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有一名百户站了出来,“宫门守军并非由一家单独派出,而是几家联合轮守,这人我们都不认识,如何能算是我们的过错?”
马公公冷哼一声,从小黄门手中接过惯用的铜柄拂尘,咚的一声敲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面色一白弯腰蜷曲,周围几人上前来扶,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成天在一起厮混,其中必定有人协助这个刺客!”
马公公此时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瞪着这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想把他们统统拿下,送到皇帝面前去平息他的怒火。
那百户也是精明能干之辈,痛得直不起腰来,却仍是沉声道:“马公公,我们敬你是宫里红人,皇爷面前的亲信,这才再三忍让,可你要是坏了良心想拿我们来垫背,我们这些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闹个鱼死网破!”
暗夜里灯火通明,远处传来人声喧哗和脚步声,那百户的声音越发急促凶狠,“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铁,我们这些人背后也不是全无依仗,马公公你自己掂量吧。”
能在金吾卫和神策卫中任职,大部分都是功臣勋贵之后,有些甚至是跟从今上从燕王府来的老班底,马公公想到这也是心中一凛。
远处人声喧哗越来越近,他一急之下,顿时眼前一亮,不由的咧开嘴笑了,指着地上的尸体阴测测的说道:“大家不要误会,这个贼子既不是金吾卫的,也不属于神策卫,我找他的主官说话便是!”
他朝着四周团团作揖,半是要挟半是卖好的说道:“我请诸位留下,是请你们到时做个见证,这也是自证你们清白的好办法。”
众人听了乱哄哄说好,各自心中却是雪亮:这刺客是个大汉将军,这笔账,是注定又要算到锦衣卫头上了!
所谓大汉将军,实则是殿廷武士的雅称,乃是属于锦衣卫麾下。
在锦衣卫创建之初,就曾编有大汉将军1500人,取身材高大者为殿廷卫士,以资壮观。在朝会及皇帝出巡时,他们承担着侍从扈行的职责,外围的宿卫则是分番轮值。
说穿了,锦衣卫除了那些凶狠恶煞一般的军官和校尉、军余,还有这些靠父荫和身材得到俸禄的大汉将军,大部分人是花架子,负责给皇帝站岗看守,装点台面。
这些人虽然军籍在锦衣卫,但平时很少去应卯接活,真正的锦衣卫精锐是不把他们当成同僚的。
但此时发作起来,这个罪责却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栽到锦衣卫头上。
第二百零一章 梦魇
反正,此时此刻的锦衣卫,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想怎么拿捏都行。
众人心中如此忖道,顿时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附和了马公公。
“是啊是啊,锦衣卫管束不力,竟然能让这种奸细充当宫门守卫!”
“各人造业各人担,他又不是我老子娘,怎么能拉我们连坐呢?”
“都是锦衣卫那些人犯的事,还请公公禀明皇爷,秉公处理啊!”
正在一片七嘴八舌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深更半夜,这里还真是热闹!”
众人愕然抬头,却见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大步走来,宫灯残照之下,映得他眉宇端秀华美,冷凛更胜冰雪。
他一身冰蓝宝相花潞绸的便服,低调不见奢华,马公公却一眼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济宁侯!
他低咳一声,换上一副亲近笑容道:“侯爷怎么来了?”
“有要事要进宫面禀圣上。”
“可此时宫门已经下钥…”
马公公正要习惯性的推辞,却听广晟沉声道:“那我就在这外朝房暂等半夜吧。”
有什么事这么急迫要急着禀报?
马公公心中一凛,又凝神细细打量他一回,却见广晟神色之间一派自如,已经开始在四周负着手踱步,打量眼前这一片狼藉混乱。
“这是怎么了,在宫门前就厮杀开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周围的守军脸色都有些尴尬慌乱,都看着马公公不肯开口,马公公在众人逼视之下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他轻笑一声。悠悠道:“只是些许小乱子,方才已经平息了,不值得一提,倒是让侯爷见笑了。”
广晟微微点头,倒也没追问,只是到了值守的外朝房门廊前,搬来一张长凳。稳稳的坐了上去,好似在垂眸假寐。
这…他是真要在这等到天亮啊?!
