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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太子猜忌颇深,更认定纪纲与他勾结,暗中藏兵意图谋反,铁证如山之下,纪纲已经无法辩白,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把对手也拖下水!
没有道理只曝光太子的阴私,而让汉王顶着“勇武直率”的头衔继续横行京城!
除此之外,更是向皇帝昭示锦衣卫的作用——这些资料都是绝密收藏不露半点风声,锦衣卫却迅速收集齐整,这般非凡能耐如何不让人心惊!
风声在耳边呼啸,此时此刻广晟又想起纪纲的话——
我可以死,但锦衣卫不该被裁撤闲置!
铮铮有声,慨然壮志。
他心头涌起一种又热又酸的况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整个金陵都陷入了沉睡,他感觉到头顶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下,正要抬头去看,眼角却瞥见一股寒光——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一闪,一道银光擦着他的面庞飞过,顿时一缕鲜血滑落下来。
他警惕的扫视四方,却只见无尽的暗色笼罩,不见任何人声。
他站定原地不动,脚下的瓦楞却是咔嚓一声,碎为数块,细小声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下一瞬,他纵身而起,龙狼般狠戾踢出一脚,碎裂的瓦块化为绝佳暗器,朝四方溅射而去!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影宛如青烟般捉摸不定,竟然绕到了屋檐的另一侧。
对面平行的房舍屋顶,一道人影匆匆躲闪,宛如鬼魅般从眼前掠过!
终于抓到你了!
广晟扯下背上铁弓,力尽于臂射、瞬间连环射出三箭!
箭头射中屋檐下的铁马,顿时火星四溅!那人刚刚闪过,又是连环三箭,封死所有退路!
那人看似陷入绝境,却是腰身向后一仰,以难以想象的柔软身姿闪过两箭,却被最后一箭射中发绳,顿时一头青丝逶迤而下!
广晟双腿一蹬直射而去,在墙上一个接力,瞬息之间已经到了对面屋脊,落地时已拔剑在手朝对方刺去,黑暗之中只见那人双眸宛如寒星熠熠,身着全黑夜行衣连面容也蒙住——她也颇有急智,没等广晟落地,一撒手便是一阵蓝色烟雾!
那烟雾香味甜腻,广晟才吸入一口便暗觉不妙,瞬间闭气却是手脚一软,顿时对方手中的银匕便疾射而来,他极为狼狈的就地一滚,落到了屋檐最低处,咯噔踏破几块瓦,这才稳住身形。
“嗯,竟然是你?!”
这熟悉的香味一出,广晟心中便知遇上了老对手——对面那个神秘的黑夜女子,正是屡次与他对敌的金兰会十二娘!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爱杀
竟然是她!
广晟心中一凛,眼中升起冷厉光芒,脚下灌注真气,瞬间已将戒备提高到十二万分!
暗夜寂静,两条身影快如闪电,轻如鬼魅,各自蒙面身着夜行衣,在长街两侧的屋檐上警惕对峙!
广晟握紧弓身欲射,对方却也发出一声轻咦,好似也认出了他,将垂落的浓密黑发迎风一扬,那蓝色烟雾便随风更加扩散!
广晟闭气快速在屋顶奔跑,那神秘女子却也紧追不舍,一道银光好似天外飞仙般回旋飞越,从街道对面的屋顶上穿梭刺杀而来!
广晟以铁铸弓身抵挡,利器碰撞之下火星四溅,他身影挪移,那银光却安如活物一般,以刁钻不可思议的角度再度疾射而来!
暗色夜空之中,他匆匆一瞥,却有白亮银丝划过眼前!未及躲闪,那短刃又追至眼前,他终于看清这银丝系在短刃尾端,对方以腕力催动卷起,论起娴熟灵动已臻化境!
当的一声,两人各自震退半步,却是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死死盯住对方!
“又见面了,十二小娘子!”
广晟扬声调侃道。
“又是你啊,锦衣卫的高官大人!”
