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如瑶院子里的人都到了,太夫人干脆让人把椅子搬到了庭院之中,要审清这一场疑案。
连着上来几个都是说伙食如何差,他们神情激动抱怨连连,实在不像做什么假。面对众人的控诉,王氏神色冷静不为所动,就连姚妈妈也丝毫不见急躁。
接下来是一个小丫鬟,笨笨呆呆的模样,平时是照管屋后花木的,她支支吾吾了半晌,竟然憋出一句,“其实好吃的东西倒是有,都被姐姐们埋在花圃里了。”
如瑶躺在榻上,隔着帘子听到这一句,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青漪碧荷等人却是身上一震,大声怒骂道:“你胡说!”
话音未落,就被太夫人身边的婆子拖了下去,用手帕塞进嘴里,只能呜呜连声一句也说不得。
太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端坐在藤椅之中,姿态从容而优雅,“你慢慢说,不要害怕,也不要撒谎——若有一句假话,你该知道叛主诬陷是要腰斩两截的。”
那小丫鬟吓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囫囵,她说如瑶等人逼着大家饿了好几天,每次送来的佳肴都被她们埋在花圃地里。
“上头两位姐姐的命令,我们谁敢不听啊!”
她带着哭腔指向青漪碧荷,后者脸憋得通红却是无法出声。唐乐院的人听到这小丫鬟在说谎,各个怒目以对,却不敢再在太夫人跟前吵闹。
太夫人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人去挖掘唐乐院后的花圃。
如瑶平躺着纹丝不动,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眼前这一局,本是她跟两个丫鬟合计好的。由于厨房的刁难,众人本就只能吃个半饱,略微再减少些也无人觉察,她则是刻意的饿着不吃一粒米,就等着在太夫人面前这惊天一昏!
她早就知道今日来客是五姑母——这是青漪花了五两银子从前院负责车马的小厮那打听到的。而五姑母本身略通医术,又跟太夫人和王氏都不对付,性子偏激急躁,定然会吵闹着把真相说出来,给这两人一个难堪!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内幕
五姑母虽然是客,但也是沈家出嫁的姑奶奶,她虽然会借此事闹大来排揎讽刺,但终究不会闹到外头去,弄得满城风雨——这一切,如瑶都算得点滴不漏,却没想到眼前竟然会冒出这样一个小丫鬟!
那些剩下的饭菜,她早就让青漪碧荷撵碎了丢到枯井里——那里经常有几只野猫出没,早就被吃得精光,何曾埋在什么花圃里?
但眼前这些人既然敢如此反咬一口,就必定设好了局,不会露出破绽——如瑶突然眼前一亮:是姚妈妈!她跑出去,好一会才气喘吁吁的端着一碗粥回来,时间有些过分长了,但当时几个女人在唇枪舌剑,没有人觉察到这一点。
她必定是出去找了人吩咐这个小丫鬟——这人先前都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没想到竟然是王氏放在如瑶院子里的一个眼线,如今这关键时刻终于用上了!
她管着花圃,要在泥里埋些完好的食物,实在是太容易了…如瑶这么想着,不禁咬紧了下唇,整颗心都好似沉进了冰水之中。
去掘开花圃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组果然抬着一个包好的大包袱回来了,棉布外套上满是湿泥。
让那小丫鬟辨认,她肯定的说就是这个,嚅嗫道:“这三天的饭食都在这里面,那些鱼虾和梅菜水晶肉都新鲜着呢,姐姐们就不让吃,一起装进去埋了。”
当着太夫人和众人的面,包袱被打开了,顿时里面散发出刺鼻恶臭,熏了众人一头一脸,有人忍耐不住,顿时干呕起来。
里面的东西各色各样,有半个身子脑壳残缺的鱼骨架。有臭得起了蛆的对虾,还有更多是长了绿毛的米粒子,甚至脱水干瘪硬的像石块的馒头也有。
如今虽然是初春时节。但京师金陵城靠着长江,仍然有几分春寒。死鸡死鸭埋在土里只怕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开始腐坏。而根据那小丫鬟所说,这些东西埋入土里才三天而已。
太夫人眼中浮现了狐疑和不信的神色,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这就是你说的美味佳肴?”
