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上的“千瑶”看着这一幕,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就觉得胸口那的血气猛地一阵翻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让她一下子甩开了吕嬷嬷的掐制,猛地扑到金氏跟前,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还连哭带喊地说道:“娘,我,我才是华儿啊…”
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这还了得,再顾不上别的,大家伙赶紧都跟着冲了上去,死命将千瑶从金氏身上拉开。于是这劝的劝,骂的骂,拉的拉,扯的扯,掐的掐,乱哄哄的吵做一团,根本就没人听清嗓音有些干哑,又带着浓浓哭腔的千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而千瑶因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接着就受到这么大的震动,情绪极不稳定,体力早已不支。于是在这一番哭喊和拉扯中,她一时激动过度,遂晕了过去。
第四章 荒 唐
让千月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将晕过去的千瑶抬出去后,吕嬷嬷趁着空隙,走到翡翠身边低声问了一句:“我瞧瞧,肿了没?”翡翠稍稍拿开手,吕嬷嬷看了一眼,顿时就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道:“没良心的死丫头,怎的下这么重的手,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嬷嬷别生气了,太太心里正不快呢,我一会就去拿些冰来给翡翠姐姐敷一敷,没多久就能消肿的。”珍珠上前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氏那边。刚刚的那一番混乱,金氏身上的衣服差点没被千瑶给扯坏,眼下董姨娘和柳姨娘正在金氏跟前帮忙收拾,范姨娘照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任婉华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且面上的茫然之色正慢慢退去,两眼亦悄悄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
知道刚刚的话太太听进去了,吕嬷嬷忙就换上一脸笑,快步走到床边小心地问了一句:“姑娘刚刚没吓着吧?身上有没觉得哪不妥的?”
金氏已整好衣服,压住心头的火,又坐回绣墩上,拉着任婉华的手好生安慰了几句。然后便让她躺下好好休息,接着唤了这屋的丫鬟过来,严厉地嘱咐了几句,满屋的丫鬟具是忙不迭地点头应声。吕嬷嬷亦跟着道:“太太放心,有我看着,而且翡翠她们几个也都是知进退的,再没有谁敢像刚刚那般不知轻重,胡冲乱撞!”
金氏略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欲要走,守了这么长时间,她到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眼下华儿醒是醒了,但是这失忆的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亲友们说去。昨日过来的人本就不少,需紧着派人将华儿已经无碍的消息递过去,免得时间一久,万一传出什么话来就不好了。主要还是宋家那边,宋夫人必还会过来瞧一瞧的,而老爷得晚上才回来,她也得派人过去通知一声。
见金氏要走,躺在床上的任婉华终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她是怎么了?”
金氏闻言,就垂下脸柔声道:“她是你身边的丫鬟,你落水的时候就她在你身边。虽主要是那亭子的栏杆松动了,但这落水的事也有她失职的原因。刚刚估计是被吓坏了,怕受罚,才紧着求饶,你别在意,娘会处理的。”
任婉华怔怔地点了点头,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是紧张地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且说千月领着两小丫头将千瑶抬回房间后,因不知太太会如何发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时怨千瑶不该这般冲动,一时又悔自己刚刚不该扶她过去。
“千瑶姐姐不会快死了吧?”将千瑶放到床上后,其中一个小丫鬟瞧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说什么,不过是晕过去罢了,小心太太听着了说晦气,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乱糟糟的心情,瞪了那两小丫头一眼就将她们赶了出去。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没个底,今日出了这事,太太若能不罚就是万幸了,要想请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偏千瑶又是卖身进府,签的是死契,比不得这府里的家生子,有个病的痛的,也没有爹娘亲戚可依傍…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一时就掉了几滴同情泪。完后又瞧了千瑶一眼,见还未醒,心想大姑娘那头还乱着呢,她不能在这呆得久了。于是便擦了眼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你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竟在那当口冲撞太太,以后还想要好的就难了!”正说到这,躺在床上的千瑶忽然就轻咳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睁了眼。
“老天爷,可是醒了,我给你倒杯水去。”千月愣了一下,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才刚转身,就瞧见外头有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边的红绸,千月心里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问道:“姐姐怎么这会过来了?”
红绸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瑶一眼,见已睁眼,便问:“醒了?”
