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一听这话,急忙使眼色制止——今日阶前问罪,并非私怨,而是国事,玉染贸然插嘴,实在太不知进退了!
果然皇帝面色一沉,冷冷瞥了她一眼,喝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可,退下!”
宝锦盈盈大眼中露出难堪的泫然,水气蒙蒙,咬唇不语,裣衽转身而去。
“你会吹笛?”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空阶碎琼地宫阙中恍如一梦。
“略懂一二。”
琅缳的声音空蒙清幽,仿佛从山间涧中而来,又仿佛瑟缩发颤。
“罢了…那你去教司坊吧!”
皇帝却没有令她吹奏,他地眼角都仿佛染上了倦然,轻挥袍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时于是建议道:“万岁多日疲倦,还是早些歇息吧!”
金陵陷落,自唐王之下,尽数被擒。
陈谨率宗室大臣百余人,白衣散发,跪于阙下请降。
皇帝于明德楼上受礼,赦众人性命后,令尽数随军北迁,顿时哭声四起。
唐国后宫之中,已是宫破人散,所有的姬妾姹嫔娥,全数被羁押幽禁,倒是徐姨妤和宝锦暂时盘桓于此。
琅缳经过层层禀报,终于见到了宝锦。
绣楼之上,流蕙湘绣辉映,柔美旖旎,乃是神仙香闺,梦中幻境。
“宝锦殿下,真是好清闲哪…我这绣楼小榭,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宝锦含笑而立,“郡主这是在怪我了?”
她看了眼琅缳眼底的不安,继续道:“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可是向万岁举荐了你的才艺,可他是个愚木疙瘩,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又能如何呢?”
琅缳听她说得诙谐,不禁轻轻一笑,绝美笑容随即化为狠戾,“殿下可是答庆助我入宫的!”
第一百二十章 参商
“圣意如此,我又能怎样呢?”
宝锦无奈劝解道:“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到京城后,我们再慢慢从长计议——教司坊也能接近帝阙,我不就是从那里调来的吗?”
琅缳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殿下言而有信…”
“我知道…不然你就要把我的身份捅出去,来个玉石惧焚。”
宝锦轻巧地摇着绣扇,上面的红宝坠饰熠熠闪烁,“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郡主就请放心吧!”
“如此,就拜托殿下了…”
美人翩然而去,只遗下暗香渺渺。
一旁服侍的季馨不禁担忧道:“殿下,这是养虎为患啊!”
“我知道。”
宝锦沉静端坐,眼中光芒一盛,“我直截了当地向皇帝推荐,看似是在帮助琅缳,可依着皇帝的脾气,越是过程平淡的,他越是意兴阑珊,所以他根本没有召幸琅缳——你以为我真会把这煞星妖女弄到御前去?!”
季馨一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殿下对皇帝的性子摸得透彻,实在是厉害!”
“厉害不厉害,还要看将来——若不将这隐患除去,今后更是举步唯艰。”
宝锦面有忧色,沉沉答到。
皇后这一阵气性很是不好,她对下人素来思恤,就是再大的脾气,冷冷瞥一眼,叫人汗流浃背,也就撂开手了。
唯其如此,却有人私下窃议,宁可挨一顿扳子,也不源被她盯上一眼。
寓意平安的碎瓷茶盏宛如莲花,在纤纤玉指中绽放。
“你是说——那个‘东西’,居然凭空不见了?!”
平淡清漠的声音,却仿佛九天之上的天雷,凝而不发,惹得人心中无限惊悚。
何远的鬓角掉下一滴汗,偷眼看见皇后唇边那一道冷笑,于是俯首更底,不敢抬头。
他刚刚接到江州那边的消失——火灾之后,族中清点事物,却发现皇后名下的密室被撬,有一个物件不翼而飞了。
皇后心中惊疑不定,洁白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入金丝楠木扶手中,“好得很哪,一场祝融之灾,却居然有这样的内幕…我们统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为臣马上派人封锁附近州县,逐户清查!”
