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丈夫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让如灿嫁入那些公侯之家,看着是尊荣体面了,但府里几层婆婆妯娌,腌臜污糟的事不知有多少,如灿是个直肠子爆炭性儿,只怕应付不来这种勾心斗角的后宅争斗。
从这点来说,这个薛语实在是合适不过。
王氏就这么患得患失的想了半天,脸上表情忽愁忽喜,心中却是矛盾纠结不已。
“也不知道如灿喜欢什么样的…”——王氏突然又想起,如灿这个孽障,竟然好似对自己二姐家的那个萧越十分在意,多次旁敲侧击的问“越表哥什么时候来探望我们“。
小夫妻过日子,彼此之间的恩爱才是最紧要的…若是她不喜欢薛语这种文弱书生,而是喜欢越哥儿那般英雄小将,那可怎么好?
沈源见王氏眉头深皱,以为她是真的不中意薛语,于是道:“如灿若是不行,如珍怎样,她性子温柔大度,饱读诗书,配一个少年进士也是投缘。”
他说者无意,王氏却本有心病,听他两次说“不如配给庶女”,又提了如珍的名字,顿时面色沉了下来,冷笑道:“如珍的婚事我自会料理妥当——老爷这么说,是疑心我要刁难刻薄她,把她许给下三滥的人吗?”
沈源没想到会激起妻子如此反应,吓了一跳之后却又心又不悦,“平时见你们母女两人亲密无间,如珍侍奉你也算恭谨,所以想着如灿若是不合适,换上如珍也不算辱没门楣…”
王氏冷笑着瞥了他一眼,眼中光芒奇异而刻毒,“我待她好是因为她是你的亲生骨血,她对我恭谨是因为世上还有礼法二字——但你若是把她许得太好,只怕到时候后悔的不是我,而是你!”
“这话怎么说的?”
沈源心中咯噔一声,已经有些明白,却仍是颤声反驳王氏。
王氏微微一笑,用银簪挑动灯焰,顿时只听噼啪一声灯花爆开,满室里一暗之后恢复了明亮,却照得她眼波灿亮而冰冷,让人如坠冰窖一般——
“你也不想想,她生母是谁,又跟我们有着什么样的冤仇——到时候她得势了知道真相要报复,只怕我们几个儿女都要遭了毒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罪孽
这话又狠又准,宛如一把利剑刺入心窝,沈源身上一颤,心中满是惊怒,“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错了吗?”
王氏睁大了眼,明丽眼角因为激动而略现细纹,“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再也没什么人记得,更没人敢提起,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的唇角勾起讥讽冷笑,“不仅是她,就连你那个好儿子广晟,我每次见到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如今他已经是侯爷了,我更是日夜担惊受怕,就怕有一天,他知道了什么…”
她说到这,嗓音都哽咽了,沙哑得说不下去。
沈源心中好似被大石震了一下,看着原本知礼贤惠的妻子露出这般神情,心中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愧疚和恐惧化作藤蔓缠绕心间,他低声道:“都是我害了你…”
“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王氏含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他,恍惚间,他好似回到新婚燕尔的那一夜,她就是睁着这般漂亮黑眸,明媚而大方的笑看他。
他闭上了眼,沉重而略带疲倦的说道:“就算是天大的罪孽,也该由我这个男人来承担,你就不必多想了。”
他看了一眼含着眼泪忧心忡忡的妻子,放柔了声音道:“你是孩子们的嫡母,他们的婚事都该由你做主,你若是不同意,谁也越不过你。”
王氏听了这一句,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暖十分熨帖,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柔声道:“也是我杞人忧天,每日胡思乱想,才这么失态…”
这一句是变相的对丈夫道歉了,她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珍孝顺我这么多年,才貌性子都是上上之选,她的婚事我也一直记挂心间。”
她越是这么明理贤惠,沈源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既然你觉得这孩子好。那就由你给她觅一个好夫婿吧,家世和才干都没什么要紧,只要性子老实温厚,能善待于她。”
这明显是说,同意她把如珍低嫁了!