那女子嗓音沙哑平板,显然也是经过伪装的,“上次你那么威风凛凛的审我,这次为何却藏头遮面,像老鼠一样偷偷溜走?莫非锦衣卫真要树倒猢狲散了?”
两人口中说笑,实则却是紧盯对方动作,不放过每一处破绽!
那女子手中银刃悬丝又出,广晟抓准时机顺利躲闪,正要还击,眼前突然白光一盛!
不好!
无数银点宛如飞蝗夺日、暴雨梨花一般袭来!
他不顾形象躺平,沿着光滑的屋檐青苔向前滑去。耳边只听到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侧脸看时,只见无数小银锥密密麻麻射中屋顶。整片屋脊已被射成刺猬一般,吱呀连声过后。轰然倒塌下来,房中的百姓顿时发出惊骇的尖叫声!
真是逼人太甚!
广晟心头火起,却并未轻举妄动,反而伏在断裂的残垣附近静静等候!
“出来吧,你今日注定不能活着离开此地。”
那般淡漠无情的语调,仿佛只是宣告一件最简单之事,广晟心中怒意更甚。整个人却越发沉着冷静。
咔嚓咔嚓…银锥落在身旁的动静好似冰雹,他继续蛰伏着,等待对方接近!
死一般的寂静,突然有瓦片连续动摇的声音。混杂在雨声淅沥之中,几不可闻——她已经到了这一侧,而且在不断接近!
广晟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天空渐渐飘起了雨丝,小古一身黑衣,轻灵如仙的挪移飞跃。
她的步伐宛如羽毛。让人无法捉摸轨迹,看似轻松的表象下,却无人发觉她的额头已经见汗!
这一场激烈的追杀突袭,也耗尽了她大半的体力。而体力对于女子来说,本来就是弱项。
那一大片黑魆魆的瓦砾残垣半悬在空中。好似一张睁大的狰狞之口,正在等待她进入陷阱。
小古摇了摇头,将这种莫名的不安感甩去,她手中银刃在空气中划过轻盈弧度回到手上,凝神警惕戒备。
仍是一片死寂,那锦衣卫的少年好似整个人都从这天地之间消失了。
小古的黑眸熠熠,凝神屏息缓步前进——下一瞬,她的眼前突现黑色身影和长剑银光!
小古射出手中短刃,正中那人的要害,她却并未萌生胜利的兴奋,反而心中古怪!
等她看清眼前的黑影只是一件抛出的外袍裹着长剑时,她心知有诈,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剧烈的痛感袭中她的右胸,鲜血喷涌而上,染红烧灼了她的眼,整个身体都好似失去控制,断然从屋顶上滑落…
她最后看见的,是那人站在残垣的木梁上,弯弓搭箭的沉着英姿!
无尽的黑暗…只有那人身上染满雨水的反光,隽永、冷酷,强大!
广晟剧烈喘息着,发觉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而脚下的半根木梁也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断裂声。
他踉跄着下来,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口中跃出!
他抛出衣袍和佩剑,只为迷惑对方取得一瞬间的机会,间不容发射出一箭,却是看都未曾看清,只凭冥冥之中的直觉和判断。
空中传来清晰的裂帛之声、箭入人体的轻微裂响,他当时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那个纤细敏捷的身影,像断线风筝一般跌落下去!
终于射中她了!
不知怎的,他毫无艰难取胜后的狂喜,反而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
青石板的街上,因为水光而显得润泽闪亮,他喘息着,一边跳下屋顶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下一瞬,四周散开一阵浓密的白雾,等他踉跄着跳开,地上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迹,只剩下一大滩鲜血在雨水里蜿蜒扩散,渲染出惊心动魄的颜色。
夜近亥时,梆更的声音混着雨声 远远传来,宛如梦幻,整座金陵城的人都好似进入梦幻,而靠近皇宫西侧的大理寺衙门里却是灯火通明,其中一间公房里,却有一人正在埋头书写。
公房并不宽敞,四周堆满了书籍宗卷,却是井井有条,风雅之中更见博学。
一旁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娇美窈窕的身影,却是有些不安,将手帕都揉捏得不成样子。
“你的计划到底能成吗,如郡她会不会失手?”
