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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破了一个大洞,水柱继续哗哗上涌,从中却有一人探出头来,急声招呼道:“你们还不快下来?”
“四哥,是你!”
小古看到来人,顿时惊喜交加。
“别废话了,快下来走人吧,这地下水可支撑不了多久!”
于是黄老板连忙上前帮小古解开绳索,他跟红笺也来不及找钥匙,连着手铐脚镣跳进地洞之中。
小古最后跳了进去,一进水中就被巨大的冲力卷了个踉跄,在四哥示意下,她弓着身子潜进水里,顺着水流冲进了一个长长的陶管之中。
陶管直通向前,内部狭窄全是地下水,污浊难言简直要把呼气都闭住,里面也没有任何光亮。
小古的身子被水冲击着向前,整个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停跟管壁撞击,更是弄得一身污渍狼狈。她闭住气,顺着水流朝前而去,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却被前方的网绳挂住了。
头顶有人打开地盖,将她连人带网绳拉了上来,到了地面,她看到众人都安然无恙,只是身上的污泥和臭味简直可以顶风熏出三十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藏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喘着气问道,回答的是四哥那洪亮浑厚的嗓音——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这是大哥事先吩咐我的,他给了我整个金陵城的地下水管图。”
通过他的讲述,小古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
最早殷周时代的宫廷里,就有用明管埋入地下引走污水的,到汉魏六朝时期,主要城市普遍都设置,那时首创了用陶管作下水管,但仍然没有普及,就算是国力强盛的隋唐时期,仍然只有长安和洛阳城中有这种昂贵而舒适的玩意。
金陵历朝历代以来都是名城大邑,被洪武皇帝定为京师之后,工部的官员也曾雄心勃勃想要把明沟暗渠三层地下水道修缮齐整,但天文数字的银两却让人望而却步。最终妥协之下,只是在皇宫和内城几条重要大街上完成了地下陶管的铺设。
四哥虽然如今落魄在漕帮中厮混,但他的叔父却曾是户部主事,专门负责提押江南赋税的,因此对这些水道的纵横走向了如指掌。
“也只有这几条街下面有这个,若是全城都蛛网密布的铺上,我这榆木脑袋也记不住了。”
他气喘吁吁说道,小古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竟然就在平天街外的路边草丛里,远远可以看见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的衙门——这里离刚刚掏出的锦衣卫诏狱不过是一条长街的距离。
果然,隐隐从长街那条传来一大群人的混乱脚步声,粗野的军人呼喝声让众人心头一凛: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事不宜迟,赶紧上车吧!”
拐过道口,迎面而来的便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这里是内城,普通庶民除非朔望吉日是不能进入这里的,路上的每一个不起眼的行人,都是各衙门的书吏和小官。
四哥的手下赶忙牵来一辆马车,里面堆满一人高的瓷缸——这是一辆定时送水的马车。
在内城之中。固定有送水这个职业,来人或是用车或是肩挑,一一为各个衙门和府邸送来城外山上的泉水,每日早晚两次。
众人登上车辆,锦衣卫的追兵也出现在半条街开外,连他们手中兵器碰撞的声响都可以听到!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大街上人流并不密集。只有五六辆车或快或慢驶过,带起一阵烟尘。
“全部给我停下!”
马蹄声疾响而来。好似苍穹云端的雷霆霹雳,宣泄着来人的怒火!
满街的人顿时惊愕,等停顿下来看清是锦衣卫的人凶神恶煞冲过来,顿时好似炸开锅般惊慌躲闪。
纪纲统领下的锦衣卫,经常肆意逮捕官员,掀起腥风血雨,简直是所有官员和富商心目中的恶鬼和梦魇。
有人吓得双腿战栗浑身瘫软,有人聪明的就抱头蹲下,但也有人不知是心虚有鬼还是激动恐惧,竟然没有停下。反而不顾一切的朝前跑去,原本宽阔安静的大街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统统停下,违者格杀勿论!”