马公公心里暗暗叫苦:他是奉命暗中押送那女犯,进入宫中秘密审问的,当然不受宫门下钥的规定限制,但这种事好说不好做,这道门的守军都跟他事先约好,谁知却又突兀出了刺客灭口这一出。
他赶着进去报告,但这个新出炉的侯爷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出他的脸色,居然真的原地坐下等开门了!
这可怎么好?
马公公心里一阵焦急。略一思量,只得自己找个台阶下,呵呵低笑了两声,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与平时出入宫禁的纯金腰牌不同,这块泛着幽蓝珐琅的光芒,在灯光下看来极为精致。
“我有圣上特赐的信物。有要事可即刻入内!”
那些守军知道有这一出,不多废话就从宫门缝隙把这腰牌塞了进去,随后。那沉重宛如天堑的巨大铁门缓缓拖曳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内打开了一半!
马公公一闪身正要进去,却听身后传来微凉一句,“马少监,麻烦你进去面圣的时候,代我禀上一声。”
马公公心中嗤笑一声,一本正经的拒绝道:“皇爷御前,哪有我说话的份,侯爷还是等明日一早好生去面圣吧。”
他拔腿就要走。却听身后轻笑一声,让人不寒而栗,“所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马少监还是顺嘴提一句吧,否则明日一早等我去面圣,圣上大怒之下就要怪罪你了。”
马公公冷哼一声,嘲讽笑着回头,“你敢威胁我?”
“我岂会是如此不懂礼数之人。”
明灭不定的宫灯下,广晟面容如玉,微微一笑好似慑人魂魄,“只是我要说的这事,跟公公办的那件事正好有关。”
马公公心中咯噔一声,正要追问,广晟却稳然坐在长凳之上,淡笑不再言语。
马公公侧着身,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他,那俊美异常的侯爷却是微微笑着,不动如山。
两人目光相对,僵持片刻之后,马公公的骄横神情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究竟是要说什么?!”
他低喝道。
“我若是此时说了,公公能替圣上做主吗?”
这话大逆不道而且不客气,马公公脸上涨成通红,却突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进去。
宫门露出一道狭小而幽深的缝隙,宛如深渊之下的虚无,静静等待着眼前众人,仰头看去,只见那重重宫阙楼台都掩映其后,不能窥见真容。
那道缝隙很快就关上了,朱漆宫门上的铜钉熠熠幽华,在众人眼中仿佛燃起一道名为野心的火花,却又浮光片影般掠去,只剩下一点怅然若失。
这其中,只有广晟默然凝视着,眼中一片清明。
已近三更,小古突然一阵心悸,满身冷汗的从床上醒来!
在醒来的瞬间,她的手伸到枕下,拔出一把护身的银刃!
寝房内没有丝毫动静,桌角的牛角灯罩里微微有些灯芯火光,照得房内一片馨宁。
她僵直了身躯坐在床上,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满身冷汗在恢复神智的此时,显得分外粘腻不适,长发宛如上好的丝缎,垂在身畔蜿蜒及膝,她抹一把额上的冷汗,又将长发匆匆挽起,这才下床倒了杯茶,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微凉的茶水入腹,整个人好似更加清醒了些,她叹了一口气,却惊动了睡在外间的蓝宁。
“怎么了?”
蓝宁匆匆披衣进入,点亮灯芯,却看到她脸色苍白眼神空茫,不由的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有些魇着了…”
小古的嗓音在这暗夜静室里听来,显得飘渺不定。
只是个梦吗…蓝宁却有些担心——她从未见过小古有这般可怕的神色,“是怎样的梦呢?”
