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坐在榻上,神色之间阴沉呆滞,眼中布满血丝满含戾气,嘴唇更是生生被咬出血痕来。
“这个小贱人,竟敢布局陷害夫人!!”
一旁的姚妈妈看到自家主子气得面如金纸,心中怒火也是一簇簇涌起,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妈妈还请慎言。”
侍立在王氏身旁的如珍开口制止道:“小心隔墙有耳,太夫人派来‘护送’的人还没走远呢。”
提起太夫人押送王氏的那几个仆妇,姚妈妈顿时哑火了——那几个人膀大腰圆,手劲大得将她们身上都勒出淤青来,实在是太过凶恶。
一旁的如灿却不肯罢休,尖着嗓子嚷道:“你就知道胆小怕事!太夫人又怎样,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她这么护着如瑶欺负我们二房,我们绝对不能忍气吞声!”
“你也住口!”
王夫人低声喝斥道,如灿却是从小受她娇宠,受不得半点委屈,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哭着嚷道:“太夫人做事偏心,竟然把母亲你禁足,她不过是个填房续弦,有什么资格摆谱——”
话音未落,却被扇了一记耳光!
王氏雪白柔腻的手掌微微颤抖着,目光却是宛如深渊沉水,“太夫人是你的祖母,你一个大家小姐,竟然这么大声嚷嚷毁谤长辈,还有规矩没有!”
如灿捂着脸颊,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王夫人却是看也不看她,沉声道:“你回自己院子去,抄写女诫二十遍,快去!”
“你,你竟然打我…”
如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颊跑出了上房。
这么天真无知却又口无遮拦,可怎么得了!
王氏看着女儿伤心的背影,顿时心如刀绞,却又烦恼万分!
她咬着唇感受着这份淡淡的血腥和苦涩,思绪昏沉之间,只听身旁传来清脆悦耳的嗓音,“母亲喝口茶吧。”
睁眼看去,却是如珍捧来了热茶,正满含担忧的看着自己。
“你也累了一天了,坐着吧。”
王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疲惫的闭上眼吩咐道,却不料如珍没有就座,反而跪倒在她跟前,哽咽道:“母亲,都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乱
她花容惨淡,清泪滴滴滚落下来,满眼里都是愧疚。
姚妈妈方才已经把一切都说了,这一切都是如珍吩咐这般应对,如今却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才落到如此境地。
“都是我自作聪明出了馊主意…”
如珍愧疚后悔难当,却被王氏亲手扶了起来,抬头时,正看入她温柔含泪的眼,“好孩子,苦了你了!”
王氏将如珍搂在怀里,挽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坐在榻上,叹道:“当时情况我看的清楚,又怎么会怪你呢?你一心为替我解围,向来都是吃苦受罪了都不肯吱声——我养了你这么久,连这点秉性都不知道吗?”
“是我思虑不周,才让如瑶钻了空子,如此生事污蔑。”
如珍见嫡母如此体谅爱护,泪珠更是连线一般落下,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小丫头一肚子阴谋诡计,有心算无心,你也别放在心上了——我们做长辈的处罚不了她,天道伦常也要收了她!”
说这话的时候她双眸闪动,那光芒让如珍心中一凛,却收敛了心中隐忧,强笑道:“母亲能想得开,才是我们的福分——您且好好休养一阵,等太夫人气头过了,此事必有转机。”
“这满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实在是操心费神,我也该歇歇了,你实在不必替我担心。”
王氏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言谈之间颇有宠辱不惊的意味,如珍却是心知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让太夫人就此得意。
母女二人看似亲密靠坐悄声细语,却是各怀心思,房里气氛倒也是馨宁安静,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随即有人狠狠甩开门帘,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二老爷!”
姚妈妈惊叫一声,却被沈源粗暴推到一旁。他疾步来到王氏跟前,如珍慌忙站起喊“父亲”。他却理也不理,满眼怒火对着王氏道:“你做的好事!”