锦衣卫那边带头的小旗厉声呵斥道,见逃窜和人群和车辆仍然充耳不闻,不由心头火气,猛抽一鞭纵马疾驰而去!
大街上众人惊呼躲闪。更有刚刚蹲下的老实倒霉蛋被波及践踏,好几个都受了重伤被踹飞出去,鲜血与惨叫更加引发人们的恐惧。
“前面那几辆车给我停住!”
李盛嘶哑着嗓音喊道,他整个人跟胯下骏马一样都是喘着粗气,眉间更是掩不住的暴戾杀气!
他锐利眼珠盯着前方那些飞驰的马车,只觉得它们都万分可疑,胸中怒火燃炽之下,恨不得上前一脚踢成齑粉!
自锦衣卫创立以来,还从未丢过这么大的脸!
先是全体被人迷昏,让两个小娘们如入无人之境,险些劫走要犯;接下来竟然签押房无故着火,一群人冲去救火兼抢出账册,却不料竟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一群人竟然里应外合,从地下挖洞逃跑了!
幸好锦衣卫中有老前辈,依稀记得这下面是有通水陶管,是直通整条长街的,他们急急追出来,断定那些逆党还没逃远——他们甚至可能就藏在这些行人和马车里!
锦衣卫缇骑们都是虎狼之士,不多时就追上所有的马车,一一拦截后将人赶出搜查。
“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有一位好似是户部的员外郎也被轰下马车,涨红了脸正要争吵,却被塞了一嘴麻胡桃五花大绑起来。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乖乖站到一边接受搜查询问,整条街都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狰狞肃杀。
“怎么办?”
小古等人躲在瓷缸之中,各个心急如焚——街上的马车一共也没几辆,很快就会彻底暴露!
果然,那个粗嗓门的锦衣卫军官来到了这辆车前,喝斥道:“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什么?”
没等四哥回答,他的手下已经开始呯呯砰砰的砸了起来,靠近车辕的大缸被一一打碎,瓷片碎裂之声格外刺耳,顿时让小古的心都揪紧了!
她们藏身的瓷缸都摆在车厢内侧,但这样下去只怕谁也无法逃过!
“啊————”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声,小古实在压制不住好奇心,用眼角余光从大缸边沿偷窥,却见一个瓷缸被打碎之后,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正蜷缩着身子呻吟叫痛。
这人是谁?竟然会藏在同一辆马车的瓷缸里?!
小古看着他完全陌生的打扮和面容,深深皱起了眉头——她只觉得内中别有蹊跷,这一切的混乱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弄局势!
“缸里有人!”
锦衣卫的军官发一声喊,顿时所有人围拢过来。
李盛如获至宝,那人却睁开眼睛尖叫着,从车辕上跳下,飞快朝另一个方向而逃!
“快抓住他,要活口!”
李盛踹飞了一个校尉手中的弩箭,怒吼道。
那人飞快的奔跑着,但身形显得文弱,他头戴乌纱折上巾,脚上粉底皂靴,身着天蓝杭绸直缀,在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鲜明!
锦衣卫的人大步追上去,军靴的马刺碰撞得叮当作响,眼看就要追上,此时平天街的另一头却微微有人头骚动,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队人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御史
“是五城兵马司!”
有眼尖的低声嚷嚷道。
五城兵马司管理城中坊市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大到杀人越货,小到街坊争执,都可以归在他们治下,虽然职权广泛,但按例巡街的也不过是六品官,照理说见着锦衣卫办事,是不敢过来啰嗦的。
李盛却是浑然不顾这些来人,眼看追到只剩三丈处,他扯下腕间的马鞭直甩出去,神准狠辣的套中蓝袍男子脖颈,顿时将他拖倒在地!
那人手脚动弹着挣扎不已,李盛却是喘了口气粗气,用力拉扯着长鞭,见那人被勒得直翻白眼,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住手!”