埋头书写的那人头也不抬,直到写完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红笺,你太过慌张了。”
“我只是不信任如郡那丫头而已。”
红笺蹙眉,说不尽的娇弱好看,眼珠却是闪烁不定,“她虽然有几分能耐,但锦衣卫派出高手呈送密件,她真能拦住吗?”
她偷偷瞥了那人的脸色,嘴甜如蜜的笑道:“我信不过她,还能信不过你吗?以你的聪明能耐,必定还有后手,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那青年书生微微一笑,不回答却也不曾否认,红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挽了他的臂膀,撒娇卖俏道:“阿语,你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连我也不能说吗?”
第一百六十章 好戏
身旁便是温香软玉,美人旖旎,景语却不为所动,似笑非笑说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的阶下囚。”
他的目光瞥向她,仍是那般和煦含笑,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笑容是毫无温度的。
“回去原位坐好吧。”
他淡淡说道,并不疾言厉色,红笺却是一句娇嗔也不敢有,乖乖入座。
景语将写完的文书节略轻轻吹干,递给红笺,“等一下就会有个重要人物来听你的供述,你就照着这上面的来说。”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红笺强笑着接过,略一看完,整个人都变了颜色,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我怎么敢!”
她颤着手丢下那张纸,好似那上面附着什么鬼怪,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若非此地是大理寺的公房,只怕她立刻就逃之夭夭了。
这次前来大理寺自首,是奉了景语的命令,红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连锦衣卫诏狱都去过一回了,以为这次也是出来作证那账本和白苇之事,却没想到,他要自己供述的竟是这般骇人听闻言语!
红笺哭丧着脸,哆嗦道:“我要真这么招了,可是实打实的死罪啊!况且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的瞎话啊!”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你能把瞎话说顺溜了,它就比黄金还真。”
景语冷冷一笑,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细语道:“只要你照我说的办,三天后,你就能亲眼看到纪纲的首级,亲耳听闻锦衣卫的覆灭——他们可是虐杀你父亲的元凶啊!”
他眼眸幽沉浓黑,似乎蕴藏着无穷的魔魅引力,红笺受这莫名的蛊惑,又想起父亲悬尸示众的惨景,心潮激荡之下,险些就要张口答应了。但她内心仍然有最后一丝害怕和理智,一时陷入踌躇。
景语见此情势,又添了最后一把火,“此事就连如郡也无法做到,只有你的口供才有如此威力!”
就连如郡也不行吗?
红笺心中暗暗舒畅,看着眼前男子的热切眼神,唇角勾起欢欣的弧度,“我还以为,你心中只有如郡一人,把她看得如珍似宝。舍不得让她冒险呢!”
“她正在伏击锦衣卫的暗使。此事不仅危险。而且多半徒劳无功——只有你,才是我的杀手锏,真正的底牌。”
男人晶亮的眼神,炽热的微笑。让熟悉他淡然脾性的红笺心中更加得意,“好,那我就试一试吧。”
“等一下就是你表演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演得万无一失。”
景语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俯身将那页纸捡起,凑到灯芯跟前,不多时那白纸黑字便化为灰烬一堆。
他坐回自己的书案跟前,扬声道:“来人啊!”
门外不远处传来几人的脚步声,随即便是大理寺的胥吏应声道:“小薛先生有什么吩咐?”
红笺听这句。这才知道景语在大理寺中伪称姓薛,看情况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这位姑娘已经愿意招供,但事关重大,她不敢相信大理寺这里的推官和狱卒,要亲口告诉陈大人。”
他所说的陈大人。乃是大理寺卿陈洽。
门外那两人没有做声,显然已经是被吓得呆住了,景语轩眉一皱,扬声道:“她怕消息泄露活不过今晚,你们快去禀报陈大人。”
陈洽向来是永乐皇帝的忠臣心腹,他今晚正好值守在大理寺,听到这种诡秘的口供,必定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连夜就来审问。
而此时,还有一位更重要、更关键之人,正在朝大理寺而来…
他亲手排布的好戏就要上场,上至九五之尊,下至芸芸众生,都将是最出色的演员,也是最懵懂的观众!