何远惶恐急道,擦着额头上不住的冷汗,心中暗暗叫苦。
方家乃是皇亲外戚,非比寻常,主宅中央也有内廷的青曜卫守护,如今出了这等事,他也难逃其咎。
“对方所谋非常,早就飞遁而去,挨家挨户搜查,也不能找到什么,只是平白扰民罢了!”
她沉吟片刻,终究不甘心地说道,何远见她如此,乍着胆子,试探问道:“微臣斗胆,想问娘娘,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长久的死寂,皇后低头无语,殿中的空气好似凝带。
直到何远跪得膝盖发酸,才听到耳边飘来一缕清音——
“是一个黑匣子,大约有这么大…”
皇后比划着说道,却终究顾忌着什么,没有说出其中之物。
“此事我不欲广为人知,你要内紧外松地继续寻找,查到线索,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取回来!”
皇后的声音带着杀伐绝断的铿锵冰冷,何远磕头道:“微臣一定尽心!”
“你办事虽然偶有偏差,但还是信得及的…你去吧!”
皇后微微叹道:“如今真是千头万绪,按下葫芦起了瓢,竟不让我有一刻消停…万岁马上凯旋归辇,又要一片忙乱。”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心头一阵欣慰,然而又想起那千里追随的徐婕妤,顿时黯淡下来,再想起皇帝为了她的泪颦楚楚,居然对自己严词训诫,心中又是一痛。
她掩饰似的理了理鬓发,纠缠在指尖的,竟有一丝半截灰白,她心中酸楚,去仍是姿态端严,低声缓缓吩咐着。
晨光透过描朱绘紫的鲛纱,照入这空寂殿中,何远忽然觉得那玉座之上的皎美女子,身影带起无边清寂,有着平素没有的软弱感。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在看,只是磕头退出。
冷冷清清的大殿里,只剩下宫裙盛装的皇后,她环视着冷清空寂的周遭,忽然微笑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殚精竭虑,所得到的,居然只有这冰冷空旷的一片…”
她的微笑声无比悦耳,却居然带起了无尽诡谲,回响在这一殿繁华中,仿佛是一个永不消散的梦魇。
“皇后殚精竭虑,所得到的,不过是椒房空殿而已。”
辰楼主人抿嘴一笑,很是写意地将匣子盖上,从那缝隙中,隐约仍有珠光射出。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她种了这个因,就得咽下这个苦果。”
她静坐水边,悠闲而不羁,将匣子交于身后从人,便持起钓竿,漫待水波涟漪。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染湿了她的素衣,惟独那厚厚的面纱,仍是垂落鬓边,流苏精美,轻轻颤着,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一条鲤鱼从水中一跃,咬出了钩,金色的鳞光一闪,仿佛是画中的景致。
她并没有收竿,只是静静的坐着,雨幕中,脸侧的线条那么清晰干净,没有悲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龙舟浩浩荡荡凯旋而归,沿岸的百姓都在为之欢呼——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太平富庶的日子仿佛在眼前闪光。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庶民的心愿,不过如此简单而已。
皇帝一行离船登岸,文武百官齐聚谒迎,岸边良善亦焚香悬采,扶携俯伏。
御驾登岸之时,黑鸦鸦一片跪迎,明亮的日光照着皇帝,略微黑瘦了些,那峻刻的剑眉却越发飞扬,他的心情仿佛不错。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当云时率众登岸那一刻,雀起的啧啧声四起,然后便是山涌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有多舌而消息灵通的,已经在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位白袍儒将千里直袭,取金陵入探囊取物。
皇帝周围的气氛沉凝下来,他静静谛听着辇车外的欢呼声,露出了一道寒薄的冷笑。
宝锦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他,“万岁为何发笑?”
“朕是在笑吗?”