有人策马来到身前,居高临下的喝止。
李盛却是只当没听见,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理睬——这是锦衣卫在办事,哪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全部给本官停手,尔等没听到吗!”
来人怒喝一声,好似舌绽春雷,下一瞬,一柄长刀从那人身后扫入,将李盛的马鞭断为两截。
索套一松,那蓝袍男子顿时被余劲拉得打了个滚,却终于重获自由,踉跄着站起身来。
“救、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喊道——此人的相貌原本算是英俊,此时惊魂未定涕泪交加,灰头土脸的分外狼狈,却是连滚带爬向那群人跑去。
煮熟的鸭子飞了,李盛怒气冲冲的抬眼,却见身前围了一队人。为首的戴着纱帽,穿着七品文官元青色的官袍,皂靴,牛角带,一部美髯长可及胸。越发显得相貌堂堂。
在这个文官身后,兵士们顶盔束甲,手中刀戟耀眼,带队那人也骑在马上,手中长刀精光湛然,年轻冷峻的面容好似寒冰冻结——显然,方才那一刀是他所出!
“原来是巡城御史”
李盛冷哼一声,胸中一口怒气憋着。却终究化为一声讥笑,“御史大人今日真是威风凛凛啊,竟然来插手我锦衣卫之事!”
按照大明制度,五城兵马司巡查之时,需听从都察院分派的巡城御史吩咐,配合他纠察纲纪缉捕不法——御史乃是清贵言官,大都铁骨铮铮两袖清风。就算是公侯勋戚也不给面子,反而能在同僚中获得“强项”名声。锦衣卫虽然强悍。遇到这种不怕死的酸书生,也是大感头疼。
若不是文官柔弱又不好惹,李盛早就一脚把他从马上踢下,此时却也只能讥讽一句——他随即瞥见那个冷漠的年轻将官,顿时嘴角一歪,怒声道:“萧大公子,你也在这里——多日不见,听说你频繁调职,如今却沦为御史大人的跑腿跟班了?”
他看着萧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想起他刚才坏事的一刀,心中越发光火,“怎么着,这是要跟下官比试一下刀法吗?”
李盛先前也曾见过萧越其人,但那时他只是个锦衣卫的校尉,对方却是兵部的大红人,不仅中了武进士。还迅速得到了东城兵马指挥的实职,两者简直是云泥之别。那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小白脸靠了父荫才青云直上!
后来又听说他跟广晟也算表兄弟,况且广晟的嫡母逼得他在家中存身不住,李盛因此对萧越越发存了偏见,心中也想着有机会要替上司兼好哥们讨回这个脸面,给这个小白脸一个好看!
萧越手握刀柄,淡然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此处乃是三法司官衙重地,就算是锦衣卫执法,也不该当街滥杀无辜。”
此时当街哭逃的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忍着伤痛起身哭诉,但却又不敢把锦衣卫得罪狠了,一时吵嚷不休。
那骑在马上的巡街御史见众人扑倒在马前哀告,此时此刻真把自己当个青天大老爷了,略微得意而自矜的摸了把胡子,盯着地上那人看了一会,直接向李盛质问道:“天子脚下,闹得这般沸反盈天实在不成体统——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李盛还没开口,只听那人嘶声喊道:“大人,下官乃是东宫詹事府的白苇!”
这话一出,顿时四周哗然:此人竟然是太子身边的属官!
在场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庶民百姓,多是七窍玲珑心之人,对朝政局势颇为了解,此时看向锦衣卫之人的目光却是有些微妙了:
而李盛本人也已经被这意外惊呆了——他要追捕的是那几个犯人,这个姓白的是从哪凭空出现的!
——“他们就算是神仙,也只有上天落地这两种招数——他们还没逃远,来得及追上!”
广晟当时斩钉截铁的对李盛说道,于是他就这么率军追出,只觉得满街马车都有可疑。锦衣卫的原则一向是宁可错抓,不可轻放,天然直觉让他锁定了这辆,满眼看去更是疑点重重:车辕上的水痕和泥浆便是明证。
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到,在这些装水的粗瓷大缸里。竟然藏着这位白苇白翰林!