大理寺的主衙后堂,陈洽正在阅读最近的邸报,耳畔听着雨声淅沥,眼前的黑字一个个都好似跃出了纸面,在眼前叠成了一团。
他心烦意乱的放下邸报,干脆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踱步。
这几天京城气氛诡异,好似暴风雨前的凝窒,奏章雪片一般的弹劾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甚至有大胆的语涉太子。
百官之中甚至有传言,太子已经被今上软禁,不日即要废黜。
身为大理寺卿,陈洽当然是皇帝可以信重的臣子,他的赤胆忠心不容置疑,但眼前这个诡异难辨的局面,就连他都感觉棘手,恨不能退避三舍。
可老天好似在跟他开玩笑,居然有一个纤纤弱女子前来自首,而且口称是涉及太子身边的白苇,而她不肯信任应天府和刑部,想来想去只有来大理寺陈情。
陈洽顿时头大如斗!百姓信任他治下的大理寺固然是荣光美誉,但这种烫手山芋他却是摸一下都嫌命大的!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只有硬着头皮接下,却又不敢让寻常狱卒审问,只得让新进的主簿薛语去秘密询问。
薛语这人年纪轻轻倒是沉稳机敏,聪慧俊秀世上少有。他是陈洽同年荐来的,乃是一位宦游京城的少年举人,因为囊中羞涩这才暂时在大理寺做个主薄糊口,平时参赞文书机要,等下一科便下场,依他的学问,考上进士是大有希望。
他是学子出身,又是临时来帮办事务,跟大理寺这些官吏没有任何牵扯,陈洽用他来讯问女犯就是取了安全可靠这一点。
不知薛语那边有何进展了,那女人到底招了些什么?
陈洽来回踱步正在心焦,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雄健沉稳,十分有力,却也打乱了他的思绪。
门板被不由分说的推开了,他不禁背过身去,沉声喝斥道:“谁这么没规矩,给我出去。”
“哈哈哈哈!”
来人发出一阵豪迈大笑,“大理寺卿好大的官威啊!”
这声音十分熟悉,竟然是…!
陈洽身上一颤,反应过来后急忙双膝跪地,大礼参拜道:“皇上!”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玄色湖绸长袍,折上巾也是半旧不新,平凡衣着下却是一双锐利双目,顾盼之间龙威凛然。
正是大明永乐皇帝朱棣!
“听说爱卿这几天都在忙于公务,连休沐都不肯回家,朕特地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犯人如此棘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审
朱棣说的简单,陈洽却已吓得魂飞天外,急忙禀报道:“万岁,此事正是——”
话音未落,走廊上顿时响起仓惶脚步声,随即又护卫阻拦的声音。
“是来找你的?深更半夜你仍是公务繁忙啊!”
皇帝的夸赞却让陈洽汗流浃背,那两个吏员被带入时早就被被院中林立的侍卫吓住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把话说完,没等陈洽反应,朱棣却轻笑起来,“夜半灯下审美人,确实是风雅之事。”
陈洽吓得正要辩白,朱棣却摆了摆手,“只是一句戏言,大理寺卿何必惊慌?朕就陪你一起,去听听这小女子的供词。”
从公衙到前头倒座房有一段距离,深夜里雨水潺潺,朱棣却大步流星的走着,连侍卫为他撑伞也摇头不要。
陈洽在身后亦步亦趋,却跟得胆战心惊,浮想联翩——为何皇帝竟会深夜造访大理寺?他难道是听说了什么?又或者,那烟花女子事关重大,连天子也不惜连夜赶来?
他瞥见朱棣身边有几个宦官黄门躬身跟随着,其中一人神情稳重怡然,一双鹰眼却是精光四射,正小心虚扶着皇帝,一边还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难道是这些阉人作祟,给自己使绊子下舌头,这才引动皇帝突兀而来看个究竟?!