王氏面容发白,却毫无惊恐之色,只是淡淡吩咐如珍和姚妈妈:“你们都下去。”两人如蒙大赦离开,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沈源原本在宫中当之日,今日正是休沐回府,就听到这出闹剧。原本烦躁的心中更是无名火起!
他属于翰詹科道这类的清流文官,近在帝侧伺奉诏令文辞,出入内外也算是消息灵通,这几日之间。朝局却是狂飙突进,突生大变让人心力交瘁!
先是五日前的黄昏,有人竟然敢去敲响大殿前的登闻鼓,告首的内容竟然是太子勾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意图谋反叛乱!
这般狂悖大逆不道的言语。让按惯例值守登闻鼓的都察院言官顿时吓得咕咚一声跌倒——但那名叫做白苇的詹事府官员却双眼发亮好似魔怔一般,继续用力敲动着巨鼓。
鼓声钝而沉闷,声声巨响宛如地震,随着夕阳的淡金余晖四散而开,传入殿中。传入更深的宫阙楼台…
要出大事了!
沈源当时正在奋笔疾书起草诏书,听到这声响也惊得手腕一抖,一滴浓墨落在上好的宣纸上,显得分外刺眼。
后来听说,圣上在奉天殿中大发雷霆,竟然用一枚镇纸击毙一名小黄门,余劲把楹门都砸得碎裂!
宫门即将下钥,一份分的诏令却如雨点般的朝外而去,分发到兵部、五军都督府、京营各卫,一片风声鹤唳之下,连几位文渊阁、文华殿学士都宿在值房之中。
沈源等人也被告知不得擅离,事实上很多人都草诏写得手酸骨软,鲜红印玺在纸上、帛书上盖下一个个印记,随后便是一片暴风骤雨般的抓捕、杀人。
自翌日起,朝中的奏折也是如雪片一般涌来,有严词恳切担保太子清白的,有弹劾皇帝身边有小人的,有质疑白苇离间天家骨肉的。偶尔也有几人弹劾纪纲飞扬跋扈刑杀大臣的,但重点也是说纪纲为人狡诈,太子也许是被他蒙骗了!
沈源被调去将奏折分类呈上,此时匆匆瞥了大部分内容,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竟然是一片声替太子说话!
他心中升起一个隐约的念头:今上性情强悍,甚至可说是暴虐,对太子也偶有嫌厌之意,让他看到这么多人都替太子说话,岂不是火上加油,更添猜忌?!
朝中向来有人支持太子亦有人支持汉王,为何这次众口一词太子清白无辜?这其中的蹊跷,让他深思之下顿时打了个寒战。
那个漆黑夜里他望向窗外,目光穿过重重仪门、宫道,东华门,直达大内禁宫——不知道这位英明刚毅却又暴虐的皇帝陛下,究竟要做何打算?
随之而来的局势变得凶险诡谲,第三日夜里金吾卫、旗手卫中竟然有十多人伪造腰牌长驱直入,直到御门云台之下才被发觉,激战之后被当场拿下,却纷纷服下毒药自尽。
这个消息一出,宫中更是戒备森严,连轮值的近臣、宫女宦官都不敢多走一步。
据说,太子东宫和锦衣卫衙门两处,圣上分别派了中官去传旨问话。
还有传说,京营已经紧急调动,以备不测。
但是外朝也有谣言:京营并不可靠,他们之中有人心向太子希望拥立新君!
还有传说,锦衣卫联络元蒙人,约好时机要冲入京城!
虚虚实实,谣言乱飞之下,气氛更显诡异恐怖。
好容易到了今日,上面竟然传下口谕:十日一次的休沐照旧,各衙门官员可以好好回家团聚。
沈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连朝服都没换就听到家里闹腾成这般模样,心中怒火一簇簇往外冒!