王氏眼角闪过一缕得意的喜色,却是低下头,讷讷道:“这么着,我却又担心委屈孩子了。”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是个好的,乖乖听从便是。哪有什么委屈?若真有什么痴心妄想,那还算什么大家女子!”
沈源断然说道,随即似乎有些疲倦,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端起了早就送上的清茶,一口气喝尽了。
王氏这才发现他眼底带青。好似多日没睡好了,不由的心中更加愧疚——自己不该拿这些内宅之事来吵扰他。
她毕竟是官宦望族之女,略一思索便知道他仍然在揪心朝政,想起他方才所说的,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她默默替丈夫添了茶水,低声道:“夫君,太子那边已经如此凶险了吗?”
看着妻子担忧焦虑的目光,沈源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也没这么严重。虽然太子失势被禁,但圣上却甚是疼爱太孙,这几日赏赐络绎不绝,看来是在替太孙撑起面子。”
王氏垂眸不语,许久才低声道:“太孙再怎么受宠爱。他父亲若是被废,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声音幽幽凉凉,“我知道那群文臣拉你跟他们站成一队,去保什么正朔,你可千万不要掺合进去。”
沈源皱眉不语:太子倚重文臣,儒生们又有维护正统的大义名分,站在他这边是责无旁贷,虽然如今圣上大怒无人敢出来说话,但文臣中间,一股暗流正在形成——众人口耳相传,都说太子是受人诬陷获罪,谋逆的另有其人!
他身为文臣一员,若是跟大家立场不同,只怕立刻就要被孤立,但若是敢站在太子一边,只怕立刻就要遭到皇帝和汉王双重的雷霆之怒。
人生在世,并不是旁人以为的不偏不倚就可以,这样的人,若是做小吏尚可,若是位在中枢,只怕两边都容你不得!
他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跟妻子再说下去,只是道:“你也不用着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起锦衣卫那边的惊悚传言,他沉声道:“若是太子能解开这个误会,也许父子还能和好如初,若是再出现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只怕…”
下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他闭上了眼,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夕阳西坠,天边的云彩变得暗金流灿,最后一丝红霞渐渐的黯了下来,熙熙攘攘的街头人流逐渐稀疏。
广晟在常服外披了黑色大氅,悄无声息的出了侯府角门。
他的小厮沈安牵了坐骑就从巷角悄悄过来了,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广晟脸上顿时一变,“那个薛主簿要住我们府上?”
“据说是老爷同门师弟的门生,也算是师侄。”
“真是巧了…”
广晟目光闪动,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他们两人趁着将黑未暗的暮色,很快来到大理寺前的一条街上。
这里挂着酒肆的幌子,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来回晃悠着,里面的酒客已经在散场付钱了,乱糟糟的热闹之中散发着酒菜的香味。
广晟使了个眼色,沈安就挤进人群,左顾右盼好似在找寻他家老爷,还大叫大嚷撞了人,把残酒泼到人身上,险些引起一场斗殴,引得站在屋檐下的掌柜都进去劝解。
广晟趁着这个机会,身影宛如轻烟一般跃入酒楼二层,蹲身在雅座旁的屏风后——那里有一扇窗正对着街面。
渐渐的,人声安静下来,连伙计打烊的声响都清晰无比,广晟蹲在屏风后,甚至能感受到小伙计的抹布从鼻端擦过。
终于,楼下连最后一丝灯光都熄灭了,留守的伙计好似打了个呵欠,就发出微微鼾声。
夜幕降了下来,街上的打更声遥遥传来,混合着风声和犬吠,广晟耐心的等着,终于等到了细微的马车辘辘之声。
他探出头,小心偷看,只见一辆普通的马车轻快驶过,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
就是这辆!
