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好似很是焦急,“再留在这宫中,公主殿下还有几天好活?!”
他说着,伸手要扶,却被丹嘉躲过了。
丹嘉扫视一眼围绕众人,随后回到黑衣人身上,“唐国已灭,你们安生过日子去吧…”
她语声凄凉,好似已萌死志,“我不愿屈从敌人身下,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她停了一停,好似在朝人群中张望,不知怎的,丹离发觉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惹得好些人都转头看来——
“去留肝胆两昆仑——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说完这一句,她站起身来,朝着一旁倾倒的石柱,便是一头撞去!
这么多人围绕着,若是真给她血溅当场,那侍卫们真该羞愧得悬梁自尽了——于是立刻有人飞身上前,将她抢下。
黑衣人眼神一闪,强自将焦急按捺在心,他冷哼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抓住乱贼!”
“来人啊——”
又是一阵混乱,只见人影一闪,快得反应不及,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就见昭元帝拔剑急攻,剑光闪烁间,竟将那人去路全数封死!
“她既然昏了,你便留下。”
昭元帝声音平平,毫无威胁架势,却让黑衣人心头一震,暗叫不好。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长公主方才那一句,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主君正当用人之际,自己绝不能无意义的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几次欲冲出,却被昭元帝剑招挡了回去,眼看人越围越多,他心中五内俱焚!
正在危急之际,夜空中突现异象——
一道五彩光罩,莹然从天外飞入两人之间,瞬间暴涨之下,竟似五色华蕴,四周满布檀香!
众人被刺得睁不开眼,等恢复视线时,黑衣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什么?!”
“居然是术者!”
众人一片哗然,虽然早知术者们诡异莫测,但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真敢闯进禁苑大内,劫走乱贼!
“又是术者!”
昭元帝双眸一凝,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已是怒不可遏,他幽沉黑眸回扫向丹嘉——
“把她带过来!”
此时,长公主丹嘉好似情绪激动已极,浑身一颤,嘤的一声就晕厥过去。
人虽然昏了,她那隐晦的语意,好似人在众人耳边回响——
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众人的眼神变得古怪,无数双眼睛瞬间凝聚到一人身上。
丹离正看着热闹,忽然发现无数双眼睛朝着自己看,顿时吓了一大跳,有些结巴道:“你、你们都看着我做啥?”
那些目光闪烁不定,好似要把人烤熟一样。有惊讶,有警觉,有愤怒,有嘲笑,有深沉审视,居然还有肃然起敬…
昭元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吗…”
这一句在丹离耳边炸开,顿时让她明悟其中含义,她吓得脸都白了,双手乱摇,“不,不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众人明显不信的嘲讽眼光,丹离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中了一样。
这真的不关我事啊!
她内心含恨的低喊道。
瞥一眼一旁静静昏迷的丹嘉,她几乎想冲过去把她拎起来猛力摇晃——
你们密谋复国啊,小情侣私奔啊什么的…我统统都不知道,你想死也不用拖我下水啊!
此时半月终于从云中穿出,明晃晃的照在她脸上,她恨不能抱头对着月亮大喊——
老天哟!我只是听个八卦,看个热闹,这样也要遭殃,我…我…
月亮照耀大地,仿佛也在含笑欣赏她的无语凝噎,几欲抓狂。
****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有一位唐国公主对万岁献媚邀宠,仿佛一点亡国感伤也无,微臣正感纳闷,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这一句冷得让人要打哆嗦,随着这道男子嗓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身着华贵紫衣,宝冠如仪的白发男子。
“左相大人!”
左相慕吟风步履沉稳,身带无形寒气,神情冷漠到不近人情,从他出现起,身边众人便退开三步远,可见此人何等让人畏惧。
昭元帝微微皱眉,“你也来了?”
慕吟风竟不理会他的问话,走到皇帝身前,袍袖一拂,便是长身而跪,“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人。”
“嗯?”
昭元帝挑眉看他,心中已预感到下面不是好话。
果然,慕吟风薄唇一动,说出的话就要把人吓死,“臣…要弹劾的便是万岁您。”
只听嗡的一声,众人都惊在了当场。
慕吟风不管不顾,继续他的惊人之言,“万岁任意妄为,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居然宠幸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亡国之女!”
他手指指点着昏死过去的丹嘉,以及气得不知该如何辩解的丹离,冷然道:“臣奏请万岁,将此两人立刻投入昭狱之中!”