她才问出口,自己却深知不妥——大家都是从哪场靖难之变里活下来的,什么家破人亡骨肉分离,任何凄惨的故事都是寻常,此时问起简直是揭人伤疤。
小古瞥了她一眼,好似会读心一般,摇了摇头道:“不是过去那些事,而是…”
她突然说不出口了,在方才的梦境中,她分明看到,素来跟她水火不容的红笺,浑身插满了箭,站在一片血污之中不断哀嚎哭叫!
“救救我,三妹!”
她倒在地上,无尽的血泊渐渐将她淹没…
第二百零二章 嫁妆
这个梦不仅逼真,而且满是血腥和惊悚。
小古结果蓝宁递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歇了一会,这才慢慢道:“我梦见红笺出事了。”
“那种人理她作甚?”
蓝宁对红笺多次陷害的阴毒下作心有余悸,冷笑道:“她这个人从来心里只有自己,可曾惦念过丝毫手足情谊?”
她见小古神色悒悒,似乎并不快活,有些好奇道:“难道你真的在为她担心?”
“也算是吧…”
小古坐在床上,透过纱窗眺望无尽的夜色暗暝,以及那天边熹微的几点星辰,眼中的光芒,冰冷却又透着柔和的唏嘘,“她和我,从来就是水火不容,即使没有这家破人亡的变乱,我们之间,只怕也是不死不休的对立。我与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手足之情。”
她轻叹一声,看向蓝宁,“但终究,她身上流着跟我相同的一半血缘,也许冥冥之中,是有什么感应吧?”
她倒不是什么迷信之人,但红笺跟景语之间密谋非浅,也不知道他们会折腾出什么样来——他们两人连环设计,这般逼着自己不插手金兰会的事,到底是有什么诡秘图谋?
景语的心机和胆略惊人,无论他有什么图谋,只怕终究会让红笺引火烧身…
想起那梦中的凄惨景象,小古微微咬唇不语。
蓝宁知道她心中只怕还是有些微的担忧,但红笺此人心术已坏,她也不愿小古为她多操心费神,于是微微一笑,安慰道:“老人们说。梦都是相反的,只怕那红笺此时不知多么逍遥快活呢?”
她见小古的眉头仍然有些蹙起,于是干脆说起了个笑话,“我家那个二婶以前最是掐尖要强的,做了个梦梦见圆月入怀。当时还喜不自禁,认为自己怀的这胎是有贵人之象,日日逼我那堂妹去学什么琴棋书画。还偷偷去掐算小皇孙们的年龄…后来我蓝家满门被抄,我那堂妹年龄太小好歹被赎出去了,后来在流放地嫁了个卖白面炊饼的,成天跟都那白白圆圆的东西打交道——这也算是梦月入怀的预兆实现,天生的命数吧。”
小古被她这般自嘲逗得一笑,却见蓝宁虽然是嬉笑着,眼中却透出几分酸楚。
她心中暗叹,伸出手在袖中握了握她的,温热的掌心透过彼此肌肤。传递着同病相怜的安慰,蓝宁眼中波光点点,笑意变得澄澈豁然,“我没事,大家都有这样的命数,只能挣扎着向前。什么心痛悲伤,都已经顾不上了。”
小古心中却有些汗颜:因为她对胡闰的感情实在不深,也实在没享受过什么钟鸣鼎食的好日子。所以刚刚事发时,她并没有什么心痛悲伤。
她真正感受到禁锢的痛苦,是在母亲染病却身陷囹圄的那一阵——明明可以去求医问药,及时诊治,却被羁押在大牢里,活活拖垮了身体——那样的愤懑和不甘,如今仍是记忆犹新!
暗夜里,她的眼对上蓝宁的,同样熠熠生辉,同样饱受摧折。却是微笑淡然。
“你说得对,我们总得朝前走,不能沉溺于过去回忆。”
小古轻声叹息。说完却是披衣起身,也不点灯,只是在黑暗中忙活。
“你不好好养伤,又准备倒腾什么事来?”