白苇这个名字李盛很是熟悉,虽然素未谋面,但却是与石巡检的死大有牵连,甚至那本蹊跷染毒的账册都要着落在他身上——身为詹事府的官员,却与金兰会那帮逆贼脱不开干系,李盛早就请缨去逮他回来,却被广晟严令制止了。
这样一个可疑又敏感的人物,此时居然藏身在这口粗糙简陋的装水大缸里!
就算李盛率直粗犷,此时也知道事情不妙!
“竟然是东宫属官…”
此时那位弋御史神色之间颇多踌躇,捻着胡须直皱眉头。
御史虽然喜欢标榜刚直不阿,但也不是凭着热血一味蛮干的蠢货,他见此时涉及太子和锦衣卫,心下只觉得棘手无比,暗暗后悔沾惹了这事!
眼看着白苇这个烫手山芋,他正在踌躇,那白翰林却担心他怕了锦衣卫的权势和恶名,嘶声大喊道:“这位是都察院的弋谦大人吧?下官的同门师弟薛语与你乃是乡试同年…”
“你说的是致知贤弟?
弋谦干咳一声,听说是同年的师兄,心中暗忖这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是等闲的干系,他早就大包大揽担下来了,但眼前锦衣卫如狼似虎,摆明了车马要抓人,这可怎么是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叩阍
仿佛看出他纠结犹豫的所在,白苇急忙道:“戈大人的清正耿直我早有耳闻,求你看在儒门连枝同气的份上,救下官这一回吧——下官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没有作奸犯科之事,若是让我落入这些鹰犬之手,我宁可现在就撞死在大人马前!”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忽略白苇那两条发软颤抖的腿,简直是无比坚定堂皇——危急时刻,他倒也算有急智,既有动之以情,更有以大义威胁,弋谦听完心间一沉,情知不能把人交给锦衣卫,否则自己立刻就要成为文官和儒生们眼中趋炎附势的小人,在都察院也要存身不住。
“本官奉圣命巡查京师缉捕不法,既然你们撞到本官面前吵闹不休,干脆就提交刑部大理寺问案吧。”
弋谦看向面带怒容,喘着粗气的李盛,虽然毫不退让,却也添了一句劝慰,“这位小旗你也辛苦了,白某既然在逃涉案,无论个中内情为何,本官都会勿枉勿纵,亲身把他押送到刑部去,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被轻易私放。”
他自恃御史清名,这种场面话对一个区区小旗来说已经是纡尊降贵了,满以为对方会顺着台阶下地,谁知李盛断然拒绝道:“不成!”
半条街里都惊住了,只见这个壮实粗豪的汉子梗着脖子看向马上的弋御史,虽然施了一礼以示恭敬,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桀骜不驯,“标下等奉命追捕人犯,若是他从我手里被放走。我家千户断不能饶我!”
被当众这么硬邦邦的拒绝碰了钉子,那御史弋谦顿时脸色一沉,冷笑道:“本官乃是代天子巡查四方,你是要顽抗圣命吗?”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重了——实在是被这眼前局势一激气得心血上涌,再加上文人的傲气和耿介,对这些鹰犬本就心存芥蒂,所以这话才冲口而出。
但既然插手管了闲事。就必须横下一条心硬挺着,不能让这些锦衣卫带走此人,巡城毕竟是自己分内职责,秉公执法也并不算逾越。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圣上可没让你这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盛骂得粗野酣畅,却是站住了正理,弋谦气得眼前发黑,喃喃道:“简直是猖狂之极!”