丹离的头脑刚刚有些清醒,听他这一句,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就不该出来看这个热闹啊我!
她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两下,但此时也无后悔药可吃,她苦笑着看向慕吟风,欲要辩解,却发觉他的目光森冷彻骨。
丹离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青蛙,被毒蛇盯得牢牢的,她缩了缩脖子,决定不开口为妙。
过了半晌,昭元帝的声音终于响起——
“依卿所请。”
真是天要亡我!
丹离被人拖走时,不由的羡慕起了晕厥的丹嘉——
她倒是解脱了!
她远远的看向昭元帝秦聿,火光闪烁中,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她鼓起腮帮,又是一阵恨恨——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也太过狠心了点!
****
诏狱里干净得诡异,一只老鼠蟑螂都无。
丹离百无聊赖的数着干稻草,随后将它们编出各种小动物来。
“你倒是真悠闲…”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她低声说道。
第三十五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囚室中,有一道人影坐在墙角,依稀可以看出手脚俱有铁链。
因长公主丹嘉素来性格刚烈,一干人等怕她再弄出个撞墙自尽,于是给她戴了这重重枷锁。
“那是当然了,这个地方没好吃没玩的,我若是不找点乐子来消遣,只怕就要憋成疯子了。”
丹离没好气的答道,手中动作不停,五指翻飞之下,一把稻草不见了,一只肥嘟嘟小猪出现在眼前。
小猪圆胖得不成话,手艺也是平平,丹离左右端详着却是越看越爱。好似发现了自己的编织才能,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一边自我陶醉,一边又开始编起鹿来。
这次编的显然是只长颈鹿,丹离一边沉思,一边动手,口中念念有词,丹嘉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诏狱之中空气干燥,只有转角处那一盏油灯还在燃着,火焰肆意跳跃着,在铁槛与人之间拉出阴森怪异的倒影来。直到丹离编出第三只动物时,灯油终于尽了,火焰颤抖了一下,诏狱之中,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暗寂。
深沉铁狱之中没有天窗,只能从转角处折来的自然天光,判断出目前正是凌晨。
感觉到寒意深浸体肤,丹离搓一下手脚,随后将全身都埋入稻草之中,动作显得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出声了——
“看来,你的皇帝陛下对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丹离闻言转过头来,远远的看着她,天光映入她双眸,显得浓黑诡谲一片。
丹嘉心中一惊,不知怎的,觉得气氛有些凝窒,下半句冷嘲讽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大姐啊,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丹离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气急败坏。随着草叶簌簌之声,丹嘉能想象她趴在稻草中打滚哭喊的模样。
我怎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亲妹?
虽然暗生鄙夷,丹嘉心中却是莫名一松,半明半暗中,只听丹离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卧薪尝胆,什么韬光养晦!这些话被你扣我头上,简直是让我顶着黑锅走路,还弄一身煤灰!”
她气鼓鼓的又补了一句,“现在好了,被关到这个鬼地方!
随即她又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这个鬼地方又冷又饿,什么时候才有早膳吃啊!”
好似听到了她的抱怨,吱呀一声,转角处的铁门被打开了,憧憧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好似鬼魂一般。
“吃饭了。”
嘶哑的嗓音好似勺子刮着锅底,震得人耳膜发痒。
送入铁栏范围内的,是两个漆盘,各有一荤一素,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差。
丹离急不可耐的上前接过,用铁勺舀起一点,端详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犹豫片刻,她还是放入了口中。
下一瞬,暗狱中充满她惨痛凄厉的叫声——
“这、这是什么怪味道?!”
连连呸着,将口中那一口混合了酸甜苦咸,甚至还带点霉甜味的荤菜吐了出来——仍是黑糊糊的一块,不能辨别庐山真面目。
送饭的狱卒长个三角脸,面白无须,显然也是净了身的,他嘿嘿一笑,“这是诏狱特制的梅菜扣肉,很有江南风味吧?”
江南风味你个头!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江南人的味觉!
丹离瞪着他,眼中含着泪光,显然还没从难吃的惊噩中挣脱开来。
丹嘉倒是不声不响的上前将另一个盘子接过,狱卒仍是嘿然一笑,“这就对了嘛,我们吃的也是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到这步田地了还挑什么嘴?!”
他唠叨着转身离去,最后还不忘关上了那道转角铁门。
丹嘉拿起漆盘,凝视着它,那眼神几乎要把漆盘看出个花来,却并不动勺。
下一瞬,诏狱幽暗的空中,突现一道五彩华光!
