种自嘲给了她力量,让她一咬牙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挺直腰背,抬起下巴,心里对自己说:就是摔倒了,我也绝不像个可怜虫似的,认命地躺着等别人来拉!也绝不给别人嘲笑我的机会!现在,我要到厨房去,并让人马上给我准备一份热乎乎的饭菜,这里是我的家,我是任府的长女,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这!什么都别想阻止我前进!

我不是胆小鬼,就是变成千瑶,也不能将我打倒!总有办法扭转这件事的,只要慢慢想,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在这之前,我绝不自艾自怜,也绝不向人哭诉!就算真的想哭,那也得等这件事解决了再哭,但是现在,绝对不行!

像宣誓一般,她在心里斩钉截铁地这么对自己说着。

很多年以后,每当千瑶回忆起这个漆黑的夜晚,唇边都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那笑中,隐隐带着几分骄傲。

在那一片惊人的黑暗中,还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她,面对如洪水猛兽一般的命运时,没有倒下去,而是选择站起来!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就如那一片漆黑的暗夜般,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却没有被吓倒,仅凭着一股执拗之气,就一步一步地,继续走向前去。

或许她还未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她已抛却了之前的胆怯,勇敢地面对自己真的变成千瑶的事实。至于别的,比如现在的任婉华到底是谁,比如要怎么告诉母亲这件事,比如要怎么扭转目前的情况,她还都没有一个很好的计划。但是,她心里却不再似白天时那般慌乱无措了,无论前面有什么困难,她都有信心克服!

心中不慌后,千瑶很快就辨清方向,没一会就摸到厨房门口。可是到了这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天真了。任府的厨房,即便晚上有准备夜宵的习惯,但基本上都是在子时之前就熄了火,并锁上门。现在肯定是过了子时,她站在厨房门口,借着微弱的星光,瞧着挂着门上的那把大锁,真有些为难住。

可都走到这了,却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就回去,怎么甘心!记得厨房一直就有人看着的,是住在哪?千瑶站在门口稍思索一会,往左右看了看,厨房东面倒是有几间下人的房间,但她却不知哪一间才是住着看管钥匙的人。要是把人都叫醒,让大家都看到她巴巴过来找吃的,似乎有些丢脸,怎么办呢?

正左右为难时,忽然瞧见厨房东面那,其中一间房子的窗户亮了起来,随后又听到几声嘟囔的声响。她心中一喜,遂往那走了过去。

刚走到那门口,正好里面的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拉开门走了出来,于是两人便打了个照面。

“哟,是谁站在这吓人呢!”那人被唬了一跳,忙将拿在手里的油灯挡在身前。千瑶一瞧,原是王婆子,心里一笑,还真是遇对人了。王婆子是珍珠的姨妈,一年前珍珠曾在她跟前讨过情,她便在金氏跟前说了几句好话,所以这王婆子才领到了厨房买办的肥差。

“是我。”千瑶一笑,又走近了一步。

听见对方出了声,王婆子才稍稍放了心,然后将手里的油灯往前移了移,才发现竟是大姑娘房里的千瑶。她愣了愣,心里顿时犯起嘀咕来,这早更天的,天还黑着呢,她跑来做什么?只是琢磨归琢磨,面上却不忘露出个适当的笑,同时开口问道:“千瑶姑娘怎的这一大早就跑来这边?天还没亮呢!”虽说千瑶被罚一个月粗活的事,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但太太却未曾开口说要换了她的差事。到底还是大姑娘身边的体面丫鬟,而且又是跟她外甥女一块共事,不好轻易得罪了。

“哦,原来是早上了,是什么时辰了?”千瑶一听是早更天,怔了怔,便问了一句。然后又抬头瞧了瞧那天色,果真看到刚刚还是浓暗的天空,眼下东边的那一块,已变成墨蓝。难怪刚刚那么黑,原来是黎明之前。

王婆子一听千瑶问的这话,心里更是犯起嘀咕来。都听说大姑娘失忆了,这千瑶也是跟大姑娘一块落水的,脑子莫不是也有些受影响了吧?不然这一大早,天还乌漆麻黑的时候,就披头散发地跑到这来,偏还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啊!

“你看什么!”千瑶刚收回目光,就看见王婆子在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里既有探究,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她心里顿时生出许些厌恶,随即厉声喝了一句。

王婆子讪讪地收回目光,干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奇怪姑娘这一大早过来,头发也不梳,到底是有什么事?”


第十章 曙 光


厨房门打开后,没一会,里面就飘出诱人的香味,千瑶悄悄咽了咽口水,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她进了厨房并不急着坐下,而是先是踱着步子,在里头巡视一番,然后才拣了张干净的椅子,慢悠悠地坐了下去,大刺刺地盯着着王婆子的动作。

眼下外头的天还未亮,厨房内红艳艳的火苗不时从灶口那往外窜,映着王婆子那张胖呼呼的脸,显得油光满面,千瑶看了一眼,就撇开目光。瞧着火烧的够旺后,王婆子这才抬起那双略浮肿的眼睛,悄悄往千瑶这瞟了两眼,心里转了几转,面上一笑,就拿了个干净的缠枝莲花瓷碗,倒了碗刚刚煮好的豆浆,小心端到千瑶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先喝碗豆浆,小心烫,笼子里蒸的是玫瑰花糕和水晶饺子,马上就好。姑娘要的急,没法儿现做,不过也都是昨日才做的,蒸热以后味道一样。”

千瑶进了厨房,神经放松下来后,饥饿感就已经上来了。坐下歇了一会,胃里那空空的感觉更是明显,眼下正是需要喝一碗热热的豆浆暖暖胃。但她却没马上伸手接,而是先瞟了一眼那碗。王婆子会意,遂笑着道:“姑娘放心,这是前两天才添的新碗,刚洗好放在那小柜里。原是打算在中秋的时候再拿出来用,难得姑娘这一大早过来,就先给姑娘用一用也是无妨。”

千瑶点了点头,方才接了,轻轻啜了两口,抬眼,瞧着王婆子还在自个跟前立着,她便一立眉,不悦地道一句:“你不去看着炉火,干站在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