那丫鬟吓得浑身颤抖宛如筛糠,咕咚一声跪倒,“我明明,明明是…”
总算她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神智。没有把“明明是我亲手放进去的”说出来。
太夫人为了郑重起见,又让人去前院请来老侯爷出兵时的亲军头领——此人正兼着府里的抢棒教头,清晨时分刚刚练完了武就被人急急喊来,太夫人也不多说。就让他看这些带着恶臭的食物。
那家将细细看了几眼,抽动一下鼻子,肯定说道:“回禀太夫人,这些东西至少都放了一个多月了,而且都是些残骨馊饭。看着不像是什么正经吃食。”
他是行武出身,言语之间仍然是粗矿直接,太夫人点了点头,追问一句道:“你能打包票吗?”
“那是当然!”
家将觉得老主母这一问有点多余,骄傲自豪的挺了挺胸膛。“末将年轻时跟着老侯爷在战场上厮杀,激烈时血流成河满地尸体,不管敌友就浅浅埋了,等大胜之后才会挖出妥善安葬——人死了三五天和一个多月,那臭味和腐烂程度绝对不同,不会搞混的!”
他本意是想说明自己不会弄错,这么着满口说着血啊尸体的,却是让在场众人都脸色惨白,恶心欲呕,再加上刺鼻的臭味不断传来,又有几个丫鬟仆妇哇的一声吐了。
太夫人也觉得肚里翻腾,但她强忍住了,皱眉问道:“这些菜到底是不是你们说的——‘厨房送去的美味佳肴’?”
语音微妙却带着调侃,姚妈妈整个脸都涨得通红,无助的目光却偷偷看向地上跪着的如珍。
如珍低着头扶着王夫人,眉心却是深深皱起,顿感无比棘手——眼前这个反击之局,正是她方才吩咐姚妈妈去做下的!
她的思维快而敏锐,在如瑶昏倒、五姑母叫破是饿晕的时候,就推断出整个事情的发展走向——如瑶的昏倒,正是剑指王夫人!
王夫人是她的嫡母,更是她的靠山,关系到她下半生的荣辱福祸,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她失势倒下——更何况,眼前正是大祸,又何尝不是一个讨好嫡母,晋身上位的好机会?!
于是如珍敏锐的布下反击的一着,要让如瑶主仆背上“诬陷长辈”的罪名。
但眼前出现这个包袱,却让她也震惊当场——这跟她设计的根本不符!
太夫人的声音满是嘲讽,重复问道:“这就是大厨房送来的美味佳肴吗?”
这个问题,王夫人一系无人敢答,也实在没法回答。
如果回答说是,那如瑶的控诉就成真了——你拿这些泔水骨头给人正经的千金小姐吃,真正是铁证如山!
如果回答不是,那就更妙了——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如瑶主仆布局,把完整的食物埋进土里吗?为何突然又不肯承认了?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突然有一道嗓音颤巍巍的响起——
“太夫人,那些东西是我埋的。”
众人一惊,霍然回头去看,却见一个瘦小声身影跪在唐乐院众人的最末,这一句正是她口中传出。
如瑶再也不能维持平静,瞬间从榻上挣扎着起身——这说话的嗓音非常熟悉,竟然是小古!
不等太夫人吩咐,人群立刻朝两边散开,露出小古的身影,让她上前面禀。
隔着珠帘,如瑶隐约看到,小古仍然是那般木愣呆笨的模样,向太夫人行礼后,便扎着两手不知往哪放。
太夫人觉得这丫鬟有些面善,略一踌躇,就有身边人上前来耳语,她这才想起,这就是那次蠢笨却无意揭穿王氏“贼喊捉泽”阴谋的那个。
她对小古的印象倒是不错,太夫人喜欢的就是呆呆笨笨的,用起来觉得安心。于是温言问道:“这些都是哪来的,你为何要埋进土里呀?”