陈洽将重重隐忧和疑虑都吞在肚子里,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了主薄书办所在的那一列公房门口。
公房最右侧的静室,原本是用来审讯一些身份尴尬却重要的朝臣,这次的秘密审讯也只能设在这里。
朱棣和陈洽刚到门口时,一个青年书生已经迎了上来。
“陈大人,人犯正在里面。”
他向陈洽郑重见礼。好似疑惑的看了朱棣一眼,显然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晓。一旁的侍卫正要喝斥,朱棣摆了摆手。满含兴味的打量着他。
只见这青年举人打扮,着一身蓝绸襕衫。头上束了四方平定巾,面容俊逸,一双黑瞳宛如上好墨玉般温润含笑,清雅淡泊却又风度翩翩,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陈洽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帮办文书的主薄薛语,是一位待试的年轻举子。”
他踌躇了下。见朱棣含笑负手而立,于是只得含糊道:“这位大人是刑部来的,我们这就进去吧。”
房内十分简单,只有明暗半间相连。亮着的那间里只有一张漆黑高椅,一名韶龄女子正怯生生坐上上头,梨花带雨的娇媚姿态让人心生怜爱。
暗处半间有门板屏风等物隔开,却也隐约看到动静。
陈洽用眼神请示皇帝,得到颔首后走了进去。站定在那女子身前,“本官陈洽,忝为大理寺卿,把你知道的内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那女子好似吓呆了,张口结舌的不知如何是好。屏风后面传出一声不耐的咳嗽声,陈洽无奈,只好吩咐薛语道:“还是你来问吧。”
薛语躬身答应,随即上前两步,对上了那女子的目光温柔和煦,“你叫什么名字?”
“红笺…大家都唤我红姐儿。”
红笺的目光对上他的,电光火石的一碰,彼此都知道这场戏该怎么演。
她舔了舔唇,颤声道:“实际上,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如笺,我的父亲,是前头的大理寺卿胡闰。”
胡闰这个名字一处,顿时满场寂静一片!
陈洽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连太阳穴都一阵乱跳——这个名字,瞬间让他想起靖难时狰狞的腥风血雨!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目光却看向屏风那一端。
屏风后面只露出一双皂靴,团龙吐珠的绣纹让他心头一颤,赶紧扭转头不敢再看。
心绪混乱之下,他听到自己竭力发出的声音,“你是逆贼胡闰的女儿!”
“不,我爹不是逆贼!”
红笺凄声哭喊道,楚楚可怜的娇态简直让铁石人儿也要痛心,审讯现场顿时被哭声打乱。
陈洽一时不知该训斥还是安慰,一旁的薛语却叹了一声,“朝廷自有法度,你这么哭叫,只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陈洽胆战心惊的看了一眼屏风背后,只怕那人要龙颜大怒,但薛语却似乎懵懂不知,继续娓娓劝说道:“既然来了我们大理寺,你就该信任我们,把所有真相说出,这样才不负令尊之名,动辄哭闹实在于事无益。”
他甚至亲手递给红笺手帕,后者擦了泪后,抽噎两声后偷偷瞟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我是金兰会的人。”
这又是一句惊人之语!
陈洽站在门边,瞬间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手帕擦汗的!
他这下肯定自己是陷进一个棘手漩涡里去了,若是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开始就要让衙差把这女人轰出去,不许她踏进大理寺一步!
屏风背后发出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八风不动的永乐皇帝,此时也有了浓厚的兴趣!
此时那薛语及时发问道:“谁发展你加入这个逆党的,你可知道,他们最喜欢诱拐你们这些无知妇孺,骗你们去吃苦受罪?”
这话好似触动了红笺的衷肠,她又低声哭了起来,“我,我以为出了军营就逃离火坑了,没想到他们也不把我当人看!”
她伸出手,欺霜赛雪的玉璧上出现了好几个被烙铁烫破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氤氲含情的眼眸看着那俊逸温柔的青年,柔声道:“我全部说了,你们能否保证我的安全?”
