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也曾经请慕吟风与自己对弈,慕吟风那时还不是左相,却也眉毛一竖,毫不客气的说道:“万岁,跟你下棋太费力,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被如此鄙视的昭元帝欲哭无泪,从此死了另寻棋友的心。

昭元帝想得头昏脑涨,干脆扔下黑子不去想了,他瞥了一眼薛汶,突然问道:“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薛汶好似毫不意外这一问,挑了挑眉,答道:“术者们实在是太过无法无天了。”

“哦?”

昭元帝仿佛有些诧异他的直白,“别忘了你自己也是术者之一。”

“我只是个散修,散修们势单力薄,从来不敢在凡人中间炫耀法术,我们还怕被人当妖道泼狗血吊旗杆呢!”

薛汶有些委屈的辩解道,随即他神色显出愤怒,“昨夜出现的那一道五色彩光,气势如此霸道,竟敢在皇宫大内劫走乱贼——这是要明刀执杖跟朝廷作对吗?!”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从远古时起,术者们便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可擅入帝阙,尽量不与世俗之帝王有所牵涉。这些人连这规矩也忘了吗?!”

昭元帝神色冷然,并不见多少怒意,“可是他们就是如此做了,可见,你们的规矩,也终究失去了制约之力。”

薛汶皱起眉,“这必定是有根基的术者所为——说不定,跟天门三宗那群疯子脱不了干系!”

昭元帝摇了摇头,“情况未明前,不要妄自猜测,平白竖敌。”

薛汶一愕,仿佛惊讶于他的冷静,“不管是哪方势力,既然如此明显的支持乱党,那便是我朝的敌人。”

昭元帝看了他一眼,“这敌人并非兵马可敌…你有什么对策吗?”

 

第三十八章 翻掌且共天下忧

薛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听他开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瞒万岁,这对策二字,我也想了一夜,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禀。”

他唇角微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首先,臣先声明这是只一家胡言,无论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万岁不要怪罪我才是。”

昭元帝目光凝于棋盘上某一点,“你继续说。”

“术者们素来不愿与世俗的权力有所牵涉,历古年代都是如此,臣想,就算有再大的利益在他们面前诱惑,他们也该掂量一下,得罪天下之主,将会是何等的寸步难行?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奇宝、秘籍,什么门派交情,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这次,几派术者或是各出杀招,或是来宫中劫人,他们这般不把圣驾放在眼里,只有一个原因——”

他偷看一眼昭元帝,见后者面无表情,这才吐出一句,“他们,根本不曾把您当作是天下之主…甚至可以说,他们认为的九五至尊,另有其人。”

这话听着轻飘飘一句,实则却是极为凶险,昭元帝目光微一闪动,冷然声音无喜无悲,“如今天下,已有大半落入我手,其他各方,虽然暂时苟延残喘,却也难成气候,朕很纳闷,这些术者心中,究竟认为谁才是真龙圣主?”

薛汶微微苦笑,“臣也不知…我只是一介散修,几个狐朋狗友也是孤家寡人,游戏人间,术者圈子里一些五花八门的消息听了不少,但与局势有关的,却实在是寥寥。”

他无奈摇了摇头,“但如今这些术者随意来去宫中,居心险恶,实在不能由着他们乱来了——唯今之计,我们也该礼贤下士,请求高人术者的支持。”

“高人?”

昭元帝幽黑双瞳中,首次有了亮色,“你有什么人选推荐?”

“有是有,可是——”

薛汶说到此处,眉头深皱,好似牙疼一般抿紧了唇,“此人实在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这人到底有什么不妥,让你如此为难?

昭元帝抬眼看向他,目光中明白无误的写满了不悦催促,薛汶一狠心,终于道:“此人住在终南山一处奇峰之上,不知姓氏,术法中人,只称他为‘无翳公子’。”

“无翳公子…”

昭元帝重复回味着这个奇特的名号,眉间不为察觉的轻皱,“好大的口气,他认为自己目之所尽,穷极万物,无人可蒙蔽他之判断吗?!”

薛汶苦笑着摇头道:“这便是臣所为难之处,这位无翳公子,个性古怪高傲,机敏好辩,是极为刻薄狠毒之人…若是招揽此人,只怕言辞之间嚣狂无礼,要触怒圣驾。”

昭元帝轻笑一声,笑声中的不明含义,却是让薛汶微微出了一身冷汗,“若他真有出众之能,朕容忍他一些小小傲性,又有何难?”