车里装的,就是那个叫做红笺的女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劫囚
夜色暝迷,宽阔的青石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车快疾驶过的声响。
广晟拿出手中的小镜片,借着酒肆的残灯之光朝对面射去,对面也有白光一闪,好似在回应他。
一切准备就绪,广晟蒙上了黑巾,从窗边一跃而下,在随风飘扬的幌子下无声无息的落地。
马车快速前行正要驶离此地,下一刻,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巨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路面上爆裂炸破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内中冒出阵阵青烟,青石条砖已经碎裂成片,散落在周围。
“小心刺客!”
马车周围环伺的黑衣男子高喝一声,拔出了佩剑,暗夜里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尖利阴柔,不辨男女。
其他人发一声喝将马车团团围住,众人长相都是面白无须,手中刀剑寒光闪闪极为精良,上面的印记竟是内廷所用。
“马公公,周围不见任何可疑动静!”
有人探查后上前禀道。
为首那人抬起头打量四周,原本和蔼含笑的脸上神情冷肃。他乃是御马监中的一位得力少监,入宫后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在战阵之中甚至屡次射杀鞑子,今上很是褒奖他的勇武。
街道上一片宁静死寂,只有远处被惊动的犬吠隐约传来,完全不似他们想象中的刺客拦路突袭。只有那巨大的地洞裸露在外,青烟弥漫之中隐约有一股硫磺的呛鼻臭味。
又有人战战兢兢趴在洞口朝里看,半晌才起身来报。“大人,看样子是地下水道被污物堵塞,不知什么原因炸了起来。”
这位马公公也是出身京郊的贫苦人家,一些俗务掌故都是精通。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原因:如今已是春末之际,一些炮竹作坊剩下的货已经开始发霉,就朝着明渠暗沟之中乱丢,有些流入地下暗管之后遭遇堵塞,暗闷风干之下就爆了起来。
真是倒霉催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却也只能自认晦气:这辆车是押运重要钦犯入宫的。限时必须到达,如今这里路都破了个大洞,还能怎么走?只得绕路而去了。
马公公微微苦笑,正要吩咐掉头绕路,突然心中咯噔一声:眼前这一幕怎会如此巧合?会不会有人刻意弄坏道路,诱使他绕路,事先设好埋伏把人劫走?
他越想越是有道理,于是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停在原地不动,牢牢看好马车!”
顿时众人将马车围在中间,如临大敌一般护卫着。马公公又吩咐人紧急从附近寻找衙差来填修街道——根据他目测,这个洞并不算大,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填补完毕,顺利通行。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们押着这女贼走一段路就行…”
说这话的人话音未落,就挨了马公公一个漏风巴掌!
“混账。圣上的密旨说不许任何人跟她接触,你明白‘任何人’的意思吗?”
马公公压低了嗓门,厉声道:“也包括了我们!”
他目视周围众人,低声而狠戾道:“我可告诉你们,今天这差事宁可麻烦苦累些,也别去没事找事,给自己惹一身骚!”
作为一位受重用的少监,他隐约也是知道不少内幕,这个女人涉及到失踪的建文帝等隐秘之事,尽量少跟她接触为妙!
马车于是就这般停驻在街道中央。众人屏息凝神守卫着,却因为马公公方才的告诫,有意无意的拉开了与车身的距离。
月轮朝着大地洒下清冷光辉,世上万物都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唯一的诡异事件。却悄然发生在车厢中!
红笺双手双脚拖着镣铐,坐靠在车厢内的靠垫上,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是如熬油一般上下翻腾不定。
她知道自己正在入宫的路上,也知道一旦进宫,就将受到严密的拷问逼供,那般惨状,即使是想象都是不寒而栗。
但景语之前却向她保证过,他一定会在她入宫前将她救出,不会让她被送进宫里!
随着马车向前驶去,她心中的惶恐不安越发高涨,但景语的坚定承诺,却成为她心底深信的一个念头!
他绝不会骗我,绝不会!
她心中念叨着,将一切怀疑和惶恐都强压在心中——王舒玄的欺骗和出卖,在她心中形成的阴霾并未消散,她其实很怕…害怕这一次,她仍然重蹈覆辙!