丹嘉凝视着它,同时耳边听到人体跌落的声音——这是丹离被迷昏过去了。
光点逐渐扩散,五色灿华中,不时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幽暗冷森的诏狱,顿时笼罩在一片清圣庄严之中。
光点最后的形态,乃是一道圆形转轮,五彩神光下缀千朵曼佗罗,最中央好似有一道人影端坐。
“别来无恙,明仙子。”
丹嘉费力全身力气,深深一礼。
圆形光轮微微一旋,千朵曼佗罗如有灵性,交织出一片温慈光辉,如甘霖一般洒下,丹嘉只觉得浑身一轻,方才所受的擦伤也完全不疼了。
她凝视着五色转轮,执礼甚是恭谨,“多谢明仙子…不,我倒是说错了。”
好似是在弥补自己这一句失言,她又施了一礼,“听闻令师上月涅磐仙逝,如今该称您为斋主了。”
五色光轮微微旋动,清妙嗓音中虽显慈宁,更多却是高不可仰的端严坚毅——
“人生百年,乐耶?苦耶?师尊先我们一步,离开这滔滔浊世,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丹嘉颔首,“前任斋主修行高深,已达神凝性清之境,丹嘉曾有幸听她说法,如今想来,也真是不可多得的缘法了。”
她又是裣衽行礼,“还没拜谢明斋主大恩——方才多谢您将洛彦将军救走,否则,‘他’又要折损一员得力手下。”
“长公主不必如此,我与你等久结善缘,出手搭救也不算什么…”
五色光轮旋转如常,中央人影一时虚渺,一时清晰,终究看不出真容。
那清妙女音似乎踌躇了一下,“只是这毕竟在深宫内苑,我虽不惧帝王之威,但术者中间,自古就有不成文之规:不可擅入帝阙。这次,我算为尔等破例了。”
长公主面上更现感激,眉头却是紧凝自责,“诸事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要救我,也不会害‘他’损失三批死士,害得洛彦将军受伤,更累得斋主违背常例——我真是万死莫赎!”
“长公主真是言重了,先不论你我多年交情,单说恒公子,他乃是我清韵斋认定的天下之主。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心焦如焚,无心政事?”
第三十六章 情深梦破不觉醒
声音虽然仍是端庄清圣,却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侃,长公主听了,霞飞双颊,娇羞之下,越发显得面容皎美。
想起心头那人,她心中一甜,随即却被更大的疼痛和酸楚冲击,黯然的垂下了双肩。
“‘他’如今怎样?”
“势如雏凤展翅,不用多久,天下便要听闻这九天清鸣,风雷齐动。”
清圣女音含笑说道,如此褒奖,让丹嘉眉目瞬间开朗,眼中欣喜得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我第一次见他时,便知他非池中凡物。说起仁而厚泽,体悯万民这八个字,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丹嘉一时忘情,说到此处,终于发觉,面色微微窘红之下,终究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人,才配做众望景仪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隐忧,眉头微皱道:“可是,也有传说,昭元帝身具真龙天子之象,命格贵不可言…”
“这话倒也不错。”
五色华蕴,曼佗罗轻动之下,奇妙已极的香味萦绕满室,却让丹嘉惊诧到极点,美眸圆睁——
“什么?”
她忘情而喊,随即反应过来,深深致歉道:“我一时失态,请斋主莫怪。”
“你也是关心则乱,我又怎会拘泥于尘世俗礼,责怪于你呢?”
五色光轮缓缓旋转,诏狱的幽暗死寂中,丹嘉满心满耳里,只有那一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只是天道无常,唯德是亲,若是有人倒行逆施,倚仗着九五至尊命格肆意妄为,天命便会改迁!”
这话非但不能安慰丹嘉,反而让她更生焦躁,“万一,昭元帝真是福择深厚,真龙天子神鬼辟易,又或者他改弦易张,不如先前嗜杀,那该怎么办?”
那道女音轻笑一声,道:“昭元帝凶横暴戾,动辄以刀兵加诸九州各国,这般悖逆大道,足见其有恃无恐,他若是会改过,旭日便要从西升起了!“
她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你不用担心,即使昭元帝气数未尽,天命尚且眷顾于他,我们也有办法改天换运,让他从这至尊宝座上跌落凡尘!”