“我把侯府中馈托付于你,你却闹出这种丑事来,居然让瑶姐儿那里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他沉声说道,那般凛然怒意让王氏身子一震——自从嫁给他以来,很少见到这般发火。
但她深知此时不能示弱,更不能哀求认错,只是默默跪下,低声道:“都是妾身的错,让老爷你丢脸了…”
言毕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走到多宝格前,取下一只仿越窑的玉瓷小瓶,从瓶底暗格里摸出一包药来,打开朝着喉咙就要咽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沈源看得真切,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飞奔上去夺下药包,看也不看丢得老远,嘶哑着嗓音低喝道:“你疯了吗?”
这瓷瓶、这药,他都很是眼熟,正是当年,他被贬出京去了燕京,沿途之中匪乱频频,王氏当年正是青春少艾,年轻美貌,在北行的马车上,她拿出藏在瓶底的毒药给他看,泰然自若笑道:“若是遇上贼徒,我就一口咽下,绝不给沈家和你丢脸!”
那时的他,曾经那般心疼愧疚的抱住妻子,在那简陋艰险的旅途之中,彼此感受这份甜蜜缠绵。
此时拿出这药来,沈源想起当年,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却发觉怀中的妻子微微颤抖,却是闷声哭了起来。
娇柔身躯在他臂弯里挣扎着,却终究抱住他,伏在他胸前,低声道:“老爷,我给你丢脸了,是我对不住你…”
沈源此时已是怒气全消,将妻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替她拿来帕巾擦了眼泪,温言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氏简单讲事情说了,末了幽幽的添了一句,“我竟是不明白,如瑶侄女那些馊菜残羹是从哪弄来的?”
沈源深深皱了眉头,在房内踱步了一阵,叹道:“她这样闹腾,简直是拿整个侯府的脸面往地下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嫌不够乱吗?”
言语之间,对如瑶很是厌烦,对妻子却多有偏袒。
王氏唇角微微勾起,随即却转为忧心——她看向丈夫眉心的疲惫和阴霾,小心问道:“朝廷里最近有什么不妥吗?”
虽然是内宅妇人,王氏祖上却出过南宋的枢密副相,对朝堂政争也颇有心得,只是碍于牝鸡司晨的骂名,一般不轻易跟丈夫谈起这类话题。
沈源叹了口气。揉动眉心解乏,三言两语说了,却突兀问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孽障回来了吗?”
王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广晟。略一思索,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听那边的下人说起,五六天前收拾了一些衣物离开,不知现在是否到家了。”
说完就要让人去看,沈源却是被这“五六天前”惊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若是他回来了,立刻让他来见我。”
有一个二等丫鬟杏仁去看了回禀说二少爷一直没见人影。沈源的面色更加阴沉晦暗,低声道:“他在旗手卫,可不要卷进什么祸事才好!”
想起这个桀骜不驯又能惹祸的儿子,沈源眼角眉梢都泛起厌烦憎恶的神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下这个孽障的性命!”
这话声调极低,身旁的王氏却偏偏听见了,神色变幻之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锦衣卫衙门前戒备森严,十来盏气死风灯在夜色之中摇曳晃动,好似悬挂在半空之中的惨白人头,散发着诡秘不详的气氛。
广晟站在瞭楼的二层向下凝视。只觉得夜色宛如无尽的浓墨深渊,如雾如幻的将一切湮没,只剩下卫兵身上的甲胄,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铁光。
而整座金陵城也被这无尽的暗色雾霾笼罩,那些远远近近的灯光,原本宛如明珠宝毓般璀璨,此时却也变得寥远微渺,难以捉摸。
四周变得无比寂静,无尽苍穹之中,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般熟悉的嗓音,此时听来却仍是沉稳淡然——
“你在等什么?”
