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本来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再说,再说…”赵文是个憨直性子,且如今他已把白文萝当成自个弟妹,再者白文萝前几日才因救他弟弟受伤,眼下难得自己能帮她们做点事,又是拿手的,哪能收什么手工钱。只是他却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于是整个人一时间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白文萝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向来知道这孩子憨直,也明白这活儿若给他做的话,他肯定不会收她们工钱。只是碰巧赶上了这大年节,不容易找到好的银匠师傅,就算能找着,肯定也会趁机狮子大张口。这是打点求人的事,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不能全砸在这份礼上了,所以母女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赵文最合适。
“先把银子收着,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萝儿出嫁的时候,芸婶再让你给打几套首饰,到时你就少收点银子就行了。”芸三娘呵呵一笑,说着就把银子给塞到赵文手里。
“娘好好地怎么扯出这个来了。”白文萝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赵文还是不想手,只是再找不出什么话来推辞,只好拘谨地接了银子,然后实心眼的说道:“芸婶放心,萝妹妹出,出嫁时…我一定会尽心的。”
芸三娘笑着连连点头,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了芸三娘一眼,赵文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好再待下去,再来这活儿也急,于是就起身告辞。赵文走后,白文轩才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娘要这是要给谁打的首饰?”
“给一位朋友,好了,娘要去做绣活了,你出去玩的话别跑得太远。”芸三娘随便敷衍了他一句,然后又叮嘱了他一声,便起身回房间。
“姐姐和娘在做什么,为何不跟我说?”芸三娘离开后,白文轩有些不满地看了白文萝一眼。
白文萝看了看白文轩认真又有些委屈的表情,想了想便道:“我去帮娘把那副绣品绣完,等过几天闲下来了,我再好好跟你说。”
“是要告诉我你跟娘在做什么吗?”白文轩有些意外地抬起眼。
“嗯。”白文萝点了点头。
“那可不许反悔!”
“只要你这几天乖乖的,不给娘添麻烦,我就不反悔。”
“好!”白文轩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其实孩子的心远比大人所以为的要敏感得多,就白文轩来说,他很清楚,很多事情,他娘是不会跟他说的。因为在芸三娘眼里,他永远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但是白文萝却不同,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白文轩具体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在姐姐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受到尊重,姐姐也会认真听他说话,从来不会因为他比她小,就事事敷衍他。白文轩自然不会知道,在白文萝的记忆中,她从来不会因为本身年纪的大小而受到区别对待,所有的残酷,都与年龄无关。
五天后,芸三娘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好了,让赵文打的那套雪花银饰正好也在这时送来。
那闪亮如月光的金属,承载着民间最为绚灿的艺术光辉,即便是隔着无尽遥远的时空,也依旧能让人沉醉在它那流花照影的矜贵里。
白文萝看着那银灿灿的饰品,看着这似同她一起穿越了时空的银光瑰宝,恍然间觉得前世今生的种种,从眼前呼啸而过。
第32章 事成
初八那日,一早起来就是个大晴天,残雪消融,连那张狂了几日的寒风也都消停了下来。芸三娘说这是个好兆头,便仔细拾掇了一番,白文萝又给她检查了一遍。临出门前,芸三娘嘱咐她好好看家,然后就踏着一路残雪往宋夫人家去了。
白文萝关好铺门后,白文轩才从院里跑出来,溜到她身边,宽宽的脑门下,一双乌溜的眼睛眨巴地看着她。
“回屋,我跟你说。”白文萝在他额头上敲了敲,然后就领着他往里头走去。
进了房间后,白文萝先拿出上次那老大夫给她的那瓶药膏抹了一点,其实伤口已痊愈,只是掌上还是留下了一寸来长的疤。对她来说,只要手掌的灵活度不受影响,她倒不在乎别的,但芸三娘可在乎得紧,每日都不忘提醒她抹药膏。药在手上抹开后,房间里即弥漫一股淡淡的香味,刚开始,她还挺排斥这味道。若非芸三娘时时在耳边叮咛,她准是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总之伤好了,手无碍就行。
曾经,不管病得多重,她都不会随便去医院,更不会找不认识的医生,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允许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输入体内。只是到了这边后,很多习惯都在不知不觉中,或是被继承或是被打破。将那瓶药膏盖上的时候,白文萝也大略把这几日的事同白文轩说了一遍。
“为什么要找那知县老爷的夫人求情呢?难道那知县夫人还能管到衙门里的事?”白文轩听完后,就不解地问了一句。
白文萝把东西放好后,正要开口跟他解释,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反问道:“那如果是你,你想要为那偷了东西的古纳人求情,你该怎么办呢?”