蓝宁的声音带着兴味,却并未阻止——她是何等玲珑巧思,早就看出小古来到这个寻常庄子上,只怕另有图谋。
“我要去找一件东西。”
黑暗中,小古的嗓音清脆宛如珠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是什么?”
“一只木盒。”
别院里有三进院落,前后都造了好些倒座房,加上这里的管事仆妇们搭起的卷棚,琳琳琅琅也有二十多间房。
小古踏着月色,悄无声息的在庭院墙边走过。
月牙隐没在重重云霾里,天际只透出一道滚了银光的弯痕,寥寥几个星子隐没在云层里,显得四周越发黑暗。
有清脆的虫鸣声在草丛里响起,四四方方的墙角处,两人的身影宛如鬼魅,绕过了花木房,没有惊动里面酣睡的婆子,小古和蓝宁走进了最西面的一间库房,用簪子轻轻捅开锁孔,吱呀一声打开了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蓝宁正要打喷嚏,小古眼疾手快,将她口鼻一把捂住,拖着她闪身进入。
“阿嚏!”
蓝宁的喷嚏在延迟几瞬之后终于还是爆发了,在宁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糟糕,被人发觉了!”
蓝宁脸色一白,随即发现周围没有动静。
“放心吧,这间库房是当年为了存放张夫人的嫁妆特意修造的,四壁都是坚固牢靠,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
小古神情如此镇定,蓝宁大大舒了口气,环视四周,只见这间库房乃是明暗三间打通,原本十分开阔,如今却是堆满一些古董器皿、家具摆设,虽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却仍是显得精致华贵,气派不凡。
“这些东西就是大房的张夫人的嫁妆?”
蓝宁细细打量了一回,也悄悄咋舌道:“早就听说宁波张氏家财殷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指了那镶嵌碧玉的鸡翅木屏风,一套十二只剔透宛如青玉的龙泉窑堆花瓷碗,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甜白瓷的梅瓶上,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喜欢得狠了。
“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这种梅瓶…”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即振作精神,问道:“你要找的那只木盒就在这堆嫁妆里?”
“如果秦妈妈没有撒谎的话。”
小古想起她在离开侯府时,跟秦妈妈的一段告别——
年近四十的妇人,原本秀丽的眉目却满布寒霜,那般瞪视着她,“原来深藏不露的高人竟然是你!”
小古面无表情的回应她的目光,却丝毫不见愧疚之色。
秦妈妈一掌拍在桌子上,神色之间颇为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刻意接近我家小姐,究竟想做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如瑶姑娘虽然直觉小古的来历神秘,但秦妈妈目光如炬,立刻便知道她不露痕迹的进入唐乐院,是别有目的。
第二百零三章 姑爷
“妈妈请放心,我并无什么不良企图。”
小古眨了眨乌黑眼珠,微微一笑道:“秦妈妈你杀人弄出的破绽,还是我替你抹平圆上的。”
秦妈妈脸色更加惨白——她想起那一夜杀人烹尸的惊悚半夜,那宛如幽灵鬼魅附在身后吹起的那人,身上一阵哆嗦,“我没找到你要的什么木盒…”
“张夫人的物件你都翻遍了吗?她留给如瑶姑娘的呢?”