就这么辗转反复着,她在等待奇迹出现的那一刻!
而就在下一刻,马车停下来了,街道上出现异常的声响和人声喧哗,让红笺精神一振,黑暗中张开了勾魂摄魄的美眸——终于来了!
随即,她看到一缕青烟般的人影,快如鬼魅的从车下爬了上来!
是来救我的吗?
她如此忖道,却见那黑衣蒙面人目光炯炯的逼视,眼中寒意让她心头一凛!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对方是谁!
竟是那曾经被她迷昏的锦衣卫千户!
她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张口正要大叫,却被一块湿巾捂住了口鼻,顿时浑身发软瘫倒。
广晟将她扶起,靠在车厢角落,贴着她的耳边道:“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
看着她眼中露出的抗拒警惕光芒,他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瓷瓶,打开瓶盖里面竟是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细针。
他捻起几根,银针在黑暗中闪着诡秘妖异的光芒,他继续贴着红笺耳边,宛如情人般的轻声密语,“你一定没见过我们锦衣卫专门特制的刑器,也没尝过这般不见血的极痛。”
红笺拼命摇头,想要喊救命,发出的声音却是低不可闻,车外几步远处守候的内廷武监们丝毫没有发现异状,正在看着衙差们挑起焦土填入地洞。
银针宛如跗骨之蛆,一根根刺入红笺的指甲缝,那种极致的痛感宛如潮水一般将她吞没!
一根又一根,红笺痛得浑身都在颤抖,十指的指甲缝隙中已经被插入三四十根细针,却极为诡异的没有出血。
“这是我们锦衣卫特制的针,二十根针才比得上一根头发粗细,这样的针只有前朝的老工匠能够打造了,因为够细,所以伤口太小不会出血,因为够多,它们可以把你全身都插遍,让你彻底变成一只刺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内奸
广晟的嗓音听在红笺耳中,宛如地狱鬼语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她口中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我愿意说,什么都说…”
这一刻的痛感,深入四肢百骸,难以用言语形容,红笺只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浓黑痛极的漩涡席卷,无数的神智念头都爆裂开来,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快些解脱这痛苦!
针刺在这一瞬停止了,红笺喘息着,雪白酥胸起伏不定,芙蓉玉面上却是涕泪交加,毫无平时的娇艳风情,“你要我招供什么呢?”
“先说说那本账册是怎么回事,太子东宫那边的所谓铁证,又是从何而来的?”
“账册是我们金兰会伪造的,真正属于石巡检的那本,在他的外室韦春娘那里。”
红笺看着眼前男子冰冷彻骨的眼眸,急促喘息着继续道:“至于涉及东宫的一切证据,都是白苇弄来的。”
眼前男子的眼神不悦,红笺怕他再来一次,急忙补充道:“白苇在东宫还有同党,是三个太监。”
她说了三人姓名,满心以为自己能够过关,谁知对方却是冷声嗤笑,“东宫的人你都记住了,我锦衣卫的内奸,想必你也清楚吧。”
红笺咬牙不语,背心却是冷汗直冒——东宫那几个太监是白苇私下拉拢的,离金兰会毕竟隔着一层,但锦衣卫里的内奸,却是“大哥”景语亲自安插的,若是她供出。只怕金兰会那边也不会饶她!
很多人见到景语的时候,都觉得他温文和煦,可亲可敬,只有她在私下见过那个男人的峥嵘锋芒。知道他是个何等可怕的人物!
背叛景语将会遭到何种下场,她只是略微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况且,他保证过会来救她,也许下一刻她就能奇迹般的获救?
她正在犹豫,那俊美而冷酷的青年却是轻声一笑,“你还在等什么?等着你的会首大哥前来英雄救美吗?”