小古仍是愣愣说道:“这些死鱼臭虾、干瘪长毛的馒头都是厨房送来的饭菜,姐姐们勉强吃下一些,我们姑娘实在忍不住要呕,房里都是整盘撤下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风
这一句一出,王氏顿时面如死灰,姚妈妈要争辩,却被如珍眼神示意,冲她摇了摇头。
满院里只听小古的嗓音平板木讷,“我觉得东西吃起来又臭又酸,会吃坏肚子,就包了埋进土里发酵,准备沤成肥料再挖出来,到时候再好好浇灌,那些葱姜大蒜和鸡毛菜就能长得快了!”
“沤成肥料?葱姜大蒜和鸡毛菜?”
太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新鲜的话,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是啊,我在花圃旁边的泥地里种了些葱姜大蒜,还撒了鸡毛菜的种子,现在还没长出来,但是要先准备肥料啊。”
小古泰然自若的说道,看也不看旁人,继续道:“我们这送来的菜和饭都不够,所以我才设法要了些蒜头啊种子的,等两个月就可以吃炒青菜,就不用挨饿啦!”
这“天真浪漫”的孩子话,顿时给了整个事件最后的沉重一击,众人面面相觑之下,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王氏那一干人等。
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话的严重性,小古继续直愣愣道:“我记得那天埋的时候,就是这个小妹妹一直躲在旁边看啊看的,我还以为她嘴馋也想摘我的青菜呢!”
她的手指指向的,正是那个管理花圃的小丫鬟,后者被她的手指一指,整个人呻吟一声昏倒过去,也不知道是惭愧还是被气的。
整个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众人看向如瑶和唐乐院众人的目光是怜悯的,看向王氏的则是嘲讽和看好戏的眼神——王氏掌家多年。算得上是威风八面,无人敢驳,此时却是长跪在地,面色铁青嘴唇发白,实在是狼狈非常!
“如瑶的身子还虚着,先下去休息吧。”
太夫人隔着帘子回望榻上虚弱苍白的少女,叹息道:“没娘的孩子可怜啊…除了我那燕窝,每日再从我小灶上给她做莲子银耳粥。不可放糖。”
又吩咐其他人道:“你们都退下,出去以后给我把嘴闭紧了。”
太夫人沉声说万,顿时所有下人仆妇如蒙大赦,纷纷离开了庭院。
大部分人被这一幕幕的反转彻底惊到了,肝胆俱裂之下绝对不敢再多说,但有些人却仍然窃窃私语着,把今日之事传遍了整个侯府。
庭院之中。逐渐升高的日光和煦温暖,照得四周桃红柳绿,春光明媚,但剩下的几人却是无心赏景,满腹心事各自不同。
太夫人冷眼看向跪着的王氏,眼中闪过一道快意,“老二媳妇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她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这么多年来,我信任你,看重你,把掌家的重担交给了你,原以为自己可以享享清福,没想到啊,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祖宗八代的脸面都被你丢光啊了!”
她的嗓音不大,却充斥着整个庭院,好似一条无形的长鞭,狠狠的抽在了王氏的脸上!
王氏身子一颤。原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蒙上了一层黑气——她素来要强,此时却是满口苦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心中又恨又痛又悔——实在不该小看如瑶这个小贱人!
但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更多的不服气和冤屈:她虽然默许大厨房等处慢待排挤如瑶,但也只是想让她难受、屈服,乖乖低头任她摆布,若是能交出张氏生前的嫁妆。那就更好了!
但那些黑心悖逆的下贱种子,竟然真的蹬鼻子上脸给如瑶送馊的臭的饭食,让太夫人和五姑母抓住了这个把柄!
王氏低头咬牙不语,一旁的五姑母却是闲闲看完热闹开口了。“哟,我很久没回娘家,没想到一回来就这么热闹!婶娘虐待侄女,下人让主子挨饿,这要是传扬出去,满京城都得戳你们脊梁骨呢!”