“是,才刚醒,姐姐就进来了。”千月怕千瑶又说出什么话来冲撞了红绸,忙就代她回答了。
红绸瞟了千月一眼,微叹了口气,就朝千瑶走近几步说道:“太太让我过来瞧瞧,要是醒了,就带你过去回话,大姑娘当时落水的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千月手里正拿着水,听了这话,瞧了千瑶一眼,迟疑了一下,就朝红绸小心地问道:“太太有没有说要罚…”
“没说这事呢。”红绸摇了摇头,然后又对千瑶道:“你也真是,平日里瞧着不是挺懂事的吗,怎么刚刚那么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忆的事让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没精力跟你计较,只是你也得做好准备…”
“失忆!?”千瑶那沙哑中夹杂几分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红绸的话。
红绸愣了愣,这才想起千瑶还不知道这事呢,便粗略地解释几句:“哦,姑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太太问她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没想姑娘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再一问,才发现姑娘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红绸说到这就叹了一声,然后转向千月,接着道:“你刚刚离开那会,大夫过来给姑娘瞧了后,说是因溺水,又高烧,还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个失忆的后遗症。”
“胡扯!”千瑶突地就嚷出两个字,只是那语气听着却是怪异之极,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么一般。
千月简直是被她吓得一惊一乍的,杯子里的水差点没给洒出去。红绸却只当她是在说那大夫,其实当时她听到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没深究千瑶的话,只是对她说道:“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过去跟太太说你还没醒,一会我再过来,只是你也别耽搁得太久了。”
红绸走后,千月一边将水递给千瑶,一边有些担心的问:“你觉得怎样,还能起来吗?”
千瑶僵硬地接过杯子,只是她握着杯子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连盛在杯子里的水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良久,千月才瞧着她咬着下颌,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脸都苍白成这样,哪能是没事,但她也不过是个丫鬟,除了能给几分同情外,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千月轻叹一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刚刚说胡扯,是什么意思?”
千瑶没理她,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水,然后就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怎么又变得这般古里古怪的了,千月满腹狐疑地接回杯子搁到桌上,本还想多问两句的,但又怕姑娘那边服侍的人手不够,再者要是让太太以为她趁机偷懒就更不好了。于是只得道两句关心的话,然后便出了屋,往任婉华那过去了。千月并不知道,她才一出去,千瑶就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然后蜷起身子,倒在床上。
只是这床,这被,这枕头,这床单被罩,还有帐上的香包,都很劣质,都不是她习惯用的东西,全都不是!这些东西,让她看到了一个黑暗的,可怕的远景!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蜷在那想了好久,她忽然就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必须,必须要把这事跟娘说去,娘那么疼她,一定会相信她的!只要她好好说,不再像刚刚那般冲动,娘一定会相信她的!这么一想,似乎就看到了希望,于是顶着头晕,马上下了床,扶着椅子坐到镜子前。只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后,倏地就感觉浑身发冷,拼命忍住要将这镜子摔碎的冲动,咬着牙,抖着手,开始梳理已经散乱的头发。
第五章 挣 扎
金氏出了静月轩,任婉华躺在软和的花梨木大床上,看着这烟霞红的蛟绡帐幔,瞧着那满屋的锦绣富贵林,再闻着那珐琅香炉里飘出来的安神香,没多会,她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
翡翠见千月和珍珠都在屋里候着,姑娘又睡下了,暂时没什么事,便寻了空,悄悄回了自个的房间,又叫了个小丫鬟去厨房给她拿些冰块来。而那小丫鬟才去没多会,吕嬷嬷就从走廊那找了过来。
“死丫头,这时候你不在姑娘那伺候着,紧着跑回来做什么。”吕嬷嬷刚一进翡翠的房间,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一句。
“姑娘不是睡下了吗,我不过是回来敷一敷脸,而且刚还不是您老人家说我这脸都肿得不像样了!”翡翠一边照着镜子,一边不满地道了一句。
“缺心眼,我那是说给太太听的,再说那死丫头当时连站都站不稳,手劲能有多重!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当自己是纸做的人儿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姑娘房里伺候去。眼下出了姑娘这档子事,千瑶又冲撞了太太,想必太太是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倚重她了,加上姑娘又失忆,自是不会记得以前的情分。眼下看来,千瑶手头的那些差事,太太多半会让别人接手。而如今这静月轩里头,就你和千月伺候姑娘的时日最长…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吕嬷嬷瞧着自己都说这么多了,翡翠却还不见动晃的样,心里着急,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往外拽了出去。
吕嬷嬷原是任婉华的奶娘,翡翠则是她亲闺女。在千瑶进静月轩的前一年,她就将翡翠给带进了静月轩,原是瞅准了那大丫鬟的位置的,却不料竟被后进来的千瑶给占了。因此这口气娘俩早就堵在心里,虽半年前翡翠也升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但是任婉华到底还是多看重千瑶一些,太太也是较信任千瑶。因此静月轩里好些油水足的差事,都是交由千瑶去办,所以这几年来,她们心里头的疙瘩是越结越深。
而如今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自是不能放过的。
吕嬷嬷将翡翠拉出屋后,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翡翠走了两步,瞧着千瑶的屋子,随即就扯了扯吕嬷嬷,然后低声问道:“要不要进去瞅一眼,刚刚也不知她是真晕过去还是装的。”
“这时候你理她做什么,没得沾了一身晦气!赶紧到姑娘的房间候着去!”吕嬷嬷说着就又数落了翡翠好一阵。
直到屋外的声音远去后,“千瑶”才重新拿起梳子,然后看着镜子里那一头乌亮的青丝。发质很好,乌黑且浓密,但是手抚上去才知道,没有她以前的柔软,连头发,都跟她的不一样!