白文轩被问住了,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张了几次口,又皱着眉头闭上了,最后终于愁着脸看着他姐姐,摇头闷声道:“我不知道,先生没有教过我刑法。”
“文轩,那刑法,在很多时候都是虚的。”白文萝看着他正色道,“在这里,那长篇累牍的刑法,往往比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我不懂。”白文轩迷惑地看着白文萝。
“就拿你们学堂来说吧,如果把你们学堂比作西凉城的话,那么,宋先生就是知县大人,你们的学规就相当于刑法。”白文萝说到这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白文轩怔了怔,似明白了,却并不点头,而是问道:“那…这跟知县老爷的夫人有什么关系?”
白文萝笑了笑,便把那其中的弯弯绕绕细细都与他说了。白文轩听完,怔了怔,又问:“这样就能让知县老爷把那古纳人从牢里放出来吗?”
“应该不会,最多是改判轻点的刑罚。”白文萝摇了摇头,要是汉人,再交点银子,多求几次,或许还能放出来。古纳人的话,光看那天去求医,瞧着大家的态度就知道,这麻烦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然,凡事也没个绝对,若是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过去,谁能说那知县不会当场就放人。
“上次,那个胡老汉就是因为偷了东西而被打死,那个古纳人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不会也死了吧。”白文轩迟疑了好久,才有些忐忑的说道。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这样,咱也没办法。”
白文萝垂下眼,这事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这等事情,很可能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因为芸三娘坚持,所以她也就尽量帮着出主意。
“可是他若是死在牢里的话,娘岂不是报恩不成了。还有他娘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有一个弟弟呢,还有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吧。”白文轩有些呐呐地说道,脸上慢慢现出许些恻然之色。
“这事咱们做不了主,别想那么多了。”瞧着弟弟那天真又善良的表情,白文萝心头微有些无所适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站了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却没想,一推开门,竟看到外头又下起了雪。早上的日头,这会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才刚透点蓝的天再次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大雪漫天漫地,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白文萝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着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白文轩出来叫她,她才又返身回去。
姐弟俩在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听到芸三娘拍门的声音。白文萝松了口气,然后交待了白文轩一会一边儿玩去,待她问清楚了,过后再与他说就是。
刚把铺门打开,就看来一脸轻松的芸三娘,似大功告成的样子,且一见着白文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今儿真是去对了,我就说早上这大晴天,是个好兆头!”
“外头风大,娘先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应该是没问题了,真好似老天爷在帮忙的一样。”芸三娘进了屋子,接了白文萝递上的热水,就接着道,“你说巧不巧,今儿我刚进宋府没多会,正跟宋夫人说着那事呢,还没等她点头。她家下人就进来说知县夫人来了,当时惊得我一哆嗦。本以为这事办砸了呢,可没想那宋夫人却让我起身先在一旁站着,然后她就请了知县夫人进来。随后你宋夫人把那雪花银饰递给知县夫人看,还让她试戴了一下。正好知县夫人今儿穿的是件绛红袍子,哎呀,她戴上后,衬着那雪花银饰,别提多好看了。巧的是那会天空忽然就降了雪,宋夫人便又带她去看了雪花,还给她念了几句诗,想是说到她的心坎上了,知县夫人是笑得合不拢嘴。于是宋夫人就趁着她高兴,又给她拿出那副观音送子图来,再添了几句好话,然后才开口为娘提了那事,没想竟就成了!娘当时简直是不敢相信,直到最后宋夫人点明了我的身份,得了知县夫人亲口保证,说定会让知县老爷把梅西朵儿子的流放刑罚收回,娘这才相信是真的”芸三娘一口气说完后,总算是喘了口气,喝了口水,面上还难掩激动。
白文萝却微一皱眉:“她没说会改定什么刑罚,万一是关个十年八年…”
“不会,宋夫人当时也问了这个意思,那知县夫人说不会的,这偷的银子当时都还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让我回家放心等着就是,到时会让宋夫人给递消息。”
“这样…”白文萝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就等着吧,但愿是她多虑了。
第33章 汉奴
为了让梅西朵早点宽心,芸三娘当天下午就往那李大夫家跑了一趟,把这好消息给梅西朵送去。
白文萝却提醒了一句:“流放罪虽多半可免,但要是改判个两三年徒刑的话,那梅西朵打算怎么办?是要在这西凉等她儿子出来,还是先上京州找她大儿子去?”