太夫人本就强压怒气,听到她这么说风凉话,顿时冷冷扫了她一眼,“这话说得也奇——你难道不姓沈,你不是从这个门楣里八抬大轿嫁出去的?娘家被人戳脊梁骨,你又能得着什么好!”
五姑母干笑一声,半是讨饶半是要挟说道:“是啊,人家肯定说我们沈家家风不正…七妹和我都是出嫁女,保不准要被婆家妯娌指点嘲笑呢!”
她说的七妹,就是太夫人所出的七姑太太,嫁给成安侯世子的那位。
太夫人听了这话,眼中厉芒大作,狠狠瞪了五姑太太一眼,心中却是怒上加愁,满心懊恼——她只生了一子一女,七娘就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如今成安侯刚刚传出病重的消息,听说他那位庶长子卯足了劲在找世子一系的毛病,想要让爵位易手,这虽然是痴心妄想,但若是此时传出世子夫人娘家的丑闻,只怕世子在族亲耆老面前也要丢尽颜面。
太夫人对王氏早有忌恨心结,又想给自己亲儿子铺路上位,所以对打击二房向来是乐见其成,所以这次王氏被揭穿苛虐侄女,她很想借此让她名誉尽毁,再无颜面掌家,连带沈源这个皇帝近臣也要被栽上纵妻虐亲的罪名。
可如今,五娘却提了七娘,这简直是打老鼠怕坏了玉瓶——大房二房都死绝了她都不会心疼一下,但她的小七、她的小七绝对不能被如此恶名带累!
太夫人抿紧了唇,嘴角露出尖刻而细密的细纹,她淡淡道:“既然知道,你回去以后也要谨言慎行,不要把这事传扬出去。”
五姑太太似笑非笑的用嘴角朝院外努了努,“刚才那些走掉的下人,可不是各个都是嘴紧的。”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料理。”
太夫人带些厌憎的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搅事精的庶女。
她看向王氏的目光凌厉而优越,沉声道:“老二媳妇,你知罪吗?”
王氏默然,太夫人却不容她发愣,紧追不舍非要凌迟她的尊严,“我们沈家还真要不起你这般不贤的儿媳妇!我是该找亲家王老大人说话,还是直接把你送回娘家去?你自己挑一个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搅局
这两个选择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王氏听到这,原本勉强支撑着膝盖的力气终于一空,头晕目眩之下整个人都朝后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如珍闪身扶起了她,膝行几步上前,对着太夫人求情道: “祖母,母亲已有悔改之心,只是她羞惭过度,已经不能言语,还请您发发慈悲,绕过她这一回吧。”
她双眸熠熠生辉,不等太夫人回答,继续道:“我僭越大胆的说一句——母亲是天子近臣之妻,我兄长广晟正是青云直上,更有大哥广仁马上就要下场考试——我们这一房若是此时出了纰漏,只怕也要带累了府里的名声。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夫人您也得为远在交趾的四叔想想啊!”
如果说七姑太太是太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那随军远在交趾的四老爷便是她的骨中血身上魂,她所有的狠毒筹谋,都是想把最好的留给这个亲生儿子。
太夫人的唇抿得更紧了,严厉的眼神看向如珍——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也敢用她的四郎来说事!
如珍坦然对视,全然无惧她眼中的锋芒,微微一笑,以闲聊的口吻道:“父亲前几日还提起四叔呢,说是今年兵部考评,有功将士的名录都送到了御前,圣上知道四叔跟父亲是亲兄弟,还大赞我们侯府后继有人呢!”
这是恭维,更是一种隐晦的警告——身在御前的沈源只要随便说上一两句,只怕永乐皇帝对四老爷沈轩的印象就要打折扣了。
太夫人的眼神瞬间转为冷怒,幽黑的瞳孔之中似乎酝酿着无声风暴。如珍却是低下了头,默然无语的搀扶住了王氏。
仿佛过了很久,太夫人才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一家人啊,怎么闹成这样了呢?”