薛汶避过昭元帝的目光,小心斟酌着词句,道:“还不仅如此…无翳公子曾经夸下豪言:天下间无他难解之事。术法中人若遇难关,都会去拜见他求教,但是十有八九,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便要颓然而回。少数有幸当面拜求的,只有答出他随口说出的一个问题,才能真正得到他的帮助。”

“一个问题是吗?”

昭元帝目光一闪,随即将犀利视线投射在薛汶身上,“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个好人选,可以代替朕去延请这位无翳公子。”

薛汶被炯炯目光凝视着,顿时浑身不自在,一种恶寒的预感从他心中升起,看着昭元帝肯定的颔首,他整个人都被惊得结巴了,“不…不会吧,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他都是术者,爱好相同,有共同语言嘛!”

昭元帝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眼中略露的揶揄笑意,让薛汶心中愤愤,却又敢怒不敢言。

“好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

诏狱地面上层,乃是一座二层的回字形黑色楼阁,丹离被一路押解着,来到了左下一层的正房里。

正是日光明灿,房中却是暗得让人无法视物,丹离闭了一会眼,重新睁开时,却见自己正在大堂中央,上首有一人负手背向而立,看不清面目,惟有那一身华贵紫衣和银金高冠,一头白发却显示了来人的身份。

“你来了。”

左相慕吟风淡然说道。

押解的两人放开丹离,她揉着发红的手腕,眼珠一转,立刻陪上了笑脸,“左相大人,冤枉啊,我真是清白无辜的——”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脸庞,丹离往后一仰,这才发觉一柄银色解腕半圆刀横在自己嘴边,险些把舌头割了整个下来。

持刀者正是侍立在侧的黑衣狱卒之一。只见此人黑帽黑衣,一身阴气森森,尖着嗓子喝道:“噤口!”

“我允许你开口说话了吗?”

慕吟风声音比寒冰更冷,飕飕的传入心田,使人平添七分惶恐。

丹离眼珠死死盯着自己嘴边的半圆割刀,吓得面色都白了,捂住嘴死命摇头。

慕吟风冷哼一声,旋然回身,一双能冻出冰渣的细长黑眼朝着她扫视,好似要在她身上钻出个洞来

“无辜?!”

他微微冷笑,眉宇间说不尽的蔑然讥诮,“没进诏狱的人才算真正无辜。”

他缓缓走近,白发苍然却又高昂挺拔的身影在她身前造成极大的压迫感,“你觉得你真是无辜?”

丹离苦着脸,盯着自己眼前的圆刀,确定它不会乱砍后,这才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哦?说说看,你哪里无辜了?”

圆刀应声而放开,获得自由的丹离长喘一口气,脸都皱成个包子样,忿忿道:“我大姐说的话都不是真的!”

“哦?她说了什么?”

慕吟风降低了两个声调,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丹离。

丹离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那种被蛇信死死盯住,好似变成一只无助青蛙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加强烈。

她弱弱的开口,声如蚊呐,“她说的那些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什么的,完全不是真的…”

 

第三十九章 朝真暮伪何人辨

“是吗?”

左相慕吟风冷然一笑,笑意却未映入眼底,“你对你大姐,果然知之甚深哪!”

“什、什么意思?”

丹离一时张口结舌,却下意识感觉到不妙。

“那夜众目睽睽之下,长公主丹嘉欲触柱而死,临死前心有不甘,扬言道: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慕吟风以缓慢的声调重复丹嘉那一句,随后目光闪动,眼中光芒让人心头发冷,“她并未指名道姓,为何你如此惧怕,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丹离听了这话,气得眼前一黑,不由的睁圆了眼,死死瞪着他。

慕吟风冷笑道:“你说你与这此事全然无关,可那黑衣人却是唐国余孽,长公主一旦身死,可以作为他们主心骨的,便只有另外的皇室后裔了——这其中,只有你一门心思谄媚邀宠,能与万岁贴身相近!”

他的词锋咄咄逼人,目光冷然扫向丹离那雪肌素颜,“若你真是全然无辜,为何完全不顾女子的清白廉耻,一门心思以色诱人?!”

丹离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辩不过他一张嘴。

她颓然垂下肩,脸上露出无奈可怜的苦相来,心下却暗骂了苏幕数十遍——

若非此人害自己身受重伤,又怎会情急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吸取龙气,现在却是有口难辩了。

想起那龙气烈暖,环绕周身的感觉,她心中一荡,好似又沉浸在那种温暖安逸,飘然若仙之感——

这一瞬,她终于无奈的承认,自己…真是吸上瘾了!

她微微眯起眼,好似仍在回味那阴阳合和,元力精气回环增长的畅快感觉,这等神情看在慕吟风眼中,却绝似**痴缠,意游幻色的花痴模样!