皇帝瞥了她一眼,笑容越发莫测。
宝锦不禁莞尔,浑不怕死地说道:“当然,而且,笑得很是不善。”
皇帝一怔,随即,笑得仰倒在坐垫上。
良久,他才收敛了笑容,眯起眼,看着帘外的热闹场景。
“你心里一定在想,朕是妒忌自己臣子的才华和功绩,所以才如此不悦。”
他一语道出了众人私下揣测的内容,如此平心静气,倒也雅量非凡。
谁知宝锦微微一笑。“谁若这么认为,那他才是有眼无珠。”
“你这是逢迎,还是安慰?”
皇帝无谓地笑道。看到少女拂然恼怒的颜色,这才霁颜笑道:“是朕出言无状。你继续说吧!”
“万岁与云将军皆是一时俊彦,可惜,你们这一次地运气。却有天壤之别。”
“犹如楚汉之争时,项王于巨鹿遭遇强敌。虽是惨胜。却已是殊为不易;而刘邦却因关中无人,轻巧地长驱直入——万岁和云将军这一次,却也很是类似。”
宝锦望了他一眼,诚心诚意道:“可惜世人通常以表象论成败…不过以万岁的豁达心胸。本也不会在意这些愚夫愚妇的误解。”
“这话说得妙。”
皇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俊美而冷然地脸上,阴霾已是荡然无存,“原来我要是在意这些议论,就成了心胸狭隘之徒,你这顶高帽子,要戴上可真不容易。”
宝锦见他几乎乐不可支,不知怎的,终于舒了一口气,却也暗暗称奇——这一路上他眉宇阴郁,却因自己地一句赞美,立刻抒解了心结。
皇帝收敛了笑容,黝黑的眼眸望着宝锦,仿佛要把她深深镌刻在心中。“知我者了了,不知我者滔滔…日后只要想到有你这一句,再也没什么繁难了。”
宝锦心中一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饺词权变都丢到九霄云外,连辇车外地欢呼声,也仿佛在耳边消失,天宇之间,只有这深深一眼,以及一句低喃。
她心中一阵纷乱,冥冥之中,却仿佛被甜意充满,满是欣悦和畅快。
在她十九年的岁月里,姐姐地光芒仿佛无处不在,人们敬仰她,爱戴她,憎恨她,却也畏惧她,而小小地宝锦,却仿佛是那皎月下的黯星,无人在意,更不会有谁因她的一句话而如获至宝,满面都是光彩。
只除了他,眼前的他,与她有夺国杀亲之仇地新帝…
她茫然了,只觉得眼前一阵热流,好似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却终究没有,她疲倦地倚在小桌上,淡淡道:“离京城还有很远呢…”
皇帝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一位她是年少害羞,也不在意,顺着她的话意道:“还有大半日地路程,宫中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他蓦然住口,虽未提起皇后的名字,却也让他心中一沉,想起那封辞气平淡,却带着幽深入骨冷意的回书,他不禁又头疼起来——
徐氏也算算堂堂婕妤,这么惊慌的长途颠沛到军中,传扬开去,世人也会窃议皇后不能容人…你又何必做得这么绝?
他心中暗叹,却仍不忍对爱妻苛责,只是将这一声叹息吞入胸中,沉声命左右加快速度。
辇车的四轮辘辘作响,在青石长街上轧出深浅痕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驶向九重禁苑,高阙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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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微贱的女俘一个一个地带回来,算怎么回事?”
皇后听到琳儿绘声绘色的述说,并不曾暴怒,只是柳眉微挑,眼中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刻薄之色。
“娘娘,皇上还未曾宠幸这南唐郡主,只是将她放入教坊之中,倒是徐婕妤,这一路随驾伴行,却是宠爱更盛,回京之后,怕是要提她的品级呢!”
“好的很哪…”
皇后徐徐冷笑,凤眸中冷光熠熠,“云家生的好女儿,一个不成,还有外姓…”
琳儿撇嘴道:“贤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也见好,敢情是见风就变,姨侄两个都是精得很呢!”