“这个…”芸三娘愣了愣,然后才有些迟疑道,“她倒是没具体说过这事。”
白文萝接着问:“她是得的是什么病?风寒吗?”
“大夫说是长年积劳成疾,加上前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和这事的打击,还有天寒地冻,身子一时支撑不住就夸了。唉,她也是个可怜人,遇上这事谁能不着急。”芸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其实那老大夫说了,梅西朵能不能熬得过去,关键就看这一冬。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给送过去,至少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支撑得下去。
“娘也别为这事太过于焦心,该做的咱都尽力了,余下的就看那知县夫人会送来什么消息,到时再计较吧。”白文萝别无他法,只得轻声宽慰了两句。
芸三娘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只能如此,便再无话。
忐忑地过了一夜,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消息的。却没想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找上门,给他们递了消息。芸三娘自是千恩万谢,待那丫鬟走后,白文萝才在一旁开口道:“娘,看那信中说了什么?”
芸三娘应了声,有些紧张地拆了信,信写得很短,还不满一页纸,扫两眼就看完了。合上信后,芸三娘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白文萝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当下也不问,只把那信接了过来。
“怎么会判为汉奴呢!这太…太…”芸三娘似喉咙被哽住了一般,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更加不好了。
白文萝吓一跳,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道:“娘,你别急,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马上就能放出来了。”
“萝儿,你懂什么。”芸三娘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被判为汉奴后,不但是自己一辈子为奴,就是子孙后代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了。而且,他们身上都将会被烙上奴隶烙印,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让他给判流放!这下可怎么好,我怎么跟梅西朵交待!”芸三娘边说,边摇着头,心里又是无措又是后悔。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暗叹了口气,便把那张信纸递到芸三娘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娘,你看宋夫人这里写的。”
芸三娘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明白,还待要问,却是一想,即怔住。
“其实这事,应该跟咱没什么关系,就算娘不去找那知县夫人,估计他也会被判成汉奴的。”信中宋夫人隐晦地提到,就在芸三娘去宋府的前一天,那李公子就已派人去拜访了知县。所以昨日知县夫人才会答应得那般痛快,可想而知,收回流放刑罚,改判汉奴,在芸三娘去宋府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白文萝顿了顿,又接着道:“娘,既然他被判为汉奴了,那就是说明谁都可以买,我想这也是宋夫人信里的意思。虽说咱以后不能给他脱奴籍,但只要给他办了通关文书,到时他一样可以随他娘去京州。至于以后子子孙孙的事,就以后再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命保住。”
芸三娘沉默了一会,接过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喃喃道:“正月十三日,柳庄口的奴婢之市,辰时。”
“十三那日咱们就早点过去吧。”白文萝轻轻道了一句,其实眼下主要担心的是那李家公子,如果这改判为汉奴,真是他授意的话,那他定是抱着要将人买回去的心。
芸三娘也想到这事,即皱起眉头,像这种贩卖奴隶的事,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先是私下协商,协商不成后,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竞价。而那李家,可是西凉首富,她们到时能拿几个银子去跟人家竟价。
“若真是李家公子有这个心思的话,那知县老爷根本不用把人拉到柳庄口去,直接让他从大牢里把人带走不就得了。”白文萝想了想,便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保不准有他身边的人动了这心思,比如,那李公子身边的小厮。
“也是这个理,而且那样的人家,想要什么丫鬟奴仆没有,哪用得着自己费心这事。”芸三娘点了点头,尽量说服自己。