小古追问道,秦妈妈连连摇头,随即却是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小古看着秦妈妈的眼神犀利透彻,“那盒子隐藏的秘密非同小可,继续留在手里只会招来祸患——您若是愿意帮我,我会记得欠您的这份情,今后必有回报。”
她瞥一眼秦妈妈的神色,又添了一句道:“我会替您继续看顾如瑶姑娘,直到她顺顺当当出阁。”
这一句正中秦妈妈的心坎,她眼中闪过犹豫挣扎之色,小古见此,趁热打铁道:“你也知道她在那深宅大院里,日夜受那风刀霜剑磋磨,一不小心就要中了王氏等人的陷阱。”
秦妈妈想起王氏那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战,咬牙下了决心,开口道:“当年大老爷全无心肝,没过三月就偷偷把张夫人的钗环送给小妾,过世的老侯爷怕他挪用了妻子嫁妆惹出笑话,就把大部分珍贵古玩器物都送到了乡下别院。”
她索性把当时的嫁妆单子和一串钥匙拿了出来递给小古,“就是这几年库房,你自己慢慢找吧,如果再没有,那就是真的不在了。”
小古转身要走。却被秦妈妈攥住了衣角,微愕转头时,却见她秀丽的眉宇间一片愁苦,露出两道细纹,“你不仅要保她安然无事,还要护着她平平安安嫁得良婿,不能让二房那一对狼心狗肺的叔婶把她胡乱嫁了!”
她咬牙低声道:“我从小丫鬟那里听说。二老爷和王氏那个贱人正在商议三个姑娘的婚事,大老爷是个昏庸不管事的,瑶姐儿若是落到他们手里,还不知要被卖给什么龌蹉纨绔呢!”
小古觉得这倒是有点棘手,“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头有太夫人和大房二房这些尊长,我又如何能插手去给她找个金龟婿?”
“我们瑶姐儿早就有一门亲事——是张夫人在世的时候订下的!”
秦妈妈信心满满,“张夫人给订下的那家,不仅门第高贵。未来姑爷也是人中龙凤,一等一的相貌人才。”
小古微微皱眉,觉得这有点不靠谱,“如果真有这么一门亲事,为何整个侯府没人知道?再说既然订下了,对方也该三时节礼的上门问候。怎会没有丝毫动静?”
她话说得委婉,但心中却估摸,这桩婚事大概原本是有的。但随着张夫人的逝世,对方应该是有悔意了,所以干脆就一缩头毫无动静。
这桩亲事,只怕没有秦妈妈想得那么好!
“绝无可能!”
秦妈妈猛然摇头不已,“那家公子来拜见过夫人,我躲在屏风后看得真切,确实是沉稳有礼,双目透着正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古心中暗忖,却也不好再说,只是禁不住好奇问道:“说来说去。我还不知道这位未来姑爷是哪家公子呢?”
“是广平侯袁容的二公子。”
什么?!
是袁家二郎袁槿!
小古心头剧震,纷乱烦思涌上心头,一时手错竟然将桌上的茶盅带落在地!
她蓦然想起那一对相似的玉佩。以及他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神——这玉佩是一对,乃是我们当初订下婚约的表记!
可转眼之间,又冒出来一桩多年前订下的亲事!
袁槿啊袁槿,你一个儿郎到底是许了几家闺秀!
小古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想起那个人的炽热眼神和话语,心中只剩下冷笑而已。
男人,果然大都靠不住!
…
秦妈妈当时看出她脸色有些不对,还以为她伤病反复,反复叮嘱她要好好在庄子上休养。之后,小古便以养病为名,来到了这间乡间别院。
摇了摇头挥去这些回忆,她站在这间库房里,看着满地的金玉红麝,绮罗锦绣,却是觉得有些头疼:这么些东西要怎么找?
蓝宁居然颇有经验,建议道:“我先按嫁妆单子将物件清点分类,你负责细细搜查。”
小古倒也颇为相信她的能力——蓝家当年何等显赫,若不是卷入谋逆案中全家抄查,只怕蓝宁现在也是位精明能干的诰命夫人。
两人于是紧锣密鼓的协作忙碌起来,等到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却是一无所获,清晨时分溜回房间,躲在被子里装睡,彼此看着对方满布血丝的眼眸,都是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蓝宁有些焦躁,“这到底是藏在哪了呢?会不会是张夫人偷偷送回娘家了?”