来人一身银蓝色宝相花道袍,长发随意披散在雪白衣襟上,眼角细纹昭示年龄与风霜,却更显他清俊泰然的气度。
“我在等待天意,也许此事还有转机。”
广晟意有所指的说道,眼中光芒闪烁,说出的话却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在这个世上,天意即是圣心,而圣心从来是莫测难猜的。”
纪纲淡然说道,即使面临危境,他的眼里仍然不见半点惊惶和焦虑。
“早在我替天子执掌锦衣卫时,我就知道,所谓的圣心信任,实则不值一文,我们只是他手中的利刀,用来制造鲜血和杀戮,以此震慑天下所有人——一旦这把刀钝了,染血太多变得污秽了,圣上就会弃置一旁,让众人践踏、毁灭它来发泄仇恨,然后,他会寻觅下一把顺手的刀——贵为天子,什么样的神兵利器,都是任凭他使用的。”
纪纲眯起眼,对自己的宿命早已看透,心中不起半点波澜,“你所等待的圣意赦免,终究是不会来了,我们身为凡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背墙一战!”
他的嗓音铿锵,蕴藏着决绝之力,仿佛应和他的话,天际隐约闪现蓝紫电光,照亮了两人的眉眼。
轰隆的雷声起,却是没有半点雨丝,无边的暗霾云层之中,那电光穿梭蜿蜒,宛如魔魅之蛇,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就在此时,长街之上突然传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一大队兵马轰然疾驰而来,铁甲碰撞的声响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刺的马靴敲打着辔鞍叮当作响,急促有力犹如潇潇雨点响在人的心头!
“果然来了!”
纪纲露出一丝冷笑,而广晟也凝神看去——只见队伍最前端,火把的光芒耀亮了整条长街,旗帜飘动之间,如林的雪亮刀枪兵器闪着寒光,无数骑着战马身着甲胄的身影飞速而来,鲜红斗篷在火光与雷电映照下惊心动魄!
而在长街两端的另外几个衙门却是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连日夜看守的兵士也不见人影。
“四周邻居都清空了,就是冲着我们锦衣卫而来啊…”
纪纲仍然笑得温文,黑瞳之中却是闪过一道光芒,对着广晟道:“我深知圣上的秉性——他不会让我这么简单就一刀毙命,必定要擒下活人后凌迟处死,再玩一次杀鸡儆猴。”
话音未落,只听急驰而来的军队爆发出一阵惊慌惨叫,广晟抬眼看去,之间前锋停在街心岔路交汇之处,有几十个人从马上跌下,满身鲜血生死不知!
好似是被地上的铁蒺藜等物伤了马蹄…广晟正在想着,身边响起纪纲淡漠而略带疲倦的嗓音,“我也略有准备,不会束手就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才
又看了混乱的队伍,冷冷一笑道:“五军营的精锐,也不过如此而已。”
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的街心有人纵声喊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意图篡位谋反,罪在不赦,速速自缚出降!”
这几人大概专职发令传声的,一起大喊嗓音洪亮宛如春雷,顿时整个锦衣卫都被惊动了!
这几日风声鹤唳,锦衣卫上下并非不谙世事的笨伯,各人心中都明镜一般,知道这次不能善了,指挥使纪纲更是罪在不测。
并非没有人内心活络,另寻门路,但只看整个锦衣卫衙门和南北镇抚司都波澜不惊,就知道纪纲对整个局面仍是牢牢掌控。
这其中,除了他手腕了得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锦衣卫上下虽非铁板一块,但凶神恶煞的惨烈之名远播,只怕投靠哪方都落不着好。
此时此刻正是亥时未到,衙门里大部分人却都未入睡,心里正提着一根弦,这声响传来,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但这股骚动来的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了平静,好似喊话的人根本不存在,锦衣卫衙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街心那边有人勒马冲出,对着衙门这边高声喊道:“首恶只有纪纲一人,其余人等不得抵抗,本官保你们不——”
一个死字尚未出口,暗夜之中仿佛飞过鸦雀的尾羽,在雷电的闪光下飘然一曳!那人情知不妙,紧急闪避,却是一个滚地葫芦从马上摔落,一旁的几个亲兵发出一声惨叫,顿时被射成刺猬一般。
锦衣卫衙门上下仍然是昏黑一片,不见半盏灯烛,却有数十道身影轻便敏捷。宛如狸猫一般爬上了屋檐房梁,他们或蹲或趴,迅速找准方位隐蔽。手中的强弩却对准了街心那一干人马。
“锦衣卫衙门,可不是你们随意撒野的地方!”