白文萝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对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来说,丫鬟奴仆确实用不着自己费心,但玩具却不同了。古纳人,还是被烙上奴隶烙印的古纳人,在这西凉毕竟少见。
第34章 奴婢之市(一)
随着数次的日升月落,正月十三如期而至。
天还未亮,白文萝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利索地给自己梳了个丫髻,然后找出原来那件枣红色的小棉袄穿上,里头穿的是件窄袖的棉衣,特意加厚的袖口紧紧包着手腕。身上收拾好后,她思索了一会,便打开矮柜,拿出那放针线的篮子,指腹轻轻抚过那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娘,为什么起这么早?”屋外传来白文轩有些模糊的声音,应该是刚醒。
“前天学里就开课了,这读书的事可不能偷懒,快,赶紧洗漱一下,早膳娘已经做好了,你吃完就早些去书院。”
“哦。”白文轩乖乖的应下,白文萝这会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同他一块儿洗漱了一番,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闷声吃了早膳。气氛有些压抑,白文轩似心里明白一般,安静吃完早点,就拿起自己的书包上书院去了。此时天才灰蒙蒙亮,芸三娘昨晚去车行包的马车已经在门口那候着了。
“你老再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点东西,马上就走。”芸三娘对车夫道了一句,便回身进了屋。
白文萝随芸三娘进房间,便见芸三娘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小漆盒,打开,里面放着十个白花花的银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底下还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舅舅走前,除了现在的这间铺子,最后还给他们留下的二百多两银子。
“本来这些东西是要留着,一部分将来给你做嫁妆用,一部分留给轩儿。可是这回,只能先紧着这事了。”芸三娘抚摸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似想起了她哥哥临终前,把这漆盒和房契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耽误,马上拿出压在底下的那张银票。迟疑了一下,再又数出三个银元宝,然后才盖上盒子,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其实,在柳庄口那货卖的奴婢,一般都是中等以下的价钱,基本上没有超过二十两的。真正值钱的,像那些相貌不错又能歌善舞的小雏儿,人牙子都是有特定的买家,不会给拉到柳庄口那自显掉价。但眼下这事不同,白文萝看着芸三娘拿出那么多银子,就知道娘对这事极为看重,她也不说什么,只思索着一会自己该怎么做能顺利促成这事。
芸三娘把银子银票小心放好后,才有些犹豫地对白文萝道:“萝儿,要不你就在家里等着好了,那地儿实在不是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娘怎么又说这话,昨儿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到时就在马车里待着,不会出去的。”白文萝一听芸三娘似要反悔的样子,心里吓一跳,她昨天费了多少口水,才让芸三娘答应带着她一块儿去的,可不能让她临时改了主意。
“那说好了,到时只能坐在车里头,若有事,娘回车里同你商量的,可不许随便出头。”芸三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再强调一遍。
“我知道的娘,你瞧,我今儿还特意换了这身不显眼的衣服。”白文萝说着就扯了扯自个身上的袄子,芸三娘打量了她闺女一眼,点了点头。
母女俩上车坐好后,那车夫吆喝一声,啪啪地甩了两下鞭子,那辆青蓬马车便在这正月的寒冬,沐着晨雾,微微摇晃着往柳庄口跑了过去。
第35章 奴婢之市(二)
可能是快到上元节了,所以即便是一大早的,街上也不见有多冷清。特别是越往北走,随着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就越多了起来。
芸三娘因为心里想着事,脸色一直就不怎么好,自上了车后就没开过口。白文萝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刚刚看芸三娘没有把漆盒里的钱全都带上,她便明白了。除了那几间房子外,那二百两银子是她们家的全部家底。这几天她一直有些担心芸三娘会为这事不顾一切,在她看来,不顾一切,是件很可怕也很愚蠢的行为。
幸而刚刚从拿出银子的事里头,她看到了她娘心里的那根底线。芸三娘终究是没办法倾尽所有,即便那个人的父亲曾经救过她们母子三人,即便心里再愧疚,芸三娘也是本能地,要先顾着自己的孩子。白文萝不说话,芸三娘亦是一直沉默,她知道,今儿若不能把那人领回来的话,她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心安,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她又宁愿自己愧疚一辈子,也不舍得他们以后受半点委屈。
何为自私,何为无私,其实不过是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一罢了。