“思量着皇帝回来,会给她翻案不成?”
皇后一派安然,静坐着观赏池鱼,仿佛要聪那五彩斑斓中盯出些什么来,“她一位转机在即,却不曾想,在我心目中,她们不过就是这池鱼,想要什么时候抓上岸,只需要一个网兜就好。”
她眸光微闪,仿佛沉溺在什么隐秘的过往,“有一个人曾说,钓不在鱼,而在闲趣——真是可笑,若不是为了把鱼攥在掌中,又何必空坐河岸?”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花
皇帝抵宫后,休整三日,才重新接过朝政。
皇后终于将手头的奏报转交给他,倒也松了一口气——前方战事吃紧,粮草等物却要的急切,她筹备的也很疲倦,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这一阵除却一些含沙射影的政争,倒也没什么重要的奏报,偶有变故,皇后也处理的妥帖,她生就的兰心蕙质,见皇帝征途疲累,宫眷也多思慕之情,便在昭阳宫中设下夜宴,既是接风洗尘,也算是阖家团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晴好的傍晚,晚霞点缀着琉璃瓦和朱墙,一丝丝嫩绿的新芽在枝头高飞,朦胧中只觉得妩媚。
一停停宫轿络绎而来,宫裙华鬓重重,宫妃们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步步生莲,袅娜如弱柳扶风,笑语嫣然中,一一在默认的席案前坐下。
贴近帝后的一席,奇异而突兀地空着——那是唯一的四妃正位,属于皇帝微贱时候的侧室云氏。
嫔妃们交换了几个眼色,却默然无语,云贤妃自从巫蛊之事后,深居简出,对皇后的昭阳宫更是退避三舍,这一次她也未必会前来。
皇后凤冠上一颗大珠闪烁,映得她面目皎雪动人,她仿佛全无芥蒂,对着皇帝笑道:“云妹妹迟迟未到,可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帝微微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殿外人影摇曳,说话间,云贤妃携了徐婴华的手,已是缓缓步入。
云贤妃性好肃净,虽因欢宴之故,带了串福寿玛瑙多宝链,在花团锦簇的美人之中,却仍显得十分低调。她手中紧紧挽着徐婕妤,却是打扮得极为出色。
她着一身淡月云锦。料子上透出的暗纹,却不是常见的鸾凤花草,而是挺秀素雅的湘竹。在熠熠灯火下,如幻如雾。夜风吹过,仿佛有沙沙声拂耳。
与一般宫裙的迤逦繁丽不同,她衣裙的式样极为简单,只是飘忽而下,乌发也只用碧玉簪子斜拢住,长长垂在肩侧——
那是极为妙丽的江南少女的风韵。
黄地打量着这一身装扮,很是欣赏的笑道:“去了一趟江南,婴华倒是把那里的风韵学的十成八九了,比起千篇一律的宫装,确实要显得素洁清雅。”
皇后听了,眼光一闪,却没有丝毫酸意,抬头笑道;“可是呢,常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婕妤出去见识了一回,倒是焕然一新。”
她笑着对众人道:“可被比下去了吧?”
于是众妃一起低笑,却有人心下有火,面上也显出不自在来——
“徐婕妤可真是有胆有识,这么千里百里的,就追着万岁去了江南。”
带着讽刺语气地低语和窃笑,在席间低回传递。
徐婴华淡扫娥眉,微微瞥了一眼这些女子,心下冷笑,面上却越发恭顺,“臣妾先前鲁莽,请娘娘治罪。”
皇后握了她的手,深深叹道:“有你在万岁身边,我才放心许多…只是有一桩,你千万可别再犯——这么孤身几人,就胡乱闯着出宫,万一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跟云妹妹交代。”
云贤妃在旁含泪听着,一边替她向皇后谢罪,一边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嗔道:“这丫头像脱缰的野马一般,随意妄为,若不是万岁跟娘娘包容,有九个她,也粉身碎骨了。”
皇后心中冷笑:明明是你唆使她行这险招,如今却还来惺惺作态。
她也眉眼带笑,远远望去,这几个花容云鬓的绝代佳人,竟是一团亲热和煦,谁能看出其中的险恶诡秘?