他素来冷硬苛直,孤寒可怖,一般人等到他跟前,无不战战兢兢,区区一个小国庶女,居然有这等胆识?!

慕吟风怒及反笑,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成真了:此女,果然不寻常!

妖孽一个!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被贴上妖孽标签,丹离傻笑着回过神来,眼前又是这个凶神恶煞!

她丧气的皱了皱眉,面对针一般的视线,咬了咬牙,心中暗咒一句,随即扬起脸时,面上已满是渴望的笑靥——

“其实…是万岁神仪华俊,我一见便倾慕得不能自已…”

她闭上眼,一副迷醉神情,十成十不似作伪。

是啊,那么精纯的龙气,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药,自己一眼见着,真正是惊诧得不能自已!

上好的大补之物呀!

“你——!”

看着她闭上眼又陷入迷醉遐想,眼角好似有桃花朵朵,慕吟风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发作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哈…想不到朕居然有如此魅力!”

一阵低笑声后,她身后的大门被忽然开启,顿时光线大亮!

昭元帝披一件玄色绣金线长袍,只以绢带束发,一路走近,竟是忍俊不禁了。

一声低笑,收起他眼角冷硬细纹,已是三十有四的昭元帝此时看来,少了几分成熟摄人之威,眉眼间却透出少年人的轻松笑意。

丹离骤然回头,只来得及看见这微笑一瞬。下一刻,昭元帝恢复了平静,面上仍是平静无波的幽沉。

“诏狱乃罪孽污秽之地,万岁不可轻入。”

慕吟风说仍是这般不客气。

“这群逆谋复辟之人,原本就是冲着朕来的。”

昭元帝毫不客气的来到上首坐了,瞥了一眼丹离,好似见着了什么有趣的,又一道笑意闪过眼角。

丹离傻楞楞的站着,见他对着自己在笑,有些受宠若惊的回过神来,于是凝视着他,双眸逐渐凝聚起雾气——

“皇上——!”

下一瞬,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简直就要飞奔到他怀里。

“我真是冤枉的啊!”

她抽抽答答说道,看这架势下一刻就要用昭元帝的衣襟来擦眼泪鼻涕。

“混帐!这成何体统?!”

慕吟风只觉得太阳穴抽疼,冷眼扫向丹离怒斥,谁知丹离好似找着了主心骨,根本不惧怕他,反而就势倒入了昭元帝臂中,依偎着撒娇——

“他又骂我,还威胁我——”

她抽了抽小巧琼鼻,声调哀怨,开始恶人先告状。

“你——!”

慕吟风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少女,气得双手发抖,知道此时再不能审下去,于是一拂袖道:“把她先带下去!”

昭元帝冷眼看着,也不理会丹离的哭嚎,等到人被带下,才淡淡道:“你关着她又有何益?还是放人吧。”

慕吟风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万岁还真是要袒护这个唐国王女?”

昭元帝的声音有些无奈,“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与她毫无关联,她不过是被人胡乱攀扯那些话,胡里糊涂就进来了——她这般胡闹荒诞,你真觉得唐国余孽会将之奉为首脑?”

慕吟风唇边的刻纹越深,眼中怒意翻涌,却也不得不默认,皇帝所说都是事实。

那些唐国余孽大概是疯了,才会奉此女为主!

他看了一眼慕吟风黑沉面容,揉了揉太阳穴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你也别跟她计较了。赶紧放人吧,否则真给你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又要如何?”

慕吟风冷笑一声,随即却对着昭元帝庄重一揖,不理会后者微愕的神色,他肃然道:“万岁要臣放人,臣自当遵行。只是,”

他顿了一顿,“还请万岁答应,从此后,不再临幸这个唐国的妖孽。”

昭元帝无奈叹气,“你还真跟这孩子斗起气来了?!”

“非是斗气,而是…万岁不觉得,此女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慕吟风站在被黑绢遮得密实的窗前,微微沉吟之下,总觉得方才此女,身上带着一种暗晦,深不见底的怪异——

好似周身空气都被暗黑诡谲之物凝滞,冥冥中让人感觉不安!

他转过头来,面色仍是凝重,“更何况,丹嘉公主如此露骨的攀扯诬陷,明眼人都觉得这位丹离公主是无辜的,这会不会又是一种虚虚实实的障眼法?”

“也许,她真正是唐国余孽的主使人,方才的一切可笑之处,都是伪装!”