小古缓缓摇了摇头,“东西在济宁侯府张夫人那——这是我父亲胡亲口告诉我的。”
蓝宁知道她对生父胡闰的心结,此事听她提起,不由的心头一震。
日光透过窗纱照在衾被上,暖烘烘软绒绒的,小古的嗓音却是冷然宛如寒泉冰封——
“那是在抄家灭门前三天的晚上,他突然把我叫到书房,也不说话,子是盯着我默默无语。”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挂着的玉佩上,淡淡说了一句,‘这玉佩要保管好,不可丢失。’”
“我以为他又是听了红笺的谗言要训斥我,谁知他却静静看了我半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纠结语气说道——如果有一日,有人拿着同样的玉佩来找我,我必须告诉他:东西在济宁侯府张夫人那!”
她眼中波光流转,无泪无痛亦无恨意,“从小到大,他对我心平气和说的,只有这一句。”
蓝宁不由的问道:“那另一枚玉佩的主人?”
“我见过了他,但我什么也没跟他说。”
小古将被子裹紧,声音带着些模糊飘渺,“我决心把那个神秘的木盒弄到手。”
第二百零四章 叛道
蓝宁悚然一惊,但想起小古的胆大心细,又觉得这确实像她会干的事。
“如今看来,在靖难之乱结束的时候,有人藏起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木盒送到了张夫人那里。她只是个内宅妇人,夫家是站在朱棣这边的,娘家又全是清贵读书人,根本和建文帝一派无涉——但很少有人知道,赫赫大名的吏部尚书张紞,竟是她的远房叔父。”
小古侃侃而谈,说起自己私下调查的结果,“实际上,这份亲缘关系隔得非常远,张家这两支一者在西北,另一支却是在浙江宁波,常人难以知晓。”
“你爹让你传递这个口信,给另一枚玉佩的拥有者——”
蓝宁眼前一亮,“那岂不是说,那个人才是这个木盒真正的主人?”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
小古眼前浮现袁槿那冷然沉默的俊颜,以及那横曳眼角的吓人伤疤,微微皱眉道:“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家明明是最坚定铁杆的朱棣一派,怎么可能跟建文帝的遗物有关?”
袁槿的父亲广平侯袁容,深得朱棣倚重信任,他的母亲更是朱棣最宠爱的永安公主。
这样人家的嫡长子,会跟建文一系有牵连?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袁家上次被皇帝训斥,乃是因为袁樨袒护王霖,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出于同学旧谊才藏起了人,并没有谋逆的心思。
小古总觉得这其中鬼影重重,似乎有好些内幕。
但目前她也无暇去解开这些谜团,最要紧的却是抢先一步把那木盒弄到手。
“你要那木盒有什么用?”
蓝宁看着小古的眼眸,正色道:“我觉得你不像那种赤胆忠心的建文帝忠臣。”
“你说对了,我还真对这些帝位之争没什么兴趣——说句到大逆不道的话,这根本是他们老朱家叔侄之间的事,偏偏却连累无数人遭殃。”
“我父亲以及那些文臣们,一生以大义正统作为人生信念。为此宁愿身死族灭。他们是国之柱石,可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奴婢,没兴趣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而捐躯牺牲。”
她的唇边露出讥讽冷然的笑意,近距离看来一双美眸清冷宛如霜月晓星,“我要这个木盒,是为了跟朝廷做笔交易。”
“什么?!”
兰宁心中一颤,失声叫道。
小古笑靥明灿,那种犀利的冰冷却让蓝宁都有些正视,“这么多些年来,我一直与金兰会的兄弟姐妹一起。跟朝廷鹰犬激战无数。但我真实的想法。却与大家不同。”
“逝者已逝,仇恨固然重要,但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珍贵的!”
“活下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如今都沦落贱籍饱受折磨。我要用这个盒子来换取他们的自由。”
“这、这怎么行?这里面藏着的,必定是建文帝非常重要之物,怎么可以让它落到朱棣手上?”
蓝宁坚决反对,却看入小古似笑非笑的眼中,“我记得你们蓝家在洪武皇帝时候就已经坏事倒台了,朱棣和朱允炆谁做皇帝,跟你们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