皇帝在旁听着她们妇人絮语,于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婆婆妈妈个没完,却还要开宴不要?”
皇后听他提醒,笑嗔着捶了他一记,于是宣布开宴,并率先敬了皇帝一杯,祝词道:“万岁凯旋而归,又一举拿下金陵,实在是我朝盛事!”
于是阶下莺声燕语,齐齐为上贺,皇后放下酒杯,笑道:“万岁最近疲累,我特地准备了歌舞,若能博您一笑,也算是解乏了。”
她仿佛又想起上次的刺客惊险,微赧着笑道:“大家请都放心,这一次绝不会跑出个刺客了!”
哄然笑声后,丝竹声声而旋,随即在水榭楼台间出现的,乃是着江南服饰的清秀舞女。
“这都是教司坊呈上来的,我看这些孩子也是良家子,所以允许她们在御前表演…”
皇后仿佛漫不经心道。
乐声一动,却不是平日的华贵雍容,而是悠扬清丽的江南暮雨。
小雨细润如酥,草色遥碧有无…
舞伎们水袖翩然,微吟中带着吴侬软意,远远望着,犹如一朵朵苍青色的飞花——
自在飞花闲如梦…
皇帝咀嚼着这诗句,只觉得赏心悦目,“梓童真是费心了…”
“皇上可别说话,继续看下去吧!”
皇后轻声笑道,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光,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乐声越发细微,好似这一场春雨逐渐细弱,皇帝以为即将结束,却忽听一声轻笛悠扬,仿佛惊蛰之雨现于九天之上,绿意在这一刻染入心中——
一团雪影由昏暗角落翩舞而入,青色舞女们一层层散开,偌大的殿中,只听见玉屐轻敲地面的脆响。
那是…
宝锦凝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平静无伯的面上,因惊讶而染上怒色——
琅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移情
那纤丽袅娜的身影,宛如生生谪入凡间的仙子,粉雕玉琢的妖足上缀了玲珑,旋舞之下,玉屐声声,九音风鸣,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她始终是低垂着头,直到一声琵琶急作,如珠玉落地,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执金吾卫士齐齐发出低叹,众人也被那艳光逼得一室,只见那易喜易嗔的笑容玉颜,竟不胜娇羞地微微一笑。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眩,心中也是一惊——素闻唐国琅缳郡主风华绝代,如今盛妆之下,果不虚然!
皇后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低声道:“我听说皇上只将此女一人带回京城,想必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特地选进宫来,若是能博你一两分欢颜,也算不枉了。”
她娓娓说来,说不出的体贴温柔,却偏偏带出了一两分的赌气幽怨,皇帝听了出来,不禁在桌下挽了她的手,凑在耳边笑道:“盛名之下,也确是姿色不俗,只是在朕心中,当然溪边戏水,承受即拔剑刺我的皎皎少女,才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想及两人初遇的那次,那时她衣衫半遮,雪肌凝玉,眼中却是冷怒燃炽,水光在冷月下飞溅成霰,她锉然拔剑,冰冷的锋芒几乎划破他的咽喉…
他想起陈年旧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回着去看皇后,一句“当年险些被你刺个透心凉”还未及说出,却见皇后面上变幻不定,目光幽闪。仿佛沉溺于往事之中。
长而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皇后回过神来,苦笑着掠了一把鬓发。轻描淡写地调侃道:“老了,已经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了。皇上敝帚自珍,却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二人私语絮絮,一旁各席的嫔妃们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面色凝重之下,却是把眼前这少女当成了劲敌。
那些或是讥讽。或是羡妒地目光。有如芒刺纷射,琅缳却仍是巧笑倩兮,莲步微移。一时之间,竟是飘忽若神,宛如凌波微步。
云贤妃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唤过徐婴华。低声问了几句,这才面色稍霁。
皇后看得高兴,轻声笑道:“这位南唐郡主的舞姿真是美不胜收,比起宫里那些飞天入地地俗艺,真要胜出几筹…”
她指点着讲解给皇帝,口角之间,隐隐对这位亡国郡主夸赞有加。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听着帝后二人言谈,心中却是雪亮——琅缳手腕高妙,竟通过重重阻碍,跟皇后搭上了线,又或者根本是皇后故意提携她,让她得以在殿中表演。
她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贤妃和徐婴华,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皇后与这姨侄二人斗得势如水火,如今是想用琅缳来分宠呢…
琅缳不过是一介亡国弱女,孤零零再无根基,即使一时得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后这次,真是打得好算盘呢!