不行,她现在不能想这些事,眼下得先把头发梳好,然后到娘那将事情说清楚,别的就留到以后再想。
然而真正动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没了丫鬟的帮忙,自己连梳个头发都有些力不从心!花了一刻多钟,才勉强梳了个像样的发髻,正好这会红绸又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没搭理红绸,只是将原插在发上那支次等的青玉簪子扔到桌上,又将眼前的镜子给扣了下去,然后才慢慢站起身,瞥了红绸一眼,就抬了抬下巴说道:“走吧。”
红绸有些怪异地看了千瑶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才一愣神间,千瑶就已越过她,自个往外走了出去,且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红绸回过神,忙跟了上去,只是当她走出门外,抬眼看到千瑶挺直了那削瘦的肩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背影时,她忽然觉得,此时的千瑶,就似在像谁宣战一般!那样的倔强且骄傲!
而这个时候,金氏那边,董姨娘正小心地一边给捧上茶,一边说道:“那静月亭原就在大姑娘的静月轩后面,且离得又近,府里的下人平日里都不会随便去那闲逛的。至于那几个巡夜的婆子,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太太也清楚,她们但凡能少走一步就不会多动一下,自是不会爬到那亭中去。而且我昨儿也都一个一个仔细盘问过了,都说这段时间因姑娘少过去了,她们就没到那上头去打扫,平日里也不曾见有谁上那亭里去的。”
“那这好好的栏杆,怎么就松动了?再说华儿向来爱干净,既然有段时间没人打扫,那栏杆上准是沾了好些尘土污垢,华儿不可能会紧着往那靠。”金氏听完董姨娘的话,随即就冷着脸道了一句。
董姨娘忙陪笑地说道:“太太别生气,其实这说来,那静月亭平日里除了大姑娘时不时过去坐一会外,就君哥儿偶尔会上去玩耍一番,我记得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君哥儿还跟几个小厮在那放过纸鸢呢,也不知那会那栏杆可是已经松动了。”董姨娘说到这,就看了金氏一眼,只见金氏一脸沉吟的表情,她便抿着嘴,悄悄扬了扬嘴角。
君哥儿是柳姨娘的儿子,原先这帮忙太太管家的事,是由柳姨娘包揽的。后来似乎是因为不得人心,又办错了几件差事,太太便让她换了柳姨娘的位。所以柳姨娘没少因这事记恨她的,总当是她抢了自个的财路,故而平日里不知打了多少坏心眼,连带着她的闺女也吃了几次闷亏,她可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董姨娘只是顿了顿,便又接着开口道:“一会千瑶就过来了,太太当面好好问问便知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况,到底那当时就她一个在大姑娘身边呢。或者一会也叫君哥儿身边的那两小厮过来问问,看他们记没记得上个月,他们到那亭子里玩耍的时候,那栏杆可是已经松动了。”
金氏沉默地拨着茶盖,端庄的面容上依旧是沉思的表情,没一会,外头的丫鬟就进来说千瑶到了。金氏抬眼,道了句让她进来,然后就将手中的茶盏往旁一递,董姨娘马上伸手接了,轻轻搁到茶几上,再往后退一步,站在金氏身后,一同往门口那看了过去。
“千瑶”是跟红绸一块进来的,一路上她都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跟金氏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可是这一琢磨,她才发觉,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醒来,她就变成了千瑶!若说她才是任婉华,那眼下正待在她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的那个人,又是谁!?而她,又以什么理由来让人相信自己就是任婉华?再说千瑶原是她的贴身丫鬟,又向来得她看重,她该知道的事,有哪件是千瑶不知道的?就连平日里她过来金氏这边说话的时候,千瑶也多半是陪在一旁。
重要的是,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荒谬,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越想心里越乱,刚刚才建立起的信心,因这一路的琢磨,不知不觉就去了一半。待她进了金氏的房间,瞧见正朝她看过来,且面上明显带着不豫之色的金氏时,她那原本就很乱的心,更是没了底气。可是,眼前的人,到底是自小就视她如珍宝的娘亲,所以一见着金氏,她心里不觉就生出了满腹委屈。唇还未张,话还未说,眼圈就先红了,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只是金氏哪会知道,眼下站在她面前的,才是她真正的亲闺女。这会她正为那躺在床上的爱女忧虑心烦着呢,而千瑶不但在这件事上失了职,刚刚还搅乱了她的心情。所以这会一瞧千瑶在她面前垂泪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待见,故而面上的神色愈加不豫了。
红绸是个会看眼色的,瞧着这样,忙就走到千瑶旁边拉了拉她道:“太太还没问你话呢,哭什么,还不赶紧把眼泪擦了行礼,平日里学的规矩都哪去了!”