语气哀伤却是和缓不少,她环视空荡荡的庭院,对着剩下几人道:“没想到啊,外人没能把沈家怎样。你们倒自己折腾起来,这是要让老侯爷泉下不安啊!”
她说到此处自己也感伤起来, 拿起绢帕擦了擦眼角,对着王氏道:“你连一个侄女小辈都这么苛待,我也不敢让你这个好儿媳再来伺候,你就留在自己小院好好悔罪吧。”
看着她死灰般的脸色,太夫人仿佛还觉得不够。冷笑道:“既然你掌家这么辛苦,那索性就不麻烦你了,那些账册钥匙暂且交给我。”
这是要禁足且夺走一切大权的意思了——王氏身上一震,眼中升起无穷的怨毒,却只能低下头去,狠狠的把头磕到尘埃里。
立刻就有太夫人身边的粗壮婆子上前来要将人架走,如珍在一旁伶俐的磕了个头。恭敬道:“母亲是一时糊涂心思昏乱,我愿去她院中陪伴。”
“你倒是孝顺!”
太夫人冷冷的剜了她一眼。
“我也要去!”
如灿刚才被吓呆了,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嚷嚷道:“你们不能这么把母亲关起来,我要等父亲回来说个清楚——”
如珍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封住了她的嘴,“我先送二妹回去,再去母亲那里服侍。”
说完,不顾如灿的呜呜连声,带着她的侍女离开了。其余人也各自散去,只剩下太夫人眯眼看着高挂树梢的日轮暖阳,良久才冷哼一声,拂袖回屋。
唐乐院正房里,茶炉的热气把整个房间都烧得暖和滋润,上面架着的紫砂壶盖直冒白雾,从中透出药香的苦涩。
“小姐,先喝药吧。”
碧荷扶起如瑶。看着她憔悴苍白,瘦骨嶙峋的脸庞和手腕,顿时心疼不已落下泪来。
如瑶喝了燕窝粥,精气神恢复了一些。看到她泪落如雨,禁不住低声嘲笑道:“又掉金豆子啦,看来我们要发财了。”
一旁几个小丫鬟发出善意的笑声,碧荷抹一把眼泪,不好意思的破涕为笑,“小姐尽欺负我,青漪姐姐也必定躲在房里掉眼泪呢…”
想起方才那一幕惊险场景,她心有余悸的吐了吐香舌,低声道:“没想到二房那边竟然有那么多耳目,早就盯着咱们呢,一个摆弄花圃的小丫鬟,险些把我们整个唐乐院都坑了!”
她说起那个小丫鬟恨得牙痒痒,拍了拍胸口压惊,随即却又疑惑道:“那小丫鬟既然是奸细,定然在那花圃中埋了好些完整的美食佳肴,为何挖出来的会是那样一包臭鱼馊馒头呢?”
“这就要问问小古了。”
如瑶坐起身来,背后靠着靠枕,就着碧荷的手喝起了汤药,浓褐色的药汁看起来就很苦,她却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完,神色平静的说道:“去请她过来把,我有话要跟她说。”
碧荷发觉小姐竟然用了一个请字,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不由的心中暗暗诧异,但她也不敢多问,收起药碗就出去唤人了。
小古进门时,室内只剩下如瑶一人,她似乎精神有些疲倦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时睁开了眼,冲她微微一笑,指着床前的绣面瓷凳道:“坐吧。”
小古泰然坐下,很是自然的拿起小几上托盘里的一只平果,又从抽屉暗格里取出一柄小银刀,动手给病人削起皮来。
她的姿势优美好看,力道均匀始终,手腕轻动五指挪移之间,便见银光闪烁,那苹果皮便宛如蛇皮蝉蜕一般连绵拖下,却不见丝毫裂痕。
转眼之间,一只苹果就削好了,小古又用银刀切成小块,浸在装有热水的小碗里,等它捂热了再用竹签刺起,递到如瑶嘴边。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如瑶只是静静等着,并无半点不耐,等到果片到了近前,也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住,轻轻咀嚼。
房中一片寂静,就连贝齿啃咬平果的声音,都是细微的。半晌,才听如瑶开口道:“那些剩菜残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从大厨房偷来的。”
小古好似早就猜到她要问这个,轻松随意答道。
事实上,就算大厨房的人再狠毒势利,也不敢真把馊了臭了的送给主子们吃,那包东西打开的时候,就连躲在帘子后矮榻上的如瑶,也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臭味。
如瑶目光闪动,紧紧盯住了小古,“你是从什么时候发觉这一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善后