她又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确定对琅缳地舞姿点头赞许,眼中那抹惊艳也未曾消散,却没有众人那般痴迷之色,心中微微一笑,暗道:琅缳自恃美貌,这次恐怕要南墙碰壁了!
一舞将尽,赞誉之声叠起,琅缳往上首望来,却不见什么特别的表示,她略一思量,想起皇后传来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心中豁亮,承受即微微提气,莺声婉转道:“贱妾尚有一技,恳请奏于御前。”
皇帝未及言语,皇后就笑着开腔道:“今日欢宴,只要不是舞刀弄剑,尽管演来。”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众嫔妃早就听说,先前那批毒门刺客,就是这次琅缳郡主谋划派遣地,皇后这一句虽然平淡,却暗带诛心刻薄,众人笑得很是痛快,只觉得遂心解恨,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琅缳垂首敛目,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宛如不觉,轻笑着应了,随即对着一旁地宫人道:“请给我取一支笛来。”
玉笛很快奉上,虽不如皇帝那支,却也是上品,琅缳拿到手中,看也不看,凑到唇边,顿时一阵清渺之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这是…?!
宝锦儿听着乐声迷离微颤,仿佛有着独特地神韵,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定——初见那日,皇帝于林中吹笛,也是用了如此微妙而独特的技法!
音调的回环绵长,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这究竟是…?
她正在沉思,却听身前咯噔一声,抬眼望去,竟是皇帝神情恍惚,望定了琅缳出神,连手中玉盏捍碎也不曾发觉。
宝锦心中顿时升出不祥地预感!
果然,一曲终了,皇帝蓦然起身,玄衣长振之下,宝锦但觉她贵不可仰,竟有一种陌生的威仪——
“封陈氏琅缳为贵人,赐住宁华宫。”
一声诏令,顿时让四座沸腾,几位近侍大急,正要上前劝谏,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得唯唯称是,记下了这一笔。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是真切,只见他双目放光,深深地望着琅缳。
这一刻,一阵莫名地躁怒袭上了宝锦的心头,那是酸涩,轻蔑,冷笑,混合着怨恨的复杂意味。
她死死咬住唇,几乎想放声大笑。
四下看了看,只见一些趋炎附势的,已经在上前恭贺,琅缳仪态娴雅,对答自如,令一些嫉妒之人无话可说。
果然小觑了她…
宝锦叹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她望着皇帝的侧面出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所谓痴情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不愿再看这一幕,低头掩住唇边的冷笑,悄然潜出了大殿。
殿外空气清新,星辰也格外闪亮,她正要离开,却听身边有人唤道“且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人
宝锦回过头去,只见云时一袭苍缎蟒服,从中庭缓缓而出。
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些酒意的微红,一双黑眸却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柔沉静的光芒。
夜宴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不去,羽林金吾卫士手中的剑戟寒光,映出他淡定高华的气韵。
“靖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