此时屋里除了金氏和董姨娘外,还有好些个丫鬟在里头,因金氏没开口,于是大家就这么干巴巴地瞧着,那眼光里有同情,有疑惑,有嘲弄,也有幸灾乐祸。
任婉华,或者说已经变成千瑶的任婉华,在她那十几年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在众人面前,像只丧家狗一般低头垂泪的时候,而且同时还要接受着这么多不善的目光。
刚刚在静月轩那,她已经很丢面子了,或许眼下大家正等着看她会再出什么丑呢。一想到这,她就感觉心里腾地烧起一把火,绝不能让她们如意了!因自尊心受到的伤害,瞬时让她将心里的委屈给生生压了下去。
很多事情,在还没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无法面对。但是,当真正逼到自己跟前时,才发现,人,其实没什么事是不能承受的。
抬手擦干了眼泪,咬着牙,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跪下啊!”见千瑶只是微屈了屈身,行了个日常的晚辈礼,红绸心里直骂这丫头怎么整个变傻了,刚刚还觉得她有些不一样呢,原是自己看走了眼。
被红绸斥了这一句,她顿时愣了一愣,抬眼,看着眼前的金氏。这是她的娘亲,跪一跪她娘亲算不上什么委屈,以前撒娇、讨好的时候也没少跪过。但是现在,现在跟她以前的任何一次下跪都不同。她心里直觉的认为,眼下只要她跪下去了,就等于是她向自己承认,她是千瑶,不是任婉华!
第六章 成 长
金氏早不耐烦了,只因修养良好,所以才一直没发作,但眉头已是皱起,看着千瑶的目光里亦带上了几分厌恶。
金氏的脸色,她自是看在眼中的,再没什么比这样的目光更让她寒心。可是,金氏到底是不知道她才是任婉华!若是知道了真相,就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她!内心的挣扎使得她的手开始发抖,要说吗?现在就说出来吗?
金氏轻咳了一声,红绸简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千瑶,还使劲地给她打眼色,可这丫头却一眼都不往她这看,只沉默地立在那里,肩背还挺得直直的,跟傻了似的!