北镇抚使刘勉站在院子中央。众人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他是练过内家功夫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传得很广,在众人耳边嗡嗡回荡。
“混账大胆,你们要跟纪纲一体谋逆吗!”
对面街心爆发出更大的怒吼声。暗夜里听来,却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那滚落在地之人好似是将首,狼狈爬起后躲在木包铁的长盾之后,高声继续喝道:“你们都是拿得圣上的俸禄。没必要陪纪纲一起赴死,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他顿了一下,见暂时没有冷箭继续,又娓娓劝说道:“纪纲指挥使可敢出来当面一晤?下官以性命担保,只要您束手就擒。绝对不牵连其他——锦衣卫衙门上下都是你的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该为他们考虑着想啊!”
不知是人有急智还是有智囊谋划,这番话却是比刚才厉害多了,也说到了点子上。锦衣卫出去的都是跺脚也得让地面颤三颤的强人。但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纪纲心悦诚服的一回事,但真要提着全家脑袋跟他造反,估计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本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纪纲大人愿意孤身出降,其余人不仅能得到宽赦,还能列入戴罪立功的保奏名单,封妻荫子飞黄腾达!”
这话更是诛心恶毒,但针对人性弱点往往却最是有效。
夜风呼啸更加猛烈,云层中的雷光闪烁不定,街心和屋脊上有尘土飞扬盘旋,整条长街寂然无答,只有那闷雷的声响越发沉郁钝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站在望楼之上的纪纲却是淡然垂眸,微微一笑之后轻叹道:“这人太啰嗦了。”
他转而看向广晟,“你来吧。”
“好。”
广晟慨然应诺,内力催提之下,开口喝斥——
“你开口闭口提到圣上,可有哪道圣旨是让你如此大张旗鼓杀进锦衣卫衙门?圣旨上可有写要将锦衣卫上下全数擒拿?”
他的嗓音清朗悦耳,回荡在长街四周,并不让人觉得如何飞扬跋扈,却让并肩而站的纪纲对他赞赏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圣意只可能让他缉捕纪纲,在案情未明前绝无可能将锦衣卫一锅端了。当然,要是纪纲失势,圣上又对他们的能力和忠心失望,那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了。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广晟继续道:“既然并未要擒拿我等,又何来宽赦一说呢?这种虚言恫吓的手段吓吓城外卖菜的百姓还行,拿来用在锦衣卫身上,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顿时四周气氛为之一松,众同僚听到他的回答,心中也是亮如明镜,顿时一片声说笑喝骂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后,锦衣卫这边的气势反而高涨起来。
对方见势不妙,强辩道:“虽是缉捕纪纲一人,但汝等若是负隅顽抗,也是一体同罪,出动大军乃是防患未然。”
“纪纲大人并未坚持顽抗,若是你孤身一人入内,他也必定愿意以礼相待接受旨意。”
此时此刻,广晟的口才也是相当精彩,用同样话题将了对方一军,“怎样,下官也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这位大人你解散大军,孤身进来,绝对保证你性命安全。”
对方的阵营里毫无声息,实在也是没法回答。
广晟轻笑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圣上让你来缉捕纪纲大人,你却摆出两军大战的阵势,这位大人你究竟是奉了圣意呢,还是别有用心?”
他轻飘飘的嗓音传入五军都督府众人的耳中,却是显得诡异而神秘,“你究竟是想来抓人呢,还是想替某人来杀人灭口?”
这个罪名对方可承受不了,怒极之下喝骂反驳道:“你这是血口喷人造谣污蔑!”