两人对答之间已是动了真火。现场的锦衣卫都是虎狼之辈,冷笑着齐齐拔出刀剑弓弩指着对方,而萧越手下受到这种挑衅却是面面相觑,有些面露怒色,有些却是犹豫不定。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近年来又四处搜捕残杀文武百官,创下滔天凶名。五城兵马司却只负有巡查街道清理沟渠之责,实在也没这个底气跟人对着干。
谁知李盛本来就是嘴贱,此时气盛勃发之下却是斜着眼扫了萧越一眼,“萧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去就近的街上抓几个粉头小偷回去交差了事,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
这话一出,萧越神情未变,只是眼中冰霜之色更重,冷然眼眸一闪。沉声道:“我等职司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
剑眉一轩,一双眸子宛如冷电,瞪向李盛,后者只觉得眼光交触一阵威压,心思恍惚之间竟然打了个冷战,愕然之后却是愤怒:小白脸竟然敢装腔作势。
他一个眼风,锦衣卫的缇骑默然围上。刀枪明晃晃的指着弋御史和萧越的鼻尖。
萧越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化为炽芒,默不作声的,他也拔出了佩刀——他在手下面前威信深重。见他都出冰刃了,那些人一反方才的犹豫不定,也禁不住怒火上眼,七嘴八舌的嚷道:“好啊,把咱爷们当做是鱼腩是吧?”
“锦衣卫了不起啊,我们五成兵马司的也不是软蛋!”
只听兵刃撞击之声连起,街上顿成剑拔弩张之势!
那白苇看到这一幕,脸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他一咬牙,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嘶声喊道:“几位不必为了我这区区一个书生动刀动枪!”
两边都是恶狠狠的看着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疑犯,而是锦衣卫与巡城御史、兵马司之间的意气之争了!
白苇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下定了决定,嘶声喊道:“弋大人风骨刚烈,深明大义,下官无以为报,却也不能再拖累您了——请您送我到天子皇城之下,我要叩阍击鼓自告!”
最后一句说得文绉绉的,锦衣卫那边都是底层校尉力士,一时没听懂,弋谦身为正牌子的御史却是瞬间明白利害,他的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发红,眼神发直,连嗓音都变得口吃颤抖——
“你、你说什么?你要去敲登闻鼓?”
这话一出,顿时满街陷入死寂!
就连李盛这种粗胚都知道,圣上皇宫午门左侧有一面大鼓叫做“登闻鼓”,天下官民若有极大冤屈,可以上前击鼓鸣曲申冤,甚至可以向朝廷提出建议。
根据引经据典的翰林学士们所言,宫们前的登闻鼓从周天子起就设立,一直到元蒙鞑子夺了天下,也仍然保留此项制度,国朝当然也不会例外,巍峨壮观的太和大殿之下,有锦衣卫和内廷宦官看守,每日甚至有专门的监察御史值班。
如此郑重其事,却毕竟已流于形式,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敲这鼓——毕竟,按大明律,敲响登闻鼓必须由天子亲自陛见,若是一些细小事件,必定会触怒龙颜——“敢沮告者,死。”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而今上又是暴戾易怒的性子,敢去捋虎须的实在没几个。
“对,下官不才,有惊天内情要自首告发…”
白苇声音颤抖,眼神却是血丝初绽,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此事涉及大逆案,下官必须亲自向圣上禀报!”
“住口!”
这一声断喝却是出自弋御史之口,他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哆嗦着几乎要从马上掉落,连一部美髯也随之晃动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人连“大逆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横下一条心且有猛料要爆,再加上今上好杀暴虐,如今年事渐高又越发猜忌,只怕真要出惊天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缱绻
但弋谦毕竟是老谋深算,此时勉强保持镇定,喝斥道:“御前叩阍非同小可,无论是否诬告,进殿前就要承受廷杖三十,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自误!”
“大人,下官心意已定,您也不必再劝。”
彻底豁出去的白苇看向锦衣卫那边,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这位小旗官,我要到圣上那里去击鼓告状,你若是执意要抓我,也请跟我一起去御前说个分明吧。”
李盛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但仍强撑着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托词要逃?”
“你再三纠缠,是要阻止下官击鼓面圣吗?莫非是锦衣卫做贼心虚?”