董姨娘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瞧着这出好戏,心里面悄悄琢磨着,原来不但大姑娘失忆了,就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也变得有些古里古怪的。瞧她那模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另有隐情。
而此时,金氏看着千瑶的目光中除了不满外,慢慢又多了几分意外。其实这府里,平日里头下人过来回话,基本都是站着说,若有下跪的,多是因为做错了事。而这跪不跪的,哪还需要别人开口,来人自然是一到她跟前就自觉跪了下去,随后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喊冤,或是直接认命,乖乖等候发落。
但千瑶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光凭她刚刚的蛮冲直撞,扯着自己哭喊的那举动,就足够拉出去打板子了。而自己之所以没有发作,一来是看在这些年来的情分上;二是看在千瑶同是落水受了惊,又刚醒来,怕是这身子吃不住板子;三来华儿的事就让她够忧心了,再者那落水的事也还未问清楚,故而不想在这当口上过多为难她闺女身边的丫鬟。
只是她的宽容却不等于千瑶就真没有错,不过这丫鬟的性子,她倒是清楚的,千瑶向来就没有这么硬气的时候,还有刚刚在华儿屋里的那番举动,着实是有些反常。不会是也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但瞧着倒不像是失忆症…
金氏琢磨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这时听到外头的丫鬟说三姑娘和昊哥儿来了。话才落,就有人掀了帘子,随后见两个婆子将一张轮椅小心抬过了门槛,然后她们才将轮椅交给后头那位青衣丫鬟,由她慢慢推了进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五官生得极为清俊,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他面上却还是带着三分笑颜,让人看着心生喜爱的同时,不由又多了几分怜爱。
而跟在轮椅后头走进来的则是位小姑娘,瞧着有十二三岁光景,穿着玉色绫宽小袄,外罩着软黄棉紬比甲,下面一件鹅黄缕金挑线裙儿,腰上系着白玉佩。再看她的五官,瞧着同轮椅上的小男孩有几分相似,只是这样的五官在她那张小脸上一组合,竟比那男孩逊色了不少。且她进了屋后,眉眼一直就是低垂着,即便身上穿的很显贵,但整个人瞧着却总带着几分怯生,若不是那一身衣饰的衬托,多半会让人当成是不识世面的小丫鬟。
“先生今儿不是过来上课的吗,怎么这会跑这边来了?”瞧见自己的儿女,金氏面上的表情不觉就放柔了下去,声音也多了几分轻缓。
“我刚听说大姐已醒了,便向先生讨了情,让先生放了半日假。刚原是想跟三姐一块去大姐那儿看看的,只是又听说大姐已经睡下,所以就直接过来娘这边瞧瞧。”任正昊一边让丫鬟将他推近些,一边回了金氏的话。说完又朝随他一块进来的任婉璐看了一眼,任婉璐有些羞怯地一笑,然后朝金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才小意地开口道:“大,大姐已经,没事了,娘,累了吧?怎么,不休息一会?”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她不但说得异常缓慢,还有些结结巴巴的,而且说完后,整张脸都红了,就似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不安。
金氏心中不由一叹,自己生的这三个孩子,一个是先天残疾;一个不但自小结巴,且性子软弱,又过于胆小怕生;唯有一个最好的,如今却又患了什么失忆症!一想到这,她眼里的神色顿时一黯,只是很快,面上又露出慈爱的笑来:“娘不累,你们大姐好是好了,只是…”她说到这,忽然就叹了口气,遂摇了摇头改口道:“算了,这事一会再说,你们先回去吧,娘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任正昊这时却看向千瑶道:“千瑶姐姐怎么在这?何时醒的?身上可是都无碍了?”他说到这又转向金氏问道:“娘是要问千瑶姐姐什么话吗?只是我瞧着千瑶姐姐脸色很不好呢,娘何不让千瑶姐姐坐下回话。”
没想自个儿子会帮千瑶说话,金氏微一愣,便又看了千瑶一眼。只见她的脸色确实异常苍白,额上还冒了许些冷汗,瞧着似有些摇摇欲坠。不过即便是这般虚弱的模样,她的肩背倒是一直都挺得直直的,且那双眼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这样的千瑶,跟她印象中那个稳重得体的丫鬟有许些不同,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或许是跟在华儿身边久了,也学得了几分华儿的神色。
如此一想,心终是一软,迟疑了一下,金氏便开口道:“你坐下吧,将昨日的事情好好跟我说说,你和姑娘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金氏的声音刚落,一旁的红绸便搬了张矮凳放到千瑶后面,随后就将她按到那矮凳上。
“千瑶”在那凳上坐下后才发现,这周围的人,无论是坐是站,那视线都比她高出一大截。低头的姿势,卑微的恩典,可此刻大家看她的目光里,竟慢慢退去了刚刚的幸灾乐祸与嘲弄之色。她们,都只当她是个丫鬟,没人知道她才是任府的长女!
一股怒气倏地窜起,麻痹了她的苦痛与挣扎,为她精疲力竭的身心打足了气。
她顿时就绷紧下颚,挺直腰背,握紧手心,她是任府的长女,即便换了个身体,也不是这些人能小瞧得了的。心中意定,才抬起眼看向她母亲,又看了看旁边的昊哥儿和任婉璐,再瞧了瞧这满屋子的丫鬟下人。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时机不对,就算她急得胸口要爆开了也得忍住。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必须找个母亲有空,旁边又没有人的时候,才有可能说得清。不然,不然她现在一说,准会让人当成疯子给拖出去!
从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任府大小姐,在这一刻,开始学会隐忍和沉默。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经历的怎样的心路历程。大家只看到她在那矮墩上坐下后,顿了一顿,就抬起眼,开了口,将昨日之事慢慢道了出来。
其实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并没什么曲折,不过是三言两语,她就将事情的经过给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