迎着她犀利而清澈的目光,小古并没有躲闪,目光闪动之下微微一笑,道:“用饭时撤下的碗盏菜盘太干净了。”
她眨了眨眼,笑意带着些俏皮,“连汤汁都没剩下,干净得跟舔过一样。”
这话有点放肆,更多的却是诙谐,如瑶睁大了眼,下一刻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平时的优雅仪态荡然无存,玫红小袄下的窈窕身姿更显出青春活力来。
“这话要是说给青漪碧荷两个小妮子听,她们准得羞愤欲死…”
如瑶一边说,一边又笑得咳嗽了一阵,这才消停,她雪白双颊增添了一丝红晕,又喝了半碗燕窝粥,精神更加恢复些许,又追问道:“那个伺弄花圃的小丫鬟…”
“她刚刚埋下东西,就被我掉包了。”
小古答得干脆利落,却也让如瑶心中一惊——整个事件,竟然都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女掌控!
从一开始洞察自己的计划,到及时发现小丫鬟的异常动作,更是见缝插针掉包换菜,手段高明了无痕迹——拥有如此聪慧卓绝之才,却为何肯在大厨房蛰伏多年?
她到底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如瑶的目光变得深邃幽沉,小古却是神色如常看着她。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如瑶开口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大小姐你不必在意。”
小古居然也不自谦,淡淡应下,随即却一本正经说道:“你这个计划得了一个‘狠’字精髓,却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并不合算。”
如瑶听了星眸微闪。眼光黯然染上轻愁,随即却转为毅然之色,“这我也知道。但后宅之中多是这种琐碎小事,一点一滴的最是折磨人。与其长年累月被她们膈应,不如放手一搏,一击即中!”
这话掷地有声,铿锵可见胸中格局,小古也暗暗赞叹她的果断决然。
如瑶小姐若是个男儿,必定能出去做一番事业,如今却被困在这深闺后院之中。受这些冤枉闲气,小古光是想象就替她觉得憋闷。
“好在这次终于让二房那伙人吃了个大亏,王夫人这次被禁足,那些趋奉她的管事和仆妇们也该掂掂自己的斤两了。”
如瑶叹了口气。靠在蓬松的大迎枕上,脸上露出暗战后的疲倦和轻松,却是握住了小古的手,再次郑重道:“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小古知道她有下文,只是含笑静静听着。
如瑶笑道:“你是堂兄广晟的人。留在我这本是为了逃个清闲,没想到反而把你卷进事端之中,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母亲在郊外还有个庄子,你可以去那里住一阵,等堂兄回来我再派人去接你。”
这是要礼送自己离开的意思了…小古心中雪亮:如瑶对自己好奇之中更添狐疑猜测。却又不愿辜负广晟的托付,于是就委婉行事,请自己暂离侯府住到庄子上。
这既是为自己安全着想的好意,却也是明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瑶性子刚毅内敛,不愿贸然相信他人,更不愿随意去查探,于是只有唯一的办法:拉开彼此距离。
小古的笑意更深,一双黑眸流光溢彩,璀璨生辉,“如瑶小姐的美意我心领了。少爷让我来您这里服侍,您便是我的主子,哪有抛下主子自己住在外面的道理?”
见如瑶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小古好整以暇添了一句,“我的赤诚忠心,小姐您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如瑶一惊,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在您身边能做的事可是不少呢。”
小古笑着起身,将如瑶用完的碗盏放入黑漆托盘内端走,只剩下若有所思的如瑶,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比起唐乐院的宁静,王氏的清渠院却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