“只要你敢孤身进来,我立刻为我的造谣污蔑跪地道歉。”
广晟简直跟他卯上了,对方气的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一旁的纪纲低声问道:“万一他特别有种真的进来了,你要怎么办?”
广晟看着他转动了下眼珠,特别无辜诚恳的说道:“那就把他拿下屈打成招,以我们锦衣卫的刑法,想让他招出谁是主谋都行,到时候情势就掌握在我们手上了——那时别说跪他一次,就是让我扮女装博他一乐都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敌
纪纲听了禁不住大笑起来,而下面的锦衣卫官员校尉们也纷纷鼓噪,“有种你进来啊我喊你爷爷!”。
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真要交出纪纲,也不能任由这群人随意冲入决定生死——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向来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哪有这么窝囊无为的时候?
此时纪纲却收敛了笑容,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平淡不见波澜,沉然传遍四方,“你们大军呼啸而来,手中旨意是真是假,本座也无法判定。但锦衣卫衙门乃是圣上亲设,非刀兵可以轻亵——一刻之内,统统给我退出街外,否则立杀无赦。”
这话够稳,也够狂,纪纲任由狂风吹拂自己的长发,涓狂之外更见潇洒不羁,他转头凝视着广晟道:“你头脑清醒又有大局观,我总算能略微放下心了。这边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去执行‘那个任务’了。”
说到此处,他的嗓音清淡而平静,却有一种风暴顶端的凝重和紧迫!
广晟心中一震,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那是兴奋混合着紧张的情绪!
两人的目光相对,彼此真正的心意已经不言自明,各自点头,最后看了对方一眼,广晟便开始收拾背上的包袱和装备。
黑巾蒙面,弓弩齐整,一切准备停当,他脚下一纵,飞鸟一般从望楼的侧面滑掠而下——
惊险,却是极快的一瞬!
脚尖落地时,耳边的风声呼啸宛如鬼哭,他动作快如闪动,却又如鬼魅般不发出一丝声音,接连起纵掠跳之下,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出了锦衣卫衙门的范围。
“什么人?”
越是靠近街心就越是危险。对方感觉到屋脊上黑影闪过,喝骂声中长箭如雨疾射而来,广晟闪身挪移。局面惊险万分。
下一刻,锦衣卫的望楼之上。纪纲的声音响起,“一刻已到,看来你们是选择刀兵相向了。”
暗夜里突然亮起一盏灯,照亮了他高踞望楼的身影,随即有无数弹丸从高墙之上射下,街心的官兵顿时发出惨烈的哀嚎,倒下了一大片!
伤口处糜破一大片。铁砂火石深嵌入肉,十分棘手,那五军营的大将见了,顿时面色难看。颤声道:“是火铳!锦衣卫怎么会有这东西!”
火铳射程厉害准头很高,乃是神机营的绝密武器,平时管制严厉,一铳一弹都不准流失在外,锦衣卫只是皇帝亲军。竟然能弄到此物,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们果然是有谋反之心!”
话音未落,又一阵手弩疾射而来,锦衣卫衙门似乎内藏无尽的长距离兵器,根本不容他人靠近。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五军营的统兵大将狂怒之下。大喊:“弓箭手和盾手给我冲上去,后队把云梯给我送来!”
竟是一副要攻城的架势,至于方才发现的可疑黑影,早就被众人忘在脑后了。
广晟在屋檐高墙之间疾奔飞掠,目标乃是城中央的皇宫大内。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要唤开宫门,只有“告急变”一个办法!
“急变”乃是将书信从宫门缝隙塞入,一般是城中有大变,禁卫不能有丝毫耽搁,必须立刻唤醒皇帝起来处置!
而纪纲的要求便是——在丑时前将这封密折送至皇帝御前,让他亲自过目!
想到这,广晟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布包之内藏的密折他只匆匆看过一遍,却是字字句句入心。
上面呈报的,是汉王朱高煦多年来暗藏的勇士私兵和甲胄武器,光是来源就密密麻麻写了四页,涉及的朝臣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