这话一出,就算是李盛气得满脸凶光,也不敢再行阻拦——他也不是笨蛋,跟这种大逆案沾惹上绝对是九死一生,就算咬断钢牙,也不敢再提什么抓人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白苇步履蹒跚的站起,骑上兵马司那边匀来的马,随着得得马蹄之声逐渐远去。
小古从缸边沿看着这一场对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惊心动魄,虽然没有动上刀枪,却是比什么样的杀局更加凶险,也更为扑朔迷离——
锦衣卫的人明明是追赶自己几人,却为何瓷缸被打破后,出现的竟然是这个白苇!
他怎会被装进缸里,为何又要大喊什么“大逆案”去敲登闻鼓?
他此去究竟是何人指使,又会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所有这一切疑问,在她脑海里形成了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翻云覆雨的拨弄…
她正在出神,突然发觉身后有动静——警觉的侧脸去看,却发觉马车后厢的暗门竟然被人打开了,有人一步步踏了进来,到了自己几人藏身的瓷缸边。
她握紧手中短刀正要出手,却见对方匆匆而压低了嗓门道:“金兰十三脉,梦里山河在。”
这一句暗语切口证明是自己人,小古松了口气。却听对方低声继续道:“请十二娘忍耐片刻不要做声。”
话音未落,却感觉身下微微晃悠:竟然是整只缸都被人抬起了!
爬进来的几人手脚轻便却又力大无穷,将瓷缸搭起一一从后车厢搬下,又从车下搬来相同数量装满水的替换,动作快速却没留下半点动静,满街人此时都盯着看锦衣卫和巡城御史的纠葛要如何善了。居然没人发觉这边的异常。
大概就算偶尔有人看见,只怕也没有丝毫警觉吧——装水的容器卸下又换上,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又有什么稀奇呢?
马车旁边有小木板钉成的双轮轱辘车,瓷罐放在上面满满当当就被运走,却因为简陋而无比颠簸,水泼出来好些,内中藏的人也被晃得眩晕欲吐。
小古只觉得眼冒金星,远远的听到街心那边两帮人还在高声喝骂,似乎有人单骑而来制止,马蹄声敲打在青石板上,宛如绵密而沉闷的暴雨,虽然惊心动魄。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小古洗头沐浴好几遍,终于觉得身上那股让人窒息的恶臭被洗去了。她神清气爽的着了雪色浴袍出来,却只是用湿巾裹住长发,站在窗边,透过飞霞纱的窗边向外看了几眼。
正是黄昏时分,万花楼还未开张,但盈盈的脂粉暗香已经浮上来了。庭院里似乎有丝竹缠绵之声,有人在调弦弄琴,也有人在嬉笑闲聊,正是一片安宁喜乐。
此情此景如此安谧,与阴暗狰狞的诏狱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直到水珠从额前湿发上滴落,她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赶紧把帕巾解开,用梳篦细细打理整齐,正要习惯性的用红绳打成长辫卷起,却发觉梳妆台上放了一盒头面首饰,乃是用珍珠和细小的红宝石珊瑚镶嵌,虽然用料不算贵重,却是精巧细致,让人眼前一亮。
再回头一看,却见屏风旁的架子上放置着杏黄海棠花贡缎立领长袄,花鸟样蓝青错紫暗绣马面裙,连雪貂围脖和檀香木绣鞋都是齐整妥当,显然很是细心。
这几个颜色和衣料都是她平日喜欢的,看来对方不仅细心周到,还对她也有所了解。
这是谁给准备的呢?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升起,同时却有一个隐约的答案也闪现了:宫羽纯跟她很不对盘,更不会了解她的喜好——难道是他?
小古禁不住抿起嘴唇,眉间浮现一道复杂而纠结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她终究对着镜子开始更衣梳妆起来。
兰香阁之中沉寂安静,今日并无金兰会众人聚集,只有一人坐在长椅之上,静静等待着佳人出现。