 

第四十章 独许万山深密处

慕吟风目光转为深邃危险,冷冷一句,却让昭元帝心中一震——

“这不可能。”

他断然摇头,目光迎上慕吟风,“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更何况…此类女子从小长在深宫,谙熟那些尔虞我诈之技,也许,她就是一位演戏的高手。”

“你这是在以猜测断案吗?”

昭元帝的声音冷然无绪,慕吟风却敏锐感受到此中的两分不悦。

“确实只是猜测,所以,臣只是请万岁远离此女而已——她若真有嫌疑,臣绝不会放她离开诏狱!”

他说完,一揖及地,再次重复道:“请万岁远离此女,不可亲近。”

“你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是吗?”

“是…万岁一身系我臣民百万之念,不可任意妄为,还请慎之重之。”

昭元帝唇边线条抿起,虽然不甚欢悦,眼中却闪过无可奈何的感佩,“还是这般不留情面啊…”

他叹了一声,随即起身大步朝外行去,身后遥遥留下一句,“朕,允你了。”

****

薛汶举步攀爬,终于过了这一道险凸山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可奈何的张望着四周云海。

云雾仿佛在他脚下缭绕,好似多看几眼就要目眩,一棵墨松从斜里伸出,虬枝劲然,薛汶四下里张望,却仍不见有任何人烟和楼阁。

“终南捷径…”

他喃喃这四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抹了把汗水,却觉得浑身上下被山风一吹,顿时又升上寒意来。

所谓终南捷径,乃是前朝一些人意欲做官,便装作隐士幽居山林,等待朝廷来辟贤士,便可以一举得官,由于这些人都是“隐居”在天都外不远的终南山,于是又被讥讽为“终南捷径”!

“没想到,还真有术者在此闲居修炼。”

他咕哝一句,继续在此四望梭巡着“无翳公子”的居处。

散修术者,素来低调神秘,这位无翳公子。却惟恐自己不算张扬高调,居然在此建立宅第,只要天下术者能答出他一个问题,便会替他们解决最大的麻烦。

天下间,无我不能之事。

如此嚣张!

薛汶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却已是深深叹服了——光是为了找寻无翳公子的居处,他已花费数个时辰,眼看天之将暗,却仍是苦无头绪。

万般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从囊中取出一个罗盘。

罗盘上线条繁密,字符怪异,磁针胡乱飞闪,却在薛汶开始低喃一些咒言后,发出了红光。

闪着红光的磁针飞快闪动,罗盘上一块块区域和字符也各自发出不同的光芒,薛汶肃然观视,两刻之后,终于目光闪动,神色大振——

只见巨大山石右后侧,忽然露出一层粲然神光气罩,罩住后方诺大一个山凹,光罩由浅而深,忽而虹霓,忽而天雨,随即,耳边好似暴雷一声劈下,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好一阵。

他勉强睁开酸涩的眼,这才发觉,方才那层光罩已逐渐消散,大概谁设下的结界已被自己闯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幽美脱俗的山谷!

遍地皆是桃花盛开,重重叠叠的花瓣飘洒飞扬,乱花灿烂绚丽,美得让人窒息!

此时正是夕阳落下之时,满天粉瓣妖娆摄人,枝头桃叶嫩绿欲滴,清甜香味扑面而来,风吹过人之衣袂,好似整个人都陷入在旖旎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

薛汶眯起眼,几乎要打起盹来,随即他发觉不妙,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去发觉这绝美桃树重叠于眼前,晃得人眼花,好似也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阵法!

他晃动手上罗盘,罗盘上五色光华乱闪,磁针却再也不指不出方向来,他一狠心,干脆从襟中掏出一只纸鹤来。

微一念咒,纸鹤一闪白光,随即似有灵觉一般,在桃树间飞来飞去,轻巧闪过枝条,似乎有所收获。

下一瞬,十余枚桃叶疾光一闪,化为利刃飞削纸鹤,薛汶急声收回,却也来之不及,纸鹤被削得千疮百孔,终于还原为纸张残片。

“好好一个纸傀儡,就这么没了!”

薛汶心疼得直皱眉,举步欲行,却发觉阵法变化更快,几乎要头昏目眩!

“这也太刁难人了吧!”

薛汶气得直顿足,终于一横心,一咬牙,闭着眼睛朝前走。

他双目不能视物,如此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一阵,发觉甜香忽然消散,头脑也为之一清!

睁开眼时,出现在跟前的,竟是一座华贵珍奇到极点的楼阁!

以白象之牙为柱,千年蜜檀为门,碧玉为瓦,海之黛石为墙,阁顶缀以剔透宝晶,望之好似五色氤氲,灵气沛然——竟是传说中鲛人心血所凝!