在得到首肯后,红笺低声开始叙说,随着她的顺利招供,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秘辛和真相显露在众人面前。
深深吸了口气,陈洽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颤声道:“你竟然敢如此污蔑…!”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撒谎,事实就是这样的!”
听到陈洽如此失态跟她斗口,屏风后面发出一声怒哼。
在红笺的供述中,她原本是在军营中苦熬,是金兰会将她改名换姓救出,就让她在行院之中引诱服侍相关目标,而通过白苇等人,金兰会跟太子搭上了线!
“太子帮助金兰会,唯一的要求就是…杀了他的父皇,当今的永乐皇帝!”
红笺低声说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谎言
这话一出,陈洽干脆就想一头栽倒在地,长眠不醒了!
房里静的可怕,只有红笺的嗓音轻微带怯,柔柔传入大家耳中。
屏风后面静无声息,不知怎的,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逐渐蔓延。
“竟然是要弑君吗,简直是大逆不道…”
景语演技了得,整个人好似震惊过度,踉跄一下这才站稳,白皙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显然又是愤怒又是惊吓,但他随即站稳了,表情也恢复了正常,“他们想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次,白苇跟他们喝醉了,提到‘毒杀’和‘兵谏’这两个办法。”
红笺说得很是模糊不确定,这样反而让人浮想联翩、毛骨悚然。根据她所说,金兰会与太子一拍即合,共同目标和心愿就是弑君。
太子私炼精兵藏铸兵器甲胄,为了维持巨额开支,甚至暗中授意罗战等将领出卖甲胄给元蒙,中间搭线的便是红笺伺候的那位白苇,而红笺正是金兰会的人!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是心惊胆战,红笺却是眼波流转,偷偷看了一眼化名薛语的景语。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前不疾不徐的提问,神色沉稳言辞滴水不漏,偶然对上的一瞥,却是对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表示鼓励。
红笺的心里顿时踏实不少,满嘴谎言也说得更加流利、逼真。
真正成功的谎言,乃是建立在大部分真实上的虚构加工,而且要符合询问者心理,让人获得有用的讯息,越发相信自己判断——这是景语告诫她的。
红笺继续供述:由于事情泄露,太子又拉拢了锦衣卫,把事情推到其他势力身上。
听到这里,屏风后面发出一声冷哼,景语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嗔怒问道:“太子贵为储君。天下万物都唾手可得,何必如此呢?你说的话绝不可信!”
“是真的,大人!”
红笺“又惊又急”,尖声叫道:“因为有太子撑腰,我们金兰会甚至从锦衣卫那里拿到了腰牌,可以自由出入京城不受盘查,就是靠着这些,我们才能把那些犯官女眷给救出来了。”
屏风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看那靴子烦躁的来回走动,显然是怒极无法发泄。
朱棣为人刻薄寡恩。糟践、凌辱建文旧臣的女眷本就是他授意。目的就是为了发泄怒气和仇恨——那些忠臣在他登基大肆唾骂“乱臣贼子”。让整个登基仪式都是黯然无光!谁敢替这些人求情,都要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如今听到锦衣卫连这事都敢插手,他心中的狂怒可想而知!
“这也不对啊,锦衣卫大力搜捕也不是在做假。更是逮捕了数名疑犯,很是尽忠职守——我看你倒像是不怀好意,故意构陷朝廷栋梁!”
景语厉声冷斥,“纪纲大人为圣上分忧多年,他上你们的贼船有何好处——显然,这是你们金兰会的离间之计!”
陈洽听了这话,也觉得醍醐灌顶,不由的擦着冷汗暗暗点头。
红笺泪眼盈盈,委屈得眼圈都红了。“锦衣卫狠抓疑犯,那是奉了太子之命,准备栽赃嫁祸给汉王!”
她喊了这一句好似有点害怕,舔了舔唇低声道:他们大概过几天就会准备好齐全的人证物证,递密折向皇帝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