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南沉静答道:“主船大桅顶端的旌旗,乃是先帝亲赐,她当年在众位高手的围攻之下,独拔头筹,将旧话取下,从此之后,焕然一新的明黄苍龙旗便飘扬四海!”
他说到这一段,满是自豪,然而又是惨痛怨凄,忍不住声音都嘶哑了,“殿下若也能做到,我等必定景从不违!”
宝锦一听这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几乎把银牙咬碎,黑嗔嗔的眼望定了刘南,恨不能把这混蛋斩为三截!
天可怜见,她除了恐血症,还有…畏高之病!
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
她的手无意识的紧握着粗木桌子,那紊乱的木纹,几乎被她揉成粉。
“好,我答应你。”
宝锦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晰沉稳,连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
她微微苦笑,对上了刘南惊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
海风的腥咸越发明爽,在海上男儿的心目中,这比什么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排成整齐的几列,漫不经心中透出军人的肃穆铁血。
这一日,是远道而来的宝锦帝姬挑战“易帜”的大日子,所有水师将领都齐聚帅舰,一同观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到,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
又来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瀚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
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
刘难摸着下巴,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地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的面容,虽然隔着长长地桅杆。却仍隐约可见——
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
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
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地灾难!
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
自那日琅缳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上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
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地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地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的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募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
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地悬吊拉扯之下,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地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见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的危机却并未解除,他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竟然是几颗菩提子!
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
还有完没完!
圆睁着美眸,她无暇西靠,电光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的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上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他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逆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异。
她要做什么?!
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进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
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得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
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
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
第一百十二章 燃火
缎面光滑,半旧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依然可见当年的辉煌——自景渊帝当年亲自授旗建军后,这苍龙大旗便飘扬于七海,再不曾更换。
她单手将粗绳划断,忍着高空中的狂飙风力,将崭新的旌旗绑紧,只见漫卷云舒之下,旗面越发皎皎。
至于旧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绣纹,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把旧旗卷入怀中。
刘南在桅杆下静静等待着,在最后一个军中高手也失败后,他已经预料了宝锦的胜利。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单独伫立着,凝望着桅杆最顶端的小小人影,他闭上人影,想起锦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从桅杆顶端将旧旗狠狠掷下,插入舱板之中,随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以后,我天朝的水师,将纵横天下——
她那意气风发的一笑,连旭日的光芒也无法比拟!
刘南痛苦的闭上了眼,胸中如火一般沸腾——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所谓的新时代,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他胸中的疼痛苦甚,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等待着,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掷落。
久久,也未曾有什么响动,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那纤弱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旧旗,艰难惊险地从桅杆上爬下。
海风吹过,她的脸色仍是那般花白 ,桅杆上的风泥将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污黑,却更显得剔透皎洁。
“为什么不把旧旗扔掉?”
他情不自禁的问了。
宝锦抬眼看他,随即又从桅杆上缓缓而下。她的声音轻微,却含着泰然和平静——
“这是你们的旗帜,几载鲜血染就,岂能抛弃…”
刘南一阵晕眩,只觉得姐妹两人实在不同——姐姐如烈日炽射,妹妹却有如比着水潜照。
他苦笑地望着周围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宝锦已经心尽人心
………
琅缳乘舟前来时,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的。
“这位宝锦殿下,口口声声挟着水师的力量,来跟我做交易,却不知道,这些水师桀骜不驯。并非易与之辈啊!”
她还着些讽刺的轻笑丰,想起刘南的拒绝冷意,心中又是一痛。
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像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
她想起宝锦笃定地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缳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海风吹来,将他腰间地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缳摔裂的,两个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缳,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琅缳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亲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缳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
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
“不用说了。”
琅缳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锉锵凄厉。
………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山,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无数的火箭侍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面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已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的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的魅影。
“中计了!“
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
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
“那是…什么?!”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
江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淅近的魔魅般的船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
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下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
“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
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
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簿地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的血性男儿,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地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
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
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天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众将听出他地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的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
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
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
一道火舌带着瑰丽地艳彩,从舱中喷出,将靠近地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
哀号翻腾着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的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仿佛失去所有地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
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
…
“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吧?”