飞檐之下,仿佛有重廊曲回,却有珠帘如雾如烟,让人看不真切。风动轻响,丁冬之声不绝于耳,却更显得寂静无声,诡异莫名。

薛汶上前深深一揖,“在下薛汶,专程求见无翳公子。”

如此重复三遍,却寂然无声,四下里风声更大,却不见日月,只有淡淡金光暖华。

薛汶见无人应声,略一踌躇走上前去,刚要去揭那珠帘,却忽感一道劲风急袭而来——

“停步,不得再往前行!”

低沉而冷冽的男子嗓音,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薛汶脚下步法一错,已离开劲风攻击,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内而入——

“站住!”

又一声清脆女音,随之而起的竟是数道朱红光影,宛如活物一般朝他飞来,好似还在轻吼噬咬。

薛汶定睛一看,只觉得心头一惊,那数道朱红,却是几股女子结绳用的大红绒线,上面以细笔密密画了符文,于是好似成了活物,居然能自由飞翔攻击,多头咬噬,让人防不胜防。

“此乃主人静修之地,何人胆敢擅闯?!”

随着这道女音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朱红曲裾深衣,发似乌檀的清秀女子,她手中奉有一只黑色瓷钵,一声轻喝之下,无数朱红光影正不断飞起!

 

第四十一章 廊深阁回此徘徊

朱红异绳千头万绪,好似数之不尽,嗤嗤有声之下朝着薛汶飞来,薛汶不敢怠慢,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振袖挥毫之下,顿时有无数墨光渲染半空,将红绳上的符文涂得模糊不清。

朱红深衣女子眉头一皱,晃了晃已空的黑钵,竟扬手将圆钵扔出。

圆钵定于半空中,却并不落下,而是发出万丈豪光,繁密咒印涌现上方,笼罩方圆十丈之内,薛汶被光罩一晃,顿感浑身元力快速流失,惊骇之下,竟是举步难行!

“且慢,我不是前来挑衅生事的!”

他大喊出声,见对方仍不停手,于是心一横,索性将手中狼毫抛下,以示毫无敌意。

下一刻,他顿感压力骤减,元力也恢复如常,只见半空中黑影一闪,圆钵落回了那朱红深衣的女子手上,她一仰头,薛汶见她雪颈上戴了一个金坠,好似是八卦双鱼图。

他不及多想,连忙清咳一声,上前施礼道:“在下冒昧来访,是有要事来求见无翳公子。”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还了一福,笑意温婉可人,“原来是来客,我们真是卤莽了。”

她长袖一挥,只见地上平空生出一个石桌,三个圆墩,以及一壶一杯,壶中还冒热气,闻来茶香馥郁。

“客人莫怪,先前曾有人前来滋事,所以我等误会是敌袭,仓促交手,实在是抱歉。”

她笑得越发温婉流畅,纤纤素手翻转之间,便砌了茶来,躬身让于薛汶,“且以此茶聊表歉意。”

薛汶也不迟疑,取杯就饮,一饮而尽后,对着朱衣女子笑道:“只是一场误会,不算什么…在下前来,是代表吾主,向无翳公子转达要事。”

朱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意外这一句,“贵主是?”

“便是当今圣上。”

“是居于天都的秦聿?”

朱衣女子目光一闪,脱口而出了昭元帝的名讳。

“正是。”

薛汶正想继续往下说,只听那道男子嗓音又开口了——

“你回去吧。”

身后那道男音又是鬼魅般突兀出现,薛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背悬铁剑的青年,正默然而立。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安默,同为主人之随侍。他不擅言辞,唐突之处,还请贵客原谅。”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贵客来得还真不巧,主人正好不在,累您白走一趟,真是万分过意不去。”

“正好不在…?”

薛汶目光闪动,直直看向朱衣女子,心中却涌上狐疑——无翳公子真正不在吗?

修道之人各有秉性,有人爱云游四海,有人却爱长年宅居,百年不出,无翳公子正是后一种,据说有一位术者为了许以重宝,只为求他亲赴家中解决难题,无翳公子坚辞不允,绝意不出终南。

若他只是出门采药赏景,以朱衣女子的术法造诣,完全可以隔空传讯,请他回转即可,如今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薛汶打道回府,这也实在是不合常理。

“贵主人真正不在吗?”

薛汶目光明亮,仍是微笑问道。

朱衣女子一楞,随即却是叹了一声,退后一步,裣衽及地,可说是恭谨知礼到了极点,“妾身不敢欺骗贵客,主人实在是远游未归,还请您过几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