这最后一句,隐隐有金石之音,斩钉截铁中更含杀伐决断。
丹嘉闻言浑身一颤,整个人却好似得到极大的保证,彻底松了口气。
她想起这“改天换运”四字,不由的目光闪动,仿佛联想起了什么,仰望着五色光轮道:“清韵斋一脉的改天换运之能,我早就见识到了,十多年前那一次——”
她仿佛顾忌到什么,朝着对面囚室望了一眼,突然缄口不往下说了。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五色光轮瞬间闪耀,照亮了斜对面那间,明光之中,隐约可见稻草堆中昏迷直挺的娇小身形。
“嗯…”
五色光轮中的虚影,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这便是当年剩下的那个孩子吗?”
“是。”
丹嘉目光闪动,眉头紧皱,神色之间好似含了一枚极大的苦药,“舍妹丹离一直是疯癫顽劣,行为乖张,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也是疏于管教,实在是有愧——”
她垂下头,好似哽住了,实在说不下去。
清妙女音叹了一声,“这也是个可怜的…”
五色光轮散发出慈悯之光,居高临下的照耀着稻草堆里那模糊不清的人影,话音却是对着丹嘉说的,“她毕竟是你幼妹,若是有暇,还是要多管教照应些许。”
“谨遵斋主教诲。”
五色光轮随即神光一延,出现一道彩带,引导至丹嘉身前,后者狐疑,问道:“斋主这是何意?”
“临行前,恒公子一再拜托我,让我救你出去。”
丹嘉眼中闪过激动欣喜,随即却尽数熄灭,“可是我若是逃走,我唐国所有皇族亲贵,还有那些被俘的重臣该怎么办?”
五色光轮中的人影微微摇头,“清韵斋只是术法流派,并不是神仙,无法将这么多人一齐救出。”
丹嘉面色变为惨淡,“我若是走了,他们便要承受昭元帝无穷的怒火与报复——甚至是,会被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说到这最后一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眼前好似出现尸横遍野,血流千丈的可怕情景,她断然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考虑清楚…昭元帝暴虐荒淫,若是留下,只怕会出现你我都不忍言之事。”
五色光轮那人说到“不忍言之事”,丹嘉立刻心领神会,她面色一白,又想起那一夜,那妖魔般的男人,强横撕裂她衣衫的情景——
只要一回想,她浑身都好似浸在冰水里!
眼前的彩色光带正在身前等待,只要一伸手握住,便能离开这坟墓一般的诏狱,远远逃离那个魔鬼和暴君,回到日夜思念之人的身边…
这一刻,她陷入了迟疑和恍惚中。
“有人靠近了…”
光轮微微一动,空间好似扭曲,丹嘉的眼前出现了森严诏狱第一道门禁前的情形:有身几个冷漠孔武的内廷武监正朝着这边而来。
天亮了,这是来提押人犯的!
丹嘉的面色变为了惨白。
她的手指深深陷掌心,好似处在生死念头,天人交战的一刻——
“我决定,留下。”
这一句好似耗费了她所有的精神,她颓然而坐,失魂落魄之下,长袖拂倒了漆盘中冷掉的早膳,那团黑糊糊的“梅干菜扣肉”顿时撒得满地都是。
石碗落地的清脆声响中,五色光轮中似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只能尊重。”
“珍重。”
最后两字吐出,五色光轮瞬间收敛为一点,满室奇香,千朵曼佗罗也消失不见,空荡荡囚室中,只剩下丹嘉一人坐倒在地,捂住脸默然无语。
“怎么回事,人都昏睡成一团?!”
来提人的武监在第一层惊怒咆哮道,随即发一声喊,他们势如猛虎般冲进最深一层的囚室!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稻草中睡得正甜的丹离,以及行尸走肉一般沉默的丹离。
人犯居然还在?
他们惊诧过后,却也舒了一口气,不愿再节外生枝,上前押了丹嘉就走。
空荡荡的诏狱最深处,越发显得寂静无声。
下一瞬,稻草的摩挲声响起。
丹离睁开了眼,慢吞吞坐起身来。
“睡得好香啊…”
她打着呵欠说道。
“麻将,把你听见的都重复一遍。”
第三十七章 大风起兮云风扬
随着她懒洋洋的声音,从稻草的深处,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好似有什么在稻草里打滚跳跃。
丹离黛眉一竖,“麻将你快出来,别磨蹭了。”
稻草堆一颤一颤的,千呼万唤,仍不见麻将的身影,幽暗中有一声猫叫,细弱宛如婴啼。
“你说什么?要劳务费?!”