宝锦半倚在七珍云榻上,把玩摩挲着这价值千金的“凤雀扇”,一拂而开后,但见珠光柔羽,将满殿都照得闪亮。
她看着琅缳似有不信的面色,不禁悠然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静静等着。”
琅缳见她如此笃定,也不仅松了口气,霁颜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美不胜收——
“殿下如此尽力,南唐上下感激不定。”
宝锦听罢,以扇掩面大笑,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宝锦的谦逊中,含着一语双关的诡谲,而琅缳却懵懂不知。
确实是我份内之事啊…
宝锦在扇后打量着琅缳略微轻松的神情,唇边的微笑逐渐变为怜悯和…愧疚。
对不住了…琅缳,你和你王兄,也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弃子。
心中默念道,宝锦哗啦一声收起扇羽,清丽玉颜上眼波流转,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
宫阙外的喧哗声逐渐加大,仿佛有无数人惊惶惨叫,琅缳悚然一惊,不禁失态跳起身来,“怎么回事?”
宝锦闭上眼,静静听着那撕杀声,耳边回响的,却是儿时美妙平静的梵乐念唱——
若真有阿鼻地狱,我死后定会深入,永世无法救赎…
她凄然一笑,张开了眼,对着惊惶迷惑的琅缳缓缓道:“这是靖王云时的军队…他终于来了。”
当啷一声,琅缳全身都剧烈颤抖着,手中的玉杯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宫阙几时识干戈?
却是…难逃今日!
她颤抖着,望定了宝锦,几乎要噬下她的血肉——
“是你…你是设下的毒计!”
琅缳酥胸起伏着,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你明明起誓…!”
宝锦挥着羽扇,浑不在意地微笑着,那笑容映入她眼中,无比刺眼——
“我确实起誓,要助你歼灭天朝大军。”
她望着浩瀚夜空,声音如金振玉作,举世无双,“伪帝的水军正在被歼灭,再不会剩下一分一毫,我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琅缳支撑不住,砰然跌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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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神火飞鸦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实际出现的古代火箭,在明朝后期的水战和攻城之战中都曾使用,下文即将出现的喷火筒,也是明朝中日海战时的先进兵器。
第一百十四章 宫临
宫中喊杀声四起,不多片刻,狭小的偏殿中便涌入了不少王家宫眷,唐王即位不久,又并非好色之徒,是以满殿绝色,倒大都是前头甍了的老王身前的人。
这些风韵尤存的妇人们小声啜泣着,收起以往日的敌视,想走近跟琅缳搭讪,却见她神色空茫,呆呆跪坐在地,仿佛连魂魄都散失飞去。
宝锦自若地倚在塌上,压下心头的微叹,望着这即将覆亡的悲凉景象,只觉得自己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连鼻端都几几乎婚约闻见血腥味。
血腥随着夜风飘来,那是破城激战之时流下的,一些宫眷连惊带吓,面色苍白欲呕。
琅缳猛的打了个激灵,仿佛被血腥味惊醒了,她蹒跚着起身,踉跄着垂下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你们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了。”
宝锦在旁低声道。
琅缳发髻散乱,云锦鸾纹的宫裙在地上拖曳,却也浑然不顾,她环视四周,发出一阵激烈的冷笑,随即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她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太低估你了,宝锦殿下。”
“郡主谬赞了。”
琅缳抬起头,秀媚双目在昏暗中皎洁如月,却带着诡谲的森冷,让人禁不住要起寒战,“你利用我接近天朝水师,将他们策反后,又利用我们南唐与伪帝相争,如今两边无论胜败,你都是最后得利的赢家。”
“拥用了巨额库银,又让天朝水师重回麾下,自此以后,殿下的路定会更加平坦…只可惜我南唐上下,都懵懂地成了你的垫脚石。”
宝锦微微一笑,轻轻一撕,竟将价值千金的凤尾扇扯成一缕一分,冷眼看它掉落尘埃,朱唇微动,划出轻嘲的弧度,“郡主这话也太过虚伤了,当初你们与我合作,本也是存心不良,想要趁我年少无知,挟帝裔以令天下,如今这算盘打错,郡主还是早早另寻出路吧!”
琅缳轻声一笑,娇媚入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中庭传来待女的尖叫声,伴随着兵戈摩擦的沉闷重响当当,好似一阵死寂,随即,外间传来一声沉稳男声——
“唐国贵眷,可都在里面吗?”