他指了指窗外密不透风的防卫人马。又淡然说了一句,“从这里直到皇宫东华门,我都会在车里陪你一起——你那个神通广大的会首若是敢出现,也必定是有来无回。”
红笺彻底沮丧下来,她气若游丝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只知道这个人,剩下的,他就不肯告诉我了。”
因为这人涉及到红笺诬陷锦衣卫和太子勾结的假口供,景语才告诉了她,其他的内奸是否还有。具体是哪些人,他也是绝口不提。
“足够了。”
广晟低声断然道:“只要有这么个突破口,就能寻到线索——锦衣卫对组织内的叛徒,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他并未放出什么豪言壮语,甚至因为是藏匿在车上,嗓音轻微近乎呢喃。但这一句的力量却让身旁的红笺浑身瑟缩。
她低下头,压抑住浑身的颤抖,侧耳倾听车外的沙沙脚步声——宫监们皮靴在地上磨蹭的细微声响,此时此刻听来,却宛如人间最美妙安全的仙音。
她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挪开些许,目测着自己若是翻滚出去喊叫示警,能否在一瞬间逃开广晟的袭杀范围!
“我若是你,就不会蠢蠢欲动的想做蠢事了…”
男人的嗓音在耳边想起,宛如鬼魅的亲密呢喃,红笺嘴唇发抖想辩解些什么。却觉得胸口一凉,俯身看时,却是有三根针已经刺入大半。
长针穿过胸骨的间隔,精准的刺入肺叶之中,整个人都因为痛苦和窒息而蜷缩成一团。而如此细密的针体,却仍是奇迹般的不见一丝血迹。
红笺的脸色这一刻变成惨白,额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已经彻底无法动弹,只有那一双美眸挣扎着转动,散发出无尽的哀怜惊悚。
“最后,你跟圣上到底说了什么?”
他的问题在耳边问出,红笺大声粗喘着,眼前一片黑暗,嘴唇阖动却发不出声音。
嗤的一声轻响,两根针被拔起,心肺间的憋闷顿时减轻不少,红笺喃喃道:“那只木盒,关系到建文帝的去向之谜…”
“木盒?”
广晟听到这个词,顿时联想起了先前的一件事——先前审问那个燕校尉时,他曾经详查此人的过往,发现他私下在各家勋贵府上调查一只神秘的长条木盒。
广晟当时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用它作为突破口,虚言恫吓引诱他意志奔溃,终于开口招供。
据说,他也是奉了金兰会大哥的命令,在暗中搜索这只长条木盒。
这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木盒,牵涉到如此重大紧要的干系,究竟内中藏着什么?
广晟不动声色,静静听着红笺叙述,心中却已是掀起波涛万丈!
建文帝的下落…里面也许藏有遗诏!
这果然是今上的心腹紧要大患,比起这来,什么元蒙鞑子又来滋扰,白莲教又闹出匪乱,根本不值得一提!
红笺还没说完,外面的细语声转为轻轻欢呼——路面已经修好了,足够让这辆车平安通过。
车轮开始启动,武监们分成两列守在车厢旁边,行驶之间,夜风轻轻吹开窗间的布帘,虽然有铁链拴着,但仍能看到外间人头攒动。
广晟屏息凝神缩在角落阴影里,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围在车旁的武监虽然时而朝内瞥上一眼,但终究没有仔细察看,竟然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东华门就在眼前,不远处传来禁卫金吾的吆喝查问声,广晟知道此时必须离开,否则就是插翅难飞了!
他弯下身子,从车厢下部的挡板处轻轻用力,随即搬下一块,露出底部的精钢铁板。
这种局面常人见到就会绝望,他却是临危不乱,取出身上带着的细小镊子开始旋开钢楔。
在他的巧手下,钢板的接合处终于露出一丝空隙,随即空隙慢慢扩大,整片钢板一分为二——广晟趁着这一刻翻身钻了下去,在裂开处一个鹞子翻身,倒转过来,仰天吸附在车底,靠双手之力抓住钢板——这个动作十分惊险,只要一个失手就要跌落扯下惨遭碾压。
他的眼角余光朝上偷偷看去,想要抓住时机及时离开,却无意中瞥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守在门口的一个“大汉将军”,竟然偷偷在袖中挽起手弩,朝着车厢正要射来!