丹离的声调猛然提高,“你皮痒了是吧?叫你做点小事都敢提条件了?”
又是一连串猫叫,丹离怒极反笑,“你是说,你潜伏在稻草里偷听,还要不被发现,实在很费力,而我却一个人呼呼大睡,很是安逸,你觉得不公平,所以要补偿?!”
她恶狠狠的瞪住稻草堆,终于忍耐不住暴走,一把将麻将从稻草的伪装中揪了出来,提到手中,慢慢举高,与自己目光平视。
面对她平静阴森的黑眸,麻将吞了口口水,不安的瑟缩扭动着圆躯,企图逃避她的怒火。
“你那也叫潜伏?!真是笑掉我大牙了!就因为你在稻草里动来扭去的发出声音,害得我为了掩饰,自己也在稻草堆里打滚——你看看我现在成什么模样了?!”
因着激动的喷火怒吼,丹离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终于完全披散下来,中间夹杂着稻草的碎屑,看起来好似街头疯婆娘。
麻将也发觉到不妙,心虚的用肥爪掩住脸,有些示弱的喵了一声。
“要吃好吃的?好吧。”
丹离皱了眉头,觉得麻将虽然还敢提要求,但这回总算没那么过分,于是顺势答应下来,“闲话少说,快说情报。”
麻将于是欢快的喵了很多声,丹离静静听着,面上更是笑靥如花——
“很好,我知道了。”
她的笑容虽然灿烂,黑瞳深处的冥黑却好似无底旋涡,让麻将浑身寒毛直竖,尾巴朝天高翘着,闪到了一边的墙角。
“清韵斋吗?倒是打得好算盘…”
丹离若有所思的低语道,眼中笑意越发冷锐。
“改天换运的代价,可是非常之大呀…不过,要是你们清韵斋付得起,那也就罢了!”
笑意中越见讥讽,“到时候可别鸡飞蛋打一场空就好。”
麻将听到“鸡”啊“蛋”啊的,绿瞳又亮了起来,它露出一副谗相,又开始喵啊喵的。
丹离好似心情很好,笑容温柔体贴的看向麻将,“我知道的,你要好吃的,这要求真不过份,我一定给你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食。”
麻将惬意的哼了两声,双眼眯起,就差没舒服的冒泡泡了。
“来吧麻将,快过来趁热吃。”
丹离的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麻将睁开眼一看,顿时整只猫躯都僵硬石化了——
丹离端起那一份黑糊糊看不出原料的“梅干菜扣肉”,十分爽快的放到了麻将身前,“离开江南也有一段日子了,麻将你也想念家乡了吧?这一份诏狱特制的‘梅干菜扣肉’真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恰能一慰你思乡之苦。”
喵嗷————————————————————
诏狱之中,片刻沉寂之后,顿时响起惨绝人寰的猫叫声。
“好重的杀气!”
丹离不禁后退一步,只见她面前,麻将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满布伤心与怨念,生平第一次朝她逼近。
“哎呀只是开个玩笑——麻将你没这么小气吧…别闹了喂——”
丹离干笑着后退,一边企图安抚麻将的暴走怒气,但是麻将此刻已是伤心愤怒到极点,什么也听不下去。
只听碰一声钝响,麻将利抓狂舞之下,盛有“梅干菜扣肉”的石碗被掀飞到墙上,顿时,那些黑糊糊粘答答的肉末菜屑全部“发奋涂墙“了。
整面墙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丹离有些头疼捂住了脸——弄成这样可怎么收场呢!
正在此时,转角处的上层,暗风微动,武监们又去而复返,冷冷的看向她——
“奉左相之命,提人犯过审。”
****
旭日高照,淡金光辉脉脉而入,将人浑身照得暖融融。今天天气,一反这一阵的阴霾落雪,倒是露了大晴。
昭元帝坐在矮榻边,只着了一身素白便袍,手中拈一枚黑子,正在苦思。
坐在他对面的薛汶甩着手中白子,正在等他下子。
“万岁,你可快着点想,再这么磨唧下去,我们两这一局可又要中途停顿了——左相大人待会还要来跟你禀报昨夜乱贼的详情呢!”
他说起下棋,语气十分随便自然,这是因为昭元帝的棋友,向来都只有他一个。
因为只有他们俩的棋艺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的臭。
以前在军中,被称为“臭棋篓子一双”的,就是他们俩。昭元帝登基后,情况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