宝锦一听这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云时”,只觉心中越发松驰
难为他早早赶到,如此,这一计划也就天衣无缝了…
她望向琅缳,悄声道:“这就是靖王殿下了。”
她停了一停,见四周一片慌乱,无不注意,随即低声道:“拨出你的护身利器。”
琅缳不知她何意,却见宝锦清宛一笑,却突然露出惊惶欲泣的神色,提起嗓子,颤声喊道:“是云帅吗?”
声音嘶哑高亢,颤栗有如弓弦崩裂,露出马脚仍带着强撑的平静,穿越这一宫的混乱悲绝,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传入云时耳中。
仿佛这被闪电当头劈中,云时握剑的手不易察觉的一颤,几息之下,他挑眉急问道:“是玉染姑娘吗?”
“是我…”
宝锦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被什么痛苦缠绕,却倔强着不肯示弱。
她在南唐人手中!
云时的心咯噔一声,泰山甭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随即消失,他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
南唐人已经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停在赤金双蟾柱门前,凝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内殿,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你们掳走天子近待,如今兵临城下,国破宫倾,仍是冥顽不灵,是想要血溅当场吗?”
殿中仍是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琅缳面色古怪,听着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忽然心中灵光一现,望着宝锦骇然道:“你这是…!”
宝锦瑟缩着向榻上倚去,面色苍白晶莹,口中悄然低语的,却是与表情完全不符——
“当初为了从皇帝身边遁走,我可是你们的细作凿船掳走的呢!”
——明明是你自己潜水遁逃的…!
琅缳恨恨想道,却听宝锦轻声道:“既然是演戏,就要做足全套…更何况,”
她美目中露出盈盈笑意,目光流转之下,魅惑自生,“你挟持我在手,可与你王兄顺利逃走。”
好似溺水之人于绝境中看到一块浮木,琅缳眼光一凝,似不敢深信,转念一想,却又释然道:“我和王兄这一逃走,又会在江南掀起绝大波澜,替你牵制皇帝的目光——宝锦殿下,你实在太会算计了!”
宝锦笑而不语,心中却又;补充了一条——
云时若是毕全功于一役,岂不是更让皇帝狂猜忌?所以非得出些纰漏,才能让上下安晏。
云时久等无声,正要继续逼喝,却听殿中一道女子声气,道:“殿下若是想让她平安,就将我王兄送到宫前,放我二人自由离开。”
这便是那位琅缳郡主吗?
云时蓦然想起南唐朝臣的一些传闻——
唐王性子懦弱,群臣偶有忤逆,并不动怒,只是有一处逆鳞,却是他的胞妹,常乐郡主琅缳。
据说此女生性聪慧,平素居然能替皇帝批阅奏章,有大臣弹劾,却引得皇帝大怒,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朝中一直有隐晦传言,道是这位郡主与唐王之间颇有暧昧,言者凿凿,就差没道出“兄妹乱伦”四字来。
第一百十五章 破局
云时正在沉吟,却听脉脉夜色里,那烛影摇红的宫阙之中,莺啼呖呖传来道:“靖王意下如何,若是再有迟疑,好好的一位佳人,免不了就要香销玉陨了。”
云时心中凛,压信怒火,道:“唐国至此倾颓,汝等若识时务,及早归降,仍不失公侯之位。”
隐隐约约的冷笑声从宫阙深处传出,带出些妩媚和轻蔑,“靖王不肯担这天大的干系,难道…是我王兄已遭测!”
这声音在暗夜中听不,尖利异常,云时眉头一皱,怕这位琅缳郡主伤心得发了狂,痛下毒手,他微一思量,道:“你王史毫发无伤,这便让你见上一面。”他随即示意手下将士从前殿带唐王过来。
两面三刀刻之后,一身宽松白袍,面目憔悴的南唐主出现在殿前,四周松明重重,火光映得他眼中一片茫然惊惧。
“琅缳…”
他嘴唇颤动,几乎要挣脱卫士的羁押,冲入殿中。
殿中也随之微微嚣动,夜风中飘散着禁苑的朦胧花香,浸染得月影都空蒙清渺。
将士们嗅着这一阵奇香,眉间的杀气都消散松缓了三分。
那淡淡花香,随着逐渐步出的身影而越发清重——
闪亮的短剑逼在宝锦的雪颈上,琅缳长裙曳地而出,宛如夜光中最璀璨的珠玉。
“放下兵器!”
云时怒喝道,对眼关逼耀而来的艳光毫不动心,全部心神都放在宝锦身上。见她神情虽然疲倦,却未曾有什么损伤,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