半个时辰后,车速慢了下来,车夫朝里喊了一声:“大嫂子,再往前就是柳庄口了,要进去吗,那儿停车可是要钱的。”
“进去吧,到时一块儿算钱就是了。”
“好咧,走——”
马车驶进去后,白文萝挑开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还有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在这里,人跟那围栏里的畜生一般无二。
白文萝看了一会便放下帘子,转头对芸三娘道:“好像没见到衙府里的人。”
“这才好,趁着天还早,没多少人,娘一会下去就在那等着。”芸三娘吁了口气,整了整衣角,又摸了摸自己放银子的地方。
车夫把车停好后,芸三娘又叮嘱了白文萝一句,然后就撩开帘子下去了。白文萝挑开一角车帘,目送着芸三娘往东面最里头走过去,那地儿很明显,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那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捕快。她看芸三娘走到那儿后,似朝其中一捕快询问了几句,但见那捕快摇了摇头,道了句什么,芸三娘便走到旁边等着。
“姑娘哎,瞧你们也不似那有钱人,怎么今儿是来买犯奴的?”那车夫见芸三娘走到那地儿,再看白文萝撩开帘子往那瞅着,不禁好奇,就多嘴问了两句。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而若是外族犯人的话,他们也可以被称做汉奴。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不答话,就放下了车帘子。
那车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往四下看了看,便又朝车里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前头那儿喝口热茶,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知道了。”白文萝淡淡应了一声,那车夫跟看车的人交代了一句便走开了。
太阳慢慢露出脸,车外的人声渐渐喧闹起来,似赶集市一般,不时还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白文萝又撩开帘子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依旧没见到有捕快押人上来,而那附近已经来回溜达了好几拨人。正打算把帘子放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辆朱璎华盖的马车往这驶了过来。白文萝心里蓦然生出许些不好的感觉,她稍稍把那车帘子放下来,只留一条不阻碍视线的缝隙,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因为这整一片地方,就这一处是单独留出用来停马车用的,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剩下的那些地方,不但人多吵杂,不时还有人牵着牛马走来走去。有的甚至还停在路中间跟临时碰上的买家套近乎,讨价还价,口沫横飞,整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集市。要是小点的马车穿过去问题倒也不大,但是像那辆朱璎华盖的大马车,还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话,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果不其然,那辆大马车驶到这附近后就停了下来,随后就见那车夫斜着眼睛,朝那转看管马车的人吩咐道:“嗳,你给我挪个地儿出来。”
“对不住了大爷,这都满了,搁不下了,要不你停在那外头吧。”那人满脸为难。
“说什么呢你,这可是李家的马车,你把那两辆挪到那边去不就行了,还怕爷不给钱还是咋的。”
“大爷,这…这真不成,我只是给人家看车的,哪敢随便乱动。再说那边不是有围栏挡着吗,是别人家的地儿。”
“别不识好歹!”那车夫有些烦了,今儿公子一大早出来,偏半路上又跑去那梅姐儿家里。却让他们过来这边,说给他把那什么古纳汉奴给买回去。公子的话不敢不听,可是这事若让老爷知道的话,他估计得丢掉半条命。
白文萝刚刚一听那车夫说这是李家的马车,心里就咯噔的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放下帘子,手指在腕上摸了摸,然后又悄悄撩开帘子,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就在这会,那辆大马车里又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长福你跟这人啰嗦什么,现在不是已经停在这了吗,管他的,咱只管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好就成了。”
“那得嘞,大爷不为难你,就停在这了。”那车夫嘿嘿一笑,就松了缰绳。
白文萝听到这一怔,这么说,那个什么李公子没来,只是派了身边的人过来。
“大…大爷,这可不成啊,怎么能把马车停在这,一会别人过来拿马车的时候怎么出去,你行行好,停到那外头去吧。”那看车的人也急了。
“滚开,这也不是你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了!”那车夫说着就给他丢过去几个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