第二百章 灭口
东华门前的宫灯将方圆十丈照得亮如白昼,广晟躲在车厢铁板下,向上仰视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中震惊之下,还未及反应,那人袖中的手弩已经射了过来!
那弩箭快如闪电,嗖的一声就到了车前,广晟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的危险,将手中的小镊子掷了过去,却是因为角度问题准头不佳,擦着箭身过去将它震得一颤,却终究没能把它拦下。
只听车中啊的一声惨叫,一腔鲜血喷在车窗上,顺着桐木厢板朝下流淌,将广晟的衣襟都染成鲜红!
变生肘腋,押送钦犯的太监们在宫门前毫无防备,目睹这一切又惊又怒,几瞬之下才大喊出声——
“有刺客!”
那守门的大汉将军临危不乱,朝旁飞掠后退而去,暗藏的袖弩又射出几支,连连射入车厢里,嗤嗤连声仿佛深陷皮肉,又有不少鲜血喷射四周,蜿蜒而下弄得满地狼藉!
一旁的马公公狂怒之下额头青筋乱绷,心知这趟差事出了大乱子,只怕自己难以向上交代——朱棣为人豪迈却又暴虐,若是有功他不赏赐,但若是有所差池却是惩罚非轻。
他心中冰冷一片,只有一个念头骤然升起:抓住这个刺客将功折罪!
他手中长刀挥动宛如地狱之镰,寒光一闪将那大汉将军的箭头划下一片皮肉,虽然自己臂上也中了一只弩箭,却是惊险及时的将他拦住了。
马公公的手下也并非庸才,此时也吆喝一声围拢上来。一片刀光剑影,逼得那人进退不得。
一旁守门的旗手卫和神策卫将士被这突发一幕吓住了,也不知该帮自己的同僚好,还是该襄助那些宦官。只是愣在一旁发呆。
“这人是反贼,是来杀钦犯灭口的!”
马公公长刀挥洒寒光点点,一边嘶声喊道:“你们若是坐视他逃走,我定要禀明万岁。问你们一个附逆之罪!”
这一句非常厉害,终于把那群东华门守军吓住了,大部分人虽然迟疑,但终究上前来增援。
黑压压的人群形成一圈,将人团团围住。眼见插翅难飞,那人闷哼一声,袖弩宛如暴雨一般射出,黑色披风闪动之间,只见他腰间插满了半尺长短的弩箭。长腿扫出期间已经麻利的插入弩槽。顿时周遭之人连连躲闪。
狼奔豕突之间一片混乱。那人却捉弄就用尽了身上所有弩箭,弹尽之后却也是神色平静,最后朝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只见车厢已经被射成刺猬一般。鲜血流了满地,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死绝。
他似乎松了口气。心中不再有什么挂碍,下定决心微笑之后咬牙,随即便是身子一僵,宛如木桩一般扑倒在地。
强敌毫无预兆的倒地,众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才纷纷冲上前去。马公公一马当先,将那人身躯翻转过来,只见他脸上一抹诡异的淡淡笑容,唇边却是一道乌黑血痕。
这人已经服毒了!
马公公的整颗心都似沉入了冰窖!
他仿佛不死心的赌徒一般,急红了眼好似要找寻最后的翻本机会,疾步跑到马车跟前,用颤抖的手打开车门,顿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红笺浑身中了七八箭,倒在血泊中,其中一箭正中心口,绝无生机!
最后的希望也宣告破灭,马公公整张脸都在痛苦的痉挛中,突然他转过身来,指着那群守门的将士大喊道:“你们中间必定还藏有刺客的同党,统统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这话引起一阵骚动,众人金吾卫和神策卫的人也不是笨蛋,立刻听出这阉货为了推卸责任,要把事情推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